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书名称: 一个小结巴   本书作者: 林缠棉   再见张昱树是在一个盛夏的烧烤摊上。   男人穿着背心短裤,身形高大,脖子上搭了条毛巾,手里拿着一把铁签站在炉子前。   凌晨两点半,段之愿陪他回家。   “我的脚,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等张昱树拿着薄荷味牙膏蹲在她脚下时,看见的是她提起裙摆指着大腿,怯生生告诉他:“还,还有这里……”   --   高中时,段之愿和张昱树是云泥之别。   好学生与差生从未有过交集。   直到有一天放学路上,段之愿撞上两伙人打架。   报警时,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下一秒,手机被人抢走。   张昱树对着电话慵懒开口:“这里是十七中后巷,有个小结巴,马上就要被打哭了。”   电话挂断的同时,他欺身下去。   -   所有人都知道张昱树性烈如火,标准的问题少年。   学校里一直流传他曾欺负女同学退学搬家。   其中原因一直惹人非议。   忽然有一天,段之愿被他堵在幽深的巷口。   少年笑得肆意不羁,段之愿吓得直哆嗦,鼻涕一把泪一把:“再这样,我,我要告老师的……”   自那天起,张昱树发誓,这辈子都不让小结巴流眼泪。   他真舍不得。   校园到都市。   校园【痞子vs乖乖女】   都市【糙汉vs软妹】   ps.长大了才在一起,不早恋,文案上面打架和欺负女同学都是误会,校园时期的女主有心里障碍,内向且怂包,长大就不会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轻松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之愿,张昱树(昱yu) ┃ 配角:下本写——《醉在你眼眸》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一直爱你,你一定知晓。   立意:耳听为虚,不要以貌取人、盲目判断是非。 第1章   《一个小结巴》by林缠棉   2022.3.23/晋江文学城   ——   夏夜,月亮驱赶太阳只剩残留的暑气。   段之愿回来燃城很久了。   刚刚贴心给她换床单的阿姨,现在已经举着灯牌到楼下,逢人就吆喝着问:“住店吗?”   这里是火车站最吵的地方。   段之愿跪坐在床上,打开窗户探出头。   布满市井烟火的红尘,入目便是密集楼宇之间的霓虹广告牌。   视线落在一个牵着气球跑的小男孩身上,仅仅几秒钟后,再度回归那个男人身上。   看他用白毛巾迅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再将手里一把烤串翻了个面。   肩膀线条硬朗,手臂肌肉明显。   搁在床上的电话在这时响起。   身体和手臂已经朝着声音够去,视线是最后离开的。   路遥给她打的电话。   拿到手机后,她又回来趴在窗台上。   “你那边怎么有点吵?”路遥问她。   “我过来火车站宾馆住了。”   “我以为你会住酒店。”   楼下的男人从身旁摞着老高的餐盘上拿下一个,熟练扯了个塑料袋套上,将烤好的牛肉放在上面。   段之愿眨了下眼睛:“这里看他的位置最好。”   住进来那天,阿姨给她推荐很多房间,她却指着最角落里那间房:“我要这个。”   阿姨犹豫了一下,说:“那个房间的淋浴坏了还没修好,你最好不要洗澡,可以用水池洗洗脸和脚没关系的。”   段之愿点头应允。   缘由不需要挑明,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利所图。   --   手机里播放了一首节奏轻快的歌。   音量调至最低格扔在床上,段之愿歪着脑袋看他离开长长的烤炉进了饭店。   再出来时毛巾变白了,猜想他是回去换了条冰毛巾。   他抖了颗烟出来,不知道在和人说什么,眼睛眯了眯,神情微冷。   从宽大的短裤里拿出手机放在耳边,没一会儿冲那人扬了扬下巴。   不到一分钟,刚刚他走出来的门里涌出七八个人。   光着膀子穿着背心,各个身上带着纹身。   为首的那个摇头晃脑走到某一桌前,一脚踢翻了桌子。   楼下顿时一阵骚动,离得远的抻着脖子朝那边看。   唯一镇定自若的,还是倚在门边那个男人。   嘴里咬着烟,用凉毛巾擦手,眼神懒懒地垂着。   偶尔瞥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早已褪去当初的桀骜不驯。   但骨子里的唯我独尊却依旧保留着,只不过现在的处理方式,不是他亲自上了。   警察很快过来,红蓝斑驳的光影闯进段之愿的瞳孔。   不到五分钟,空荡荡的警车满载而归。   烧烤店继续营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段之愿瞧了眼时间。   她饿了。   下了楼,大妈正挽着一对小情侣吹嘘自己的房间,还把姑娘夸得害羞捂住嘴。   看见她了,一拍手:“看看这位客人就知道我家好不好了,这么干净好看的小姑娘一眼就相中我家了。”   小情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身及膝连衣裙,水墨色与黑夜相融,白皙的皮肤在灯下透着光。   阿姨手里的灯牌变换成红色时,她就像是娇艳的玫瑰,紫色便是晨间的风铃,神秘又风雅。   段之愿礼貌地笑,顺着开口:“挺好的。”   空气中带着闷热,街边的野蔷薇耷拉着脑袋,等一场大雨解救自己。   每路过一家店铺都能听见不一样的歌曲,相同点都是节奏劲爆的DJ.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边,段之愿一步一步走近刚刚目光所及的地方。   她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有人过来问:“吃什么美女?”   又说:“外面太吵还闹腾,要不你到屋里吃?”   段之愿点头,随着他进了屋。   空调瞬间驱赶了热度,店里有套餐,段之愿两只手按着膝盖阻挡空调风。   随便选了个牛羊肉的,而后又告诉他:“我还要一个面包,不加鸡蛋多放糖,一份锡纸土豆片,烤之前就帮我淋上醋,鸡蛋羹不要葱花只放酱油。”   “饭量这么大吗,我家的串可不小。”   “我吃得了。”她说。   霖子一一记下:“好嘞,人太多了美女,你得等一会儿啊。”   出门就抬了抬眼眉,拿着东西放到餐盘里,悠哉道:“树哥,屋里有个美女。”   张昱树手里忙活着,眼都没抬一下:“有多美?”   “仙女儿!”霖子还加了个儿化音,笑说:“你俩挺配,吃土豆片都是先淋醋。”   张昱树笑了:“老子是仙男。”   霖子利落打了两个鸡蛋,一边搅一边说:“哥你要是仙男我就是玉皇大帝。”   “草。”张昱树笑骂他:“玉皇大帝假的,我是你爹真的。”   说完,他抓起一把葱花,刚要洒进去,霖子拦下,说:“仙女儿不吃葱花。”   张昱树的手顿了一下,放下葱花。   临走前,霖子又嘱咐他:“面包不要蛋液多放糖啊!”   话音刚落,张昱树已经先他一步离开。   扔在烤炉上滋滋冒油的牛肉东倒西歪,霖子滞了一下赶紧过去撒料,同时还垫着脚尖朝屋里看。   --   上餐的确很慢,但有样东西很快。   霖子给她拿了个毛毯,挠挠脑袋:“那个……冷不?”   段之愿正在和路遥聊天,闻言抬起眼。   没有半丝惊讶,淡然伸手接过盖到腿上:“谢谢了,我膝盖受不了空调风。”   霖子僵硬点了点头,出门时被人拉住,悄声问:“那美女是谁啊?”   “不知道。”霖子瞧了眼张昱树,弯腰捶了捶腿:“树哥让我给她拿个毯子,咱屋的还不行,我特意跑夜市买了个新的,累死我了。”   “树哥的妞?”   “谁知道了。”   撒了两层砂糖的面包在霖子手里转了转,他犹豫着开口:“哥,仙女儿说不要蛋液。”   “爱吃不吃。”张昱树又扔了一把羊肉上去。   餐盘送到段之愿面前,霖子没敢说什么,放下就走了。   反倒是段之愿又叫住他:“两瓶啤酒,冰的。”   这话传到张昱树耳中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他再次扔下铁签,眉眼间爬上一层戾气。   再也做不到像刚刚看打架一样神态自若,头顶一盏围绕蚊蝇的灯泡下,是他阴鸷的脸。   这让霖子扔在嘴里花生米都忘记咀嚼。   “树哥……”   张昱树扯下搭在肩头的毛巾,掀开门帘就来到段之愿桌前。   面包和鸡蛋羹一口未动,点的牛羊肉也仅仅吃了两串,反倒是那瓶啤酒,这么一会儿就剩个底了。   她面颊绯红,艰难咽下一口酒。   不紧不慢拿起羊肉时被男人一把扣住手臂。   掌心炙热,扣在她的肌肤上能感觉手指粗粝,手臂肌肉坚硬似铁。   肌肤颜色也成鲜明的对比。   似是咖啡与淡奶油。   段之愿这才抬眼。   两两对视,终究还是她先移开目光。   轻声说:“你给弄错了。”   她不爱吃鸡蛋,更是不爱吃烟熏火燎的烧烤。   啤酒也很多年没碰过了,还要靠着肉串的咸滋味才能勉强咽下。   这一口张昱树没让她吃,现在喉咙发苦,看着他时又开始酸涩发胀。   就当是啤酒搞的鬼吧。   不是也是。   张昱树用脚勾来个椅子坐在她对面,那盒锡纸土豆就摆在他眼前。   烤之前就淋上几滴醋,味道才更好,曾经是他的最爱。   现在也是。   面前这一桌,都是曾经带她吃过的。   也是这么个盛夏夜,哄她喝了一杯酒,就被他套出全部心里话。   “酒量见长。”他说。   “有点困了。”段之愿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瞧了眼外面。   十二点的烧烤店依旧辉煌,吹牛扯皮吵闹的比比皆是。   推杯换盏间的交情,全在酒里了。   “你好忙的。”   “嗯,所以没空伺候你。”张昱树眉目清冷,望着她的眼神淡淡的,像是在看陌生人:“我这不收酒鬼,你要是喝多了,我让你横着出去。”   烧烤店里不要酒鬼,怕是世界第一人。   段之愿信了。   “我知道。”她抿了抿唇,又喝了一口,苦味让五官都扭在一起:“昨天就有一个横着出去的。”   她在旅店楼上看见的。   勾肩搭背进去,四个小时以后鞋都没了,由人抬着出来扔到出租车上。   “知道就好。”   张昱树起身离开,剩下的一瓶啤酒被他顺便带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段之愿当然不会走,她就坐在那里,也没有人赶她走。   路遥电话里问她:【他能不能报复你啊?】   段之愿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回复:【我只怕他连报复我都不稀罕。】   凌晨两点,最后一桌客人也走了。   关了音响耳朵还有些不习惯,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有服务生开始扫地,聊着今天太累明天休息要好好睡一觉。   段之愿放下手机,裹着毛毯倚在墙边。   终于等到张昱树端着烤炉进来,她才站起身。   “我,我给你结账。”   “扫这。”张昱树指了指吧台,声音平淡。   “我手机,没电了。”   “出来吃饭不带现金?”他语气里的不悦毫不遮掩,声音快又鄙夷:“充电宝二十。”   一边说,一边褪去穿了一天的背心。   男人精壮的胸膛展露在眼前,整齐的腹肌和他刚毅的面庞相称。   他越过她走进吧台,手背擦过她的裙摆。   段之愿心中一颤。   眼瞧着他换上新T恤,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离开。   段之愿垂下眼。   这个男人,是真的很讨厌她了。   她没付钱就离开,有人刚要制止,就被霖子用眼神拦住,由着她走出大门。   两点的街道一片寂静,偶尔有举牌逢人就问住不住宿,见了张昱树却没开口。   他们都认识他,也知道他的饭店隔三差五就有警车光顾。   只是奇怪地瞧着身后一直不急不缓跟着他的姑娘,人都走远了,才移开目光。   前面的路犹如巨兽的口,又黑又寂静,再往里走连路灯都没有,只等着被黑暗吞噬融为一体。   段之愿攥着斜挎在身上的包,小跑两步,跟他拉近了些距离。   张昱树来的地方更像是个工厂,大门日夜敞开,外面一条滚动播放的LED灯:【刷车十五元】   他的房间就工厂最里面。   男人背对着她拿出钥匙,终于开口:“你跟我做什么?”   短暂的寂静。   段之愿:“我的脚,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几秒后,头顶亮起一盏昏黄的灯泡。   张昱树转过身,看见女人紧紧攥着背包带,露在外面的脚趾蜷了蜷,脚背上有几个红色斑点。   门吱呀一声打开,黑咕隆咚一片。   张昱树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管牙膏。   尾部卷起,快用完了。   他挤了一点在食指指尖上,蹲在她脚下。   白色牙膏就覆盖住蚊子包。   当他的指尖划过脚背,段之愿抬了抬脚趾。   “痒……”   男人没理会,又看向另一只脚。   他的手法称不上细腻,倒是有些不耐烦。   刚要站起身,却看见她及膝的裙摆动了动。   张昱树的目光也跟着向上游移。   雪白一片上挂着一粒樱桃红。   她提起裙摆指着大腿上的红点,怯生生告诉他:“还,还有这里……”   沉默让空气变得稀薄,段之愿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张昱树手里那管牙膏尾部轻轻碰在她脚腕上,沿着小腿的弧度慢慢向上滑。   勾到裙摆边缘时,才抬眼瞧她。   按着膝盖缓缓起身。   下一秒,攥住她的手腕直接把人带进房间。   门一关,她被抵在墙上,人抵在她身上。   钢筋一样硬的手臂按在她锁骨上,手机被他从包里翻出来,随手一按。   亮了。   这一瞬间,她看见他的眼神。   凶猛中带着炙灼,凛冽的气息覆盖住她全部感官。   咬着牙,喑哑的声音她耳边响起。   “我看你是真痒了。” 第2章   那一年冬天,整个天际被云层掩盖,细碎的雪花坠落人间。   六点三十分,段之愿抵达教室,在门口跺了跺脚。   刚放下书包,后桌林落芷就拍了她一下:“周五放学是不是你最后一个离开的?”   段之愿点头。   每周五班级大扫除,留下一组同学。   段之愿负责最后倒掉垃圾桶,锁门离开班级。   “胡佳说她落在书桌里的MP4不见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答。   在那个3G网刚刚盛行的时代,MP4算是高中生里的奢侈品了。   “胡佳刚刚还问你来没来,估计一会儿回来要找你。”   林落芷说完就低下头奋笔疾书补作业。   段之愿咬了咬嘴唇。   知道林落芷在提醒她,也知道她是班级里唯一一个敢提醒她的人。   黑板上有课代表摘抄练习册上的题,段之愿刚写了一半,一道阴影将她笼罩。   胡佳回来了。   “周五晚上最后一个走的?”   段之愿点头。   “我MP4呢?”她问。   “不知道。”她无措地抬着头,一根自动铅笔被她攥在手心。   ‘啪’的一声响,胡佳一拍桌子,指着她的脑袋:“你他妈穷疯了吧,我的东西也敢偷!”   “不不,不是我……”   她一着急说话就会结巴,从小生病落下的毛病。   “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胡佳两条眉毛蹙起,双手环在胸前:“你是最后一个走的,我问了,我们组的座位也是你打扫的,扫地的时候看不见我的MP4?不可能吧,舌头不好使,眼睛总能看见吧!”   段之愿咬着下嘴唇,能感觉到四周有好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根本就没看见什么MP4。   “脸红了?”胡佳说她:“心虚了?”   她踢了一脚她的椅子,声音扬起:“赶紧给我拿出来!”   班级的同学们早就不约而同看过来。   大家都知道胡佳的脾气,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有人扯了扯胡佳的衣服,小声说:“老师来了。”   胡佳皱眉,赶在老师进教室之前警告她:“段之愿,你给我等着。”   -- 第一节 课之前,段之愿的早自习题没有写完,下课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王老师问她原因,段之愿缓缓说出早上发生的事。   “确定班级门锁好了吗?”   “锁好了。”   她是个做事细心的人,记得很清楚,锁好门后还推了推,确定推不开才离开。   王老师又说:“待会儿我会找胡佳谈谈,你不要怕,先在这把题写完。”   “好。”   碰巧这时王老师接了个电话,段之愿就站在一边,垫着摞高高的书,继续写题。   直到门口突然传来两下闷响的敲门声。   段之愿抬眼。   一个身高有一米八几的男生靠在门边。   斜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书包懒散挂在一侧肩膀上。   眉眼懒散地垂着,墨色瞳仁漫不经心瞟着办公室里的摆件。   见王老师没反应,他又抬起腿,脚尖碰了碰门,这次声音更大,   直到王老师跟他招手,人才缓缓走进来。   肃静的办公室也没能遮盖他身上那种不羁的气势,这几步走得散漫。   段之愿垂眸,想起他是因为腿受伤,才请了一周假。   他一瘸一拐走近,直至站在了段之愿身边。   比她高了许多,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打在她头顶。   握着笔的手指颤了颤,段之愿缓缓挪到老师的另一侧。   瞧了他一眼,看到少年歪着脑袋目光微沉,脸上带着懒散的笑。   她又快速垂下眼,继续写题。   挂了电话后,王老师带着火气开口:“张昱树,我怎么告诉你的,是不是忘了?”   声音不似刚刚和她讲话那样心平气和,不用抬头就知道王老师肯定板着脸在瞪他。   “老师,我一句话都没说呢。”张昱树话里带着顽劣的笑意,问她:“我又怎么了?”   “头发!”   段之愿又偷偷抬眼。   见张昱树拽了拽刘海,手上还缠着纱布。   勾着嘴角,笑得无畏,说:“我爸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带我去剪头。”   “你昨天干什么来着?”   “我爸回来的也晚。”   “我看你就是伤的轻!”王老师瞪了他一眼,手指比划了个快要贴起来距离,告诉他:“明天就给我把头发剪了,推平了不能超过这么长,不然就来我这,我给你剪。”   张昱树立马敬了个礼:“遵命!”   这一趟算是报道完毕,他懒散拎着书包,一瘸一拐离开。   等段之愿写完了题也回到班级。   因张昱树的回归,课间班里的人也不少,也比平时热闹。   其他班和他玩得好的全都聚集在一起。   段之愿侧着身子经过,能瞧见他支起一条腿放在桌上。   校服裤子挽起,黑色运动鞋上露出缠着纱布的小腿。   “我说不用包了,我爸非不干。”他用两只手比划:“十四针,老子一声没吭,牛逼吧?”   胡佳正拿着小镜子偷偷给自己的眉毛加深,段之愿走过去,小声说:“老师说,让,让你中午吃过饭,去找她。”   胡佳抿了抿唇,抬起眼:“恶人先告状啊,我冤枉你了呗?”   传达好王老师的话就算完成任务,段之愿没解释,原路返回到自己的位置。   中午十二点,胡佳从办公室回来。   路过段之愿的座位时,狠狠撞了下她的桌子。   段之愿正在摘抄作文,这一撞,尖利的笔尖直接戳破笔记本。   她听见胡佳和她的小姐妹在后排说:“老师就是向着学习好的人。”   “学习好就不会偷东西了?她们作案手法也很好啊!”   “就是就是,你看电影里演得那些高超手段的罪犯不都是智商高的人吗。”   “她智商高啊?”胡佳嗤笑一声:“智商高先把结巴治好了吧!”   嬉笑声自后排传出,无一例外落进了段之愿的耳朵里。   攥着钢笔的指尖泛白,她放下笔离开教室。   水房的水比自家水管里流出来的水还要凉,一双手放在上面三秒左右就会麻木。   段之愿弯腰,给自己洗了把脸。   踩着下午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回来,刚一坐下就见钢笔被开膛破肚,笔馕整齐被剪开,蓝黑色钢笔水洇湿在她的摘抄本上。   独特钢笔水的臭气钻进段之愿的鼻腔,她抿了抿唇,先拿出英语书。   英语老师习惯课前听写单词,段之愿刚拉开笔袋就吓得尖叫一声。   “怎么了喊什么?”   说完,老师也看见从她笔袋里爬出的毛毛虫。   班长季阳见状,率先拿起自己的笔将毛毛虫扔进垃圾桶,又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统统捡起来。   轻声问她:“你没事吧?”   段之愿回头,恰好对上胡佳的眼睛。   她挑衅着扬了扬下巴,丝毫不遮掩。   只是眉目里的得意还没散去,又生妒意,因为季阳正蹲在地上一支一支捡起她的笔,还帮她仔细检查了课桌。   段之愿摆摆手:“没,没事,我自己来。”   直到放学,她都没敢离开过自己的位置,生怕那些人再动什么手脚。   她已经习惯了,胡佳那一伙人向来都是横冲直撞的。   一开始,她们并不针对她。   直到季阳开始对她好。   胡佳喜欢季阳,班里没人不知道。   同样,季阳讨厌胡佳,班里也没人不知道。   一切不开心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她们开始有意无意找她的茬,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先把她从人群里揪出来。   说多错多,无益的同时还会被她们指着鼻子嘲笑。   慢慢的,段之愿已经习惯了。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理会,等她出完气,自然就不会再找她麻烦。   可今天,胡佳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终于等到放学铃声响起,天色如同洒在她摘抄本上被打翻的墨。   难看又让人心生畏惧。   段之愿收拾好东西刚要走突然被人扯住辫子,她低呼一声回过头。   看见胡佳和她的小团体冷漠的脸。   MP4这件事已经够让胡佳郁结,再加上班主任的教训,如今又瞧见了季阳帮她,叫她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段之愿,敢不敢跟我们到水房来?”   “我要,回家了。”她后退半步。   “你敢动一下试试。”   段之愿一颗心颤抖着,拽着书包带就要往出走,突然被胡佳一把扯回来。   她抬起手,凌厉的风就拂过段之愿的脸:“我说不让你走,你听不见是不是?”   段之愿下意识缩紧脖子闭上眼,没等到巴掌响,等来的是一声沉长拖动桌椅的声音。   噪音尖利,似是在心口划了一刀。   让人下意识蹙起眉头。   整整一个下午,同样没有离开过位置的还有张昱树。   他腿伤了,这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待在座位上。   此时正拎着半张口的书包,一瘸一拐走过来。   大家都穿着清一色的淡蓝色校服,气势就呈现在身高和神态上。   细碎的刘海挡住他半只眼睛,皮肤微微发黑,段之愿记得,他进医院的前一天,在烈日炎炎下打了一天篮球。   胡佳回头,对上他的视线,硬是没超过两秒就错开目光。   整个十七中都知道,张昱树是个毒瘤。   班级里除了和他好的那几个,几乎没人敢跟他打交道。   就连胡佳这种校外好几个朋友的人,都向来不敢招惹他。   好像他一行动,所有人都要被迫静止。   连时间都要错开他的戾气,狭窄的过道里愣是给他留了条缝。   他缓缓走过,步伐缓重。   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前方,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吊儿郎当晃着书包,经过段之愿身边时,陡然停滞。   段之愿手臂一沉,她的书包刚被胡佳扯下来,现在刚好和张昱树的书包带勾到一起。   她赶紧弯腰去解,突然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你什么丢了?”   又听见胡佳说:“MP4……”   “哦。”张昱树耷拉着眼皮,平淡道:“我知道在哪。”   段之愿迅速抬眼。   这才注意到他下颌有道疤。   看着像是旧疤,不大不小,弯弯的一条和肌肤颜色不同,像个月牙。   张昱树抿着唇,喉结微动,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捉摸不透的意味。   面对胡佳的迷茫,他扬了扬下巴,语气漫不经心:“明天放学到后巷找我。”   说完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走了。   他的书包带自她掌心离开,段之愿慢慢站起身。   等张昱树离开教室,走廊里响起口哨声,隔壁班男生喊了句:“树哥!”   胡佳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有靠山了?” 第3章   段之愿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就是后巷。   今天的心情很好,去超市买荧光笔时剩下一块钱,顺手拿了两根糖。   心情好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胡佳的最后一句话。   “只要张昱树把MP4还我,我就跟老师说是我误会你了。”   她听出胡佳话里话外的忧虑以及潜台词。   却又因为高高在上习惯了,无法在一众姐妹面前低下头。   这算是她胆怯退步的方式。   把糖含在嘴里往家走,路过后巷时步伐放慢了一些。   确认今天的后巷没有人,停下脚步,探头往里看。   巷子幽深不见尽头,伴随着野猫起伏不断的声音。   是每一个恐怖片里都少不了的画面,傍晚的后巷显得寂寥又恐怖。   后巷是张昱树他们经常过来的地方,白天乌烟瘴气,晚上阴森怪异。   一阵风吹过段之愿打了个冷颤,攥了攥书包带,继续往前走。   脑海里闪过明天胡佳会来这里的情景,心里没什么想法。   既然已经找到mp4了,那胡佳暂时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欺负她了。   又可以安静一段时间,只要季阳别找她就好。   回到家饭菜已经做好了。   段之愿和妈妈姥姥打了声招呼,放下书包去洗手。   姥姥伸手摸了摸她的衣服,问:“愿愿冷不冷啊?天气降温一天比一天凉,你千万小心别感冒。”   “我不冷。”段之愿掀开毛衣下摆,说:“妈妈给我买了,保暖内衣。”   秦静雅端上来一碗营养汤放到段之愿面前,说:“妈你放心吧,我给愿愿买的衣服特别暖和,现在的小孩不像以前穿的那么臃肿了。”   姥姥又翻了两下,半信半疑放下手。   段之愿话不多,绝大部分时间她就像空气中的一粒尘埃。   普通,毫无存在感。   晚饭过后她在房间写作业。   秦静雅给她倒了杯热水,同时放下两粒药。   缕了下她整齐扎起的马尾,柔声问:“最后再吃一个星期,咱们以后就不吃了吧。”   心理医生开的药,段之愿吃了有一段时间了。   “嗯。”她应了一声:“我最近挺好的。”   秦静雅脸上的笑意扩大,点点头:“行,写完作业记得把牛奶喝了,早点睡。”   段之愿咬了下笔帽,说:“大概再有两个小时吧。”   --   段之愿每天早上都会习惯性干呕,吃不下早饭也不觉得饿。   去医院查了几次,都说是咽炎。   因为她从小到大吃的药实在太多,再加上咽炎似乎是大众病,秦静雅就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照例给她书包里塞了两个滚烫的茶叶蛋,嘱咐她到学校慢慢吃。   下了公交车,段之愿再次路过后巷。   依稀记得昨晚巷口有个绿色垃圾桶,但现在已经不见踪迹。   大概是因为光线昏暗,她没看清。   刚走出没几步,就见一个收垃圾的老爷爷。   骑着三轮车,最上面放着个漏了底的塑料垃圾桶。   段之愿眨了眨眼,收回视线。   到达教室时,天际刚刚泛出白光。   她将茶叶蛋拿出来,用纸巾包着轻轻放一个在林落芷桌上。   她依然奋笔疾书,眼睛和手都没停下,抄着作业淡淡开口:“我吃过早饭了。”   段之愿微怔,垂下眼正想拿回来,又听她说:“不过这个味道还挺香的,你在哪买的?”   “我妈做的。”她弯着唇。   “那谢谢了,等我抄完数学再吃。”   段之愿转过身,纤细的手指隔着一层塑料袋剥蛋壳。   褐色纹路盘踞在白色蛋清上,拿起来刚咬了一口,突然教室门被一脚踢开。   所有人倏然抬头,待看见门口出现的人时,又不约而同垂下眼。   是张昱树被簇拥着走进来,还有人帮他背书包。   身边的人想扶着他,被他不轻不重推开,满脸的不服输:“老子没残废!”   他一瘸一拐走过来,校服衣摆敞开着。   整个人是一副傲视群伦的样子,加之身后跟着好几个人,段之愿脑海里突然就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电影。   那时候陪姥姥一起看电视,老人家换台勤,她也仅仅只捕捉到一个画面。   烟熏火燎的大堂,长木桌前坐着一圈人,头顶匾额写着忠义,背后是关公。   男人穿着橙色西装,吊儿郎当走进来,有人喊他‘大哥’。   张昱树就是这个样子。   他剪短了遮挡眼睛的头发,为了达到王老师的标准,只能剪个短寸。   寸头整齐紧贴头皮,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脑形极好,不是刻意睡出来的平头。   后脑带着弧度,留着寸头也不显得奇怪,更为他增添了些江湖气息。   垂下的校服拉链划过段之愿的课桌,带着她刚剥下来的蛋壳掉落在地上。   他像是没有发觉,眼都没抬一下,缓缓往里走。   段之愿弯腰捡蛋壳时,突然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她抬头,是季阳。   季阳先一步帮她捡起蛋壳,扔进垃圾桶的同时放下书包:“早上好!”   段之愿没回头,因为知道后面一定有一道刀子似的目光,等着将她千刀万剐。   张昱树的座位旁今天多了把椅子。   王老师同意的,供他垫着那条受伤的腿。   因为多了张椅子横亘在过道中央,段之愿右侧的位置一整天都没有多少人路过。   她在第一桌,这就代表坐在后排的胡佳出门得从她面前经过。   段之愿低头写字,余光能看见胡佳飞快跑过去,停在季阳桌前。   “季阳,你中午吃什么?”   “我这个月订了学校的营养餐。”   “营养餐太少了,你吃得饱吗?”胡佳的声音似是被打翻了的蜜糖,一脚踩上去都能牵出无数糖丝:“我妈妈今天给我带了排骨,我胃口不好给你吃吧。”   “我不爱吃排骨。”   话音刚落,他敲了敲段之愿的桌子。   季阳说:“能把你优化练习借我吗,有道题我没懂。”   段之愿没停下笔,抿了抿唇:“我,我忘记带了。”   短暂的沉默。   胡佳:“我的可以借给你。”   “我需要正确答案。”季阳说。   如此鲜明的态度,胡佳挂不住脸面了。   要是放在平时,她至少要奚落一番。   今天本来也没打算例外,刚运了口气,她却下意识滞住。   目光瞥向那个咬着笔帽靠在墙上的男生。   下了课,他就把两条腿都搭在椅子上。   半躺着靠在墙边,后脑枕着书包不知道在跟人聊什么。   他们声音时小时大,传到前排的就是“新款手机”、“篮球”之类的话。   胡佳张了张嘴,终是没敢说什么。   转身离开教室。   段之愿也偷偷松了口气,攥着笔慢动作回过头。   后排男生还在滔滔不绝说着,突然打了个嗝。   张昱树就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你他妈早上吃多少啊?”   冷不防一抬眼,就和她对上了视线,直接抓了个正着。   下一秒,段之愿见了鬼一样迅速正过身,脊背绷着,指甲都陷入手心。   直到后排谈话声继续,她呼吸才逐渐平稳,拿起笔却忘记摘抄到那里。   钱震碰了碰张昱树的手臂,小声说:“小结巴刚刚是在看咱们吗?”   另一人说:“好像是,是不是咱说话声太大了,她记下来告老师啊?”   张昱树抬了抬眉,视线落在段之愿的背影上:“她还干这个?”   “好学生不都这样吗,季阳之前不就偷偷记名字,他们俩都是老师的心肝小宝贝!”   说完,钱震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拍了拍张昱树的肩膀:“树哥,咱们得罪不起她。”   开玩笑,还有张昱树得罪不起的人?   “看不起老子啊?”张昱树睨了他一眼。   “不是。”钱震压低声音,小声说:“我听说段之愿她爸以前见义勇为,还被评了个什么先进分子,反正家里得了不少好处呢!胡佳那群傻子她们不知道,总找她茬,闹大了早晚有一天得挨收拾,人家上面有人。”   听见这个,张昱树垂下眼,没做声。   手放在下颌,食指碰了碰下颌的伤疤。   能清晰感觉那道疤划过指腹。   再次抬头,墨色的瞳仁锁定前排缩着的背影,看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树哥,你猜她敢不敢记你?”钱震问他。   “我借她一百个胆儿。”张昱树脸上挂着挑衅的笑。   --   为了避免学生斜视,班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平移调换位置。   要挪到张昱树那个位置的男生走过来,吞吞吐吐开口,还说要帮他搬桌子。   张昱树只是慵懒地抬起眼,责备他打扰了他的休息时间。   一挥手:“老子不换,就坐这!”   男生原地僵了半晌,挠了挠脑袋,只能换到本应是张昱树的位置。   这样一换,段之愿就刚好和张昱树一排,不同的是,一个在第一桌,一个在倒数第二桌。   临放学前,王老师过来看了一眼。   瞧着张昱树那样子,扁了扁嘴,没说什么就由他去了。   她站在讲台上说:“从明天开始,早自习就上我的语文了。”   “季阳,你负责每天选一篇文言文或是古诗,写在黑板上让大家默写。”   又嘱咐了几遍冬季天冷,上学路上注意安全要多穿点之类的话,王老师宣布放学后先行离开。   段之愿整理书包时看见胡佳站在张昱树面前。   她站得笔直,双手握在身前,张昱树说一句,她答一句。   明明张昱树是坐着的,视线比胡佳更低。   可气势却高昂。   收拾好书包后,段之愿毫无留恋离开。   她没兴趣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留在这,因为害怕针随时会误伤到自己。   只是在临走前回头瞧了一眼。   张昱树双脚搁在椅子上,好的那条腿抖了抖,样子带着不伦不类的惬意。   胡佳背着书包,跟在张昱树身后走。   还要配合他的速度,不敢催促。   今天的后巷里有不少人,胡佳不认识,但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   “赵鑫?”胡佳问他:“你怎么在这?”   张昱树靠在墙边,双手环在胸前,还是那副随意放浪的样子抬了抬下巴:“说吧。”   赵鑫便红着脸支支吾吾开口:“对,对不起,胡佳……昨天是我第一个到班级的,我看见你的MP4了,就想借来听听,我——”   “是借吗?”张昱树悠闲抬手,指腹划了划眉梢。   “是……是偷。”他就快把头埋起来了,从口袋里掏出粉色还带着耳机的MP4给胡佳:“对不起了,我明天就去找王老师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胡佳一把夺回自己的东西,检查两下后,瞪了他一眼:“你害得我冤枉了别人,你的手怎么那么贱啊!”   她说完,瞟了眼张昱树。   赵鑫则局促站在一边,头也不敢抬。   许久许久也没人说话,小巷里人不少却无比静谧。   直到张昱树歪了歪脑袋:“行了。”   赵鑫如获大赦,赶紧捡起扔在远处的书包,疾步离开。   张昱树则朝等在后巷的朋友扬了扬下巴:“走,老贺,上网去!”   老贺看他一瘸一拐那样子,笑出了声:“这才几天没见,残废了?”   “你他妈才残废了。”   身后突然响起胡佳的声音:“张昱树。”   他敛了笑容,回头,语气生硬:“怎么?”   “你是在帮我,还是在帮段之愿?”   静默一瞬。   张昱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帮你们?”   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他勾起一边嘴角,笑了:“老子天不亮就来了,撒尿的时候看见他鬼鬼祟祟的。”   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不屑道:“这叫预判。”   他说完就走,没给胡佳再次试探的机会。   反倒是老贺问他:“你这是见义勇为?做好事了?”   “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偶尔做个好事。”张昱树打趣道:“死了也好跟阎王谈条件,当个公务员。”   “我草哈哈哈哈哈哈!”   ……   第二天早上突然下起大雪,进了教学楼帽子上都积了一层厚雪。   段之愿来得晚了些,没顾得上吃早饭,先默写黑板上的文言文。   写完她照例起身收自己这一排的,却在同一时刻看见坐在那转笔玩的张昱树。   差点忘了,未来一段时间里,她会跟他坐在同一排。   林落芷还没有写完,正琢磨着避开季阳的目光翻开书抄。   段之愿便先收其他人的。   走到张昱树的位置,垂眸瞧了一眼他的桌子。   空空如也。   椅子挡在那,她只得弯腰先将后排同学的作业收上来。   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他:“你,写了吗?”   张昱树转在指尖的笔就掉在了桌上。   再‘啪嗒’一声滚到地上,声音不大,却是踩着段之愿的心跳一同落下。   他抬眸,也不说话,眼神就像是在问她——你觉得呢?   段之愿原地愣了半晌,后知后觉接收到信息,转过身往回走。   默写交给季阳时,她如实告知:“张昱树,没交。”   季阳向后瞧了一眼,对上他坦然无畏的目光,点头说:“我知道了。”   今天秦静雅给她带的是素馅包子,段之愿吃不下,依然打算分给林落芷一个。   刚把包子拿出来,突然手上一轻。   段之愿抬眼,赫然看见张昱树站在身边。   受伤的那条腿踩在她座椅下方的横木上。   拿起包子扯开塑料袋就咬了一口,抬了抬下巴:“你给我告状啊?” 第4章   高二开学第一天,段之愿就注意到他。   张昱树是高三降级过来重修的,没有担忧学业的沉重神态,整个人反倒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在一众蓝色、粉色、白色里面,唯有张昱树穿着一身黑色。   T恤上是个被十字架紧紧缠绕的骷髅,裤子和鞋上都带着铆钉,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因为是留级的学生,他们中都是16、7岁的,而张昱树已经18岁了。   来的第一天他就被班主任作为典型拎到讲台前。   将他穿着打扮批评的一无是处,他还笑得出来。   大家还以为他好相处、性格随意。   可不出一个星期,高三一名女生退学,如果他不重修,正是和他一个班的。   有传言女生前一天慌张从后巷跑出来,不到半分钟,张昱树也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伤。   但因没有直接证据,女方又不肯配合调查,校方只能暂时搁置。   流言蜚语四散,大家都下意识远离他,还有传言说张昱树留级,就是因为这件事。   可即便是这样,张昱树依然不做任何解释。   有一次几个人背后议论,不小心被张昱树听见,他面无表情视线锁定其中一个的脸,淡淡说了句:“这么好奇,可以跟我去后巷看看。”   话一说出口,几个人就被他吓到缩着肩膀不敢抬头。   那时候,段之愿就在不远处,真真切切在他眼中发现了一丝潜在因素。   心中陡然出现一个提示。   他很危险。   被他那双眼睛盯着,似是沐浴在月圆之夜,血红色的月光中。   段之愿看着被他一口一口吃掉的包子,垂下眼没敢接话。   两个包子张昱树几口就吃完了,将垂死挣扎的塑料袋扔在她桌上:“我问你话呢。”   如果把他们比喻成动物,那一定是狮子与羔羊。   要么就是猎人与小白兔。   “老师,交代过。”段之愿声音轻细,引得张昱树微微俯下身,注意力放在她一开一合的唇上。   唇色红润带着微光,说话间晶莹似鹿的眼睛瞟他一眼又垂下。   “说,说没写完,得记下来,中午去办公室补。”   她软弱无力地解释,想证明自己是按照规定做事。   而且,她没有给他告状的意思,只是如实告诉了班长。   班长也不敢把他怎么样,这也算告状吗?   但段之愿不敢问,脑海里一直闪过那个漆黑不见底的后巷。   “刚才提没提我名?”张昱树问她。   班级里如同校长亲自莅临一般肃静,他们俩又站在第一排。   老师没来之前的早自习是最乱的时段,所有人都抬眼看向他们。   段之愿双手握在身前,宽大的校服被她攥出波纹。   咬着嘴唇点头:“嗯。”   “提了怎么办?”   连名字都不能提吗?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只知道,这个人比胡佳还要危险。   空气中有无数另段之愿心慌的分子,如果可以,她情愿早上让妈妈帮忙请假,或者晚一点来,避开早自习这个时段。   未几,张昱树懒洋洋晃了晃脑袋,缓缓开口:“这样。”   他倾身拿起她的笔记本,目光扫过她娟秀的字体,撕下崭新一页拍在她面前。   “我那份,你给我写了。”   段之愿抬眼,眼睫微颤。   “听见没?”   “……好。”   这是让她如释重负的交换条件。   段之愿赶紧拿起笔,又默写了一遍,踩着第一节 课上课铃交给了季阳。 第一节 课是英语,听写完毕后每组第一位同学下去收。   这次段之愿连看都没敢看他一眼,弯腰接过后排同学的听写本,快步离开。   张昱树睨着她慌乱的脚步,鼻间哼笑了一声。   英语老师数完发现少了一个,问:“谁没交?”   段之愿埋着头,没敢抬眼。   “怎么回事?”英语老师不信邪,又数了一遍。   这下怒火中烧,一拍桌子:“ 谁没交!”   段之愿的心里压力已经抵达顶峰,举起手:“是——”   “我没交。”身后响起个慵懒的声音。   她回头,见张昱树拖着长音,手臂高举着靠在墙边:“老师,我腿断了,晚上回家钻心的疼,根本看不进去书,不会写。”   “不会写是吧。”老师们最会治这种问题学生了,说:“第四节 下课就来我办公室背,什么时候背下来什么时候吃饭!”   “得嘞!”张昱树笑着回应。   午休前,段之愿就听见身后座椅挪动的声音。   没一会儿,张昱树的身影就从眼前经过。   宽大的校服拉锁依旧划过她的桌角,他没穿宽大的校服裤子,显得腿又高又长。   将英语书卷着握在掌心,拖着受伤的腿缓步离开班级。   段之愿也订了学校的营养餐,刚掀开饭盒盖,胡佳从门外走过来。   “段之愿,老师叫你过去一趟。”   顿了一下,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段之愿抬眼瞧她,却见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偏过头离开,什么也没说。   她没敢耽搁,放下筷子就去了办公室。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张昱树拿着书靠在窗台边,在英语老师一句:“站直了,没长骨头啊!”的怒斥下,才终于将一条膝盖直起。   她垂下眼,朝王老师的办公桌走去。   王老师告诉她:“偷拿胡佳MP4的人已经找到了,你不用担心了。”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看向窗口那个人。   仅仅一眼,又迅速垂下,而后问:“是谁?”   “赵鑫。”王老师说:“我会找他家长谈谈。”   居然不是张昱树。   段之愿皱眉,在心里胡乱猜忌时,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少年逆光而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他正儿八经地看书。   眉头微蹙,嘴唇偶尔动一动,应该是在记单词。   “段之愿。”老师轻声叫回了她的思绪,摆摆手,段之愿弯下腰。   王老师悄声问她:“张昱树为难你了吗?”   段之愿微怔,摇头:“没,没有。”   王老师撇了撇嘴:“你妈妈都跟我说了,你只有在害怕或者急躁的时候会有说话障碍。”   段之愿垂下眼。   “老师告诉你,这里是学校,你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老师会帮助你。”说完,她找出今早的默写纸。   两张相同的纸张和字迹,名字却是两个人。   王老师点了点,问她:“怎么回事?你给他写的?”   “嗯。”段之愿点头。   “季阳都跟我说了,你还瞒着我。”王老师说:“你不用怕,以后也不用收他的作业,待会儿英语老师找他谈完,我再找他。”   段之愿离开时,刚好是英语老师在考他单词。   老师说汉语,他先翻译一遍,而后再拼出来。   就这么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张昱树居然就背了下来。   还一点都没卡壳,用他那副向来目中无人的语气拼出每一个单词。   刚回到教室,赵鑫就畏畏缩缩过来:“段之愿……”   她抬眸,赵鑫整张脸都涨成红色。   她理所当然联想到什么,忽地听他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老师已经批评过我了。”   不去和胡佳道歉,却跑来跟她说这番话。   段之愿诧异之时抿了抿唇:“我没关系的。”   赵鑫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饮料放在她桌上:“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我不用,我——”   “你收着吧!不然就是不原谅我!”赵鑫强硬将饮料塞到她桌下:“求你了,求你了!”   说完,快速离开。   胡佳桌上也有一瓶相同的饮料,只不过在下一秒钟已经被她骂骂咧咧摔进了垃圾桶。   段之愿无奈将饮料放在一旁。   重新打开饭盒,听见林落芷背单词的声音。   她回头:“你怎么不吃饭?”   “我单词错的多,老师说等张昱树回来让我过去听写。”   说到这,段之愿忽然问她:“很难背吗?”   “太难了!”林落芷就要把头发抓散了,拍着桌子哀嚎:“记不住啊!记不住!”   林落芷问她:“你说这个‘会计’的单词怎么这么难啊,你是怎么背的啊!?”   死记硬背。   拿着一张纸一遍一遍的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那二十几个单词,段之愿背了一个多小时。   她不聪明,但她会学。   不像那些有天赋的人,拿着书站上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就能倒背如流。   林落芷头上都腻了一层汗,看见张昱树回来,她脸都绿了。   站起身小声嘀咕:“早上就没吃饭,中午又不让吃,我太难了……”   张昱树一回去,钱震就抱着保温饭盒凑过去:“树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子回来背课文。”他声音不大,却能准确传到段之愿耳中。   今早发生的事,钱震也知道,他问:“结巴给你告状了?”   张昱树拿着语文书,高声道:“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钱震第一次见张昱树背书,听得直乐,段之愿却明白这句的意思。   她有些害怕,生怕张昱树迁怒于她。   想了想,将书包拿到身前。   从里面掏出昨天剩下的一根棒棒糖。   在心里给足了自己心理建设后,她咬了咬唇走过去。   被攥出褶皱的棒棒糖躺在女孩的掌心,段之愿说:“谢谢你。”   “什么?”张昱树把书扣在胸口。   这回轮到他不解,一条腿搭在椅子上扬了扬下巴:“谢我?”   “谢谢你,帮忙找回了MP4.”她说:“帮,帮我的忙,谢谢。”   张昱树垂眸,看着她掌心的糖。   没接。   笑着看了眼钱震,问他:“你说哥要是把这个收了,好学生能不能再给哥告一状,说哥勒索她啊?”   钱震连连点头,附和他:“哥,你千万别要。”   “我,没给你告状。”段之愿迫切地解释:“是老师,问的。”   张昱树没觉得两者有什么区别,食指指尖轻缓点着桌子。   “无功不受禄,只希望好学生以后能放我一马,别总盯着我。上课盯下课盯,老子去趟办公室也要盯。”   他居然都知道。   段之愿觉得全身血液都涌到大脑,脸都烧了起来。   学习赵鑫那样子,直接把糖塞进他的课桌,疾步离开教室。   她走后,钱震笑得前仰后合:“树哥,你都给那结巴吓坏了。”   张昱树也勾着唇笑。   拿出被塞进书桌里的糖,前后捏了捏。   有意思。 第5章   张昱树那天并没有为难她,不是因为那颗糖,而是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好玩。   那根草莓棒棒糖进了他的嘴不到三秒钟就给吐掉了,太难吃。   钱震还打趣说小结巴要是看见了,连跑带颠还得再给你买一个。   张昱树笑笑说他可不敢吃好学生给的东西。   每天的早自习还在继续,段之愿照例收后排同学的作业,每每到了张昱树跟前,都选择性绕过他。   午休前偶尔能看见张昱树卷着书夹在腋下,缓缓走出教室。   两个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整整一个学期,张昱树都一直坐在靠墙那一排,哪怕是他已经能在体育上打一节课的篮球。   王老师对于他早就成放弃状态,只要他不打搅其他同学,像换座位这种小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临放假的前一天,班级召开家长会。   段之愿和几个女同学留下布置黑板报,家长们踏着大雪纷纷而来,段之愿注意到,靠墙倒数第二桌一直是空的。   桌上凌乱摆放着各科试卷,和答题卡,没有人为他皱着眉头翻看。   直到王老师已经站上讲台,段之愿离开教室。   那个位置一直都是空的。   寒假正式到来,白天段之愿埋头写作业,晚上则跟着姥姥跑去市场卖东西。   姥姥在市场门口租了个门市,零食和饮料样样俱全。   门外还放了个电烤炉卖地瓜。   段之愿穿得厚厚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个地瓜。   白雾蒙上她的脸颊,姥姥说:“今年雪下得太大了,逛街的人都少了。”   “过年前几天就会有人了。”段之愿说:“今年我多写几副对联。”   段之愿小时候学了好几年书法,每年春节都帮姥姥写对联和福字。   老顾客们每次都称赞她的字好看。   “愿愿每年都帮我干活。”姥姥突然叹了口气,说:“为了帮家里的忙,你都没空学习,别人家的孩子都上补课班,学舞蹈学乐器,你什么也不会,哎!”   “这不是会书法吗。”段之愿朝姥姥那边凑了凑,年复一年,姥姥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前几天她还发现妈妈眼尾的细纹也深了许多。   时间总是慢慢夺走属于她的一切,而她能做的、想做的,就是要多陪陪自己最爱的人。   “我不爱跳舞,也不喜欢乐器,学习也跟得上,我就喜欢待在家里,安静。”   正说着,市场大门被人推开。   一阵刺骨凉风袭来。   段之愿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双眼。   张昱树还是那个穿衣风格,一身黑色发亮的羽绒服,敞着怀里面穿了件灰色高领毛衣,与朋友打打闹闹走进来,段之愿认得其中一个是钱震,其余的她不认识。   那群人各个顶着通红的脸,脖子上,膝盖上都有雪迹。   最后进来的人手里还拿着雪球,直接往张昱树脖子里灌,却被他率先预判,一个抬腿将人撂倒在地上。   起来后又勾肩搭背过来,指着烤肠问价钱。   段之愿过来装烤肠时,钱震开口:“呀,段之愿?这你家开的店啊!”   “嗯。”她点头的同时手上动作没停。   钱震指着最边上的一根说:“这个这个,这个裂了,我要吃裂的!”   装好后,几个人又买了些瓜子,钱震开玩笑似的问她:“咱都这么熟了,你不送点什么?”   段之愿还没开口,姥姥走过来。   笑道:“你们都是愿愿的同学吗?”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大袋爆米花,递过去:“来来来,孩子们多吃点,这个不要钱……”   “谢——哎呦!”   话还没说完,钱震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张昱树歪着脑袋站在身后:“你他妈占便宜没够!”   说完,他也伸手抓了一把扔进嘴里,连带着爆米花一起比划了一下,淡淡道:“一共多少钱?”   “21!”段之愿抢先开口,拦住姥姥的话。   张昱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的递给她。   段之愿找钱时,姥姥还在和他说话:“孩子你穿的太少了,脸都冻红了。”   钱震笑了一声:“刚才打雪仗来着。”   “姥姥这有暖宝宝,给你们一人拿一个,年纪太小当心冻坏身体。”说完就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两个暖宝宝。   段之愿把找好的零钱送到张昱树眼前。   他却没先伸手,而是慢条斯理将爆米花扔进嘴里,视线固定在她脸上。   “找,找你的钱。”段之愿眨了眨眼,提醒他。   这时,钱震又问她:“你数学卷子写完了没啊?”   “嗯。”她点头。   “那明天借我抄抄呗!”   “我……”   段之愿不想借给他。   一是抄作业本来就不对,她这算是同伙。   二是,借给他说不准开学就给弄丢了,那样她没办法和老师交代。   “孩子啊,作业得自己做,怎么能抄别人的呢。”姥姥也开口,又笑说:“这样,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就来我们家找愿愿,让愿愿给你讲。”   “那多费劲。”钱震还想说什么,突然被打断。   张昱树笑着回手给了他一拳:“没出息那样子,明天咱们几个去书城找个一模一样的,后面有答案。”   说完这才从她手心里接过剩下的钱揣进口袋,一群人浩浩汤汤离开。   “愿愿啊,你同学来了,怎么都不请人家吃烤肠还收钱啊。”   他们一走,姥姥就问:“是和你同一个班的吗?”   “嗯。”段之愿点头:“不想请。”   姥姥笑笑,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告诉她:“看着不像好人,不请就不请吧。”   --   张昱树一行人离开后,就张罗着上网吧包宿。   钱震情绪低落:“树哥,包宿我就不去了,我考试没考好,我爸打我一顿,这要知道我又上网吧就完了。”   张昱树睨了他一眼:“那你回家学习?”   “不是。”钱震说:“我回家看电视。”   又一人开口:“看电视还是看片啊?”   大家乐得前仰后合,钱震也耸着肩说:“我找着我爸藏片的地方了,等过几天他出差我就看。”   顿了一下,又问:“树哥你看不,咱一起啊?”   “一群老娘们有什么好看的。”   张昱树明显兴致不高。   就这样钱震和大家分道扬镳回家装样子,剩下的几个则来了网吧。   游戏世界里大杀四方,到了半夜十一点,已经有几个挺不住回家了。   只剩下老贺和他一起。   摘了耳机,老贺嘴里叼着一支烟,问他:“家里那事儿还没解决呢?不打算回去了?”   他们一群人里,老贺年纪最大,已经出来工作的人思想和意识高于他们这群高中生,咂了咂嘴,说:“只要不干涉你的生活,你退一步也没什么的。”   张昱树扯下耳机扔到桌上:“家里搬进来一个陌生人,还说不干涉我生活?”   “那你也要为你妈考虑。”   “她怎么不为我考虑。”   寒假前夕,张昱树的妈妈领回来一个男人,要他开口叫叔叔。   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更年期,一个青春期。   矛盾就此展开。   “快过年了。”老贺说:“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吧。”   张昱树没应,又开了局游戏。   这次杀得更猛。   第二天早上八点,张昱树随便在洗手间洗了个脸,走出网吧。   早上的市场更多的是早餐,煎饼果子和油炸糕的吆喝声吵人。   张昱树揉了揉耳朵随便进了一家馄饨铺。   小笼包要了两屉,冒着袅袅白烟。   刚坐下没一会儿,听见背后传来两个声音。   “妈妈明天就去咸城了,二十七回来陪你过年,你在家里要记得帮姥姥干活。”   “好。”   张昱树回头,看见段之愿坐在不远处。   她穿了件橙黄色棉衣,头上戴着当下女孩几乎人手一个的针织帽,两侧还垂下两个毛绒球。   秦静雅还在说:“本来还想着多陪你几天,可工作实在是着急。”   说完,摸了摸她的脸:“好在你的药停了,写完作业记得出来走走,多和别人沟通。”   “嗯,我知道。”   “想要什么礼物?”   段之愿想了想:“书包吧。”   听到这,张昱树转过头,嗤笑一声。   看你就挺包子的。   秦静雅也觉得无奈,她笑笑,又说:“给你换个手机好吧,你看别的同学都拿那种好看带着跑马灯的电话,就你还在用诺基亚,妈妈给你换个手机。”   “好。”   她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没什么憧憬,高中生涯只会一天比一天忙。   “愿愿,熬过这几年上了大学就好了,考到咸城来和妈妈一起住,这样妈妈也能照顾你。”   段之愿点头:“放心吧,一定能考上的。”   临近年关,难得的艳阳天。   秦静雅从咸城回来,不仅给她带回来手机,更给她买了好几件新衣服。   晚上,段之愿拿着新手机,先跟林落芷发了条信息:【我买新电话了,你的Q号告诉我吧。】   加上之后,林落芷说:【你终于换手机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得跟你用短信聊天,本来话费就不多,全用你身上了。】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给段之愿讲八卦。   【你知道张昱树他妈给他找了个后爸吗?】   一提到张昱树,段之愿皱了皱眉,回复:【不知道。】   林落芷来了兴致,把自己搜集到的消息统统告诉她。   【他和他妈吵起来了,他妈连家长会都没给他开。】   【听说他妈给他找的后爸可凶了,又高又胖,但是特有钱。】   【他后爸有个女儿,好像也不喜欢他,两个人总吵架,他妈就帮着那男的骂他。】   【张好几天都没回家,他妈正挨家挨户找呢!】   段之愿:【你怎么知道的?】   林落芷:【我前几天跟李怀他们出去上网,听他们说的。】   林落芷:【你说张昱树那个性格,能不能打他后爸?】   段之愿握着手机,手指刚碰到键盘上,秦静雅进来了。   她赶紧退出和林落芷的聊天记录,接过她递过来的牛奶。   秦静雅给她讲:“妈妈打工那个地方,有好几个跟你一样大的孩子。”   “啊?”段之愿问:“那是兼职?”   “都是辍学不读书的了。”秦静雅说:“看着他们总能想起你来,你一定不要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多出去去走走瞧瞧,有很多过得不如你的,人家依旧努力,每天起早贪黑上班也嘻嘻哈哈的,这才叫年轻人,多有朝气。”   “嗯,我知道。”   “平时班级里要是有困难的同学,你记得多帮帮人家,不要怕麻烦,你帮助别人别人也会很开心,以后也会帮助你。”   段之愿垂下眼,手里握着手机,若有所思:“好。”   “你这么大了,这些话其实都不用妈妈跟你说,因为别人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所以你要学会融入集体,要多交朋友。”   段之愿一一应了下来。   又说了几句,秦静雅离开后,她才打开手机。   林落芷已经絮絮叨叨跟她说了好多假期里发生的事。   最近两条是现在发来的。   【你说张昱树他爸还能让他继续上学吗?】   【你人呢?】   段之愿:【我在。】   正想解释为什么没及时回复信息时,林落芷又说:【我说自己你就不回复,我一提张昱树你就出现,算了不说了,睡觉。】   说完,她的头像就暗了。   段之愿捧着手机怔愣一瞬,也回到床上。   二十九这天,是姥姥小店营业的最后一天。   下午五点,段之愿捡出没卖掉的地瓜,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人。   张昱树蹲在马路对面的网吧门口,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着脑袋,不知道在和身边人说着什么,脸上挂着肆意不羁的笑。   又想起之前林落芷跟她说过的话,他爸挨家挨户在找他。   临近年关的雪地上有爆竹的残骸,通红的铺在地面,有车鸣笛经过,卷起碎片再零散坠落,似是飞鸿踏雪泥。   张昱树抬眼,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神色依旧淡然,离家出走也丝毫不见疲惫。   歪了歪脑袋隔着一条街道与她对视。   少年的眼神犹如寒冬腊月的大雪,染上途径的寒雾,活生生将段之愿冻在原地。   姥姥突然在门里叫她,问她怎么装地瓜也这么久,结界终于被打破,段之愿这才回头喊了句:“马,马上就好!”   段之愿把机器搬回门里,随着姥姥一起锁上门,离开小店。   出来时,他依然蹲在原地,和身边人说着什么,神色淡淡的。   脚下的雪已经被踩实,她扶着姥姥慢慢走,姥姥却抬起手臂:“没事,不用扶着。”   刚拐了个弯,段之愿突然停下脚步,问:“姥姥,这剩下地瓜怎么办?”   “给邻居你李奶奶家,就是太多了,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完。”   “那我拿走两个吧。”她说完将剩下的交给姥姥:“我碰见个同学,没,没法回家过年,我给他。”   “好,那你快去给人家送去。”   段之愿捧着地瓜,穿过一条窄马路,缓步走到张昱树跟前。   男生才蹙着眉抬起头,问她:“怎么?”   虽然他蹲在那,视线比她低很多,但气势依旧不减。   仍能让段之愿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是想帮助困难同学,可这位困难同学表现出来的分明是不需要她帮忙。   张昱树按着膝盖站起身来,视线径直看着她:“找我?”   “我……我们家剩下的地瓜。”她把还烫手的地瓜塞到张昱树怀里,好像是完成一个艰巨任务似的:“新年快乐。”   说完,转头就跑。   剩下老贺站在那边瞧了半天,问张昱树:“这不那天卖烤肠的吗,还给你个地瓜?看上你了?”   张昱树颠了颠手,唇角弯着,笑得不可一世:“两个,也看上你了。”   他扔到老贺怀里一个,又顺着段之愿跑开的方向瞧了会儿。   未几,抬了抬眉梢。 第6章   段之愿跑得快,很快就消失在张昱树的视线里。   “这小姑娘长得挺清秀。”老贺评价她,手肘推了下张昱树:“你可别祸祸人家。”   张昱树慢条斯理拨开手上的地瓜,橙黄色烤出了油,白雾攀上他的脸。   睨了老贺一眼:“留着给你祸祸?”   “不行。”老贺笑说:“你们高中生,年纪太小了,没长开的我可没兴趣。”   段之愿的确就像没长开一样。   身高才到他肩膀,跟她妈要礼物还要书包。   不到五分钟,一个地瓜进了老贺的肚,他抿了抿唇说:“对了,之前欺负路遥那个人我找到了,给他点教训。”   张昱树垂眸,很快敛去脸上的笑容:“确定是他干的吗?”   “一万个确定,老子找到他的时候,丫正跟人吹牛逼呢,被咱们追了半条街的事愣是一丁点都没提,我过去一吓唬,那孙子承认了。”   “不急。”张昱树拍了拍他的肩:“人跑不了就行,等过完年再说。”   --   转眼年关已过,大雪初化这一天,燃城十七中也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大家的精神总是不集中,几乎每一节课都能听见老师敲桌子,抬高音量:“抬起头,认真听。”   下课后,林落芷就打了个哈欠。   拍了拍段之愿的肩膀,问她:“今天你妈妈给你带好吃的了吗?”   段之愿弯着唇,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小蛋糕给她。   “我姥姥店里上的新品,请你吃。”   作为回报,林落芷也给了段之愿一支六色圆珠笔,说:“每个颜色都很漂亮!”   段之愿埋头在纸上试颜色,林落芷突然降下音量,用手掩着嘴问段之愿:“你发没发现,张昱树今天又没来上学?”   拿着笔的手一滞,段之愿摇头:“你不说,还没发现。”   “不是吧,他早上都没来你没看见?”林落芷很快打开话匣子:“该不会是退学了吧,是不是他妈不给他交学费了?!”   段之愿又忆起上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皑皑白雪里,他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神比声音还凶。   再抬起头时,视线落在靠墙的倒数第二排。   座位空空如也。   林落芷说:“我估计是他后爸搞的鬼,李怀都跟我说了,张昱树她后爸不是什么好东西。”   段之愿觉得奇怪,为什么林落芷一提起张昱树,就会顺带着骂他后爸几句。   她没问,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抿了抿唇,问她:“你,你放假这段时间,去哪里玩了?”   “除了跟李怀他们去几次网吧,又滑了两次雪,剩下就在家待着了,今年冬天太冷了,真不愿意出门。”   “滑雪,好玩吗?”   “也没什么意思,主要是同学好久没见了!”林落芷问:“你滑过雪吗?”   段之愿摇头。   “那下次李怀他们再找我,我也叫上你!”   段之愿滞了一下,点头:“好。”   家里只剩下姥姥一个人,过完年秦静雅就又回到咸城工作。   晚上躺在床上,段之愿翻来覆去睡不着。   莫名其妙失眠,应该是停了药的后遗症。   从前吃的药里有一个带着安神作用,突然停了偶尔会觉得不适应。   这一晚是带着纠结睡着的,第二天早上醒来还坐在床上缓了半天,才起床洗漱。   张昱树依旧没来学校,段之愿的视线扫到他的座位紧紧半秒钟就移开。   班级里安静许多。   这是段之愿发现的明显现象。   他不来上学,好像班级气氛都融洽不少。   耳边不见那些脏话,也没有嘻嘻哈哈的打闹声,门口更不会出现成群结队等着他的人。   放学时快七点了,空荡的街道上只有橘黄色路灯在工作。   积雪顺着灯罩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与潮湿的街道融为一体。   段之愿手里攥着公交卡,快步朝车站走,要赶上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家。   路过后巷时突然听见叫骂声。   她下意识停滞步伐,偏头看过去。   突然一阵惨叫声传来。   而后是一个低沉的声音:“知道错了吗?”   这两个声音明显不是一个人。   而段之愿也听出,后面这个人是谁。   她靠在墙上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在第二声惨叫传来时,偷偷朝巷口看了一眼。   张昱树梳着寸头,即使地上的雪还没有完全化干净,他已经穿上发亮的皮夹克,肩膀处装饰着尖锐的铆钉。   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   是个男人,看上去年纪比他们大很多的成年人。   男人跪在地上,搓着双手不断乞求:“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   张昱树不为所动,双眼呈现出与他年纪不符的凛冽。   之所以能叫一个男人闻风丧胆,大概是因为他们这边人够多。   段之愿认出一个,新年前夕,就是他陪着张昱树蹲在网吧门口。   老贺点燃一颗烟,淡淡开口:“现在知道求我们了?之前人家姑娘怎么求你的,你放过人家了?”   被打的男人支支吾吾说着:“我会和她道歉,我以后消失在你们面前,我消失……”   老贺迎头就是一脚:“你他妈早就该消失了!”   段之愿吓得一把捂住嘴,瞳仁里显出她此时的惊恐。   连气都不敢喘生怕被人发现。   缓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从书包里摸出手机。   胡乱解锁解了半天,还因为错误次数过多锁定了30秒。   等待的几十秒钟变得漫长,似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循环播放。   段之愿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极寒之地的冰窖里,再多等一秒钟就要窒息。   按下报警电话后,她颤抖着举着手机贴在耳边。   下一刻,突然发觉自己被阴影笼罩。   等待音在耳中突然就变成火车鸣笛声,贯彻大脑让里面的神经与脉络迸裂。   她垂眸,路灯映出的影子细长。   肩膀处的铆钉也随之被无限拉长,就像是个变异物种将她紧紧包围。   段之愿根本不敢抬头。   倏地,手上一轻。   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与此同时,慵懒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这里是十七中后巷——”段之愿浑身一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少年眼中有无数情绪,最明显的就是,戏谑。   对着电话懒散开口:“有个小结巴,马上就要被打哭了。”   说完,他拿下电话。   带着粉红色贴纸的电话在他手里灵活地转了个圈。   张昱树勾着唇,同时弯下腰,双方扶在膝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结巴,报警啊?”   心脏在剧烈鼓动,似是下一刻就要一跃而出。   段之愿陡然记起,上一次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是收默写那次。   吃了她的包子,语气桀骜又添凶悍,像是下一秒就要拎着她的领子挥拳头。   “没,没……”   “没什么啊?”张昱树晃了晃手机:“110不是你打的啊?”   “那是我记错了?”他歪着脑袋,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是我拿你手机报的警?”   这比她看过的任何一个恐怖片都要可怕。   原因无非是,未知的恐惧,主角是她自己。   两行眼泪突然就从眼眶中划过,段之愿哭着摇头,样子不比巷子里那男人好多少。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你——”   张昱树等不及她把话说完,收起笑脸,冷冷问她:“活腻了是不是?”   此时,巷子里又出来几个人,各个都长得吓人,路灯下的影子像是怪物。   他们呵斥着问:“报警?知不知道我们没——”   张昱树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话:“你们先走。”   几个人瞧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小心点。”   “这么喜欢伸张正义啊。”张昱树点点头,眉眼清冷:“那就等警察叔叔过来救你,看是他们来得快,还是我教训你更快。”   说完,他晃了晃脑袋,关节响声传出来。   段之愿看见公交车在自己眼前经过,停留在距离她不到一百米的站点上,几秒后后无情开走。   她低着脑袋不敢说话,只祈祷警察能赶紧赶到。   可谁也不知道,早在张昱树抢过手机的一瞬间,就已经按下了挂断电话。这通段之愿以为伸张正义的电话还没开始,就被张昱树扼杀。   刚刚他说的话,全都是在吓她。   张昱树一把拎住她衣领上的帽子,直接将人拎起来。   她被吓得腿都软了,猝不及防换了个姿势根本站不住,直直扑进张昱树怀里。   少年下一秒就敞开双臂,半抬着手,无辜极了:“干什么?投怀送抱还是碰瓷啊?”   说完,提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在墙上,低声呵斥她:“再哭打你啊。”   他靠得很近,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扫过她的面颊。   有风吹散她的头发,额前几绺发丝凌乱扑在脸上。   被她的泪水洗刷过后更是牢牢贴在眼角下。   张昱树抬手,指尖滑过,带下发丝的同时也带下几滴滚烫的泪。   眼泪刚沾到他的指尖,霎时被这寒夜同化,手指捻过变得冰凉。   “你别,别打我……”段之愿通红着双眼看他。   声音软又轻,似是一阵夏日里最和煦的风拂过。   张昱树盯了她半晌,又忽然反应过来,现在是冬天。   她整个人被按在这里,被迫挺直脊背。   刚刚被他拉起来,外套拉链也因此绷开,里面穿了件淡黄色对襟毛衣,雪白的脖颈露在外面,路边灯晃过,她比月亮还要干净。   加之哭得一抽一抽的,又平白增添了无措的娇气样。   张昱树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好像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她。   还闻到一阵香味,说不准是什么香,总之就是,还挺好闻的。   段之愿很害怕。   好像一只脚陷入沼泽,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只有自救才能不被沼泽淹没。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他,不叫他伤害自己。   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悚,段之愿轻抬眼,睫毛被泪水簇在一起,哑着嗓子开口:“你,你别生气……”   说完,纤瘦又白皙的手指壮着胆子去拽他的衣袖,扯了扯:“我不会,不会告诉老师的,我——”   “老子会信你?”张昱树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拎着她的帽子拐进小巷。 第7章   从前段之愿只站在巷口朝里面张望过,今天第一次走进。   地上有凌乱的垃圾和烟头,恍然间她还看见被撕了只剩一半的作业本。   再往里走就彻底看不见了,路灯照不到小巷深处。   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段之愿说不出话开口就是呜呜的哭声。   她踉跄着跟在张昱树身后。   直到听见‘吱呀’一声,铁门打开的声音。   张昱树终于开口:“抬脚。”   头顶亮起一盏橙黄色灯泡,照亮了脚下的路。   脚下是个生了锈的铁门槛,迈进去后能感觉风小了不少。   这是他家的院子,周边堆积了不少杂物。   陌生的封闭领地,她更加害怕,本能蹲下来回手扯住大门死死抱着不放手:“我不走,我我,我已经报警了,你,再不放过我,你要坐牢!”   “老子吓大的?”   他声线低沉,寂静的院落里和她颤抖的声音相比,更像是直接宣判了她的下场。   段之愿闭着眼睛不敢吭声,突然背上一沉。   他不轻不重拍了下她的背,只是轻轻一用力,段之愿再次被他提起来。   进了房间,头顶一盏昏黄的灯泡亮起。   入目是一张沙发,上面零散扔着几件衣服,有着长久居住过的痕迹,段之愿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很冷,冷得打了个寒颤。   张昱树瞧了她一会儿,眼珠转了转又站上凳子。   从柜子最上面扯下来几个箱子丢到地上,在最里面拿下来一个有他小腿高的箱子。   指着沙发:“坐那。”   段之愿乖乖走过去坐在那里,警惕看着张昱树用脚把凳子勾回原位。   他蹲在地上打开箱子,是个电暖风。   张昱树把电暖风对准沙发,插上电后,橘黄色灯光亮起。   又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盒泡面走出房间。   厨房里响起烧水声,段之愿紧绷着的脊背慢慢松了些。   偷偷把手伸进口袋,摸空才想起手机在张昱树那里。   拿出手时手背一阵刺痛,刚刚她抱着铁门,被他提起来时不小心刮到上面的铁钉上。   白皙的手背划破,有隐约的血珠冒出。   桌上有用了一半的卷纸,可它旁边就是吃剩下的快餐盒。   段之愿抬起的手又放下。   电暖风很快烤的她全身暖洋洋,张昱树也拿着泡面进来了。   他将桌上的垃圾悉数划进桶里,一抬眼,看见了她手上的伤痕。   这期间段之愿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看到他的目光后,将往后缩了缩,另一只手盖住伤口。   “我,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要回家了,我姥姥,会担心我的。”   张昱树不说话,起身到抽屉里翻了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个创可贴。   段之愿不接。   “用我帮你贴吗?”他说完作势靠近。   “不,不用。”段之愿这才接过,撕开包装仔仔细细粘在伤口上。   张昱树撕开面上的包装纸,叉子搅了搅。   问她:“想回家?”   “想……”   灯光映着她,张昱树看不清她的表情,伸手把电暖风扯开了一些。   这才她眼圈通红,身上的衣服也脏了。   双膝紧并,背着书包整个人乖乖巧巧坐在那里。   草,这可怜样。   他一没打她,二没骂她。   吓吓她而已,怎么看上去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张昱树有点想笑。   眉梢轻挑:“憋回去。”   段之愿垂下眼,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而后又期盼似的看着他。   泡面被他两根手指一推,推到了她面前:“吃完让你走。”   话毕,他起身。   段之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见他单膝跪在床边,俯身从枕头下面捞出手机,按了几下,突然抬眼:“看什么?”   段之愿连忙低下头。   张昱树问她:“不想走了?”   她一点也不饿,只想回家。   但没办法,她不得不听他的。   方便面摆在那,她食不知味,偶尔目光瞟一眼张昱树,看见他不知道在跟谁聊天,企鹅提示音响个不停,‘滴滴滴’似警报。   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一碗面,外面天色已经黑如墨。   段之愿的手机响了,声音从张昱树口袋里传出。   她局促站起身:“我,我姥姥……”   “嗯。”张昱树把手机给她:“说你马上到家。”   她战战兢兢接过,犹豫片刻:“我不能骗人。”   “不骗人。”张昱树视线越过她看向空了的那桶面,说:“现在送你回去。”   按照他说的措辞和姥姥说完后,段之愿在少年警告的眼神中挂了电话,而后无措撇撇嘴,声音沙哑,又要哭了:“我……”   院子里突然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是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张昱树站起身,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柜子里捞出一件外套穿上,偏了偏头:“走吧。”   段之愿赶紧把手机揣好,跟着他出门。   老贺见她从屋子出来,神情诧异:“还真给祸祸了?”   段之愿垂眼,没敢说话。   她觉得很尴尬,又不自在缕了下额前的碎发。   张昱树偏头看了她一眼,瞪了老贺一眼:“滚。”   又问:“怎么样?”   “我给那孙子送警局去了,让我配合做个什么记录,耽误了点时间。”   话音刚落,段之愿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但她没吭声,轻轻攥了下拳头。   张昱树又问:“摩托呢?”   摩托就停在巷口外,张昱树的证件是半年前下来的,还是和老贺一起去考的。   算是他成年之后干过的第一件开心事。   张昱树掂了掂手里的头盔,扔到段之愿怀里:“上车。”   “我,我我……”   “我什么啊!”张昱树嗤了一声,跟她说:“你以为我想送你回去啊,万一你姥姥报警抓我,说我拐卖少女怎么办?”   “赶紧。”他不耐烦戴上头盔。   段之愿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万一惹得他生气又把她带去什么地方。   更何况刚才姥姥在电话里询问的语气已经很着急了,她也戴上头盔,颤颤巍巍爬上了车。   张昱树回头看她,突然抬手拨弄了下她的头盔。   轻笑一声又下车回到房间。   再出来时重新拿了个给她:“试试这个。”   刚才那个太大了,这个戴上则刚刚好。   摩托车发动机发出轰鸣声,似是恶魔的咆哮。   听见他说:“你可坐稳了,坐不稳被甩出去就是新闻。”   说完就前后晃了下摩托。   段之愿害怕极了,一把抓住张昱树的外套。   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轻佻地咳了一声,提醒她:“搂我的腰会更好一些。”   女孩的声音纤细,却也能听出来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不用。”   张昱树垂眸瞧了一眼身侧,看她葱柳般的手指将他衣摆拽出褶皱。   弯了弯唇问她:“送你到那个市场?”   市场离她家里很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家。   这比直接告诉他家的位置要好,段之愿点头:“好。”   摩托车开得很快,能感觉到凉风钻进衣领。   周遭景物从眼前飞逝而过,她紧紧闭上双眼。   短短的路程在她的意识里变得漫长,一秒钟也被无限拉长。   终于,车稳稳停在市场门前。   张昱树先一步下车,抓着段之愿的手臂把她带下来。   他摘下头盔,理了下头发,问她:“回去知道怎么说?”   “知,知道。”   段之愿短促地呼吸,不敢得罪他,因为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改变想法,又不让她回家了。   只得顺着他想听的说,希望能赶紧放过她。   张昱树的视线上下打量她一番。   见她双手局促握在身前,白皙的手背微微泛红。   “冷吗?”他问。   因为在他家吹了暖风,还吃了热乎乎烫嘴的面,到现在都能感觉到胃里带着热度,蔓延至全身。   段之愿摇头:“不冷。”   “冻死老子了。”张昱树晃了晃脑袋,痞里痞气的样子让人不敢抬眼瞧他。   “本来你那碗面应该我吃的,现在我晚饭没了,你说怎么办?”   所以他现在是因为离家出走,生活过得很艰难吗?   可明明是他逼着她吃的。   段之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软软开口:“对不起呀。”   又乖又听话。   都不知道让他心软多少次。   张昱树手里还捧着头盔,低头看她,轻声道:“今天的事——”   “今天,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段之愿抬起头,迫切地摆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放心,我,我绝不会说的!”   这大概是她今天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张昱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抬起手臂手掌搭在她肩膀上,捏了捏。   弯下腰又凑近了一些,与她目光持平。   段之愿心脏狂跳,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向后缩。   听见他说:“今天的事,你误会了。”   段之愿懵懂地眨了眨眼,仓惶中又添疑惑。   张昱树本想近一步解释一番,又想到自己在她眼中应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   她理解的没错,他也不否认。   他就是个混子,不爱学习、离家出走,十恶不赦的混蛋。   混蛋怎么可能做好事呢?   混蛋都该去死。   他耳畔骤然响起这两句话,本来惬意的心情突然就烦躁起来。   放下压在她肩膀上的束缚,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走吧。”   情绪转换得太快,段之愿看也出他的欲言又止,但不敢再问。   最后这句话让她如获大赦,低着头忙不迭地跑了。   她走后,张昱树蹲在原地。   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又垂下眼,视线落在雪地里她浅浅的脚印上。   过了一会儿,他挪了下位置。   两个人的脚印面对面,张昱树从鼻间哼出一声笑。   脚可真小。   --   回到家姥姥正在厨房收拾东西,段之愿赶快回了房间将自己这身脏衣服脱下去。   “愿愿,你去哪里了?”   知道免不了一顿责备,段之愿抿了抿唇,想跟姥姥说实话,可眼前忽然出现张昱树刚刚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没有在打架?   是她误会了什么吗。   她犹豫片刻,说:“我去同学家了。”   “那怎么也不说先给我打个电话呢。”姥姥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说:“快吃吧,给你热好了。”   她一点也不饿。   肚子里全都是张昱树给的那桶面。   拿起筷子戳了戳,强迫自己吃下几口饭就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什么又抬起手背。   撕掉创可贴扔进垃圾桶里,重新找出自己的创可贴贴上,而后才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本以为要褪去的风雪重新席卷整个燃城。   下了公交车,段之愿下意识看向那个巷口。   昨天的种种细节在脑海中重映,她扯了扯书包带埋头继续走,步伐加快。   到了班级依然下意识看向张昱树的座位。   书包扔在桌上,长长的背带捶到地面。   他已经来了。 第8章   段之愿浑身一紧,林落芷叫了她两次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了?没睡好吗?”   “没,没……”段之愿从书包里拿出早餐,两个鸡蛋今天全都给了林落芷:“你都吃了吧,我,我有点不舒服。”   林落芷一边吃一边和她小声说:“你看,张昱树今天来了。”   “听他和李怀说话,是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假,所以才没来的,不过我猜肯定和他后爸有关,你觉得呢?”   昨晚,她分明看见那是个单人床,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而且那个家里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他明明没有跟他继父在一起生活。   段之愿摇摇头:“我不知道。”   知道她向来对八卦不感兴趣,林落芷又碎碎念几句,自讨没趣闭了嘴。 第二节 课下课后是大课间。   冬天了,除了做操以外还额外增加了跑步的项目。   200米的操场,一共要跑三圈,每次都是大家的噩梦时间。   下楼时,林落芷挽着段之愿的手臂:“我也想摔一跤,然后坐在班级里看你们跑得累死累活。”   段之愿笑笑,挽着她的手臂一起下楼。   今天的大课间和往日不同,大家排好队后不见领操员,只见纪律老师拿着麦克风拍了拍,说:“今天抽查大家的仪容仪表。”   说完,学生会的人就拿着记名册下来。   仪容仪表检查的不仅仅是校服,还有指甲和刘海长度,更重要的是校徽和团徽。   每一次抽查,只要被抓到不合格的同学,不仅要扣分,还有扣班主任的奖金。   王老师在这一项上要求的特别严,连张昱树都没有放过,每天上学重点盯着的就是他。   今天也不例外,纪律老师话音刚落,王老师就走到张昱树身边。   扫了眼他校服胸前别着的两个徽章,尽管位置就快到胃了,依旧满意点点头。   她走后,张昱树的视线落在了前排女孩的身上。   插在口袋里的手指颠了颠,感受有东西在掌心跳动。   林落芷站在段之愿身后,拍了拍她:“你帮我把帽子从校服里拿出来呗。”   段之愿刚转过身,眼尖的林落芷就瞧见她胸前空空,压低声音问她:“你的校徽和团徽呢?”   “忘记戴了。”帮她把帽子拿出来后,段之愿的视线落在后排。   对上了张昱树的双眼。   他逆光而立,段之愿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清楚看到他衣襟上的两个徽章,折射出刺眼的光。   学生会很快过来,瞄了一眼拿起本子:“你叫什么?”   话音一落,身边同学一脸吃惊。   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不戴校徽的竟然是段之愿。   王老师本来站在后排,也诧异地走过来,垂眸一看扁扁嘴不悦道:“怎么回事?”   “忘记戴了。”段之愿垂着眼睛,耳朵尖都红了,小声道:“对不起。”   王老师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纪律老师瞧了眼名单,站在领操台上严肃道:“每一次检查都能遇见不遵守纪律的人,学校就这么一点点规矩你们都不能遵守,以后长大了在社会上有你们苦头吃的!”   然后,他又补充:“刚好体育馆新到了一批用品,名单上的这些人,利用午休时间到体育馆来帮忙吧。”   课间操取消,跑步照旧。   林落芷边跑边安慰她:“没关系的,谁都有忘记的时候。”   段之愿紧紧握着拳头,她才没有忘记。   每一天晚上睡前,和早上穿好衣服之后,她最先检查的就会是这两个徽章。   她端着手臂慢慢跑,抿着唇抑制涌上心头的酸楚,凉风瑟瑟很快吹干她眼里的雾霭,伪装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队伍后排,钱震跑得呼哧带喘,偷偷和张昱树说:“树哥,你还跑啊,老师不盯着咱们了。”   王老师通常只盯他们跑一圈,老师一走,张昱树他们就会停下脚步,溜去学校的小超市买汽水和烤肠。   今天他却与往常不一样,不仅好好跑了一圈,第二圈也没有要撤下来的意思。   他眼神晦暗,视线落在前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目光随着她一上一下的马尾游走。   沉声道:“你走吧。”   “别啊树哥,咱们一起啊!”   张昱树没理会,兀自加快速度,直接跑到前排。   钱震和李怀对了个眼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李怀说:“树哥今天怎么了?”   “腿好了,开心呗。”钱震答。   段之愿早上就没吃饭,一圈跑下来已经有些受不住了,按着胃一再坚持。   林落芷率先发现她的不对劲,问她:“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去找老师?”   “不用。”段之愿赶紧扯住她的手。   她刚刚才扣了分,给班级丢人。   现在又因为自己的不适脱离队伍,王老师会更生气的。   咬着牙坚持,突然眼前被阴影笼罩。   段之愿转过脸,高了她一个头的张昱树跑在她身侧,遮住了大部分阳光。   他也在端着手跑,面色却依旧无常,少年的朝气展现脸上。   不像她,跑得脸发烫,呼吸都不顺畅。   “段之愿。”他叫她的名字,声线微沉,一双墨色瞳仁锁住她的脸:“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她垂眸:“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秒,她被扯着手臂拎出队伍。   段之愿吓得低呼一声,踩在凹凸不平的雪面上,歪了歪身子好不容易才站稳脚。   “不知道我说什么?”张昱树心里的烦躁倾泻而出,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闪闪发亮的徽章:“不想要了是吧?”   段之愿刚伸手,他就合上手掌重新插回口袋里。   “现在知道我说什么了?”   比起和他说话,跑步的压力更小一些。   她眼神向一旁瞟了瞟,才发现有好多人都在看他们。   看这个十七中学习最好的同学,和最混的同学站在一起。   引人深思。   “我不知道,在你那。”她实在是想赶紧回归队伍,又说:“不确定就问你要,我怕,你生气……”   张昱树撇撇嘴,心情瞬间跌落到低谷。   从前还觉得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挺可爱,也挺想欺负的,现在突然就烦透了她这个样子。   他后退半步为了看清她的表情。   纤长的睫毛带着湿润,胭脂色的唇微抿。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副‘我很好欺负’的模样。   张昱树刚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又收回,喉结上下涌动两下。   见他不说话,段之愿又硬着头皮问:“那你,要还给我吗?”   “不还。”   段之愿抿了抿唇,小声说:“哦。”   说完就要回去。   再次被张昱树拎着帽子扯回来。   他发现一个问题,小结巴和别人说话时,虽然慢声细语,但不太结巴。   唯独一和他说话,结巴不说,还带着这副无辜委屈样。   他好像也没对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那天怕她冷,把暖风小太阳找出来给她,还给了泡了一碗热乎乎的面,不就吓了她几句,就怕成这样?   “你至于这么怕我?”他声音不小,听着让她害怕。   段之愿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他了,为什么一直抓着她不放。   她局促地抓着校服衣角,脊背都僵硬。   “对,对不起……”   “行。”张昱树自讨没趣,抓着她的手把两个徽章扔到她掌心:“别摆出这一副好像我勒索你的样子,老子以后离你远远的,这样行了吧!高兴了吗?”   话里话外带着威胁的戾气。   段之愿把徽章攥在掌心,坚硬的外廓硌到细软的肉也没放开。   轻轻开口:“谢谢。”   草!   真他妈无语。   就像谁想离你近一样。   张昱树扭头就走。   不远处是钱震和李怀,俩人蹲在篮球架后面吃烤肠。   钱震说:“树哥,那小结巴得罪你了啊?”   “嗯。”他语气不善:“得罪我了。”   “那好办啊。”钱震来了精神:“收拾她那可太好收拾了,吓唬两句我就能给她吓哭,树哥你信不信?”   他说着就要起身,被张昱树按住肩膀。   沉着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才淡淡开口:“以后别提她。”   --   中午,段之愿吃了几口饭就被叫到体育馆。   体育馆昨天新到了一批健身器材,除了篮球以外还有成箱的滑板。   打算体育课时教给学生。   纪律老师急匆匆走过来,呵斥他们:“怎么来这么晚,不是告诉你们下了课就得过来吗!”   有隔壁班的回答他:“老师,我们也要吃饭的。”   “不带校徽好意思吃饭呢?除了吃你不会别的了是吧?”   纪律老师人生的高大,腆着肚子常年穿着一件黑色运动服,眉头一皱的时候像张飞,偏偏他本人也叫李飞,私下里大家都偷偷叫他‘飞哥’   “这个活力板。”李飞伸手一指:“把这些统统挪到墙边,二十分钟时间搬完到里面找我!”   老师一走,剩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真是的,就没见过他好好说话。”   “我觉得他有病,我们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干活的。”   “听说他家里有关系,不然来不了学校当老师的。”   ……   那几个一边说,一边不情愿搬起箱子。   段之愿也弯腰干活。   活力板看着比普通滑板便捷,拿着却沉。   有几个男生托着三、四箱抱在怀里,段之愿拿不动,一次只能捧着两个,走了几圈呼吸就开始加重。   她觉得头有些晕,晃了晃脑袋。   门口突然传来吵闹声,是钱震他们过来取篮球。   段之愿浅浅看了一眼,又垂眸拿起一个滑板。   这时,李飞突然走出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突然眉头一皱。   “那个女生,别人都一次拿三个,你怎么就拿一个?”   段之愿低头瞧了眼自己。   “就是你,你过来!”   段之愿放下滑板走过去。   纪律老师可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不合他意的就是欠收拾。   “校徽不戴,让你干点活委屈了?还偷懒?”   ……   张昱树一个人靠在篮球架底下,嘴里叼着根吃烤肠剩下的竹签。   钱震拍着球过来,笑得灿烂:“树哥,有人替你报仇了。”   “报仇?”张昱树吐掉竹签,不解问:“什么仇?”   “小结巴不是惹你生气了吗,飞哥正教训她呢,说她偷懒。”   话刚说完,他才想起张昱树之前就说过,不让再提小结巴了。   钱震赶紧闭嘴,嘻嘻哈哈说了句:“飞哥可真他妈吓人!”   钱震曾经被李飞教训过,有次因为顶嘴还被打过一耳光,脸肿了一天,他记得特别真,自那以后都绕着纪律老师走。   张昱树“嗯”了一声接过篮球。   拍两下原地起跳,篮球稳稳落入篮筐中。   “树哥,厉害,休息这么久技术一点也没退啊!”   张昱树眉梢一挑:“那是。”   说完就扔下球,表情恹恹的,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   钱震这边刚脱了上衣,准备也投一个,突然被张昱树搂住肩膀,问他:“哭没哭?”   “啊?”钱震没明白:“啥哭没哭?”   “结巴。”   钱震挠了挠脑袋,不确定地说:“她一直低着头,我也没注意啊!”   嗯。   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低头。   被胡佳欺负的时候还是低头。   她除了低头不会干别的了,一害怕一委屈就低头。   张昱树感觉自己的颈椎都替她发麻,晃了晃脖子把篮球扔给钱震:“你们先玩。”   说完,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树哥,你去找她啊?”李怀问。   张昱树没回头,抬起右手左右晃了晃。   能不找吗。   他给人拽进家里,也是他揣着人家的校徽不给的。   他得哄。 第9章   段之愿从来没被老师这样批评过。   第一天上学时,大家坐在座位上,王老师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笑道:“这个女孩挺好,长得漂亮,看着也是让人省心的孩子。”   她的确让王老师省心,话不多,做得多。   什么繁琐的活交给她都很放心。   像这样在偌大的体院馆里,被厉声呵斥,还是第一次。   段之愿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转过身,吃力地捧着三箱活力板,拖着到了墙角。   满是灰烬的地上,刮出几道地板原来的颜色。   再回去时,突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季阳走进来,先瞄了一眼办公室的门,而后跟段之愿说:“我来帮你。”   “不,不用。”段之愿后退两步:“我自己可以。”   “来吧,这个是活力板吧,上个星期听体育老师说了,要带咱们玩这个,很沉的。”他说着兀自接过段之愿手里的,而后又说:“你就站在这里,看着老师什么时候出来,装装样子就好,你这份我帮你干。”   段之愿的确很累了。   昨晚就没睡好,早饭没吃,午饭吃的又急,现在觉得后背都在冒虚汗。   她就靠在一旁的杂物架上,轻轻喘着气。   有种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   季阳身高将近180,干活很快。   没一会儿,大家就把活力板搬到了角落。   李飞来检查了一圈,满意点点头,又指着地上的灰尘,说:“把地收拾干净就回去吧,以后都给我遵守学校规矩。”   李飞离开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有几个人说:“走,咱们先回班级拿水桶。”   季阳也开口:“段之愿,你就待在这里看门吧,我也回去取几个拖布。”   段之愿点头:“好,那我在这等着。”   --   张昱树懒散地靠在墙边,兜里掏出个口香糖扔进嘴里,熟悉的薄荷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侧目看着体育馆紧闭的大门,手刚搭上去又放下。   两秒过后,舔了舔嘴角:“草。”而后一把拉开门,刚好与里面同学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那个男孩子吓得低呼一声,待看清面前这个人是张昱树时,更是瞬间僵在原地。   张昱树垂眸,看着自己的运动鞋被踩了个半个鞋印。   眉头即刻蹙起:“瞎了眼啊,看不见老子站在这?”   那个男孩子缩着肩膀:“对不起,我没注意。”   话音刚落,他才注意到张昱树的视线没落在他身上。   而是越过他看向身后。   男孩子也缓缓转过头,可除了六班那两个人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   他小心翼翼又道了句:“不好意思。”   而后轻轻侧着身子从张昱树身边离开,跑回班级。   张昱树眼睛微眯,墨色瞳孔深邃,锁定那两个人的身影。   对啊。   他怎么就给忘了,也不是人人都会欺负这小结巴的。   她身边一直有个护花使者啊。   护花使者捡起地上巴掌大的纸壳,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凑到小结巴身边给她扇风。   还弯下腰不知道再跟她说什么。   小结巴红着脸,校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纯白色的毛衣。   毛衣上有柔软的绒毛,衣领是当下很流行的V字领,突出的两道锁骨撑起肩膀的轮廓,靠在那里又小又软。   “咳——!”张昱树倚在门边,故意咳嗽了一声。   空旷的体育馆响起他的回音。   两道目光瞬间看向他,段之愿先行站直身体,背过身去避开他。   这在张昱树眼中,更像是无声的挑衅。   他挑了挑眉梢,迈开步子吊儿郎当走进去,先是四下环顾一圈,而后慵懒开口:“季阳,老师知道你在泡她的心肝宝贝吗?”   段之愿一滞。   攥了攥拳头又走远了些。   季阳皱眉,问他:“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啊?”张昱树也靠在刚刚段之愿靠过的位置,头倚在架子上,歪着脑袋看他:“飞哥不是罚她过来干活,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来帮助同学。”季阳回答得坦然。   “是吗。”张昱树笑着揶揄:“帮同学降温啊?”   “大冬天的你帮人降温那不是没安好心吗,是想看人家多脱几件吧?”   “你——”季阳瞬间红了脸,段之愿就在一边,他迫切地解释:“我不是,我——”   “是因为我热。”一直没做声的段之愿突然开口。   她走过来:“因为,我热了。”   语气是少见的强硬,带着些不服输。   像是春柳的嫩芽,倔强地冒出头。   很少见她有这样的勇气,站在他面前夹着些又凶又萌的气势。   张昱树没忍住,弯了弯唇。   随即问她:“你跟我说话呢?”   能听出他语气不善,段之愿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此消散一半,未几,轻声道:“嗯。”   “有种再说一遍。”   很奇怪,明明刚才心中带着燥意。   一见她鼓着脸强出头,又喂喂诺诺的样子,突然就觉得万物晴朗。   他只想逗她玩。   “你是不是又想吃泡面了?”张昱树盯着她,话里的深意只有他们俩个人知道。   段之愿心里七上八下,刚想说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刚刚撞到张昱树那个男同学,现在正拎着水桶和一众同学站在门口。   没有吩咐,不敢进来。   “水桶都拿来了。”张昱树看向季阳:“你不回去取拖布了?”   季阳离开了,门外的同学也不敢进。   偌大的体育馆里,只有段之愿和张昱树。   张昱树旁若无人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桃子汁,递给她:“喝吧。”   段之愿没接,也不看他。   很明显带着情绪。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出现,必然是全场的焦点。   大家都害怕他,除了钱震他们谁也不敢靠近他,只敢远远地看热闹。   段之愿走到另一边,倚在窗台上,阳光洒在她头上,为她渡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她不理他,就变得无趣了。   张昱树的眼神暗了暗。   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没一会儿,钱震他们进来了。   钱震手里拎着四五个拖布,走过来:“树哥,你让我们拿拖布干什么啊?”   说完,瞟了眼还站在窗边的段之愿,低声道:“该不会让我们帮她干活吧?”   “怎么?”张昱树站起身,手背拍了两下钱震凸起的肚子:“再不干点活你他妈明天就要生了。”   季阳也紧随其后拿着拖把和笤帚过来,身后还跟着李飞。   李飞一进来就皱着眉,指着他们大吼:“谁让你们过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老师。”张昱树拿着拖布,懒散地走到他面前:“我们来干活啊。”   “你们干活?你们还会干活?”   “干活谁不会啊!”钱震捡起地上的拖布,拿过来一桶水,拖布投了投就开始擦地。   他那一身肉没白长,被他拖过的地方至少亮了三个度。   李飞的火气这才降了些,说:“既然你们愿意干活我也不拦着,干吧,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得嘞!”李怀也附和了一声。   捡起笤帚将地上的灰扫到一起,又冲季阳抬了抬下巴:“班长,你不干活也别站那碍事啊。”   季阳说:“我也是来干活的。”   “你能干什么啊?”钱震转了转眼珠,突然嗤笑一声:“你要实在闲的没事,你把学校厕所掏了去!”   这几个人没一个有正形的,听他说完仰头哄笑。   打量在季阳身上的眼神各个都透露着玩世不恭的痞子样。   季阳局促地站在原地,而后又走向段之愿。   “那我们回去吧。”   段之愿刚要起身,又瞧了一眼还在干活的其他同学。   她摇摇头:“是我扣了分,我也得打扫,今天谢谢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那他们……”   段之愿看向张昱树。   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被她瞧见了也丝毫不躲闪。   就像是一只觅食的猎豹,盯上了沉默的羔羊。   到底还是她先错开眼神,轻声道:“没关系,他,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否则,她就告诉老师。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他也没办法,回去取拖布的时候找来了纪律老师,却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被这些人的话给哄走了。   季阳从张昱树面前经过时只觉得气压很低,他加快步伐却冷不防地绊倒在钱震伸过来的拖布杆上,差点就摔了一跤。   滑稽的姿势引得大家第二轮发笑,张昱树也跟着弯了弯唇。   他走后,段之愿捡起一把拖布,刚拿起来突然手上一轻。   拖布给张昱树抢走了。   “你还给我。”   “不用你干。”张昱树说:“哥几个替你。”   她偏过头,视线落在远处的笤帚上:“不用。”   张昱树又先她一步捡起笤帚,放在掌心轻敲:“说了我们几个帮你。”   顿了一下,又板着脸问她:“怎么?瞧不起老子?季阳能干的,我们干不了?”   累死你!   段之愿懒得理他,转身离开又回到窗台边。   没一会儿,钱震过来把刚才她没要的那瓶饮料送到她手里。   段之愿的确渴了,没看见水还好,看见了就觉得喉咙像是哽了一团火。   视线时不时就落在那瓶水上,像是个等她打开的潘多拉盒子。   嗓子像是在着火,段之愿实在没忍住,拿起那瓶桃子汽水。   甘甜带着果肉的饮料划过喉咙,她终于舒服了些。   眼瞧着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后。   张昱树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丝毫不掩饰。   李怀瞧见他这个样子,垂下眼想了想。   而后悄悄对钱震说:“树哥这是铁树开花了。”   “啥意思?”钱震不懂。   “春天来了呗。”李怀勾着嘴角笑。   又过了好一会儿,钱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看了段之愿,又看向张昱树。   一脸惊讶地招呼李怀:“你是说树哥喜欢段之愿???”   体育馆空旷,说话都带着回音,更何况他扯着嗓子喊。   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段之愿。   她攥着瓶子不松手,指尖泛白恨不得把头都埋起来。   张昱树‘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直接踹钱震一脚:“你他妈喊什么!”   “不是。”钱震才知道捂着嘴巴:“树哥,你真喜欢小结巴?”   张昱树轻笑一声,没搭理他。   双手插在口袋走向段之愿。   钱震还懵着,追着问他:“真的假的?”   段之愿规规矩矩坐在窗台上,整个人自成一幅画作。   正午的阳光肆意流淌在她身上,又汇聚成一把弯刀,稳稳刺进张昱树的心脏。   就是这么一副不可亵玩的模样,竟让他罕见地轻轻开口:“现在还热不热?”   段之愿摇头。   但贴在鬓角处软趴趴的头发出卖了她。   张昱树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个小风扇给她。   “我不热。”段之愿不想要,也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连,向另一边挪了挪:“你自己用吧。”   “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是不是?”   又开始了。   又是这副流氓的语气来吓她了。   段之愿被迫伸手接过来,凉爽的风就打在脖颈处。   呼吸顺畅了些,她看了他一眼:“谢谢。”   “不客气。”张昱树贴着她坐下来。   当小风扇的一缕风带着她的香味,光顾他的面颊时,又懒懒开口:“谁让老子看上你了呢。” 第10章   “你……”   窗外不知又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段之愿转过头,目光像是迷失在森林的鹿。   “你,别说这种话。”   “什么话?”他故意问她。   段之愿向窗台另一侧挪了挪紧紧贴着墙壁,离他更远了些。   张昱树笑得懒散,一敲脑袋:“哦,你是不让我说‘我看见你了’这句话,对吗?”   刚刚他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段之愿不想跟痞子争论,也自知争不过他。   还是闭嘴不说话更好一些。   “成,既然你不爱听,那我以后不说了。”张昱树歪着脑袋看她,默了默,又问:“我好还是季阳好?”   虽然是在问她,但答案明摆着就那一个。   只要她说得不对,下一步他就会对她或者对别人做什么。   段之愿轻抬眼。   偌大的体育馆窗明几净,地面都泛着光。   她刚刚来时这里还乌烟瘴气,充斥着纸壳的臭味。   现在味道已经没有了,鼻间飘散的都是洗衣粉的清新。   段之愿垂眸,嗓子眼里吐出一个不情愿的音节:“你。”   张昱树脸上的笑容更盛,点头:“嗯,算你识相。”   “那……那我可以走了吗?”   体育馆已经打扫的很整洁了,上课时间也马上就要到了。   “果汁好喝吗?”   “嗯。”她点头:“好喝的,谢谢你。”   她一开口,空气中都弥漫着甜甜的桃子味。   张昱树吸了口气,一只脚踩在窗台上,手臂搭着膝盖,青色的血管在手臂上显露出来,脉络的方向都带着玩世不恭,令人生畏。   “拿着。”他慵懒开口:“走吧。”   段之愿总算是逃过一劫。   捏着果汁步履匆匆离开体育馆。   张昱树看着她慌张的背影。   无奈抬了抬眼眉,走那么快,至于吗,看他就跟看见狼似的。   --   刚回到班级,林落芷就跟她招手,手里拿着个面包给她:“你中午还没吃饱吧?我看你都没吃几口。”   “谢谢。”她的确有些饿了。   接过来又把果汁放到林落芷桌上:“你带杯子了吗,给你倒一杯呀。”   林落芷很快拿出水杯,淡粉色带着果粒的果汁汩汩流入她的水杯。   “哇,段之愿,你也太大方了吧。”   “怎么了?”给她倒了一整杯后,段之愿说:“这个还挺好喝的。”   “当然好喝了,这个可是哦呵呵的新款饮料,学校超市都没有卖的,要大商场里才有。”   段之愿垂眸,看着瓶子上特殊的彩绘。   的确没见过这种饮料,喝起来味道也跟鲜榨的没两样。   “你喜欢,就多喝点。”她说。   林落芷美滋滋道了谢,两个人赶在第一节 课之前,吃饱喝足。   下课后,王老师来到教室。   手里拿着笔记本,跟大家阐述今天教师开会的内容。   平常大多是一些琐事,但今天不同。   学校组织高二学生去总校看一场关于保护动物的电影,时间就定在周日。   被占用了休息日,同学们自然不情愿。   唏嘘哀嚎一片,王老师蹙眉拍了怕桌子。   “趁着你们现在高二,学习压力相对来说比较轻松,我们利用休息日去看一场电影,要不等明年,大家就没有时间了。”   “老师!”钱震在后排高高举起手,问:“可以不可以不看啊,我很喜欢小动物,在家连蚊子都舍不得打。”   哄笑声中,王老师斥他:“你给我坐下!”   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这样吧,想去的举手,我看看有几个人。”   平时在家里,段之愿不太有时间看电视。   而且电视常年放在姥姥房间,姥姥看的东西她又不感兴趣。   段之愿举起手,她想去看。   班里举手的寥寥无几,季阳看见段之愿举起手,把本来垫在桌上的手高高举起,脸上笑容更甚。   胡佳的视线一直落在季阳身上,她也跟着举起手。   钱震笑呵呵地说:“老师,要不你就带着这几个愿意去走吧。”   王老师犯了难,就这么几个人也不好意思用一台车,和别的班级共用又觉得挤。   “要不,我就跟学校沟通一下,我们班就不去了?”   此时,一直半阖这眼倚在墙边的张昱树突然坐直身体。   扯了下袖子,缓缓举起手。   钱震坐在他身后,一愣,小声喊他:“树哥,你要去?”   张昱树点头,视线落在第一排那个纤瘦的背影上。   看着张昱树带头举手,钱震没办法,只得跟随。   并告诉左右两边的人:“都举手!”   不过半分钟,大部分人都举手了。   “你不是说不去吗!” 王老师呵斥钱震。   钱震嘻嘻哈哈打圆场:“老师,我想学学怎么养蚊子!”   班级里总有几个痞气学生,除了气人以外有时候说出的话也能逗大家一笑。   王老师又特殊交代:“周日早上九点我们在学校集合,自己备好水,一定给我记住了,这不是春游也不是开运动会,我们去的是总校,谁也不许带零食,被我发现了直接没收!”   --   晚上回到家,段之愿正在写作业,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放学时间除了林落芷没人会主动联系她,段之愿放下笔,微笑着拿起手机。   却见到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好友验证。   段之愿没理会,刚放下手机没一会儿,‘滴滴滴’提示音再次响起。   这次才是林落芷。   【刚刚张昱树找我要你Q,我给他了】   段之愿皱眉,双手捧着电话。   果不其然,第二条好友验证再次响起。   她就当做没看见,手机调了静音扔到一边。   第二天一早,她刚来到学校,林落芷就问她:“昨晚张昱树加你干嘛呀?”   “不知道。”段之愿说:“我没加。”   段之愿不想连放学的时间都被他霸占,所以今早起床,想了好久还是直接删掉那三十几条短信。   反正他大概率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说不定那些短信都是骂她的话呢。   “段之愿,你是不是怪我把你Q告诉张昱树了?”林落芷问她。   “没有。”   她知道,但凡是张昱树想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拦的了。   今天早自习默写了一首简单的古诗,剩下一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闲聊,教室里闹哄哄一片。   胡佳都走到她桌前了,段之愿这才发现。   她手里握着MP4,一手摇着耳机线,问她:“季阳昨天是不是帮你干活了?”   段之愿点头。   胡佳面露不悦,又道:“今天周五,他下午有事最后两节课不上了,那晚上你留下来替他值日吧。”   说完,将班级钥匙扔到她桌上。   别帮了她一次,她还回去理所当然的。   段之愿点头应道:“好。”   胡佳翻了个白眼就离开,绕到季阳桌前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紧随其后过来:“段之愿,你愿意帮我值日是吗?”   “嗯。”她抿了抿唇,点头:“应该的。”   “那太谢谢你了,刚好我家里有点事。”   话音刚落,门被一脚踢开。   教室里短暂的安静,看到门口出现张昱树的身影后,所有人又移开目光。   段之愿也对上了张昱树的视线。   被他盯上就好似有两把箭射过来,随时等着扑过来像是守株待兔一样将她掠走。   她心里紧了一下。   错开目光又对季阳说:“我会做好值日的,你不,不用担心。”   放学后,段之愿留下来,走去水房洗拖布时突然听见旁边男洗手间传来打闹声。   是钱震的声音。   “树哥,明天休息了,咱们去莲草山滑雪去啊?”   “太远,一天时间回不来。”   段之愿打开水龙头,水流声音掩盖了那边的声音。   放学后,她生怕张昱树过来找麻烦,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洗拖布,没想到他们还没有走。   迅速洗好拖布,段之愿加快速度离开,却陡然听见钱震问:“哥,你就那么喜欢看动物世界啊?”   “草!”张昱树的笑声传出。   能想象到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挂着讥讽,说:“那叫关爱动物,你懂毛线。”   李怀也在里面,说:“哥你是关爱动物,还是关爱,那那那,那个谁啊!哈哈哈哈!”   握着拖布的手紧了紧,段之愿心如拨浪鼓。   加快步伐,恨耳朵没有自动闭合功能。   刚走几步又听见到钱震的声音。   “卧槽树哥你笑什么,你这笑的有点不对劲啊,李怀,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啊,我没听懂呢?”   ……   段之愿将班级的地一寸一寸拖得锃亮,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走前好好检查了门窗是否关好。   冬季太阳短,放学时天已经黑得阴沉。   走廊楼梯有一节灯坏了,只剩层层夜色将她包裹,段之愿按着扶手从包里掏出手机。   还没等打开闪光灯,突然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一步一步,规律中带着轻佻。   她加快步伐继续往下走,上面又突然传来沉闷的一声响,似是有人跌倒。   段之愿停下脚步,探头向上看。   抿了抿唇开口:“是谁?”   没有人回答。   她犹豫着迈上一个台阶,想想又把脚收回去。   “你,你没事吧?”   “……”   “你是摔倒了吗?你,已经站起来了吗?”   “……”   短暂的寂静。   段之愿:“张昱树。”   他的名字像是个咒语,脱口而出时,段之愿小幅度耸了下肩。   “你别吓我,要是没事就站起来,我,急着回家。”   上面终于传来一声轻笑。   紧接着,脚步声重新传来,这次听着更轻快了些。   张昱树直接走到段之愿身边:“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他别人也不会这么无聊,段之愿用闪光灯照着台阶,慢慢向下走。   张昱树难得安静下来,跟在她身后不说话。   明明这种安静很稀缺,可现在段之愿却觉得四周有蛰伏的潜在危险。   恐惧源于未知,静谧将她内心的焦虑无限放大。   她急于摆脱这种困境,加快脚步想赶紧离开学校。   没料到脚下一滑,踩空了台阶。   手机也扔在地上,整个人向下倒的时候,腰间突然多了股力量。   这股力量直接将她托起,张昱树的声音带着责备在耳边响起:“开着闪光也看不见路,你在想什么?”   段之愿按着心口,微微喘气:“我不小心,谢谢你。”   张昱树弯腰替她捡起手机,闪光灯晃过她花容失色的脸:“怎么谢,用嘴谢啊?”   他放下手,闪光灯扣在裤腿上。   有几丝不服输的光芒挣扎着往外钻,还是无法让她看清张昱树的脸。   段之愿无法判断他现在的心情,只得老老实实说:“我,我还剩十多块钱,你看……”   张昱树嗤笑出声:“当老子是流氓啊?”   你就是。   段之愿没敢吭声。   “就算老子是流氓,也不抢十块钱啊!”   说完,他倾下身,黑暗中准确无误按住她的肩膀把人压在墙上。   凛冽的气息即刻将段之愿笼罩,比黑暗更未知的是他下一个举动。   有热气攀上她的耳廓,肩膀被他紧紧按着。   张昱树声音深沉缓慢,问她:“你猜我会抢什么?”   段之愿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头多的少年接近,墙壁冰凉的温度早已穿透她的身体。   那天在巷口的记忆陡然在脑海中重现,她感觉心脏都快被冰冻,只能低声认错:“对不起。”   张昱树笑意更甚:“你还知道对不起我?”   鼻间传来她独特的铃兰香味,熟悉的味道上一次还是在后巷闻到的。   张昱树没放过这次机会,拿起手机高举过头顶,让灯光从上倾泻而下,冲破黑暗打在她身上。   女孩脸色微红,纤长分明的睫毛在颤抖。   春日里最柔软的风,都能将她吹得花容失色。   耳朵也红红的,就像是个被打劫的小学生无措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可就是这股柔美的劲,冲撞到他心里的力道却十足。   张昱树眼神暗了一瞬,压抑住内心陡增的摧毁欲。   他盯着她眼尾那颗淡到可以忽视的痣许久,突然轻捏了下她的肩膀:“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知道的。   段之愿吞了下口水,伸手去够被他高举的手机。   少年顽劣,故意将手伸得笔直。   闪光灯肆意折射到窗外的月亮,段之愿踮起脚尖也够不到。   “跳一下试试。”他‘好意’提醒。   所处的空间像是丢失了氧气,让她情不自禁用力呼吸。   没办法,只得抬起一只手,按着他肩膀的同时,轻轻跳了下勉强勾到他的袖口。   这一瞬间,铃兰香味扑鼻。   比之前更芬芳馥郁,加之她通红小脸就在他眼前,似是一颗成熟的樱桃。   空气中有隐形的时钟,秒针每次跳动都牵引着他的心脏,勾着他的脉络,一寸一寸腐蚀他的血液。   段之愿指尖用力,扒着衣袖扯下他的手臂。   指腹划过他的手腕,勾勒出微妙的触感。   拿回手机按了几下,说:“我,我通过,你的好友申请了。”   张昱树弯着嘴角掏出手机检查,问她:“昨天怎么不同意?”   “我,我我睡得早,没,没看见……”   确定列表里多了个她后,张昱树垂眸。   趁她不吭声时,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如愿吓得她低呼一声,他才慵懒开口:“怎么结巴了?骗我。”   段之愿愣愣看着他,觉得脑子发晕:“我本来,就——”   张昱树打断她的话:“没这么严重。” 第11章   张昱树的眸色和神情都带着言之凿凿的意味,盯得段之愿不敢和他对视。   “我,没骗你……”   小可怜样。   就是骗他了又能怎么样。   张昱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没有拆穿她,转而问:“你什么时候才会结巴?”   他观察过她,平时和老师说话时虽然声音小,但很少结巴。   和她那个后桌说话时也是,偶尔还会牵起嘴角朝人家笑呢。   段之愿抿了抿唇,说:“着急和,紧,紧张的时候。”   “所以你现在,很紧张?”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捶打她的心脏,每一次都能让她血液凝固。   少年带着压迫感的气场压得她喘不过气,冥冥中似乎有某种异样感袭来。   段之愿悄悄将手机揣进口袋里:“我急着回家!”   说完就弯下腰,从张昱树高抬的手臂钻下去,按着扶手往下跑。   这次也不用灯光照明了。   两分钟后,张昱树站在窗边,看着走向校门口的背影。   那姑娘时不时就警惕地回头看一眼,马尾也随之左右摇摆。   看着可可爱爱的,张昱树弯了弯唇角。   又倏地眉心一跳,忘了问一件事。   她怎么就把给她买的桃汁给了别人喝?   静默了一会儿,又抬起手。   刚刚捏过她肩膀的手指捻了捻,张昱树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跳跃。   --   周日一早,段之愿就接到了林落芷的轰炸消息。   因为前一晚和李怀他们去了网吧玩,今天早早就到了学校,保安不给进,她现在无聊蹲在校门口。   段之愿回了几句后,起床洗漱。   照例吃不下早饭,她揣着两个包子离开家门。   路边有被雪花包裹的枯树,在冬天里带着别具一格的美。   段之愿紧了紧外衣。   到达学校时,保安刚打开大门。   大家蜂拥涌入,唯有林落芷背道而驰。   “段之愿!”她一边喊一遍跑过来。   倚在另一边墙上的张昱树也听见了,抬眼看过去。   今天不用穿校服,她穿了件浅蓝色发亮的羽绒服,羽绒服几乎将她全身包裹,穿着一双卡其色棉鞋,两条纤细的脚腕裸露在外。   大多数时间见她都是穿着肥厚的校服,显得她清纯。   但张昱树偶尔还是会回忆,过年前夕那个过来给他送烤地瓜的姑娘。   还是不穿校服的样子更好看。   李怀注意到张昱树的眼神,也看过去。   弯了弯唇,从钱震手里抢了个包子。   钱震撇撇嘴,从剩下的包子里拿出一个递给张昱树,说:“树哥,你真不吃早饭啊?”   “不吃。”张昱树站直身体,手掌缕过发顶,刚刚凸起不到一厘米的发叉划过他掌心,猎豹般的眼神盯着一处,大步过去。   “你去哪啊树哥?”   钱震把剩下的包子丢到李怀手里,也要跟过去,倏地被李怀拽回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什么意思啊?”   话音刚落,钱震才看见张昱树停在了段之愿身边。   眉头一皱:“树哥不吃我的包子,跑去吃别人的包子了?”   段之愿刚分给林落芷一个包子,两个人正要进学校突然遇见了拦路虎。   他走起路来的样子威风凛凛,所到之处皆是焦点,同时带着不少人的目光,纷纷投在段之愿身上。   张昱树看着她,偏了偏头对林落芷说:“你先进去。”   迟疑一瞬,林落芷松开段之愿的手,独自进了学校。   段之愿不说话,垂下眼盯着路边卖糖葫芦老伯。   一个响指在她脸前打出。   段之愿心脏一跳,终于肯看他。   他笑得很无赖,似乎很喜欢在她眼前打响指,目的就是为了吓她,看她收到惊吓他就会笑。   段之愿咬着下嘴唇,不理他。   “又带包子了?”他刚伸出手就被段之愿躲开。   “这是我的,早餐,我还没吃饭。”   要不说她长得小呢。   吃东西也吃这么小的。   还没有他巴掌大的小包子就能当做一顿早餐。   “挺好养活的啊,小结巴。”   段之愿半天没说话,寒风瑟瑟,吹到张昱树脸上泛着生冷的刺痛,他终于细心了一回:“回去吧。”   再待一会儿包子都凉了。   人走了以后,他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卖糖葫芦的老伯身上。   原来是在看这个。   --   等段之愿吃完包子以后,林落芷问她:“段之愿,我发现你最近和张昱树走的很近呀。”   她眼神一晃,说:“没有吧。”   “之前他找我要你Q,今天早上又把你拦下。”林落芷纤细的两条眉毛皱起,低声问:“段之愿,是不是张昱树勒索你了?”   “没有。”她摇头,弯了弯唇说:“没勒索我。”   只是喜欢欺负她而已。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偏偏就给他盯上了。   “嗯。”林落芷放心地拍了拍胸脯,告诉她:“你得学着硬气一点,别总是那么好说话,谁让你帮忙做什么你要学会拒绝,你这么软这么好欺负,我看了都想占你便宜!人善被人欺知道吗?”   段之愿愣了好久。   原来是因为这样的吗。   她不会拒绝,也不爱说话。   但秦静雅总是告诉她要帮助同学,要多交朋友,互帮互助这样才能获得快乐,她快乐妈妈也会替她开心。   所以,不论是张昱树,还是胡佳。   他们总是过来找麻烦,居然就是因为她不会拒绝别人?   校车很快就开进学校,王老师也来了,招呼大家下楼。   排队时段之愿站在林落芷前面,待会儿她们俩个要坐在一起。   老师守在门边,嘱咐大家:“上车不要闹,不要喧哗,我不和大家坐一个车,老师要先去开个小会。”   又告诉季阳:“你负责帮老师看着大家,有违反规定的记下来告诉我。”   段之愿上去就有目的地向后走,她们俩刚刚约好了要坐在后排。   可还没走几步突然一股力量将她扯过去,段之愿低呼一声坐在刚经过的位置上,而她旁边,正是张昱树。   少年只需要用一只手就能钳制住她,他褪去外套,袖子挽到手肘处。   一脸从容淡定地勾着嘴角,但手臂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打破了他虚伪的皮囊。   “你……”   不等她说完,坐在身后的李怀朝林落芷招了招手:“过来,坐这。”   “我要和……段之愿……”林落芷才说了一半,目光就落在张昱树脸上。   十七中没有不怕他的,尤其是当他用那双审视的双眼盯着你时。   贴着头皮的寸头和那双猎豹似的双眼,没几个人能有勇气跟他对视。   林落芷低下头,只能坐到后排。   全班同学都上来后,季阳开始点名。   点到张昱树时,他高声答了句:“到!”   如此,季阳便瞧见坐在他身边的段之愿。   无力张了张嘴,又垂下眼继续点名。   张昱树垂眸,看着姑娘缩在那里,胭脂色的唇紧紧绷着。   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拨了下她的脸蛋。   “怎么?委屈上了?”   段之愿捂着脸,一双剪水瞳瞪着他:“你别碰我。”   钱震就坐在前排,正竖着耳朵听呢,一听见这话没忍住,转过身趴在椅背上,阴阳怪气地学她:“哎呦~你别碰人家~”   “去你的!”张昱树一脚踢在他的椅背上,笑骂:“滚回去好好坐着,再看老子把你扔下去。”   说完,他微微俯身看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看看季阳,他多怂,见我们俩坐在一起他连一句话都不替你说,你别喜欢他呗?”   “你乱说。”段之愿皱眉,抠着手心:“我没喜欢他。”   张昱树自然知道段之愿不喜欢季阳,可时间这个东西,谁能说得准呢。   今天不喜欢,说不定明天就爱的死去活来,上一秒还觉得无感,下一秒没准就看对了眼。   况且,他更清楚自己在段之愿心里的形象。   他从另一边拿出冰糖葫芦送到她眼前:“给你买的,吃吧。”   见她犹豫着,张昱树又故技重施:“不吃打你啊。”   段之愿心脏砰砰跳,他这人总是这么凶。   总是强迫她做那些她根本不愿意做的事,只要是不顺他的意就会威胁她。   身后突然传来林落芷和李怀的说话声,她突然就想起刚刚林落芷说过的话。   就是因为她每次都妥协,不会拒绝别人,所以才会这么被他欺负。   甚至连坐车的位置都不能自己选择。   段之愿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勇气,一把推开张昱树的手:“我不吃。”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张昱树有些惊讶。   小结巴居然发火了,还敢推他。   明明刚刚是她盯着人家那一车糖葫芦看的。   所以就是在嫌弃他咯?因为是他给的,所以不吃?   “你再敢推我,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为了提高可信度,张昱树手肘伸向背后,把紧闭的车窗拉开了个缝隙。   冬季冷风总算找到取暖的地方,源源不断流进车厢,吹乱了段之愿的头发。   可她没有服输,盯着眼前的糖葫芦。   一把夺过来,用力把糖葫芦扔到垃圾桶里。   “我就不吃!”   柔软的小兔子也拥有锋利的门牙,小绵羊惹急了同样会用初生的犄角顶人。   他们的动静闹得不小,本就安静的车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   冷气打在张昱树身上,他面色毫无波澜。   目色微沉看着其他人:“看什么?”   就这冷冷的三个字,让段之愿心都跟着颤抖。   他,是不是要打她了?   他总是这样说,应该不会是吓她的吧。   之前因为她听话了,所以没挨打,这一次她不仅没听他的话,还把他的东西给丢了。   窗户还开着,段之愿另一只手牢牢攥着车座。   害怕真的被张昱树这疯子丢出去。   可张昱树只是深深看了她几秒,而后一只手搭在车窗上。   视线落在窗外,一把将车窗拉得更大,任由冷风拂过他的面颊,吹得眯起眼。   他生气了。   气小结巴敢扔他东西,更气她不知好歹。   买糖葫芦时,他听见钱震和李怀说话。   “树哥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那是给小结巴买的。”   “树哥在追人啊?”   “是呗。”   他妈的,钱震那傻逼都看出来他在追人了,偏偏段之愿不知道。   一看见他就躲,吓得跟看见鬼了一样。   车窗一直开着,燃城的雪景和冰雕从张昱树眼中快速划过。   直到钱震打了个喷嚏,小小声嘟囔:“我多穿点好了……”   张昱树才转过头,看了段之愿一眼。   女孩小小的身子缩着,刚刚拉到胸前的拉锁不知何时已经拉到了头。   露在外面的一双手,手背通红。   他这才关了窗子。   伸手拿起早就被他脱下的外套,刚要往人家身上甩,又顿了一下。   “李怀。”他低声开口。   “怎么了树哥?”李怀从后座探头问他,也冻得不行,说话声音都变了。   “过来跟我一起坐。”   李怀滞了一下,而后点头:“好。”   他从座位里出来:“小结……咳!段之愿,换个位置啊?”   段之愿如释重负,赶紧起身绕到后座。   刚一过去就握着林落芷的手。   “这么凉?”林落芷小声问。   前排,张昱树把衣服扔给李怀,使个了眼色李怀就明白了。   他回头:“林落芷,你冷了啊?衣服给你!”   “谢谢啦!”林落芷接过来,展开外套凑近段之愿,搭在两人的腿上:“来,我们俩一起。”   张昱树的外套里面带着厚厚的一层绒,手伸进去没一会儿就回温了。   看着外套后面碎钻铺成的骷髅标志,段之愿眨了眨眼睛。   后半程路也没有多轻松,大概是因为紧张褪去,心中没什么纠结的。   随着时慢时快的车速,段之愿很快就晕车了。   她面色苍白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都拧在一起。   感觉胃在翻滚,头疼脑胀。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她已经浑身无力。   靠林落芷撑着才站起身。   下了车更像是一脚踩在棉花上,大地和她的身体一样软。   段之愿没忍住捂着胃蹲在地上。   --   张昱树他们几个先下的车,钱震笑呵呵地看着他:“谢谢树哥,你对我真好,嘿嘿!”   张昱树还黑着脸,眉梢一挑:“什么意思?”   “刚才在车上,我说我冷了,以为你没听见呢,哪想到我刚说完你就关窗户了,哥你真贴心。”   他的话总算是让张昱树的情绪回温了些。   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捏了下:“贴不贴心的,今晚跟哥睡一宿你就知道了。”   “哥你别吓我,我可不好这口啊!”   “傻逼。”他说。   钱震:“???”   他没明白,却偶然间看见段之愿。   指了一下,说:“她怎么蹲地上了?”   张昱树回头就瞧见段之愿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身旁是林落芷弯腰在说着什么,没一会儿负责帮王老师带他们班的老师也过去了,还轻轻拍她的背。   他皱眉,刚抬起腿,又放下。   谁管她的闲事。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和他没关系。   才不去热脸贴着,上赶着不是买卖。   李怀看了他一眼,垂眸想了想,兀自走了过去。   张昱树虽说没再看那边,但余光却一直落在李怀身上。   待人回来时,没好气地问他:“是不是要死了?”   “没有。”李怀笑说:“就是晕车。”   真是个娇气的瓷娃娃。   坐这么一会儿就晕车了,矫情。   张昱树双手环在胸前,视线随意一扫,就看见学校外有推车卖糖葫芦的。   草。   他他妈现在最烦的就是糖葫芦!   身后传来老师的声音:“有没有带糖啊,或者饮料什么的,喝点会好很多。”   “没有带,我们老师不让。”林落芷说。   “那就挺挺吧,马上我们进屋就好了。”   把段之愿带回队伍站好后,老师又回到自己班级队伍里维持秩序。   林落芷又问:“段之愿,你能行吗?”   “还好。”   好个屁,说话都他妈带颤音了。   张昱树在心里骂了一句,快步离开队伍。   他直接走到栅栏处,喊了句:“糖葫芦多少钱?”   “小伙子你要什么样的?”老伯笑呵呵地说:“山楂的五块,葡萄的三块,草莓十块,还有……”   “一样来一个。”   “好嘞!”   一样一个,这次要是再敢给他扔了。   他真打她!   段之愿刚刚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已经好很多了。   一抬头,看见张昱树站在身边。   静默了几秒钟,段之愿轻轻开口:“你是来要衣服的吗?”   刚刚老师把衣服披到她肩上,段之愿刚要拿下来被他制止。   张昱树将一大把糖葫芦送到她面前。   沉着脸:“吃。”   段之愿:“……”   她嘴里发苦,的确很想吃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段之愿瞧了他一眼,通红的小手轻轻抽出一根黑色葡萄的,说:“谢谢。”   她后知后觉懊悔自己刚刚做的事,那是她第一次发脾气。   因为替自己委屈,总觉得张昱树是看她不会拒绝,所以才欺负她。   可现在手里正拿着人家的糖葫芦,一口咬下去,葡萄在嘴里崩出甜甜的汁,缓解了她身体上的不适。   “刚刚……对,对不起呀……”   她抱歉地看着他,无需多说什么,惨白的面色为她多渡上一层可怜。   少年吸了吸鼻子,偏过头:“知道错了?”   段之愿垂眸看自己的脚尖:“我,那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是因为你,你强迫我和你,坐在一起。”   她磕磕绊绊解释原因,想证明她不是无缘无故发脾气,是他有错在先的,又补充:“你还,恐吓我。”   当张昱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时,段之愿的心跳漏了一拍,错开他的眼神:“总之,对不起……”   张昱树将手里的糖葫芦晃了晃,嗤道:“那就全都给老子吃了!”   这么多她怎么吃的完。   这么冷的天吃了会肚子痛,而且对牙齿也不好。   但段之愿没吭声,只是小口吃着自己手里的葡萄。   张昱树的视线在她脸上描绘。   草,那么小颗的葡萄要分两口吃进去!   要是换做钱震他们,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矫情个什么劲!   可现在是她。   樱桃小口,咬下一半后会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下唇上的糖渍。   认真咀嚼咽下后,再把另一半咬走。   跟个洋娃娃一样。   张昱树喉结上下滚了滚。   没穿外套也觉得浑身燥热。   他正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时。   突然钱震的声音传来:“树哥!王老师来了!”   开完会后,王老师直接坐了班车过来。   张昱树抬眼就看见老师在数人数,而后他把目光落在段之愿身上。   段之愿拿着吃剩一半的糖葫芦不知所措。   因为老师再三强调,今天来的是总校,不可以吃零食,要是被发现了不仅被没收,还会挨批评找家长。   “怎么少了两个?谁没在队伍里?张昱树呢?”王老师已经发现少了人。   话音刚落,张昱树一把抢过段之愿手里的糖葫芦。   与此同时,王老师的高跟鞋声音传来,越走越近。   张昱树弯着唇,面露痞色,大方挥舞着糖葫芦招手:“老师,我在这呢!”   说完,咬下一颗葡萄。   段之愿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置信。   后怕早已被惊讶取代。   因为。   他吃的那颗,是她刚刚咬过一半的呀…… 第12章   冬季暖阳格外耀眼,撕碎天幕也要将光辉挥洒。   段之愿看着张昱树。   他长得高,笑得猖狂,嘴里咬着她剩下一半的葡萄挥舞手臂。   “老师,找我有事吗?”   王老师凌厉的声音与高跟鞋完美融合,编织出另段之愿害怕的乐章。   “张昱树,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吃零食,你当耳旁风是吧?”   “不是。”他摇头,咽下嘴里的东西,认真道:“我就吃一个,剩下这么多都是孝敬你的。”   “谁要你的东西!”   顿了一下,王老师看着段之愿:“你怎么也站在这?”   段之愿心脏砰砰跳:“我……”   “老师。”张昱树用竹签指了指她,笑说:“好学生来替你传话了,就是可惜——”   停顿一下,他笑得更盛:“是个结巴,说说说半天说不出来!”   “张昱树!”   王老师深知段之愿是个什么性格的孩子。   她有心理障碍,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羞辱很有可能造成心理创伤。   怒瞪着眼睛:“把这些东西扔到垃圾桶,等周一我再跟你算账!”   说完,她揽过段之愿的肩膀离开。   刚走了几步,段之愿悄悄回头。   少年依旧屹立在原地,阳光打在他刚毅的面庞上,猖狂又桀骜。   对上视线了,还大胆给她一个飞吻。   她心一紧,连忙转过身走了。   张昱树则缓步朝垃圾桶走,硬是把那串葡萄的吃光了,才将剩余的扔掉。   电影不出意外的无趣。   绝大部分都是能给人催眠的旁白。   林落芷无聊,偷偷问段之愿:“你看这个有意思吗?”   “还好呀。”段之愿视线落在幕布上,小声回答:“北极熊小的时候很可爱呀,你看,还会打滚儿呢。”   屏幕上的小北极熊不过就是翻了一下,就能引得她眼里都散发着光彩。   林落芷皱了皱眉:“你在家是不是没看过电视?”   这个的确被她说中了。   她高中了,秦静雅倒是没有规定她不能看电视,但每一次在她学习累了,休息的时间里,总会带着她下楼走走。   现在秦静雅去咸城打工,家里就只有姥姥和她两个人,所以闲暇时间她得去姥姥的小店帮忙,电视手机什么的,离她的生活很远。   段之愿说:“你好好看吧,明天还得交一份观后感呢。”   “要不你替我看吧。”林落芷打了个哈欠阖上眼:“今晚给我好好讲讲。”   段之愿弯了弯唇:“好。”   --   张昱树他们几个自然是一坐下就开始睡大觉,本来老师没打算管他们,可是奈何钱震的打鼾声音太大了,前排的同学时不时就探过身向后看。   王老师只得推搡他一下,并让他把其他人叫醒。   张昱树睡眼惺忪,嘴里还残留葡萄的甜味。   舔了下嘴角,视线落在斜前方段之愿的身上。   厚重的羽绒服脱了下来,她里面穿了件嫩黄色毛衣,毛衣上点缀着白色雏菊。   因为不在同一列,所以他只能瞧见她的侧脸。   目光被幕布上的无聊的画面吸引,时不时眨下眼睛,眼睫上下煽动,瞳仁里似是盛着一汪天泉水,皎洁的月光坠下,某一处萤散出光泽。   乖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背影都那么美好。   这让他的倦意很快褪去,张昱树开始在心里算她下一次眨眼的频率。   跟她一起眨了下眼睛。   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够,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她发短信。   【糖葫芦好吃不?】   段之愿看到短信的一瞬间,眼睫颤动。   晃了晃脑袋,将刚刚他给她飞吻的画面忘记,才回复他:【好吃,谢谢你。】   张昱树:【我明天要被叫家长了,好学生,你给我想个不挨打的理由呗?】   段之愿攥着手机犯了难。   从小到大,她好像没有惹过妈妈生气。   但倒是听姥姥说过,四岁以前的她很顽皮。   那时候她只要一闯祸,妈妈跟她瞪眼睛的时候,她就会装哭。   哭得撕心裂肺却不掉一滴眼泪。   妈妈就会绷不住笑出声,不再生她的气。   段之愿刚要回复,突然想到张昱树这算是带她受过。   指尖一顿,还是告诉他:【一会儿电影看完了,我会找王老师说明情况的,你不要担心。】   很快,张昱树的短信发过来:【谁要你说明情况了?我已经暴露了,你再送人头是不是显得我俩智商都不高?】   看到这,段之愿犹豫起来。   他说得也有道理,而且看王老师的样子,好像真的很生气。   于是,段之愿认真给他打字:你可以装哭,或者可以……   话还没打出去,突然张昱树的短信接二连三传过来。   【别发了】   【抬头】   【老师过来了】   段之愿下意识关了电话,与此同时,纪律老师李飞的声音也在她头顶响起:“叫你看电影来了还是叫你玩手机来了?”   李飞的声音辨识度极高,尤其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   同学们的视线都落过来,张望了一阵后又窃窃私语。   他将段之愿的手机没收,撂下一句:“周一叫你家长过来拿。”   段之愿眉头都拧在一起。   林落芷本来昏昏欲睡,听见李飞的声音瞌睡瞬间被打散。   悄悄扯了下段之愿的袖子:“你妈妈不会骂你吧?”   骂到不会骂她,只不过……   她转过头,对上张昱树的视线。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该怎么才能避免挨打呢。   电影在半个小时后结束,大家排好队走出教学楼。   张昱树想穿过人群去找段之愿,却见王老师在跟她招手。   钱震凑过去,说:“树哥,真没想到小结巴也会偷偷玩手机啊。”   “滚蛋!”张昱树脾气不顺。   钱震摸了摸鼻子,退回到李怀身边,小声说:“树哥咋了?”   李怀刚刚全程坐在张昱树身边,全程一小时四十分钟的电影,他就看着张昱树的视线落在段之愿身上,从睡醒就开始看人家。   尤其是李飞把段之愿手机没收以后,张昱树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回去的路上因为有王老师在,大家都比较安静。   到了段之愿下车那站,张昱树攥着拳头看着视线里的背影越走越远。   不行,不能跟她下去。   他已经害得她被批评那么多次,再加上今早被王老师撞见那一幕。   万一他下了车,一定会被王老师怀疑。   他倒是无所谓,关键是人姑娘在乎名声。   好学生怎么可能会和他这种人打交道,吃他给的糖葫芦已经够给面子了。   他抑制住跟下去的冲动,直到视线里看不见她的身影。   --   段之愿回家就把这件事跟妈妈说了,可妈妈人在咸城,而且姥姥腿脚又不好,雪天实在不方便去学校,只得通过电话和老师联系。   最后秦静雅告诉她:“没关系的愿愿,妈妈已经和李老师说好了,周一你去取手机,但学校有校规,你不遵守纪律就得被处罚,李老师说会让你在体育课多跑几圈,你就当锻炼身体了,好不好呀?”   “好,我没关系的。”段之愿面露愧色:“妈妈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秦静雅说:“不就是电影无聊玩会儿手机吗,小事一桩,妈妈给你搞定了,你不要有压力听见了没?”   “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段之愿静坐了一会儿,重新拿起笔。   观后感写着写着,她缓缓停下,刚要起身去管姥姥借手机,突然想起姥姥的手机也是老式电话,都没有Q.Q功能。   段之愿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书桌上。   周一一早,她先去了李飞的办公室。   李飞将她的手机放在桌上,问她:“你们班第四节 体育课是吧?”   “是。”   “多跑两圈,然后再来我这取。”   冬天,体育课解散之前的唯一任务就是围着操场跑两圈。   今天的段之愿跑完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完成李飞给的任务。   李怀把篮球扔给张昱树,扔了个空。   篮球准确跳到张昱树眼前,他没接,任由球自己弹到更远的地方。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李怀看见那个孤独的身影。   他说:“我今天去了趟办公室,正好听见咱班老师在和飞哥说话,这是飞哥让她跑的,跑完两圈才能拿回手机。”   张昱树的眼神暗了一瞬。   钱震还没意识到,捡回篮球说:“哥,你别看了,看也没有用,飞哥罚的你又不能替她跑。”   “你管老子!”张昱树说完端着手臂跑过去。   冬季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拦住段之愿:“别跑了。”   “没关系。”段之愿绕开他,呼吸已经不稳,却依旧没有停下步伐:“还有,一圈了。”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被他扯住手腕,被迫停下脚步。   张昱树说:“他也不知道你跑没跑,待会儿你上去就跟他说你跑过了,手机就拿回来了。”   “这……”段之愿瞧了他一眼,又做贼心虚向上看了眼办公室的窗户。   摇摇头:“就差一圈了。”   她过于固执,甚至称得上死板。   张昱树叹了口气,又跟上去。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而是跟在她身边,与她并排一起跑。   段之愿有点疑惑,慢慢放缓脚步。   “你,怎么也跑起来了?”   张昱树的语气带着肆意和慵懒:“我害的好学生手机被没收,不陪跑半夜会愧疚的睡不着觉。”   他偏过头瞧了她一眼,又笑得发.浪:“睡不着就会想着某个人,想的心口痛。”   和他说不了几句正经的话。   段之愿垂眸盯着脚下的白线不理他。   “喂!”张昱树用手肘碰了她一下:“我这么说你感动不?”   多跑的这几圈已经让段之愿出了一身汗,她将外套拉锁向下拉开了些,艰难地吞了下口水:“也是我害得你,被老师骂。”   “嗯,也对。”张昱树点点头:“我的后果可比你严重多了。”   “你说我要是挨打怎么办?”   段之愿想了想,认真地说:“你可以提前认错。”   张昱树笑出了声。   恰好最后一圈跑完,张昱树弯下腰双手按着膝盖,笑得不羁。   阳光打在他半边脸上,少年洁白的牙齿露出,戏谑的眼神打量她,浪荡的话就脱口而出:“要不你过来亲老子一下,我挨打也值了。”   段之愿的脸腾地烧起来,这个人可真是过分!   学校里说话居然还能这么无赖。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段之愿转身就走。   “哎!”张昱树在后面叫她:“你昨天要给我回的信息是什么啊?”   才不要告诉他。   挨骂、被打,都是活该!   谁叫他嘴巴讨厌。   --   午休后,段之愿又来到办公室。   这一次李飞没在,她等了十几分钟李飞才回来。   问她:“你怎么还在这?”   “老师。”段之愿硬着头皮小声说:“我,来取手机。”   “你没拿走吗?”   段之愿微怔:“没有。”   “早上我就放在这里了,刚才我回来取教案就发现没有了,我以为你已经来过了。”   段之愿再次摇头:“我没,我刚刚才跑完,两圈。”   李飞皱眉,问邻桌老师:“上午有谁来过我这吗?”   “有好多学生都来过啊。”   这个办公室属于两间教室打通的,二十几个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里。   每天都会有各个班级的学生过来,没有消停时候。   李飞随意拉开两个抽屉,对段之愿说:“等我调下监控,你先回去吧。”   段之愿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算了,这里是学校,老师不会不管她的。   可她刚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李飞埋怨道:“可真能给我添乱!”   回到班级,林落芷看出她表情恹恹的,问她:“怎么了?飞哥没给你?说话不算话?”   “不是。”段之愿摇头:“手机丢了。”   “丢了??”林落芷音量抬高,引得坐在另一边的张昱树抬眼。   他皱眉看过去,只能看见段之愿努着嘴,神色带着疲倦,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   刚好有人从办公室回来,被张昱树叫到跟前,问:“知不知道段之愿刚刚去办公室发生什么了?”   那人点头,战战兢兢讲了一遍听到的话。   张昱树听了,面色一沉。   又跟李怀说:“你去打听打听。”   每个学校都有这么一群人,分散在各个班里。   他们臭味相投,别人嗤之以鼻的事情,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下午第二节 课,李怀就打听到了。   告诉张昱树:“齐子明他们几个今天一直神神秘秘的,还说放学之后要去吃大餐。”   张昱树眼神里泛起冷意,手里把玩着的塑料直尺自他掌心断裂。   李怀瞧了他一眼,想劝劝没敢吭声。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最后一节课。   十三班的同学在熬这最后一节晚自习课,没有老师在班级,大家情绪高涨。   有前后桌凑到一起聊天的,还有人带了副迷你扑克牌,偷偷围在后排玩。   一声剧烈的踹门声响起,空气霎时安静,所有人都短暂滞住看向门口。   有四个人依次走进来。   为首的是李飞,带着教导主任的严肃气质,身后跟着摇头晃脑的张昱树他们三个。   从一进来,张昱树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排齐子明身上,眸子里沾染了窗外冰冷的气温。   他们平时的交情也就是点头之交,除了篮球比赛组队打过一次篮球,其余时间并没有深交。   李飞扫了眼班级里的人,沉声开口:“我今天来是因为六班的同学丢了部手机,有没有人捡到,要是有,赶紧给我上交。”   所有人都怕李老师,尤其是今天见他这张分外严肃的脸。   座位上的人更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唯有齐子明稍稍一愣,表情与之前不同。   张昱树没错过他表情的细微变化,站在老师身旁,扬声问:“齐子明,你知不知道这事啊?”   “我怎么可能知道。”齐子明靠在椅背上,眉梢轻挑:“你们班的手机怎么可能丢到我们班来?李老师,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咣当’一声,讲台上的麦克被张昱树甩到地上:“你再说一遍没有。”   齐子明脸色有短暂的惧意。   下一秒就又恢复成刚才的模样,语气轻快:“老师,你们真找错地方了。”   静谧片刻。   李飞重重出了口气,眼底浮现出凛然。   手机一丢,他就去调了监控,不曾想能照到办公室的那个摄像头,上个月就坏了一直没人发现。   好在张昱树他们几个来办公室报告了这件事。   李飞问他:“你确定?万一要不是齐子明拿的,或者你没有证据证明,看我收不收拾你们!”   “放心吧老师。”钱震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您跟我们过去,我们就有办法。”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的学生,必须得收到惩罚。   李飞头脑一热,便答应跟过去了。   可现在根本就没人承认,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此时,张昱树却没有骑虎难下的愤然。   他扬着下巴无所畏惧,揶揄道:“老师,我提个建议,要是没人承认的话,那就每个都打一顿咯!” 第13章   教室里安静的氛围将危险因素无限放大,张昱树似是蛰伏在暗夜森林里的一头恶狼。   被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都像是被渡上一层寒霜。   偏偏他脸上是一副不羁的模样,看上去望而生畏,不比李飞善良多少。   谁也不知道,这些他都提前和李飞商量过。   李飞告诉他只能吓唬吓唬,不能真动手,张昱树同意了。   钱震他们早已有目标,就是第一排的温野。   温野这个人平时就爱跟在齐子明屁股后面狐假虎威,偏偏齐子明看不上他,时不时就骂他几句,别管多脏,他依然扬起脸笑着接骂。   钱震生的高大威猛,再加上有张昱树的余威加持。   拳头刚举起来,温野就哀嚎一声:“别打,别打,不是我偷的!”   “那是谁偷的?”钱震问他。   温野滞住了,缩着脖子窝在座位里,张了张嘴又抿起嘴唇。   学校里象征着威严的老师就在面前,他哪敢再隐瞒啊。   于是,在钱震扯着他的衣领,再次扬起拳头时,温野闭着眼睛先一步高喝道:“是齐子明!”   下一秒,后排座椅被掀翻。   剧烈的响动吓得班上同学一震,齐子明瞪着眼睛骂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人手机了?”   温野什么也顾不得了。   此前他其实想要跟张昱树搞好关系,奈何两人不是一个班的,而且张昱树这人脾气阴晴不定,发起疯来比齐子明还要凶狠。   他试过接触几次,张昱树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现在,有明显的气势摆在这里,温野这颗墙头草自然要朝着大树的方向倒。   钱震的手还没松开他的衣领,他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说:“老师,我听见齐子明和方锐说在办公室捡到个手机,还还还,是个女生用的粉色手机,他们打算放假就去二手手机市场卖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班丢的,这我真不知道……”   “方锐!”李飞凌厉的视线投过去:“是不是?”   方锐低着头:“……是。”   话毕,李飞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高声喝道:“拿出来!”   话自然是对齐子明说的。   威严的气势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甩个巴掌到他脸上,齐子明抿了抿唇,手缓缓伸进书包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叹了口气,红着脸从书包最底层拿出一个粉色手机。   声音也不像刚才那么悠闲:“老师,我,这是我们捡的……”   “敢做不敢认啊。”张昱树悠悠道:“在李老师办公桌上捡的?”   四目相对,齐子明咬咬牙,腮边凸起。   对上张昱树的目光没几秒钟,又率先避开眼神。   张昱树没穿校服,穿了件发亮的黑色外套,眉眼间的戾气毫不遮掩,贴着头皮的寸头彰显出他毫不友善的气焰。   李飞手里拿着手机,掂了掂,随手指了一个同学告诉他:“去六班,把段之愿叫过来认认。”   是段之愿的。   张昱树一眼认出来了。   当下最流行的直板手机,粉嫩的颜色是贴纸,上面还勾画着爱心图案。   手指轻碰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他不认识的卡通人物。   没一会儿,段之愿就过来了。   认领了自己的手机后,李飞告诉她:“我知道你们老师不收手机,但你给我记住以后只要在学校里,没有批准必须关机。”   段之愿咬着嘴唇听训话,声音软软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张昱树面色一暗。   都怪他,不然这小可怜也不至于被训这么多回。   李飞挥挥手,正要让她回去,张昱树突然插了一句嘴:“齐子明不道个歉?”   他没打算善罢甘休。   小可怜是因为回了他的信息才被纪律老师抓到,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骂,还跑了两圈作为惩罚,最后手机居然还丢了。   都说老天只欺负倒霉的人。   这不就找上她了。   但上天无眼,没看见她身边还有个他。   小结巴只有他才能欺负。   别人要是敢逾越,就得付出代价。   “道歉。”张昱树看着齐子明,眼底簇着团火,目光灼灼。   齐子明皱眉,瞧了眼段之愿。   这一眼看的段之愿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连连摆手:“不用,我,我……”   “你什么你?”张昱树睨了她一眼,突然暴怒:“不道歉,我卸他腿。”   段之愿后退一步,憋回了想说的话。   这人胆子好大,老师还在这里呢,居然敢说这么重的话。   她其实真的不需要道歉,不想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手机找回来就好。   她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里。   不希望期末家长会上,各科老师总结的恶劣学生名单里有她。   可张昱树真的好凶,说出来的话像是真的要做出一样。   她实在不敢吭声,一只手还下意识捏着他的袖口,丝毫没意识到现在和他站得有多近。   张昱树又重复一遍,音色微扬,不容置疑:“道歉。”   齐子明双拳紧握,动了动唇:“对不起。”   “你跟女同学道歉!”李飞都看不过去这傻子了,踹了他一脚:“看着人家!”   齐子明又偏过头看向段之愿,抿了抿唇:“对不起。”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一双眼睛毫无悔意,似有一双锋利泛着寒光的钩子,在段之愿看来是仅次于张昱树的惊悚。   “没,没事……”段之愿错开他的眼神,又摇了摇张昱树的衣服:“回去吧。”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的手指上。   指甲修剪的整齐,圆润又光泽,一道白色月牙印在上面。   他牵过这双手。   那次在巷子里,把人往家里带时。   柔软似没有骨头,恍然间张昱树又忆起她掌心的温度。   舒服死了。   张昱树没绷住,嘴角上扬。   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副痞笑,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王老师的声音,紧随其后的还有十三班班主任。   --   为了不耽误剩下的同学自习,大家来到办公室。   两位班主任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等张昱树重复了一遍后,十三班班主任一脚踢在齐子明身上:“明天把你妈给我叫过来!”   他滑稽地踉跄几步,没站稳脚摔倒,脸直接摔进花盆里的样子,惹得张昱树笑出了声。   他抬眼,刚好对上段之愿回头,小心翼翼的眼神被他捕捉到。   没浪费这零点几秒,张昱树努起嘴,隔空做出亲她的动作。   成功看见段之愿迅速转头,耳朵尖红似枫叶,他咧开嘴笑得无声又浪荡。   又教育了几句后,十三班班主任带着齐子明离开,李飞也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段之愿和张昱树。   安静了一会儿,王老师对张昱树说:“我已经跟你妈打过电话了,她说你根本就没告诉她来学校,给我解释一下。”   之前去总校,张昱树违反规定买糖葫芦。   王老师已经通知要见家长,不曾想张昱树根本就没提这件事。   他没否认,轻点了下点头:“哦,我忘了。”   问题学生的行为处事就是给人添堵的,王老师早就明白这一道理。   不想跟他再浪费唇舌,直接告诉他:“我知道你家里发生了变故,也知道你父亲现在在病床上。”   话到此处,一直未做声的段之愿抬眼,再次看向张昱树。   提到他爸爸的同时,张昱树脸上悠哉的笑容已然消失不在。   他目光微沉,薄唇轻抿,一双墨黑色的瞳仁微微下垂。   虽没有开口,但身上的攻击性丝毫没有减退半分。   “你是学生,学生的职责是学习,一切要以学习为重。”王老师继续说:“我已经跟你母亲谈过了,明天下午她会过来。”   张昱树没吭声,似是左耳右耳冒,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王老师脸上流露出鄙夷,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他迈着大步离开,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从段之愿身边经过时,衣袖划过她的手背,段之愿眉心一跳。   王老师对待段之愿的态度向来都是独一份的好。   这么个只知道学习,从来不捣乱的乖乖女,换做哪个老师能不爱。   可今天,她看着她的眼神与往日全然不同。   段之愿没穿外套,放学后的办公室里素净还带着一丝微凉。   她攥了攥拳头,安静站在一边。   “段之愿。”王老师严肃开口:“你才这么小的年纪,应该知道现在什么对你来说才是重中之重吧?”   “学习。”段之愿轻声答。   “没错,学习才是最重要的。”王老师正面对着她,无框镜片反射出头顶白炽灯的光。   像是一幅魔镜。   “你学习好,以后的前途就会光明,眼界也会随之升高。以后你会和上流人士打交道,你会穿着整洁的职业装游走在心仪的职场上,未来你的生活里,不会有懒散、无赖、粗鄙的人——”   说到这,王老师刻意停顿一下,意味深长地问:“段之愿,你能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她明白了。   下一秒,段之愿就觉得全身血液涌上头顶,慌忙摆手,一开口,声音都颤抖:“我,我没有……”   “你能明白吗?”王老师不想听解释,只想要结果。   “明白。”段之愿点头。   “那好,这一次老师信你。”   王老师的语气也轻松了些,空气中令人惴惴不安的分子在消散。   松了口气,又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增进友谊可以,但除了友情以外决不能产生其他情绪。”   停顿了一下,又告诉她:“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晚点我也会联系你家长商量一下。” 第14章   段之愿回到班级时,同学们都已经离开了。   靠墙的倒数第二桌也空着,上面横着摆了一张试卷。   段之愿踮起脚看过去,试卷上画了一把尖刀。   仔细检查好门锁后,她也离开学校。   还是那个熟悉的巷口,段之愿浅浅望了一眼,加速离开。   最后一班公交车上零星载了几个乘客,在这个时间就是金钱的年代和城市,各人有个人的哀愁。   公交车静谧,每个人都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思维,目光呆滞盯着某一处。   段之愿扎在里面,听着公交车每报一次站名就要带的广告,她似是午夜幽深海岸里无数灯塔上的一束光,又似是漫天繁星中距离月亮最远的一颗。   她不起眼,却也是努力活着,并试图照亮每一处黑暗。   回到家,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   她喊了一句姥姥,姥姥告诉她饭菜马上就好,让她先去洗手。   段之愿没有洗手,回到房间从书架深处拿出一个玻璃相框。   几本字典将相框挡得严严实实,无数个寂寥的日子里,她偶尔会想念照片里的人。   彩色照片,男人有着一头黑发,穿着蓝白条纹的半截袖倚在围栏边。   他怀里抱着个两岁不到的女孩,身后是湖泊与荷叶。   段之愿的手指覆上男人的脸,两行泪就从眼眶中滑下。   她轻轻呢喃:“爸爸……”   情绪没能释放多久,因为听见碗筷摆上桌的声音。   段之愿调整好情绪,刚走出去就接到秦静雅的电话。   一边摘着土豆丝里的葱花,一边听妈妈说。   “愿愿,你的手机是同学帮你找回来的?”   “是。”   “那有没有谢谢人家呀?”   段之愿微怔:“没有。”   她忘记了。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她在劝架,老师突然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谢他,他就走了。   本以为会在校门口,楼梯间或是在巷口遇见他。   可是,都没有。   “都停药这么久了,要敢于说话,尝试一下。”   “我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   握着电话的两个人都在等对方说些什么。   到底还是秦静雅先开口,问她:“愿愿,你没有早恋吧?”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段之愿的心还是用力跳动了一下。   “我没有。”   “那就好。”秦静雅舒了口气,又说:“谈恋爱来得及,以后你到大学去谈,妈妈不会干涉你的,但现在不可以……唉算了,说这些干什么,我的女儿有多乖我还不了解吗。”   秦静雅给了她足够的信任,这种信任颇为孤注一掷。   陡然另段之愿想起之前在办公室,王老师审视的眼神。   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段之愿言之凿凿:“我不会早恋,放心吧妈妈。”   母女两个又聊了聊最近的生活。   挂断电话前,秦静雅最后说了一句:“也别谢了。”   姥姥笑呵呵问她:“学校里有男孩子跟你关系近了?”   段之愿点头,又说:“我拒绝过了。”   她不止拒绝过一次。   她对他每一次的接触和靠近都保持拒绝状态。   只是,她不敢不听他的。   例如车上的座位,例如被胁迫吃完一碗泡面。   但她心里是拒绝的,她心里一直在拒绝他。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样的人。   弯月斜斜吊在天上,寒风把枯木摧折出凌乱的倒影。   段之愿伏在书桌前写题。   手机震动两下,她的手也随之滞住。   一个字才写完一半,她就迟疑着拿起手机。   张昱树:【你今天是不是没跟哥说谢谢?】   她指尖一顿,刚按了两下键盘又滞住。   索性关了手机,塞进枕头里。   就当做没看见。   等风终于将弯月拽进云层,段之愿躺在床上摸出手机。   属于他的头像闪耀着,头像是个她不了解的漫画,脸上有一道疤,能察觉到有多急切。   段之愿垂着眼,点击删除好友。   ---   第二天的依旧是乌云蔽日,公交车驶过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停在了十七中学站点。   一切就好像是心灵感知。   段之愿早已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张昱树没穿校服,还是昨天的黑色外套,脖颈处有白色羊绒。   书包斜斜挎在肩膀上,踏着脚下的积雪一步一步走向她。   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段之愿也预料到他会过来扯她的手,提前做好准备,缩着手臂,背到身后不让他碰。   有行人侧目看他们,张昱树也不在意,问她:“干嘛删我?得罪你了?”   “没。”她抿了抿唇:“删了,很多人。”   “然后。”少年沉着嗓子,目露凶色比这冰天雪地的温度还要低。   “删了不重要的人。”   她怕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见了他敢这样说话。   又或者是她聪明,摸准了他不会把她怎么样,就开始肆无忌惮。   “你再说一遍。”张昱树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后退,迫使她抬脸看着他阴郁至极的表情:“谁不重要?”   “我,我已经说过了。”   说话间又白雾蒙上她的脸,雾霭蒸发的同时也钻进她的眼眶。   透露的瞳仁就变得水润,让人不忍苛责。   段之愿趁着他失神之际,拨开他的手臂,一路跑向学校。   张昱树在她五分钟后进来教室,进来后就径直走向她的位置。   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专门买给她的早餐。   一份水煎包,一碗瘦肉粥,一杯甜牛奶。   早餐是热的,段之愿想拒绝,可张昱树没给他机会,放下转身就出了门。   林落芷在身后拍了拍她,问:“怎么回事呀?他怎么给你买早餐?”   段之愿脸色有些难看,把这些统统放到林落芷桌上:“你吃吧,我就不吃了。”   “不好吧,他给你买的耶。”林落芷还有些犹豫,因为害怕张昱树知道早餐被她吃了,会来找她麻烦。   “没,没关系,吃吧。”她说。   反正他放下早餐就走了。   ---   午休时间,王老师过来宣布学校要举办比赛的事情。   她按照同学们擅长的,分别替大家报了名。   给段之愿报的是作文比赛。   下午,段之愿正在摘抄好文,林落芷用笔帽戳了下她的后背,说数学课没听懂,要她给她讲题。   正讲着,林落芷突然拍了拍她的手:“你看。”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班级门口是胡佳正在和季阳说着什么。   季阳脸上有明显的不耐烦,但依旧保持礼貌听她说完。   没一会儿,段之愿见他又摇头要离开,而后胡佳则展开双臂,声音大了些,传到她们这边。   胡佳说:“我不让你走,你要是敢走我就告诉张昱树,就是因为你告密老师才知道他们俩关系不正常!”   听到这,段之愿握着笔的手一紧。   而后林落芷用力摇了摇她的手臂:“什么意思啊,张昱树和谁关系不正常??”   “不清楚。”段之愿垂眸,继续写下一个步骤:“你看这里,你懂不懂?”   林落芷的注意力早已被转移:“等会儿再讲,再听听。”   季阳很明显慌乱,和胡佳的距离近了些。   两个人再说什么也是小声说着,林落芷离得远,什么也听不见。   八卦没了,她这才恹恹垂下眼。   刚刚还一张白纸,现在已经被段之愿写了小半篇。   林落芷看着她工整写出的公式摇摇头:“是啊,你只对学习感兴趣。”   静默一瞬。   “你,好好看看。”段之愿把写好的答案推过去:“像刚刚我说的,从答案推步骤,有不会的,再叫我。”   “好的谢谢好学生!”说完,林落芷拿起牛奶给她:“你真的不喝一口吗?还是热的呢。”   牛奶在塑料杯里晃荡,随着她心脏的频率一起。   段之愿别过眼:“不喝。”   --   作文比赛一共四个题目,要求参赛学生在下个星期前上交一篇不少于850字的作文。   选好自己擅长的题目后,段之愿拿着杯子去接热水。   班级里的饮水机制热功能坏了,这段时间有想喝热水的同学会去办公室打。   段之愿刚走进办公室就见王老师身边坐着一个女人。   她垂下眼,按下饮水机开关。   刚好听见女人开口:“那就麻烦您了,张昱树从小就是那个脾气,我和他爸怎么管教也不听。”   王老师笑说:“在学校我自然会制止他不好的行为,但也希望平时在家里你也能严加管教,不然再复读一年的,还是他。”   “他因为我再婚已经生了很久的气,经常不回家,我打给他爸爸,他爸爸身体不好也管不了他,老师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吗?”   热水自杯口溢出,等段之愿反应过来时,已被滚烫的开水烫到手指。   杯子落在地上,她低呼一声。   有老师路过,问了句没事吧,段之愿摇摇头,说了声对不起赶紧那拖布把水擦干净。   王老师也从座位上站起来,问她:“没烫到吧孩子?”   “没,没有。”段之愿看了眼王老师,又快速扫过张昱树妈妈,而后捡起杯子离开。   刚走出来就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等她捂着脑门抬起头,赫然看见张昱树嘴角噙着一丝慵懒的笑。   她换了个方向,又被张昱树横跨一步挡住:“去哪?”   她再换一个方向,还是如此。   这个人可真是无赖。   在老师办公室门前,她妈妈就在办公室里,他还敢这样子。   段之愿皱眉:“你让我过去。”   “我给你的早餐为什么给别人吃?”   他居然看见了。   段之愿心里有微微的轰然声,咬着嘴唇:“我,我吃不完。”   “你吃了吗你就吃不完?”他瞪着眼睛,忽然问她:“段之愿,我没得罪你吧,昨晚你说不让我打架,我也没打人啊,你怎么就生气了?”   “好歹也是我想办法帮你找回了手机,二话不说就删人,你玩我呢?”   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原因。   段之愿垂眸,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很大,因为瘦所以指骨凸出,段之愿记得他用一只手就能拿起篮球。   虎口处有一道细细的疤,她突然想起什么。   抬眼瞧他的下巴,下巴上那条似月牙的疤痕还是如此明显。   这道疤正面看是看不出来的。   唯有接近他,并且比他矮一些才能看见。   更为他本就懒散的气质增添了一丝痞气。   “看什么呢?”张昱树勾了勾唇,突然弯下腰凑近她:“发现老子的帅了吧?喜欢吗?”   段之愿别过眼,说:“我得回去。”   “老子不让你走你能走?”   从他领口处的凌乱,可以看出他是临时被叫到办公室的。   这个人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到门口了还这么无赖。   “段之愿,你把我的早餐给别人吃,这事怎么算?”   段之愿都要急哭了,不能再让老师看见她和他走的近。   周围有路过的学生,每一个人经过时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段之愿无奈,只得跟他解释:“你给我,就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我给你的,就是你的啊?”   他眉心一跳,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轻佻地咬了咬牙,朝身后经过的人凶巴巴喊了句:“看什么!”   那人立马贴着墙快速离开,头也没敢抬。   没人了,张昱树嘴角噙着浪荡的笑:“那我把我自己给你。”   说着就要过来抱她。   段之愿根本没料到他胆子能如此大。   如果心跳有声音,大概整个楼层都能听见她的频率。   眼看着张昱树快速接近,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力将人推开。   这还不够,她脸上挂着羞愤的红晕,一脚踢在张昱树的膝盖上,脸上挂着羞愤的红。   这一脚不疼,最起码张昱树没感觉到疼。   把一个乖乖女气得伸手打人,他觉得好玩又可爱。   他垂眸盯着膝盖上那半个浅浅的鞋印,眼睛里带着亮光。   “你那点小脾气,都用在我身上了,窝里横是吧?”   段之愿低着头离开。   “哎!”他喊她:“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不吃早饭,我真打你。”   女孩拔腿就跑。   张昱树眨了眨眼,笑得放浪不羁。   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后,脸上的笑容才渐渐褪去。   他抬眼看向办公室,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嗤了一声,撇撇嘴慵懒地走进去。   段之愿回了班级就伏在桌前,手臂把自己的脸包裹得严严实实。   直到空间里的最后一丝氧气殆尽,她才猛然抬起头。   手背碰了碰面颊,依旧火热。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放学,段之愿一直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脑发胀。   林落芷要是叫她,她就会从另一侧回过头,视线根本不敢落在张昱树的身上。   放学前的一节课是自习。   她早早就收拾好东西,下课铃声一响,她第一个冲出教室。   林落芷还想着跟她一起走,一抬头,人都没了。   她下意识看向张昱树的位置,堪堪瞧见一个他从后门离开的背影。   --   段之愿闷着头走,脚步生风,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响。   突然被人拍了下左肩,她转头,右手被扯住,拖进小巷。   张昱树不知道按了哪里,巷口处亮起一盏昏黄的灯泡。   灯泡挂在墙上,上方有个烟盒做的支架挡住积雪。   段之愿还要踢他,猝不及防被男生用膝盖挡住。   他双手支在她肩膀两端,不紧不慢抬起一条腿轻易把她固定住,垂下的眼神里带着贪婪。   一阵风拂过,段之愿打了个冷颤。   随即看见他轻笑着开口:“跟我处个对象?” 第15章   她简直太害怕这个人了。   光天化日在学校里就敢那样放肆张扬。   更何况, 现在还是在他的地盘。   段之愿带着哭腔:“再这样,我, 我要告老?师的……”   张昱树咬着牙:“老子跟你处个对象,你告什么老?师啊?”   他毫不畏惧,另段之愿陡然记起,他对待王老师也敢肆无忌惮地扯皮。   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吗?   眼瞧着那一天的悲剧就要继续上演。   推他推不开?,想踢他又被死死固定着,根本动不了?。   背后抵着坚硬的墙壁,尽管穿得再多已经硌得她蝴蝶骨生疼,冰凉的温度徐徐蔓延进体内。   段之愿鼻子一酸, 喉咙发胀。   倏地哭了出来:“我, 我们还, 还小……”   草。   又?哭了?。   从?前遇见她的眼泪,他只想着多逗一会儿。   现在不了?,他生怕看见她哭。   她的眼睛似是装着一汪清泉,泪珠晶莹剔透, 一串又?一串地流下。   尽管取之不竭, 依旧让张昱树心疼。   他不再压迫着她, 后退两步,后背抵在巷子的另一侧, 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姑娘的抽泣声没停, 用细白的手指抹干净泪水后很快又?会蓄满。   冷风呼啸着吹过来, 这样一直哭脸会痛的。   “要不, 再去我家吃碗面?”这次他是真诚提议, 声音很轻明显在征求她的意?见。   结果段之愿哭得更甚了。   张昱树连连摆手:“好好好, 不吃不吃。”   他无奈斥她:“你哭什么?我到底怎么你了??”   段之愿的抽噎声渐渐变小。   没错,她的转变实在太快, 如果不把这件事跟他讲清楚,他不会善罢甘休,会一直缠着她的。   清了?清嗓子,段之愿带着鼻音说:“我想,考一个好的,大学。”   “不是这个城市的,是大一点的地方?,或者,是国外的。”   平时她的声音纤细轻柔,似是六月傍晚的微风,如今掺杂了?沙哑,更像风卷起的沙砾。   张昱树双手环在胸前,认真听着她的细语。   “我,我要好好学习,备战高考,我不想和你……”   说?到这?,她突然哽了?一下,去观察张昱树的神情。   确定他还没有?生气,才忐忑道:“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雪水似乎停止,街边的车水马龙声也消散在耳畔。   段之愿是张昱树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宝藏。   他想把她妥善保管,又?总是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欢喜。   想要接近她,听她说?话,从喜欢看她哭到更愿意逗她笑。   可如今,宝藏告诉他,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张昱树别开?眼,鼻间呼出叹息的白雾。   瞳孔映出无力和挫败感?,他沉声问:“你确定?”   段之愿点头,还在轻微地抽噎。   “我们,还小……我17岁,还没成年,不能早恋。”   离得很远,张昱树看见她经常坐的那班车到了。   他又?能怎么样呢?   像之前那?样,强拉硬拽吓唬着把人哄到家里,还是握着她的双肩逼她跟他恋爱。   不行,她会哭。   她一哭,他就舍不得。   “你走吧。”张昱树说。   下一刻,段之愿像是受了惊的绵羊,忙不迭就跑了?。   赶在最?后一个上了?车,小小的身影湮没在黑暗的车厢里。   小没良心的。   帮你要回来手机都没换你一个笑。   张昱树恹恹回了家。   他坐在沙发上,老贺打来电话:“走,包宿去。”   “不去了。”张昱树说?。   老贺这一句本来是陈述句,没料到他会拒绝,又?问:“家里又?出事了??”   “没事。”张昱树一边说一边把扔在床底下的书?包找出来。   在里面翻了?翻,拿出来几张带着褶皱的钞票和废纸,丢到一旁又?抽出一本书?,说?:“我学习。”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   老贺:“你他妈是谁啊?”   张昱树低笑:“怎么?我还是学生呢,我学习不是应该的吗?”   老?贺:“我得罪你了?”   草。   他学习有那么奇怪吗?   两人没说?几句话,张昱树就把电话挂了。   到底还是没去网吧,拿起书?来看了?一会儿,文字开?始在眼前错乱,一个一个好像活了过来变成了?3D字,在眼前群魔乱舞。   张昱树骂了一句,抖抖书?接着看。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见身材窈窕的姑娘手里捧着证书?和奖杯,十七中的校长亲自给她颁奖。   她梳着乖乖的马尾,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裙摆的纹路都梦的真真切切,那?是天?使的象征。   麦克风屹立在她身前,她一双眼睛透亮似星河,站在台上抒发她的获奖感言。   而后她拿着奖杯离去,他也忙不迭跟了?过去。   好不容易追上她,她却告诉他。   “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考上大学了?,你却又要再复读一年。”   脸上的鄙夷毫不遮掩,对他的态度和刚刚在台上的态度截然相反。   张昱树突然惊醒。   窗外阴沉,他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   独自坐在那安静了一会儿,张昱树一拳凿向墙壁。   有?什么了?不起的。   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   不扯关系就不扯,他还在意那个小结巴?   --   事情终于告了一段落。   因为段之愿那晚徒增的勇敢,和理直气壮的说?服。   她和张昱树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疏远。   有?几次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张昱树就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和李怀他们勾肩搭背说晚上一起去网吧。   放学时,她路过巷口看见这群人很多?次。   乌烟瘴气混合吵闹的骂声,有?人认识她,见她走过来声音会小一些,而?后没几秒钟,吵闹声继续,甚至比之前更甚。   他没有再来打扰她。   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打扰她。   关于打架的事情有了最终的处理结果。   齐子明因为潜入教室办公室偷窃财物,被勒令退学。   尽管张昱树带着老师一起过去,但也存在过失行为。   李飞没有?保他们,让他们三个人每人写一份检讨,在某一个课间操时间当众朗读。   那?天?的风很大,张昱树还是那么特立独行。   他拿着检讨书?,刚说?了?两句话,一阵风吹跑了他手里单薄的纸。   他便直接对着麦克,懒洋洋做了几句保证。   说?是保证,更像是讲话,因为他的话音一落,底下就有?他的好兄弟们带头鼓掌。   一点也不怕事大。   张昱树轻佻抬眉,临下去之前还说了句:“谢谢大家。”   又?引得一阵哄笑。   也是这?天?中午,林落芷悄悄跟段之愿说:“我捡到今早被风吹走那?张检讨了?,是空白的!”   是啊。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写检讨。   他油嘴滑舌,无论是承认错误也好,还是当众抖机灵也好,从?来都是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打草稿。   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懒散又浪荡的。   看似对什么都感?兴趣,处处留情却又叫人难以接近。   难以接近体现在他依旧喜怒无常,有?好几次段之愿经过男洗手间,都能听见他在里面教训人。   恍然间,段之愿才反应过来。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他。   初次遇见,他给她的第一印象。   就是这?样的。   恐怖,未知?,不敢接近。   ---   作文比赛的结果是一个月之后出来的。   段之愿没有?辜负众望,得了?第一名,王老师自然也得到学校的嘉奖。   段之愿为班级得了?面锦旗和奖状,她本人也获得二百元奖学金和一套文具。   老?师站在讲台上,把她的作文当众朗读出来。   而后和全班宣布:“段之愿是老师最?看重的好学生,希望大家都能向她学习,这?样才能考上理想的大学,日后为自己争光,为国家争光。”   她在一片掌声中,红着脸谢过老?师。   冬去春来,春走夏至。   转眼间就到了?暑假,段之愿依旧写完今日份的作业就跑去市场和姥姥作伴。   赶在夏季暑气消退这一天?,学校开?学了?。   这?一年她终于?高三,算是学校里重点培养的好学生。   高三第一天?,学校就给安排了晚自习,上到八点半。   放学时,林落芷都傻了?,一脸呆滞地跟段之愿说?:“不至于第一天就魔鬼训练吧,我们家邻居在五中,她们五点半就放学了,哪像我们,居然这?么晚!”   段之愿也觉得累,她只当是刚开?学不适应,劝解林落芷:“习惯就好了。”   两个人一起下楼,突然林落芷想起件什么事。   凑近段之愿挽住她的手臂:“我今天?去办公室取新到的练习册,你猜我听见什么了??”   “什么?”   林落芷小小声:“你还记不记得高二开?学的时候,有?传说?张昱树曾经逼一个不跟他处对象的女生退学,你记得这件事吧?”   段之愿垂眸:“嗯,听说?过。”   “今天王老师和二班数学老师闲聊,说?这?事应该是真的!”   段之愿面色无常,附和了一句:“是吗。”   “你相信他是那样的人吗?”林落芷问她。   她瞳仁干净又?纯粹,抿了?抿唇:“我不了解他。”   不了?解,就不会在背后评价。   虽然这?件事在当时传得风风雨雨,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都听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消息,听出整个事情的轮廓。   尽管这?样,向来赏罚分明的十七中并没有?因此事处罚张昱树。   林落芷还想说?什么,段之愿瞧见公交车过来,忙道:“我先走了?!”   “哎——”   林落芷叹了?口气。   六月份。   学校又?迎来了?一次作文比赛,这?一次段之愿抽到的签是‘遗憾’。   林落芷说:“还记得之前我说?要带你去滑雪吧?”   上学期的事,段之愿点头:“记得。”   “这次你作文比赛要是还能得奖,今年冬天?我们就去滑雪,我请你喝果汁。”   段之愿笑着答:“好啊,我一定努力。”   当晚,她写好作业后,她就以遗憾为主题,写了?篇作文。   这篇作文是围绕她爸爸写的,完成以后,段之愿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了?。   秦静雅轻轻敲了?两下门,给她热了一杯牛奶和一份鸡蛋三明治。   “还在写,高三也太累了。”   “不累。”段之愿喝了?一口奶,说?:“今天?额外的比赛作业。”   “那?好,写完了?就赶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秦静雅站在她背后,帮她捏了?两下肩膀,又?说?:“最?近有?些驼背,要不要给你买个背背佳?我看电视上每天放广告。”   “不用了?,以后我自己注意点就行。”   秦静雅点头:“行,早点睡吧。”   喝完了?奶,段之愿拿着三明治咬了?几口,从?书?桌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日记本。   小心翼翼拨动密码解开锁。   她拿起钢笔,目光一瞬间黯淡,向来澈明的瞳仁,此时也变的幽深似海。   咬着牙,攥着笔杆的指尖泛白,在纸上用力写了几个字。   --   时光流逝得飞快,学校里小白杨的最?后一片枯叶随风摇曳不知去向时,段之愿在自己的摘抄本里发现了一封情书。   落款是季阳。   淡灰色信纸,段之愿在学校旁边的超市里见过这?个本子。   很漂亮,她一直想买,可那薄薄的本子要25块,够她三天?饭钱了?。   她拿着这?种纸不知?所措,想要拒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趁着他不在教室时,重新把情书放回他的课桌。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备战高考这?个阶段万分艰辛,教室里的前后黑板上都贴了倒计时的贴纸。   高三第一次月考,段之愿名列前茅,甩了第二名三十几分,全校广播表扬。   平时不声不响,透明似尘埃的她就是在这一年出了名。   出名有两点,一是漂亮,二是她结巴。   不过大家讨论的重点在前者,因为她长得实在好看。   纤细的乌眉弯出好看的弧度,一双灵动的眼睛似是深海里摇摆的钻石。   同窗多?年,竟没有发现六班还有个这么好看的姑娘。   讨论愈演愈烈,段之愿收到的情书也越来越多。   桃花运最?旺盛的一天?,她的课桌里放了四封告白信,中午还有?人帮她订饭。   放学时被挡在校门口,段之愿正式且熟练地把自己拒绝的台词又?说?上一遍,男生才悻悻离开?。   连带着林落芷也吃到了油水,她手里拿着个哈根达斯冰淇淋,亲自把一封五页纸的淡粉色情?书送到段之愿手里。   “不好意?思哈,吃人家嘴短,你就象征性看看就好,这?个是九班那个化学课代表给你的。”   段之愿恹恹地接过来,看也没看塞进课桌。   林落芷努了努嘴:“你真的好运气,这?么多?人跟你告白。”   “这?哪里是好运气。”段之愿把今天的随堂笔记拿给林落芷:“你看看,有?不明白的,问我。”   林落芷翻了?两页,又?问:“你说咱们能放寒假吗?”   学习每天?争分夺秒,寒假说不准真就没有了。   这?可把林落芷愁坏了?,她哀嚎出声:“我还想去滑雪呢!”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   天?气预报时不时就出现冷空气预警。   段之愿放学回到家已经九点半了。   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手刚放在开?关上,突然传来秦静雅的声音。   厨房门紧随其后打开,暖黄色的光游走,四散在客厅。   是秦静雅端着蛋糕走出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   是她来到这人世间的第十八年。   秦静雅嘴里轻轻唱着生日歌,慢慢走到段之愿跟前。   蛋糕上两根蜡烛,烛火的照应下能看见1是红色的,8是橙色的,是她喜欢的鲜艳颜色。   “宝贝,快许个愿吹蜡烛。”秦静雅说。   段之愿一滞,摘下手套,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许了个愿后,吹灭了?两颗蜡烛。   头顶的白炽灯打开?,秦静雅帮她把书包拿下来。   桌上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姥姥送给她一个礼物。   是个圆形玉坠,乳白色上面盘旋着几丝晕染的墨绿。   段之愿记得,这?个一直是姥姥随身戴着的。   姥姥说?:“愿愿18岁了?,长大了?,很快就要成为大学生了?。这个是我曾经去庙里买来的,送给愿愿增添福气,希望你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这?一顿饭很丰盛,尤其是秦静雅特意赶在今天从咸城回来。   让家里的烟火气更盛。   段之愿说:“按照现在的成绩,我考上咸城大学,很容易的。”   “那?可太好了?,等你上了?大学,咱们就都搬去咸城住。”秦静雅说?。   晚饭过后,段之愿回到房间。   再次从书柜后找出段覃的照片。   食指拂过照片上的脸,她缓缓道:“爸爸今年会送给我什么生日礼物呢?”   往年的生日,段之愿会在心里许一个最简单的愿望,希望爸爸给她实现。   例如早上去超市可以买到爱喝的汽水;   明天上课老师提出的问题她都会答……   就当是段覃在天?之灵庇佑,送给她得偿所愿的生日礼物。   让她觉得,爸爸离她不是很远。   --   终于赶在第一场大雪和新年来临之际,学校宣布给高三学生放一个星期的假。   放假前一天?,林落芷跟她说:“我们下个周日就去滑雪,你要不要一起?”   “下个周日。”段之愿犹豫了?一下。   “是啊,好不容易休息一周,而?且冬天?就快过去了?,就没有?室外滑雪场了?,你上次不是说也想去的吗?”   她已经给自己安排好放假要做的事情,段之愿看着手里的一沓卷子,犹豫了?一下。   林落芷又?说?:“别学了?,再学你的脑袋就要冒烟了?,也要适当休息一下啊,你不怕以后头发掉光光啊?”   “好。”段之愿微笑着点头,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答应了:“我去。”   林落芷扬着下巴,说?:“上学期说?过你作文比赛要是第一名,我请你喝饮料,就当是为你庆祝了?。”   “别别别!”段之愿连连摆手,她只是想做个透明人去凑凑热闹,根本不想得到太多?的关注。   “你,你们玩的开心就好,不用理我的。”   林落芷看着她,自信拍了拍胸脯:“那好吧,知?道你社恐。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周日,段之愿到达和林落芷的约定地点,两个人一起坐公交车到了滑雪场。   冬季的太阳很足,晃眼却并不能取暖。   冷风下,段之愿缩着肩膀进了滑雪场。   李怀他们已经等在休息区,朝她们俩招手。   林落芷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薯片,喂给段之愿一个,自己吃一个,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说还有个神秘人,是谁啊?”   李怀朝门口张望,笑着扬了扬下巴:“看你身后。”   段之愿也回头,看见身后出现的人,陡然一滞。   张昱树。   上学的日子里,他们每天都会碰见。   偶尔也会擦肩而过,但两人并无交集。   唯有?一次,她拿着水杯到后面饮水机接水。   刚转过身,差点撞到他怀里。   段之愿低呼一声,水就洒出来几滴落在他的裤腿上。   “对,对不起。”她惊慌失措。   反倒是另一边的钱震先开口:“小结巴,给我们树哥道歉!”   她已经道歉了?。   段之愿抬眼去看他。   少年的眸子里没有半丝情绪,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段之愿只好又说了句:“对不起呀。”   几秒过后,张昱树淡淡开口:“接完了吗?”   “嗯。”   “让一下。”   她连忙侧过身子,看着张昱树接好水后仰头把水杯送到嘴边。   他喉结上下涌动三两下,有?水流沿着嘴角向下流。   一饮而?尽后,他手指抹了下嘴角。   转身回到座位上,书?包垫在脑后,随便找了?张打着红叉的卷子扣在脸上。   钱震看见呵呵笑:“哥,睡一节课了?,还困啊?”   张昱树没答,未几,朝着钱震的方向竖起中指。   ……   此刻,黄黑色相交的滑雪板立在他身侧,张昱树手肘搭在上面,弯着嘴角。   看着是在和大家打招呼,视线却落在段之愿脸上。   “好久不见了?。”   “张昱树。”林落芷先开?口,看到他还有?些不自在,问:“你怎么也过来了??”   最?近这?一年里,张昱树很少跟他们一起凑热闹。   林落芷经常和李怀一起去网吧,或是KTV,都不见张昱树的身影。   今天?来的不只是他,同行的还有?钱震和几个其他班平日里跟他玩得好的人。   李怀走过来,说?:“刚好碰到树哥了?,就约着一起来滑雪场玩。”   “树哥,你都多?久没跟我们一起出来了?。”李怀站在他身边:“还以为这?回你也不能来呢。”   “也没多?久吧,这不是来了吗。”   他说完就拿着滑雪板往场地走,还是曾经那?个阵仗。   只要有?他在,身后必定会跟着一群人吆五喝六,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   林落芷小心地看了眼段之愿:“不好意?思呀,我不知?道他会来。”   段之愿眨了?眨眼,收回视线:“没事。”   顿了?一下,又问:“干嘛和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知?道,你好像不太想和张昱树接近。”   有好几次她们俩牵着手一起走,碰上张昱树他们,段之愿的手都会握紧,而?后身体向后闪躲。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林落芷早就有所察觉。   她目光落在张昱树的背影上,说?:“我也没想到他会来,以前……他都是不来的。”   --   “树哥。”钱震搂着他的脖子:“之前问你你还说不来呢,现在想开?了??不学习了??”   张昱树笑笑,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   李怀满脸惊讶:“树哥在学习?”   “你不知?道吧,树哥说?了?他要上大学,李怀,要不咱俩也好好学学,争取咱仨考一个大学!”   李怀瞧了眼张昱树,忽然想起什么。   问他:“树哥,昨天我要是不说林落芷要带小结巴过来,你是不是还不来啊?”   张昱树睨了?他一眼,弯着嘴角:“我就是对滑雪感兴趣,老?子总算等到放假,现在不滑还他妈等到明年啊?”   说?这?话时,张昱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段之愿身上。   话音刚落,就对上了她看过来又匆匆落下的目光。   张昱树眼中带着笑:“今天我请客。”   “真的啊!”林落芷听见率先跳出来,说?:“太好了?,正好补上我请段之愿喝饮料的钱。”   滑雪场的饮料比外面贵一倍,她还觉得肉疼,现在已经有?了?心理安慰。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滑雪。   有工作人员教她基本操作。   只可惜运动方面她不是很精通,林落芷都已经滑了?好几个来回了?,她还待在工作人员身边。   林落芷是个急性子,直接扯着她一起滑。   跟她说:“实践起来就好了?,你在这?听根本就学不会,来来来我教你。”   脚下踩着的双板让她丧失了走路的能力,只能依靠滑雪杖来支撑自己的平衡。   林落芷一边告诉她一边示范。   “你像我一样,别害怕我保护你。”   即便戴好了安全措施和护目镜,段之愿依旧紧张的掌心冒汗。   然而上帝就是爱捉弄胆子小的人。   段之愿不过才滑出去几米,脚下的板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走。   她尖叫出声,根本就忘记怎么让自己停下来的动作。   即使耳边狂风呼啸,也没能压制住心脏跳动的声音。   硬生生地往下跪,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撞得膝盖生疼。   林落芷哈哈大笑,利落停在她身边:“段之愿,你也太笨了?吧!”   她赶紧捞着她两条手臂把她扶起来,说?:“再来。”   “不来了不来了。”段之愿摆摆手,急促地呼吸:“我不玩了?。”   刚刚真的太恐怖,向下冲击的时候完全不受控制。   真的要吓死她了?。   取下装备后,她坐在水吧里等林落芷。   窗外有小孩子在荡秋千,身后站着家长,偶尔轻轻推他一下。   斜阳垂下无数流光,落在段之愿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道通往过去的门。   段之愿脑海里忽然闪过小时候的场景。   爸爸将她的秋千推得老?高,段之愿晃着脚丫兴奋地喊:“再高点,再高点!”   下一秒,爸爸突然大喝一声,朝远处冲过去。   对面就是东湖,他连鞋子都来不及脱,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段之愿很害怕,可秋千没办法停下来,不受控制地前后悠荡。   她一边哭一边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东湖,没人在意?她还在秋千上。   后来,秋千终于停下来。   爸爸刚刚跳下去的位置多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和一位抱着他痛哭的女人。   段之愿茫然地问走过去,问:“我的爸爸呢?”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刚刚,穿着灰色外套的,是你爸爸吗?”   段之愿点头:“是的。”   女人捂着嘴,哽咽着没说出一句话来。   段之愿突然听见另一边有人喊:“捞上来了?。”   “可惜了?,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他就爬上来了……”   耳朵里突然传来鸣叫,段之愿看见他爸爸浑身湿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秦静雅来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段之愿好像知?道了?什么,她挣开?妈妈的怀抱,跑到小男孩身边用力打他。   ……   一杯奶茶陡然降落在她眼前,把坠落在回忆里的她剥离出来。   段之愿深吸一口气,抬起眼。   张昱树已经坐在她对面。   他明显刚剪过头,寸头紧紧贴着头皮。   初生的发茬硬朗,显得他脸上的痞气更重。   段之愿有?种不好的预感?,将奶茶用指尖轻轻推还回去,站起身来,说?:“你喝吧,我先,去找林——”   “段之愿。”张昱树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抱着肩膀眉目间带着怨气:“老子身上有?味啊?”   “没有……”她摇摇头。   “坐下。”他语速很快,带着威胁。   段之愿滞了滞,还是坐下来。   坐下来也如同陌路人,就像是从天南海北而来拼个桌就走的旅客。   她垂眸,抠自己的手指甲比平时考试还要认真。   张昱树都给气笑了。   他皱着眉把奶茶再度推回去:“喝不完不许走。”   这?个人还是这么无理取闹,段之愿只得照做。   他给的奶茶是热的,手放上去没一会儿就暖和了?。   可惜奶茶太烫,被烫了?下舌头,她抿了?抿唇没敢再吸,就只能坐在这里耗时间。   视线落在玻璃桌子中间的一个黑点上,随着瞳孔的扩散收缩改变形状。   许久,突然听见一声不屑的嗤笑。   她才抬眸,就看见张昱树戴着黑色手套,拉开?外套时不方?便,就用牙咬着指尖把手套拽下来。   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盒子,扔到她面前。   “生日快乐。”他说。 第16章   追溯时间的光辉已然变了个形状, 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段之?愿身上。   她看着面前精致的礼盒,抿了抿唇。   正要往回推, 突然听张昱树说了句:“你要不?收,我就亲你了啊。”   这个人真的无?赖!   这种话他怎么就能张嘴就来,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刚刚还觉得这里很冷,现在额头已经蒙上一层细汗。   段之?愿耳朵尖都通红,她相信张昱树能做出这样的事,只得把盒子揣进口袋。   “你不?打开看看?”张昱树笑得桀骜,歪着?脑袋问她:“不?好奇?”   “我回家再看。”   说完,段之?愿抬眼, 浅棕色的瞳仁里映出张昱树的脸, 她认真又正式:“你还记不记得, 我之?前,和你说什么啦?”   “嗯。”张昱树悠哉点头。   “那你……那你,真的不?要,打扰我学习了。”   “你现在不是没学习吗?”他?嘴角噙着?笑, 一副老练的样子, 悠闲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段之愿看着他:“我在学习, 滑雪。”   她把手边的‘滑雪注意事项’手册推到张昱树那边。   张昱树先是一滞,而后咬了咬牙。   这他?妈也叫学习。   小结巴是在这跟他玩语言逻辑呢。   他?没跟着?她的话题往下走, 手点着?玻璃桌, 扬了扬下巴:“成年了啊。”   “嗯。”段之愿点头。   “现在算不算长大了?”   段之?愿一滞。   陡然想起去年这时候, 他?跟她告白。   她吓得一边哭一边跟他?说, 年纪还小, 不?能恋爱。   所以这人。   是故意等了她一年, 专门挑她刚过完生日又来吗?   一想?到这,段之?愿迅速在脑海里想新的拒绝理由。   理由还没有想?好, 又听?张昱树痞痞地开口:“处个对象啊宝贝儿。”   段之?愿眼里涌出惊讶,又见?张昱树直接拖着椅子坐到身边。   她刚要站起身,被搂着?肩膀按在座位上:“跑什么?”   张昱树拿起桌上的奶茶,喂到她嘴边:“喝完了吗就跑。”   “你,你放开我!”   滑雪服太滑,推他的胸膛也推不动。   又去拧他扣在肩膀上的手背。   掐到手背上薄薄的一小块肉,死命地拧。   张昱树吃痛,缩回了手,‘嘶’了一下,瞪着?眼睛吓唬她:“你找打是吧?”   “我就打你!”段之愿瞪着眼睛,抬腿要踢他?。   却猝不?及防被他伸手握住脚腕,搁在自己腿上。   “你——”   “这里痛不痛?”他的手扣在她膝盖上。   刚刚滑雪,她摔倒时是侧着身子的,右腿膝盖率先着?地,承受了全部?力量。   尽管穿着?厚重的棉裤,他的大手依然能感受到纤瘦凸起的膝盖骨。   轻轻地上下揉了揉,说她:“胆子那么小,还敢来滑雪。”   段之?愿的表情都僵了,喉咙里似是被塞了块石头。   想?抬起腿,可小腿被张昱树按得死死的,再用带着寒色的目光瞥她一眼后,她就不?太敢动。   可也不想让自己的腿完完全全搭在他?的大腿上,只得微微用力徐晃地抬着?。   未几,张昱树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   本来带着?笑意的眉眼就垂下,他?沉声道:“老子问你疼不疼?”   “不。”段之愿摇头,用手攥着?座椅上的软垫,指尖泛白。   “不?疼我也帮你揉揉,放松点,我又不吃人。”张昱树说。   心疼死他?了,眼看着?她跌倒,他?想?要冲过去又骤然顿住。   她不?喜欢他?。   更不喜欢让别人看见他和她有接触。   这里都是同学,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四下无人过来关心她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段之愿试图阻拦他:“我,好了,真的不?疼了,你让我下来。”   “你把老子Q.Q和电话拉回来。”张昱树开始提条件:“拉回来我就放开你。”   两人这个动作简直是奇怪死了,段之?愿从未和哪个男生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可她又不?想?把他?加回来,回去以后还不?知道要再听他说什么疯言疯语。   她犹豫的时候,张昱树撇了撇嘴。   这一年里他想她想的抓心挠肝,这没良心的倒是过得自在,情书收了一大堆。   好在她能一视同仁,不?接受他也没接受别人。   要不?然,他?能把那几个告白的腿给卸下来,看他?们还怎么骚。   张昱树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没耐心等了,想来肯定也是拒绝他的话。   “加不加啊?”张昱树放在她膝盖上的手突然向上移了一寸。   段之愿忙道:“加,我加!”   她拿出手机手指迅速按着?,不到半分钟就把手机送到张昱树眼前:“好了。”   “嗯。”张昱树终于松口,抓着?她纤细的小腿慢慢给放到地上,顺便把她松了的鞋带紧了紧才?直起腰,下巴轻佻地抬了抬,看着奶茶:“再不喝就凉了。”   段之愿根本就不想喝什么奶茶。   可也知道这就是他赖在这不走的手段。   不?喝完,他永远有理由纠缠她。   万般不?情愿拿起来,好在现在已经不?烫了,她一鼓作气喝了一大口,希望能尽快喝完赶紧离开。   她咬着?吸管,腮边一鼓一鼓的。   眼睛天生就大,一双杏眼柔情似水,不?需要刻意睁大依旧圆溜溜的,认真喝奶茶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爱。   一年没和她挨得这么近过。   张昱树没忍住,弯了弯唇。   顿了一下,又伸出食指,轻戳了下她的脸颊。   段之?愿一顿,抬眸看他眼睫颤了颤又垂下。   未几,张昱树又戳了一下。   如此反复几次后,她双手捧着奶茶转过身子,留了个背影给?他?。   草,真他?妈可爱!   不?敢骂他?,就转过身去不让他碰。   从今天看见?她那一刻起,张昱树脸上的笑容就几乎没淡过。   要是她也喜欢他?该多?好,他?现在真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亲一下,不?亲也行,抱抱也满足。   张昱树的确是想这么做,可此时钱震他?们进来了。   他?只得作罢,并自觉拖着?自己的椅子离段之愿远了几厘米。   林落芷跑过来,问她奶茶是什么味道的,段之?愿瞧了瞧,说:“桃子……”   “什么桃子呀?”林落芷看着菜单:“这里有好几种呢。”   “我……”   话音未落,她的短信响起。   刚刚从黑名单里拖出来的张昱树:【蜜桃恋人】   段之?愿心脏砰砰跳,到底没办法说出这四个字,便从林落芷手里拿过菜单,指着这四个字:“这个。”   “好,那我也去买一杯!”   段之?愿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都在张昱树眼中。   瞧着她绯红的面颊,张昱树无?意识地笑。   钱震买来两副扑克,吆喝着?大家一起玩,他?们三五成群就凑到了一起。   约定好谁输了,晚上的烧烤谁请客。   段之?愿一听?,忙问林落芷:“晚上,不?回家吗?”   “刚刚你没在。”林落芷说:“我们商量好了,在这玩到六点,然后就去山下面吃烧烤,李怀说那家烧烤是新开的,烤鸽子超级香!”   六点还不?走,等吃完烧烤一定很晚了,段之愿摇摇头:“那你们去吧,我,待一会儿就走了。”   家里还有要复习的题没做,还有英语单词没背。   而且……那个人也会一直在,段之?愿只想?回家。   “那好吧。”林落芷挽着她的手臂说:“五点半山上放烟花,等看完了烟花你再走好不?好?”   “好。”段之愿点头。   等男生们玩完了扑克,刚刚好五点半。   冬天太阳落幕得早,只剩一轮浅淡的弯月照耀在雪场外?。   远处一声长鸣,而后天际迸发出无数灿烂的烟火。   倒影映在段之愿的清透的瞳仁上,为她瞳孔增添了几分灵气。   没看一会儿,段之?愿悄悄和林落芷说:“我走啦,你也别玩太晚,早点回家。”   “好,那你回家记得给我发信息。”林落芷说。   --   段之?愿换好衣服后,烟花还在继续,她就沿着下山的小路慢慢走。   所有人都在山那头看烟花,就显得她这边幽静又惬意。   隔绝了喧嚣,段之?愿舒了口气,她很喜欢独处,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刚把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一只手突然伸到她脸上,拿走另一只耳机。   段之?愿一怔,竟没发现张昱树什么时候跟过来了。   耳机是插孔式的,连带着?手机,他?把另一只塞进自己耳朵,与她并排走:“你听得歌这么甜啊。”   当下最流行的网络歌曲,男女对?唱节奏欢快。   歌词和曲调都很甜。   “张昱树。”段之愿停下脚步:“你别跟着?我,我要回家啦。”   “我也回家啊!”张昱树睨了她一眼:“就这一条下山的路,你走老子就不?能走了?”   无?耻。   段之?愿咬了咬唇:“那你把耳机还给?我。”   “你这么小气啊。”张昱树皱眉摘下耳机并没有放到她伸过来的手里,反而虚晃了一下,探过身子帮她塞进耳朵里。   他?过来的一瞬间,段之?愿的眼神落在他的胸口。   下意识屏住呼吸,脊背都僵住。   耳机里的音乐声好像都不复存在,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头顶。   指腹划过她的耳廓时,段之?愿缩了下脖子,后退半步又动动肩膀:“你,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哪样?”他明知故问,笑得痞又坏。   一双丹凤眼,双眼皮窄如细线,眼尾微微上挑,又似狐狸眼,这双眼要是长在女人脸上就是魅惑众生,而长在他?脸上,那就是浪荡又风流。   “你别,总是这样。”段之愿把耳机拿下来,揣进包包里,低头往下走。   没走几步突然身体一轻,她被张昱树横着?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来。   耳边伴随着少年得逞的欢呼声,吓得她尖叫。   “你,你你放我下来!”段之愿又要哭了,故技重施去掐揽在她腰间的手背。   这一次,任凭她怎么拧,他?都没躲。   “怎么还抠上了?”   许是被她抠疼了,张昱树的声音微扬,带着?凶狠:“再抠老子把你丢到那边去!”   说完,还故意悠了她一下。   吓得段之愿立马放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小路是个向下倾斜的坡,边上则是积雪与冰块。   被扔过去肯定摔得特别疼。   张昱树说:“我是看你太笨,下个台阶都不?会下,所以抱你一会儿,免得你摔倒,这都不?谢谢哥哥?”   流氓。   段之愿说:“我,不?会摔倒,你放开我吧。”   都这么说了,还没糊弄住她。   妈的,今天还就抱了,看她能怎么样。   张昱树换了个方向,离开小路的台阶,直接朝雪地里走。   段之?愿更紧张了,本来攥着?他?的衣领,这下直接环住他的后颈:“张昱树,你,你——”   她急得说不?出话来,引得张昱树唇角弯得弧度更大。   少女的香气扑鼻而来,马尾不?知何时甩到身前,蹭着?他?的面颊和脖颈。   这么小,这么软,抱在怀里简直舒服。   他?很想?她,这一年里为了不打扰她学习,他?忍得脑袋都要爆了。   张昱树竭力抑制着?呼吸,争取别被她发现自己的心理活动。   在那只柔软的小手无意识摸到他?后颈,手腕碰着?他?攥住他?的头发?时,只觉得骨头都酥了。   藏在衣袖里的温度是热的,这算是她主动的肢体接触。   不?是也是。   张昱树真不?想?放开她,可已经到地方了,只得将人又掂了掂才轻轻放下。   四下无?人,目光所及之处被洁白的雪花映的荧荧发?亮。   似是身处在无?人区,地上只有张昱树来时的脚印。   段之愿又怕又后悔。   她真的不?该来滑雪,没滑成摔了一跤不?说,还被这个流氓欺负一整天。   “气不气?”张昱树脸上噙着?笑,问她。   段之?愿没跑,也知道他不发话她根本就跑不了。   在他?身上讨不到便宜就只能无声的抗议,扭过身子不?理他?,只留给?他?一个后背。   未几,张昱树又开口:“我来让你消消气。”   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声,听?声音辨别不出他在做什么。   段之愿没忍住,偷偷转过身。   他?不?知道从哪拖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是个轮胎。   还没看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却见?他?将外?套往上掀,一只手就把皮带抽出来。   段之?愿面色泛白,吓得后退好几步:“你……我也没说,什么,你别打人……”   真可爱。   张昱树笑出了声:“不打你,我怎么舍得打你。”   说完,他?弯下腰把皮带绑在轮胎上,剩下长长的一截砸在雪地里,似是一条冬眠的蛇。   而后大步走向段之?愿,还是那么霸道直接把人拦腰抱起。   再轻轻放在轮胎上。   迷茫之?际,倏地听他说了句:“你坐稳了。”   他?说完,从地上捡起皮带另一端,扬声喊了句:“走喽——”   段之?愿坐在轮胎上,有风雪自眼前略过,右边长廊里装饰用的彩灯,随着?她移动的速度惊奇地变成紫色。   起初还很紧张,藏在棉鞋里的脚趾蜷缩着?。   直到看见天穹之上盛开的烟花,才?渐渐平稳了呼吸。   烟花盛放,似是将夏季滑雪场花坛里盛开的鲜花倒映在空中。   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天上爆开,一簇又一簇出现在她澈明的瞳孔里。   视线忽然落在张昱树的背影上。   少年迎风奔跑,全身上下带着无尽的热烈,和使不?完的力气。   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也明白他?拥有嚣张的资本。   段之?愿又回头,她身后早已铺着一道长长的轨迹。   轨迹尽头还有他们两人的脚印。   恍然间,时光错位重叠。   也是这么个下雪天,爸爸把她放在木板上,木板两端拴上绳子。   只因她说一句喜欢圣诞老人,爸爸就在前面跑,她在后面放声笑。   父女俩偶尔对视一眼,而后笑声更灿烂。   光影交错,黑夜和白昼重叠,转换为少年的背影。   他时不时会回头瞧一眼她是否害怕,每到这时,段之?愿就会错开眼神,望向别处。   绚烂的灯火从她眼瞳中划过,早已感受不?到半分恐惧。   扑簌的眼捷不再颤抖,刚刚泛白发?青的脸色,已经重新恢复成自然。   段之愿轻轻闭上眼睛,在这艳丽的傍晚,于雪中沐浴,和风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风声小了些。   再睁开眼睛时,面前赫然是张昱树的脸。   他脸被风刺得发红,依旧笑得不?羁,问她:“爽吗?”   段之?愿不?答,踉跄着?站起身,这边积雪过深,她脚下一歪被他扶了一下才站稳。   “谢谢你。”她说。   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他额头噙着?汗珠。   脖颈处也隐隐发亮。   跑的。   “你,你把衣领立起来吧。”段之愿用指尖点了下他墨色的衣领,一双眼睛透着?比月色还皎洁的光,告诉他:“会着凉的。”   “你给我立起来。”他说着?凑近月色。   段之?愿赶紧躲开。   小没良心的,不?帮算了。   张昱树刚把自己的衣领立起,赫然看见?她棉衣拉链也开了,女孩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   张昱树皱眉,先给她拉拉链。   手都冻僵了把握不?好力道,这一下直接把拉链头给扯掉了一半。   段之愿立马低呼一声捂着?胸口,躲开他?。   草。   张昱树在心里暗骂一句。   这下还真把人给吓到了。   他强硬地解释:“过来,我再给?你安上。”   “不?,不?用。”段之?愿死死攥着衣领:“我要走了。”   “会着凉的。”他握着她肩膀不让她动,垂下眼给?她把拉链头重新安上。   刚刚劲使大了,以至于缝隙之间开口扩大,根本裹不?住拉链,放开手就会掉。   张昱树抬眼,瞄了她一下。   小姑娘咬着嘴唇,纤细的眉头皱起。   视线躲闪,都不敢落在他身上。   他?勾着?唇笑。   下一秒直接凑近她的领口,埋头用牙咬上拉链。 第17章   凑近她?的一瞬间, 又是一阵清奇的香味。   他们头顶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像是六月的丑橘色。   借着微弱的光线, 张昱树看见她?里面穿着一件樱粉色圆领小毛衣。   那上面是个什么图案,没等他看清,就被按着额头推到一边去。   段之愿用手掌捂着心口处:“你走开!”   每一个字都在用力。   张昱树看着她?,悠哉笑了声:“至于吗?”   “我要真?想?干点什么,还至于咬那个拉链?老?子咬点软绵绵的热乎东西不好吗?”说完,他视线向下,意有所指。   下一秒又敛了笑容,告诉她?:“好了, 你自己拉上。”   段之愿半信半疑垂下眼。   这件衣服买了很久, 拉链本来就容易坏, 平时都是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拉上的。   现在试着向上一拉,很顺畅就拉到了头。   瞬间抵挡住山脚下凛冽的寒风。   那也不会跟他说谢谢。   段之愿扭头就走。   张昱树跟在身后,拦了辆出租车, 叫她?:“过来, 我送你回家。”   “不用。”   “你是不是等我抱你呢?”   就是不用!   已经从滑雪场出来了, 门口这么多人,要是还敢跟她?动手动脚, 她?就喊。   就不信没有人治不了这个痞子。   张昱树没办法, 只得挥挥手让司机走。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 陪她一起走到公交车站点。   她?站在车牌底下, 他就站在另一边, 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 还是没忍住。   走过去:“哎,带没带纸?”   带了, 可是又怕她在包里拿纸时,他又趁她?不注意凑过来。   段之愿摇头:“没。”   表情一看就是在说谎。   张昱树歪着脑袋看她?,细眉弯弯,眼珠透亮,她?轻轻一眨眼,睫毛自然弯起浓密又纤长。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张昱树想了很久才想到——   眉清目秀。   从前不知道这成语是什么意思,陡然间在这一瞬间开了窍。   说得大概就是段之愿这种长相的吧。   鼻子也是,又小又翘,嘴也小,带着淡淡的粉色。   长得这么标志难怪不仅只有他喜欢,连带着别的班那些孙子都看上她?了。   偶尔上个厕所,张昱树经常能看见那些人窃窃私语讨论她?,这时候他就恨不得直接把人按在地上狠踹一顿。   明明他先看上的姑娘。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张昱树抬起右手,掌心在她?眼前晃了晃:“真?没带纸?”   段之愿这才瞧见,他掌心有两道伤口,一深一浅,深的那一道正朝外渗着鲜血。   她?一下子就知道这是怎么弄的了。   段之愿赶忙拿下背包,从里面掏出纸巾,叠好了平铺在他掌心。   眉间微蹙,问他:“你被皮带划了手怎么也不早说。”   这点小伤还要说,那他也太没面子了。   他什么时候卖过惨。   但此时,段之愿柔软的小手就在他掌心上,擦手上的血渍时,指尖偶尔会触碰到他的手,轻轻一划心里就痒痒的。   她?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这两道伤口上,将纸巾小心翼翼贴上,拭去?伤口周围的鲜血,再叠好了揣进?口袋,重新拿出一张新的覆盖在上面,样子认真?极了。   张昱树舔了舔嘴角,说:“我太疼了。”   段之愿看了他一眼,谨慎地告诉他:“回去要用碘伏涂一下伤口,不然容易感染,最好还是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突然卷起一阵风,吹散地上的雪花拂过张昱树的脸。   他立马挺直腰板,整个人靠近段之愿,把袭来的风雪挡得严严实实,确保吹不到她?的脸。   段之愿被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搞蒙了,直到看见漫天飞雪和原地起飞的塑料袋。   她眨了眨眼,垂下脑袋。   风过之后,张昱树后退一小步,再度开口:“是不是越早处理越好啊?”   “嗯。”她?点头。   张昱树抿着唇:“那我们打个车回家?”   段之愿抬眸,眼底映出他的脸:“你,自己回去?,我们,不顺路的。”   “好歹也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滑雪的乐趣才受了伤,皮带也坏了。”张昱树说完,一手提了下裤子:“老子这一路都提着裤子走,你没看见啊?”   段之愿脸上温度升高,毕竟他刚刚的确让她有过短暂的开心。   四岁以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但爸爸在冰上拖着她?一起滑,到是时长能回忆起来。   想?了想?,段之愿点头:“那,一起走吧。”   坐上了车,与外面冰天雪地隔离。   任由晚风吹乱幽静的夜,也吹拂不到她?的脸上。   亮眼的鲤鱼跃龙门冰雕自她?眼瞳中划过,取而代之的是张牙舞爪的恐龙,再是楼宇之间的霓虹广告牌。   张昱树的手就瘫在她?腿边,鲜血已经渗透映出斑驳的印记。   段之愿又抽出一张纸,折好后刚放在他掌心,却被他直接握住她?的手,反手一扣按在座椅上。   “你——”   “风大,刚铺上容易被吹跑。”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段之愿毫不留情拆穿他:“没,没风。”   “太颠。”   车里太颠,也会把纸抖下去。   说完,睨了她?一眼,不屑道:“隔着一张纸,又没真?碰到你,怕什么?”   段之愿气急了,这人真是不分场合和地点,混蛋话?张口就来。   偷瞄了一眼前排司机,手上用力:“我不。”   她?抬起手臂,他也跟着抬起。   她?放下,他就随着她?的高度放下,说什么都不放开她的手。   使不上的力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等她探过身子用另一只手推他时,张昱树却突然放手。   恰逢司机转弯,段之愿直接扑进他怀里。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天时地利人和。   软玉温香扑鼻,丝绸般的长发自他胸口滑落,张昱树闷声笑?得浪荡。   等段之愿按着他的胸口,从他怀里出来时,面色已如同街角划过的灯笼。   她?气得不行,委屈又不得不求全。   车里还有第三个人,她?没办法开口骂人,只能像刚刚在滑雪场时,偷偷掐他。   牙齿都跟着一起用力,很明显是生气了。   张昱树见她?这样子笑?容收敛了些,轻声开口:“好了,逗你玩的,这不是想让你帮忙分担一下我的疼。”   “你替我转移下注意力怎么了?”他晃了晃刚刚抓过她?的那只手:“两条口子,疼死我了。”   活该。   段之愿的视线落在窗外不去看他。   从张昱树的角度恰好能瞧见她半张脸,窗外有亮眼的霓虹闪过,从她?额头一直坠落到下颌。   有一瞬间,她脸上是带着光晕的。   湿漉漉的双眼似是沾染了窗外的雪雾,是天使还是精灵,张昱树心脏猛地一颤。   抬起手顿了顿,又放下。   他开口:“别生气了,我错了。”   段之愿抿了抿唇。   “要不待会儿你来给我上药,用力按,疼死我,我不躲。”   又要骗她给他上药,段之愿才不会上当。   她?摇头:“我要回家,前面公交站停车就好。”   很近的,她?在这一站上车,只需要做五六站就到家了。   张昱树还没说话?,司机先开口,笑?道:“这么晚了,你对象能让你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吗!”   段之愿一滞,残存的火气消散,迫不及待取而代之的是冤屈。   想?开口解释,又怕被人发现她?是结巴,只得用力咬了下嘴唇看向张昱树。   偏偏他在这时候安静下来,阖着双眼靠在椅背上。   不能自持弯曲的唇角,在明晃晃告诉段之愿,他现在有多得意。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哎呀,你们俩年纪都不大吧,刚上大学?吧?”   “年轻真?好啊!”司机感慨道:“想当初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也使劲拉我媳妇的手,我媳妇当时的反应跟你一样。”   段之愿:“……”   “待会儿我把你们送到地方也就回家了。”司机一边说一边琢磨的语气,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我媳妇今天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顿了一下:“你俩晚上吃什么啊?”   “噗——”张昱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瞧着段之愿憋得通红的小脸,终于开口解围:“大哥,这不是我媳妇,我俩关系纯洁着呢,你别乱点鸳鸯谱啊。”   司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眼睛盯着后视镜认真看了几眼,抱歉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段之愿就快要窒息了。   心里祈祷赶紧到家,她?再也不想离这个讨厌鬼这么近了。   有神明听见她?的祈祷,雪天路滑,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每天至少堵车到七点以后,今天居然一路顺畅,没一会儿就到了家。   借着路灯的光影,张昱树看见段之愿面色绯红。   他轻笑着嘱咐:“回家给我发信息。”   她?不回答,就是无声的拒绝。   张昱树按着她?不让下车:“要不我送你上楼,亲自看你回家?再跟咱姥姥还是奶奶打个招呼直接相认?”   “我,知道了。”   这个人真?的好蛮横,怎么都不会好好说话的。   她?轻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他手上。   一条腿都已经落在地上了,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又嘱咐他一句:“最好打针破伤风。”   说完就跑。   出租车再次行驶,张昱树拿着手机,指尖轻敲。   屏幕里的亮光折射进眼瞳,他面无?表情一直无?意识地点,不让屏幕熄灭。   未几,司机干咳了两声,又对刚刚的事情道歉:“实在对不住了兄弟,我这人心直口快。”   “没事。”张昱树不在意地晃了晃脖子,颈间关节有细微的响声。   与此同时,段之愿的消息发过来:【到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终于让他的脸色回温。   “总有一天,我得考虑考虑,晚上吃什么。”他说。   语调笃定,不似从前的不着边际,更像是承诺。   ---   段之愿回了家,匆匆撂下一句:“我不饿。”而后就跑回房间。   想?起来什么后,先拿出手机给林落芷发了条信息:【我到家啦,你还在滑雪场吗?】   林落芷回她:【在吃烧烤,超级好吃!!】   段之愿:【那你慢慢吃,我刚刚回家。】   林落芷隔了好半天,回复一句:【嗯嗯】   放下手机,段之愿直直向后倒,躺在床上视线里时天花板的纹路。   半晌,手指在身侧探了探,摸到手机又拿到脸前。   给张昱树发了个:【到家】   敲门声响起,段之愿起身开门。   秦静雅问她:“滑雪好玩吗?”   “好玩。”   “你愿意和同学?出去?玩简直太好了。”秦静雅笑?得开心:“我还担心你不敢滑呢,有没有摔跤呀?”   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点头:“有,但是很好玩。”   “摔到哪里了?”秦静雅看着她的腿:“疼不疼?”   “不疼,没关系的。”   “不吃饭了?”秦静雅问她:“你在那边吃过了吗?”   她被迫喝了一大杯奶茶,现在饱腹感还十足。   怕是到明天早上才会消化。   段之愿说:“不吃了。”   秦静雅走时,还不忘帮她把地上的背包扶好。   门一关,段之愿也下了床。   打开背包,从最底层拿出那个红色的礼品盒。   丝绒质感,指尖拂过带着一片柔软。   盒子一掀开,段之愿微怔。   这里面是个钥匙。   晶莹剔透似水晶质感,段之愿把它拿到台灯下,钥匙前后转动折射出无数碎光打在桌上和地上。   段之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把盒子底下的海绵抽出来也没见半点线索。   她?狐疑着拿起手机,刚解了锁迟疑片刻又放下。   将钥匙放回盒子里,抽开最底层的抽屉,塞进?最里面。   --   假期这一个星期,张昱树都和李怀泡在网吧里。   除夕这天,鞭炮声响彻整个燃城。   张昱树在游戏里杀人如麻,拿了个四杀后,他转头看向李怀。   那小子时不时就拿起手机,快速按两下而后再放回去?,脸上带着笑?。   张昱树太明白这个笑?是什么意思了,他舌尖拨动上颚发出一声脆响:“你他妈发骚呢?”   李怀一愣,手机收起来,吸了吸鼻子:“没事。”   草。   谁管你有没有事?。   张昱树扁扁嘴,游戏也没兴趣了。   他也拿起手机,最后一句话又是他说的,昨天也是,前天也是。   今早问她?吃饭了吗,都中午了这小结巴还不回他。   张昱树皱眉,又说出那句神似魔咒能让她回复的话:【段之愿,老?子现在就刷刷牙,待会儿去?你家亲你的时候保证没味儿,放心。】   下一秒,段之愿:【我刚看见信息。】   【吃了,你呢?】   张昱树从鼻间发出一声嗤笑?。   太他妈可爱了。   李怀发现自己在游戏里被刀了,转头一看张昱树,愣了愣,问:“树哥,笑?什么呢?”   “你管老?子!”   “……”   另一边,段之愿努着嘴把手机扔到一边。   简直是怕了他了,这人是不是天生的地痞呀,怎么动不动就是这句话?。   她?实在理解不了,都已经这样对他了,他怎么还能对她?报以热情,而且完全没有消散的意思。   很快,张昱树回复她:【新年快乐。】   段之愿趴在窗台上,看着绚烂的烟花冲上天际。   流光溢彩统统涌进她的瞳仁里,在她?眼眶中绘画出一幅宝图。   她?抿着唇,认认真?真?给他打字:【新年快乐,记得吃饺子。】   又说了几句话?,张昱树就放过她?了,段之愿扔下手机,整理过几天上学要带的书。   --   刚过完年没几天,学校就通知高三学生开学。   积雪褪去?不少,灰暗的天际下柏油马路显露出来,似是巧克力上点缀着棉花糖,路灯便?是橘子吊坠。   走进班级还是熟悉的空气味道,段之愿刚到坐下来,胡佳就出现在她?眼前。   “段之愿,老?师叫你,在五楼办公室。”   她还没来得及问,胡佳转身就走。   知道她?讨厌自己,段之愿垂下眼,临走前瞟了眼张昱树的位置。   书包扔在桌上,地上零散扔着两支笔。   他已经来了。   五楼办公室是全校班主任的办公室,经常有班主任会议时,王老?师才会去?五楼。   段之愿朝楼梯口走,经过四楼到五楼之间的缓台时,突然打了个寒颤。   冬天,学校走廊的窗户是锁死的,没有允许不能打开。   她?踮起脚尖把窗子关上时,突然瞥见外面窗台上有两节烟头。   歪歪扭扭按在那,烟灰划出黑色又难看的痕迹。   等她?关好窗,刚一转身,赫然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四五个人。   段之愿眼熟几个,其?他班的,和胡佳关系很好。   感觉来者不善,她?视线迅速下滑,转身刚要上楼突然被叫住:“喂!让你走了吗?!”   段之愿一滞:“怎,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一个披散着头发,斜刘海遮住一只眼睛的女生上前一步:“就是你他妈跟季阳搞到一起了啊?”   她?一靠近,带来一阵难闻的烟草味。   段之愿下意识屏住呼吸,后退一步:“没……”   “装你妈呢?”斜刘海从外套里掏出一张纸,在她?眼前抖了抖:“这他妈不是他给你写的啊?”   说完,把纸团成一团,砸在她?脸上。   从颜色上可以认出,是她退回去的那封告白信。   段之愿又后退两步,刚想?往楼上跑,猝不及防被扯住衣服,一把拽了回去?。   另一个又高又胖的女生过来,校服上画着涂鸦,瞪着眼睛对她吼:“你好绿茶啊,一边装柔弱,一边又去?勾引胡佳的男朋友。”   到这里,段之愿突然明白了。   王老师根本就没有找她?,一切都是胡佳设的圈套。   “我,我要回去?了。”她?轻轻开口,垂下的一双手都在颤抖:“我不会,告老?师,只要你你让我走……”   面前这几个人突然笑出了声:“告老?师?你有证据吗?这里又没有监控!”   段之愿的心就快跳出来了,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很少有老?师会走这条路。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出十块钱递过去:“给,给……”   斜刘海快速伸手接过揣进?口袋,在段之愿期盼的眼神中,又道:“打发叫花子呢?”   “我就,这些钱。”   “我们没想找你要钱。”她说:“我他妈是来给你这绿茶教?训的。”   斜刘海又凑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笑?着看她:“你说你错没错,还敢不敢勾引季阳?”   话?毕,顿了一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回头跟她们说:“我想起来了,她?是个结巴,不会说话?哈哈哈哈!”   所有人瞬间笑作一片。   段之愿趁着她回头这个时候,用力推了一把斜刘海,直接冲出去?。   斜刘海没想?到她?敢推人,站稳后大骂一句就追过去:“我草你——”   话还没说完,陡然滞住。   段之愿就站在转弯处,手被人牵着。   她?身边站了个比所有人都高的男生。   男生阴着脸,寸头,黑色外套。   一双丹凤眼晦暗打量着面前几个人,眉眼间的戾气毫不遮掩。   窗外寒风呼啸划过,他声线微沉又添懒倦。   “欺负我的人?” 第18章   段之?愿刚刚跑到转弯处, 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刚一抬眼就见张昱树嘴角噙着笑,一双浪荡的丹凤眼瞧她, 正欲说什么,偏偏这时候里面传来伴随她名字的骂声。   张昱树瞬间收敛表情,抬起头的同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向后带。   段之愿本来是要跑到办公室找老师的,没?想到一下子?碰见了他。   这幅表情她不陌生。   从前张昱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谁都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生怕惹祸上身。   斜刘海率先冲出来,却在看?见张昱树的同时陡然滞住步伐。   他来了, 事情突然就急转而下, 她们连半点优势都不会有。   张昱树缓缓上前一步, 猎豹捕食似的眼神落在那几个女生身上,微微偏头问段之愿:“她们怎么你了?”   “没?有……”   段之?愿的呼吸平稳了些?,有预感张昱树可能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回, 回去吧, 我, 告诉老师。”   “不用。”张昱树说完拇指轻抬,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你先回去。”   说完就放开她的手。   刚迈出一步, 又被段之愿扯住手臂:“我没事, 你别, 打人……”   她声线微颤, 真的很害怕。   “我不打人。”张昱树撇撇嘴:“只是想告诉她们, 我生气了。”   说完, 他一步一步逼近。   女生们也随之?后退,几个人再?度回到刚才的缓台边上。   张昱树很生气。   他那么宝贝的姑娘, 居然开学第一天就被堵在这里。   要不是她聪明能跑出来,敢往出跑。   谁知道这几个人会对她做什么。   所以?现在一定得做点什么,未来她不在他眼皮底下的时?候,他才能稍稍安心些?。   墙角处有一盆枯萎的绿植,泥土干涸出裂缝,被张昱树一只手抬起,手臂肌肉线条僵硬,透露着凌厉与愤怒,抡圆了朝她们砸过去。   距离有些?远,女孩子们跳脱及时,尖叫着躲过一劫。   但刚刚被段之愿踮脚关上那扇窗却没?能幸免。   玻璃瞬间震碎成雪花状,似有闪电光顾过。   花瓶碎屑与泥土碎块凄美地铺在眼睛所见之?处。   所有人都见过张昱树有多狠,女生们心有余悸看?着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要是真想打她们,见人躲开了,不会是这副表情。   小结巴紧张兮兮站在身边,张昱树不想看?她害怕,更怕她哭鼻子?。   甩了甩手倚在墙边,样子?还是那副痞子?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狠劲。   “老子最近没什么流言蜚语,就以?为我从良了?”   “还是段之愿最近没跟着老子?,你们就以?为能称王了?”   她们的确这么以为。   胡佳找她们诉苦,几个人仔细想了想,这?两个学期张昱树都没和段之愿有交集。   有好几次,她们还看?见钱震对段之愿大声说话。   而她还是那副懦弱到不堪一击的样子?。   钱震可是张昱树的头号跟班。   他的态度,很大程度就代表张昱树的态度。   想到这?,这?几个才一拍即合,决定来教训她一下。   新账旧账一起算。   可刚刚花盆砸过震耳欲聋的声响,几欲坠落的玻璃,已经吓得她们灵魂出窍,谁也不敢对上张昱树的眼睛,更别提回答了。   那个又高又胖的女生已经开始抹眼泪,小声抽泣。   张昱树还想再?说什么,玄关处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听出是王老师说话的声音,那几个女生立马眼前一亮,似乎是等到了救星。   张昱树则瞟了眼段之愿,她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担忧的眼神望向自己。   赶在高跟鞋越走越近时?,他重新拉起她的手。   少年逆光而立,看?不清他此时?的脸色,但能清晰看出他绷紧的手臂和食指,用力点着斜刘海,一字一句恶狠狠道:“敢把段之愿说出来,老子?弄死你们!”   说完,带着她朝楼下跑。   心脏的鼓动与耳边呼啸的风融为一体。   四楼跑到一楼,张昱树大气不带喘的,四下瞧了一眼,保安正慢悠悠背对着他们朝走廊另一边走。   他带着气喘吁吁的段之愿躲到用来装饰大厅的巨型圆柱后。   能感觉到她掌心的炙热和湿润。   她捂着心口,短而促地呼吸。   小脸煞白,眉眼间都是担忧和委屈。   眼睛也红了,似是迷路的小兔子。   张昱树大胆探出半个身子朝长廊看?了一眼,等保安彻底没?了身影,他才开口打趣她:“你怎么那么可怜啊,可怜到——”   段之?愿抬眼看?他。   “老子?想亲你一口。”他慵懒地补充。   段之愿咬了咬唇,没?有心情跟他斗嘴,也自知斗不过他。   她的思想和意识还停留在刚刚王老师的脚步声中,心有余悸问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老师,会知道的。”她不敢大声说话,尽管这?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昱树只得微微弯腰,盯着她的唇。   “放心,她们不敢把你说出来,否则我弄死她们。”   段之?愿也听见他刚刚的话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顿住。   只说:“我会跟老师,说明情况的。”   “让你说了那刚才还跑什么?”张昱树抬起手,不轻不重弹了她脑门一下:“学习学傻了小结巴?”   静默一瞬。   段之愿:“我有名字。”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从前也听见过,每次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好像一根柔软的刺划过皮肤,不疼,但就是不舒服。   好在她平时?不爱讲话,班级里那些喜欢取笑别人的男生也很少在她面前这?样称呼。   可偶尔一听到,还是觉得刺耳。   她就那么倔强又不服输地站在他面前跟他瞪眼睛。   初升的阳光打在她本就红润的脸上,直接渡上一层光晕,映的她肌肤胜雪,脸颊是樱桃红。   张念树的心忽然就好像被一根羽毛划过,痒痒的。   他轻轻握住拳头摩挲着手指,然后,喉结上下涌动。   “多可爱啊,叫一下怎么了?”   段之愿皱眉:“我不喜欢。”   “好好好。”张昱树点头?,笑道:“那我以?后不叫了,要是再?有谁敢这?样叫你,你就跟我说。”   她这才错开眼神,不再?瞪他。   宽大的校服裹在她身上,显得她娇小可人,她就乖乖跟他站在这?里,也不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本来是想跑去办公室,半路被他截了胡,竟也就跟他随波逐流了。   这?算是信任吗?   想到这?,张昱树得意地笑了。   食指摩挲自己的唇,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未几,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指。   思索片刻,快速伸出手,指尖点她的唇一下,柔软又潮湿。   不过就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他看见段之愿的眼神中涌现出愕然,嫌弃,再?是愤怒。   她更生气了,指着他动着嘴却急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张昱树没?给她机会骂人,反倒是晃着脑袋替她把心里话说出来:“怎么了,我流氓啊?我亲你了?没?有啊,我就不小心碰倒你的嘴了,不行啊?你告老师去啊!”   他笑得越发灿烂浪荡,靠她更近一步,双手撑在她纤瘦的肩膀上,感受到骨骼与他掌心碰撞:“有本事你打我啊,来来来,打我呀——”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闷响。   张昱树顿时僵在原地。   这姑娘举起手臂,没?打他脸。   人家?是从上直垂到下,打的是他头?顶,指甲再顺着往下划了他的鼻梁。   下一秒,张昱树的鼻梁就出现一道粉红的长痕。   谁说她胆子小的,不小啊,都敢打他。   “你,你给我滚!”段之愿红着脸挣脱开他的手。   这?是张昱树第一次在她嘴里听见脏话,事实上,这?在他心中?,这?根本就不算脏话。   他甩了甩脑袋,他妈的,被人打头是真的不爽。   耸了耸鼻子,他瞪起眼睛。   板着脸:“再他妈打一下试试。”   “我,我……”   段之愿也害怕了,她到底胆子?小。   可就算是刚刚得了他的帮助,也不能随便?被他轻薄,就算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她还是硬着头皮:“我打,打你,怎么了!”   想与他对视,好证明自己的决心,可一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垂下眼:“你,你走开。”   话说出口,忽然瞧见张昱树高高抬起手。   完了,他要打人了!   段之愿紧紧闭上眼睛往墙里缩,喉咙也不自觉嘤咛一声。   手掌迟迟没?有落下,她缓缓睁开眼,张昱树眼里是戏谑的笑。   接着大手落下,指尖滑过她果冻般丝滑的脸,轻佻地勾了下她的下巴:“记住了,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这?么打他。”   “打不过那一群,还打不着一个吗?逮着一个往死里打,剩下的人就不敢动你了。”   片刻后,又笑了一声:“当然,我更喜欢出现在你受委屈的前一秒,永远替你排忧解难,这?样你感不感动?喜不喜欢我?”   说完他退后几步,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紧紧锁定着她。   段之?愿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滚烫,又不得不问他:“快快上课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差不多了。”张昱树吸了吸鼻子?,被她指甲划过的地方还有些?疼,他说:“你先走。”   “那你呢?”   “心疼我啊?”   才不会心疼他。   段之愿抿了抿唇离开。   学校有两个楼梯口,张昱树特意叮嘱她穿过长廊,走另一个楼梯回班级,他自己则原路返回。   四楼缓台已经没?有人了,花盆碎渣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剩带着纹路的玻璃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事迹。   张昱树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晃荡进办公室。   刚一进去就对上王老师的眼神,她狠狠瞪了张昱树一眼:“校服呢?回去穿上再过来找我!”   张昱树原地敬了个礼:“遵命!”   而后又摇头晃脑离开。   段之愿的视线一直落在张昱树身上,第一节 上课铃声响起。   张昱树才慢悠悠套上校服离开,和英语老师擦肩而过。   他走后,段之?愿觉得心里压了一块石头。   本以?为自己处在海岸边,可一觉醒来却发现她早已深处大海,一叶孤舟。   随波逐流的感觉对于她来讲算是一件惊悚的事情。   漂泊不定,探不到底让她毫无安全感。   温暖的教室里,段之愿陡然滋生出一阵冷意。   --   那几个女生没敢说出段之愿。   最开始甚至不敢说出张昱树,后来实在圆不回来了,这?才颤颤巍巍说出他的名字。   老师问完话,几个女生还没等回到班级又被钱震拦住。   她们到底讲义气,没?有供出胡佳,只是说看段之愿不顺眼,想教训她。   但张昱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午休时?,他把那个斜刘海叫了出来。   和钱震、李怀还有其他班级的几个人,把人围在了后巷。   阴森的风吹在脸上,斜刘海吓得不行。   哭着说完了整个经过,保证以?后再?也不找段之愿的麻烦了。   张昱树的眼皮松懒地抬着,问她:“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斜刘海不敢说,只用懵懂的眼神看着这一群人。   钱震开了口:“你他妈把季阳那个臭傻逼给老子?叫过来!”   说完挥了下拳头:“要他妈不看?你是个女的,把你牙打出来,滚!”   给人吓走后,李怀笑着推搡钱震一拳:“你什么时候知道怜香惜玉了?”   “草,我一直是正人君子好不好!”说完,钱震问张昱树:“树哥,原来你今早是给小结巴撑腰啊?”   张昱树脸上本来挂着笑,突然敛住。   抬手给了钱震后脑勺一下:“别他妈小结巴小结巴的叫,人家?有名字!”   钱震:“……”   以前他都是这么叫的啊,怎么今天就发火了……   晚上放学后,段之?愿刚整理?好书包,就见张昱树的位置空了。   同样空着的还有李怀和钱震。   段之?愿从袋子?里拿出棉衣,拉链再也不用像平时那样小心翼翼的,一路很顺畅就能拉到尽头?。   该跟他说声谢谢的。   尽管他那么混蛋,到底也帮她解决了当时的危机。   她跑得慢,说不定还没等到办公室呢,就又被人抓回去了。   她和林落芷一起下楼,林落芷又开始讨论今天的八卦。   问她:“你说张昱树怎么那么莽,居然敢把学校玻璃砸了。”   “傻呗。”段之愿脱口而出。   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又改口:“我是说,他——”   话音未落,来了个人站在她们面前:“段之?愿,树哥叫你去后巷。”   这人林落芷认识,高二?的。   “杜鹏宇,为什么是你来告诉她呀,张昱树呢?还有李怀呢?”   “他们都在后巷呢,树哥要我过来告诉段之愿。”说完,他就走了。   与此同时?,段之愿的手机震动两下。   张昱树的消息:【来后巷,一个人。】   可杜鹏宇的几句话已经勾起了林落芷的八卦心,她扯着段之?愿,迫不及待地说:“快走呀,我们去看?看?!”   等两个人到了后巷,却发现除了地上的几桶垃圾,后巷一个人也没?有。   林落芷挠了挠脑袋,疑惑道:“怎么回事?恶作剧吗?”   “不是。”段之愿牵着林落芷的手臂,咬咬牙大胆往里走。   停在了中间位置的一个铁门前,门没?上锁,一把就能推开。   ‘咯吱’一声,似是病痛的□□。   白天才看得清这个院子?。   不大,除了停着上次她坐过那辆摩托以?外,地上还零散丢着泡面箱子?,角落里有枯萎到发黑的植物,还有刚洗好晾在中间的毛衣。   一阵风吹过,林落芷缩了缩脖子:“好冷。”   话音刚落,张昱树从屋里出来。   看?了林落芷一眼,又看?向段之?愿,沉声道:“不是告诉你一个人?”   他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心里以?为是段之?愿害怕他,不情愿地拖了个人陪她过来。   但语气突兀,夹带着冬季的寒气,两个女生都沉默了。 第19章   身后?的门再次打开, 是钱震扯着一个人的领子,把人?整个丢了出来。   段之愿倒吸一口凉气。   是季阳!   他从地上爬起来, 低着头径直走到段之愿面前。   瞧了她一眼又垂眸,面色愧疚。   “对不起,是我害得你差点被,被欺负。”   “实在对不起段之愿,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不会让你受到无端的指责。”   季阳脸色也不好。   梳得?平整的头发,现在也软趴趴贴在头皮上。   他的校服裤子破了个洞,能看见里面的秋裤。   季阳还低着头, 样?子极为?狼狈:“段之愿, 对不起, 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没,没关系……”   她本来也没把责任丢到他身上。   只是很震惊,张昱树竟把他叫过来给她道歉。   说完后?,季阳请抬眼, 瞟着张昱树的方向, 好像在等他的下一步指示。   段之愿也随着转过身。   少年慵懒地倚在门边, 双手环在胸前头靠在门框上。   咂了咂嘴,问:“你原谅他了吗?”   “……嗯。”段之愿点头, 她征求张昱树的意见:“你让他, 回?家好不好?”   张昱树忍不住嗤笑一声。   明明是在帮她出气, 怎么感觉好像在欺负她一样?。   他垂下眼烦躁摆摆手:“滚。”   季阳走了。   铁门再次发出难听的声音。   林落芷握着段之愿的手, 偷偷用了点劲。   求助的眼神问她, 接下来该怎么办?   段之愿心也慌慌, 想了想,直接扯着林落芷朝外面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去哪啊?”   慵懒的脚步声?接近, 张昱树趿着棉拖鞋,目光在段之愿身上扫了两圈:“让你走了吗?”   离得?近了,段之愿又看见他鼻梁上的一道红痕。   她攥了攥拳头,大拇指划过食指指甲,心里微微一颤,又气他不让她走,埋怨问他:“你要干什么?”   张昱树看了眼林落芷:“你先走。”   林落芷倒是仗义,硬着头皮顶了一句:“你要把段之愿怎么样??她家里有门禁的,到点不回家她妈妈和姥姥要着急的,会?给王老师打电话!”   “打电话就说在她对象家过夜啊。”   他毫不在意?,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个女孩都瞪大了眼睛。   段之愿霎时红了脸:“你——”   “再不走就别想走了啊。”张昱树朝林落芷嚷了一句。   林落芷明显害怕了,再也不敢说什么,松开段之愿的手快步离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段之愿气他口无遮拦,私底下和她说这些话也就算了,还当着别人?的面说,简直是不要她好过了。   “我就是想你了。”张昱树按着膝盖俯下身,看她的眼睛。   眸间盛着一汪清泉,清泉里映出细碎的繁星,是她瞳仁里的光,   细眉弯弯,连生气时说话都软软的,像是嗓子里含了一块糖,又凶又萌。   宽大的衣领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倔强地不肯瞧他。   张昱树笑说:“这不是有将近一个小时没看见你,想你了吗,想跟你过个二人?世界怎么了?”   “你这人?……”   冰天雪地也降不了段之愿脸上的温度,血液都?在沸腾。   她想了好几个词,最后?生气地埋怨他:“很过分!”   张昱树短暂的怔愣,马上咧开嘴笑,有白雾自他口中涌出。   “要不要进去吃碗面?”他轻佻地问。   “不要。”   干脆利落地拒绝。   “行吧。”张昱树直起腰,视线就落在她头顶:“那你在这等着我,我送你回?家,要是敢走……”   故意?没把话说完,因为?他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会?自动给他补充很——过分的话。   段之愿还真就没敢走,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揣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没等一会儿张昱树就从屋里出来。   穿了一件黑色上衣,鞋也换了,灰色的运动鞋。   段之愿本以为?又要坐他的摩托体验生死时速,可张昱树却带她来到巷口打车。   糖炒栗子在灯火辉煌的店门口散发出袅袅白雾。   目光划过闪耀的LED灯牌,和流光溢彩的跑马灯广告。   有灯光从段之愿的额头打过,经过她丝绸般的马尾,再跳跃到张昱树身上。   “喂,好学生。”   段之愿回?头看他。   “说实话,今天你开心吗?”   她怎么可能开心。   莫名其?妙一大早被人?堵在缓台处,犀利的言语犹如一把刀划过她的心脏。   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直到现在悬着的心才不再泛起涟漪。   但段之愿没敢说出心里的想法,她点头:“还好。”   顿了一下,又开口:“谢谢你。”   张昱树笑了声?,戏谑地看着她:“就用嘴谢啊?来点实际的好吧?”   这她还真没考虑过,认真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她偏过身子面朝张昱树,神色无比专注:“我给你补习怎么样??”   “……”   --   张昱树就连做梦都能梦见她那时的表情。   印象中,她好像从未在自己面前如此认真,语气都?透露着欣喜。   尽管他觉得‘补习’这两个字过于操蛋,但在当时那个氛围下。   他毫不犹豫点头。   可接下来,小姑娘就给他说了条件。   “在学校不行。”   他忙提议:“那来我家?”   段之愿立刻拒绝:“我们可以去图书馆。”   张昱树这辈子就没进过图书馆。   有那闲工夫,他游戏早就升级领装备了。   可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为?了和她拉近关系,让她别再害怕他吗。   只要是能离她近点,无所?谓是在哪里。   于是,趁着某一天放学早,两个人来到图书馆。   段之愿早有准备,拿出自己的作业本放在他面前。   “这几道题你做一下,写好了告诉我。”   张昱树垂眼一看,心里哂笑了声?。   加减乘除他能算明白就厉害了,还算这些带鬼画符的东西,谁他妈爱算谁算去吧。   他歪着脑袋看她。   段之愿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粉色的圆珠笔,一笔一划在草纸上验算。   纤长分明的睫毛忽闪忽闪,每眨一下都踩中他心跳的频率。   一张嫩粉色的果冻唇时不时动一下,眉头一皱就想到了解题思路。   手里的笔就跟自动的一样?,唰唰唰写着都?不带停的。   可真是好学生,能用英文字母算数。   张昱树的视线从她脸颊的轮廓开始描绘,再到她细白的手腕,葱柳般的手指。   哪里都让他想靠近。   脑海里突然就想到她会推他,那时候他就瞪着眼睛吓唬她,以她的小破胆子,就不敢再打他了。   张昱树的喉结上下涌动,当段之愿抬起眼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神时,他头皮都?发麻。   罕见地率先错开眼,像是怕被发现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不会?写吗?”段之愿看着空白的本子轻声?问他。   “不会。”他答得坦荡。   “那我来给你讲。”   她探过身,将讲本子横过来。   娟秀的字迹写在白纸上,张昱树突然觉得心都软了。   她很美?好,每根头发丝都被上帝格外优待。   似是半熟的梅子,青涩又纯真。   在这浮世红尘中,她规规矩矩地生活,对谁都?抱有善意?。   怎么会?有人?毫无缺点,就连她一直觉得自卑的口吃,在他心里都?是可爱的存在。   她声?音软软,似是上好的蜂蜜。   眼神里带着光,面无表情时嘴角依旧朝上,一双小手在他面前比划。   突然她一顿,笔帽碰了碰他的手:“你,在听吗?”   “嗯。”张昱树看着她,点了下头:“听着呢。”   她把笔给他:“那你给我讲一遍。”   “……”   张昱树舔了舔嘴角,笑得不可一世:“听了,没听懂。”   她就知道他没有听。   也知道他的眼神炙热,一直在盯着她看。   段之愿忽然觉得当时头脑一热,提出给他补习这件事是个错误。   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来了。   她只得?哄着他,问:“你打算考大学吗?”   张昱树停顿片刻:“顺其自然吧。”   “我觉得?……还是上个大学要好。”她认真地看他:“你说是不是呀?”   妈的,你说是就是。   现在就是她勾勾手指,张昱树愿意把自己的心都奉上。   “那我再给你,讲一遍吧。”段之愿把本子重新翻了一页。   她相信张昱树是聪明的,因为?他曾经抱着英语书,仅仅看了几遍,就能背出单词。   果不其?然,在她的引导下。   张昱树还真就答上了她出的题。   尽管她给的题都是最基础的。   天色渐暗,图书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段之愿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末,我们再来。”   “一周就一次啊?”张昱树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抻了个懒腰,道:“那我就忘光了。”   “所?以,我给你留了作业。”段之愿穿好外衣,背上书包跟他说:“只要你认真写,用刚才?,我教你的方式,就不会?忘。”   “我是说——”张昱树按着膝盖站起身。   猛地弯腰凑近她:“你擦什么味道的香香啊?”   “你……”段之愿后退两步,勾到椅子脚险些摔倒。   挥舞两下手臂这才站稳,耳朵尖都?红了。   张昱树笑着问她:“告诉我,我也买点去,省得?一个星期闻不到。”   之前跟他的约法三章。   在学校里不可以和她走得?太近,不能再说过分的话。   他可还记着呢。   段之愿扭头就走。   本来张昱树还想要打车送她回?家,这次说什么也不行了。   就连他搬出必杀技,她也不买账。   张昱树只得?服软,心平气和道歉:“我错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擦的什么,我也买来擦一擦。”   “在学校你不让我和你说话,是不是嫌我臭啊?”   段之愿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没有就好。”张昱树拍了下自己的书包,说:“下周之前,我肯定把你留的作业写完,写完了有没有奖励?”   对于不爱学习的同学,或者过于顽皮的孩童。   老师和家长都会有一定的奖赏措施。   小时候她也不听话,爸爸就会?告诉她,听话了给买芭比娃娃,不听话就不带她出去玩。   那时候的段之愿一听见芭比娃娃,就像听见咒语一样?。   每天三顿饭按时吃,不吵不闹,只为了等到时间时爸爸给的奖励。   她点头:“有。”   “可以我来提吗?”张昱树问。   她又点头:“可以。”   张昱树刚要开口,段之愿抢先一步:“不,不能说得?太过分!”   成?功抢下来,又给自己打补丁:“反正就是,我不喜欢的,不能做。”   她抬眼瞧他,意味明显:“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要是敢说,什么奖励都?没有了。   张昱树无奈笑了笑。   还挺聪明的。   “行。”他点头:“那就送我一个你抹的香香吧!”   “……”段之愿眉头拧起。   “怎么了?”张昱树音调微扬,瞪着眼睛:“这也不行?我也没说什么吧。”   那不叫香香。   只是普通的擦脸霜而已。   妈妈从咸城给她带回来好多瓶,给他一罐也没什么。   段之愿点头:“好吧。”   公交车也来了,她紧了下书包带,排队上车。   张昱树则一直目送到公交车转弯,彻底不见踪影,才?往回?家的方向走。   --   段之愿回到家里就收到林落芷的信息。   林落芷问她要今天化学作业的答案,要跟她对一下看自己有没有错的题。   段之愿翻了两遍,将书全都拿出来也没找到卷子。   恍然间想起,或许是不小心装到张昱树那边了。   林落芷催得?急,段之愿只好实话实说。   那边发来一个惊讶的小黄脸表情,问她:【你给他补习?】   段之愿:【嗯,想要考好的大学,必须要好好补习呀。】   林落芷:【你想和张昱树上一个大学?】   段之愿神色微怔,两只手打字:【他应该考不上我要去的学校,但也要帮助同?学,共同?进步。】   后?面又说了几句话,林落芷就去忙别的了。   吃饭时,秦静雅摸了摸她的脸:“又瘦了,上学太辛苦了是吧?”   高三这一年的确很累,算是超负荷的累。   每天最多睡六个小时,熬夜熬到掉头发。   秦静雅每晚都会督促她喝的牛奶,从普通的变成?高钙的。   “熬过这一年就好了,等你上了大学就会发现天空都是晴朗的。”   “放心吧妈妈,我不累。”段之愿弯了弯唇:“我会考上咸城的大学。”   咸城要比燃城更发达,咸城大学也是出了名的一等院校,段之愿早就有想法?把第一志愿报到咸城,到时候就不用经常和妈妈分开了。   --   张昱树上课罕见没有睡觉,钱震偷偷看过去,发现他眉头紧锁,手里攥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钱震眨了眨眼,给李怀丢了个纸条。   【树哥算命呐?】   李怀嗤了一声?,把纸条撕碎扔了。   钱震撇撇嘴,好不容易抗到下课,老师前脚迈出去,他就如同闪电般窜到张昱树身边。   “啧!”张昱树眼都?没抬,手肘推了他一下:“滚蛋!”   “树哥,你画啥呢?”钱震歪着脑袋看,咂咂嘴:“过肩龙?你要纹身啊?”   张昱树一滞,‘啪’的一声把笔扔了。   拿起验算出来的草纸在钱震眼前抖了抖:“老子他妈做题呢,别跟我这打岔!”   他现在的思路很容易混乱,因为?对公式还不熟,偶尔灵光一现就马上拿笔写下来,不然下一秒就忘了,还得重新再捋。   “树哥,你别闹了。”钱震笑着说:“做啥题啊,走出去溜一圈吧。”   “自己滚去。”   “……”钱震摸了摸鼻子:“树哥,你这是要发奋学习?想当黑马啊?”   张昱树疑惑抬眼:“什么黑马,老子这张脸,怎么也算是白马吧,白马王子。”   黑马是什么意?思都?不懂,钱震笑了:“你那意思是以后还要娶公主啊?”   话音一落,张昱树就抬眼看向第一排。   她的位置空着,书包挂在书桌侧面,桌上整齐摆着写了一半的卷子。   张昱树撇撇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公主算什么,他才不娶公主。   他要娶的,是仙女。   坠落凡尘,光芒四射依旧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第20章   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比一天少。   课间再也不见有人吵闹, 所有人都默契地利用起空余时间,刷题和背书。   甚至每周日放的半天假也都不歇着。   周日?这天, 张昱树请假没来。   他给段之愿发信息。   【下午别忘了,我在图书馆等你。】   段之愿回他:【好,不会忘记的?,给你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张昱树:【你猜。】   段之愿没有回复,张昱树这次没有催促她。   手机揣进皮衣里,给自己戴上头盔。   黑色摩托驶出小巷,车尾气还留在原地。   冬季的寒风将他衣襟吹起,张昱树拧了拧把?手, 加快速度。   摩托停在医院门口, 张昱树卸下头盔, 伸手拂了拂头发。   他的?寸头长了一些,拂过掌心像是一排软刺。   病床上的男人骨瘦如柴,面容深陷,眼睛里却带着光。   张昱树用脚勾过一把?椅子, 敲着二郎腿抬了抬下巴:“这回能不能挺住啊, 老?张?”   张富丰骂了一句, 眼睛瞪得溜圆:“你他妈咒谁呢,兔崽子!”   张昱树笑着扔进嘴里一颗葡萄, 突然一皱眉:“她来过了?”   “嗯。”张富丰点头。   葡萄是张昱树的母亲吴真买的。   俩人没离婚之前, 张富丰卖水果时爱买柑橘, 吴真则会给张昱树买葡萄。   玫瑰香葡萄, 他从前还挺爱吃的。   拿起的?一串被他扔回碗里, 抹了一把?嘴唇问:“还剩几瓶药?”   张富丰没答, 看着张昱树,缓缓道:“你妈, 也要?生活的?。”   张昱树的脾气随了他爸,点火就?着。   平日?里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初见大概会觉得这人洒脱幽默,可日?子是一秒一秒度过的?。   时间久了,洒脱落了灰就?成了粗心,幽默跌进沼泽变成不正经。   张昱树高三那一年,吴真压了二十几年的火气终于爆发。   夫妻俩大吵一架而后分道扬镳,张昱树正处在叛逆期,因为这件事逃了很久的?课,整天泡在网吧,最终降了一级。   “你妈这么多年不容易,离了我还不能结婚了?”   张富丰鲜少会和张昱树说这样的?话,父子俩从没有推心置腹过,倒是见面就?像哥们一样,吵吵闹闹。   今天不知为什么,张富丰变得感性起来。   他说:“你妈最希望看见你好。”   “但她也要活着。”张富丰叹了口气,干涸的?双眼变得空洞,似是透过他看向过去。   须臾,缓缓道:“咱们是老爷们,跟女人计较什么,况且她还是你妈,你忘了你小时候了吗,我和你妈打架,你拿着小刀就朝我冲过来了……”   张富丰笑得眼角出现深深的?皱纹:“记不记得你跟我说什么?”   “什么?”   “你警告我,再敢欺负你妈,就把我丢到旧长河里去!”   旧长河是燃城最长的一条河,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溺毙事件。   因此,所有家长都会告诉孩子,不可以去旧长河边玩,那里面有水鬼,专门吃小孩。   张昱树咧开嘴,笑得随意,抬起眼。   “是吗,那你没打我啊?”   “你保护你妈,我能打你吗!”张富丰说:“男人这一辈要?保护两个女人,一个是妈,一个是自己的?婆娘,你以后要是娶了婆娘再生个闺女,那你肩上的?担子可就?更沉了,比你爹的?还沉!”   说到这,张昱树脑海里陡然拂过一个人影。   他掏出手机,小姑娘还没有回复他。   真是欠亲了。   “老?子和你说话,你玩什么手机?”张富丰吼他,又重新扯回正题:“那个小破平房别回去住了,就?听你爹我的?,回你妈那边住去。”   “对你妈好点,你听见没?”   “嗯——”张昱树拉了个长音,点头:“知道了,墨迹。”   他陪张富丰吃午饭,看着他牟足了力气拿着筷子,极力控制手的抖动送进嘴里。   张昱树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勺子,扔到他碗里:“用这个吧。”   张富丰笑了笑:“老爸老了,不服老?是不行?啊!”   饭到中途,张富丰又问:“你快高考了吧?”   “嗯。”   “上大学?吗?”   “不上。”张昱树答得斩钉截铁,又补充:“想上也考不进?去。”   “有句话不是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吗,你现在认真复习,上个不起眼的大学也不是难事。”   张昱树没回答。   他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上个三流大学?混个毕业证,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学文凭。   可之前,他听说段之愿要考咸城大学。   去网吧随手一搜才知道,咸城大学?有多牛逼,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想到这,张昱树突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要是一开始也好好学习就好了,这样就?能配得上她,平时跟她也有共同语言。   不像现在,他没个好人样,和她说句话都觉得像玷污了人家似的?。   似是一颗巧夺天工的钻石不幸掉在地上,沾染了灰尘。   ---   午饭过后,他和张富丰告别,走出病房先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告诉他:“患者的情况不太乐观,建议有个心理准备。”   肺癌。   得上就是无力回天的病。   张昱树眼睁睁看着他爸一米八几的?壮汉,如今瘦成个小老?头,干巴巴躺在病床上。   一双浑浊的眼睛时常发呆望着某一处。   只有看见他时才会强撑着笑起来,瞳仁里重新聚集光辉。   张昱树突然觉得很烦躁。   走出医院一脚将地上的塑料瓶踢出几米远。   骂了句脏话而后坐在花坛边上,双手扣在额头上,手肘抵着大腿。   吴真突然给他打来电话,张昱树拿着手机面无表情看了半天,最终接起。   “小树,你来妈妈这边住好吗?”   吴真的?音调有些局促,商量着告诉他:“你杜叔叔的女儿去了寄宿学校,很少回来,回来也没关?系,你们俩的?房间离得很远,你的?房间很大,有……差不多二十几平吧,我给你收拾好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   “妈。”张昱树打断她的?话,停顿片刻,问:“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张昱树最终同意了。   他不是吃不了苦,自己一个人住在后巷的?平房里也很好,但张富丰有一句话误打误撞说到了他的心里。   他肩上扛着责任。   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想负责,那还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他呢。   尤其是那个胆小怕事,心思又比奶油还细腻的姑娘。   万一叫她知道了,岂不是更怕他。   他以后还要和她生孩子呢。   想到这,张昱树皱着眉扒拉电话。   【你不回我是不是?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可到图书馆了,半小时之内见不到你我直接找咱姥姥谈谈聘礼的问题。】   段之愿很快回复:【不是,我没看见,上午有考试不让中途离场,我没办法偷偷去洗手间回你信息,可是现在还没有放学?呀,半个小时我到不了的?。】   张昱树捧着手机,脸上是得逞的?笑。   虽然知道他配不上她,但——配不上也得配,下蛊也得配。   谁让段之愿先给他下了蛊,叫他念念不忘,梦里都?是她窈窕的?身影。   没一会儿,她的信息又发来。   【我猜你写完题了,待会儿我会好好检查,你可不可以多等我一会儿,不要?去找我姥姥好不好呀?】   真是个小傻子。   张昱树勾着唇回复:【看你表现吧。】   说完,他把手机揣进口袋,起身离开。   他打车回了后巷,从杂乱无章的桌子里找到自己的?书包,随手拍了两下表面的?浮灰。   再从抽屉里拿出作业本,和她之前落在他这的化学作业。   拿起她的化学作业时,张昱树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窝了哪一角,他又翻开看了一遍。   字迹小巧玲珑,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好看、整洁。   扉页上是她的?名字,张昱树的指尖轻轻划过,弯着唇扔进?书包里。   他还给她带了奶茶,之前在滑雪场给她买过的蜜桃恋人,看她还挺喜欢喝的?,就?又买了两杯。   张昱树嘴里嚼着口香糖,给大门上了锁,扬着下巴朝前走。   还没走出小巷。   “哎——”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   张昱树回头,眼睛微眯。   是齐子明。   齐子明自从被学校退了学就再也没见过,今天他带了四五个人过来,寒风拂过,笑得比风都?阴冷:“张昱树,好久不见啊。”   明显来者?不善。   可偏偏他今天孤身一人。   张昱树把书包从肩上拿下,连同奶茶一起扔到远处。   随意倚在墙边,眉梢一挑,丝毫不见惧意。   “都?过完年了,爹没有压岁钱给你。”   “是吗!”齐子明笑得无畏,晃了晃肩膀,歪着脑袋:“老子是来给你送钱的,给你送医药费。”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张昱树,咬着牙:“害我被退学?,今天就?要?你命!”   “话还是说得太早。”张昱树笑得桀骜,寒风涌进?瞳孔,他看人的?目光都?带着狠戾:“你爹我命长着呢,能活到你化成灰。”   ---   最后一节课上完,段之愿急急忙忙收拾书包。   都?已?经走到楼梯口,林落芷也紧随其后:“你走那么快去哪里呀?”   “我,我有事。”   林落芷跟上她的?步伐,挽着手臂小声问:“你是去给他补课吗?”   “对……”   来不及跟林落芷解释什么,段之愿小跑着来到公交车站点。   生怕去的?晚了,张昱树要找到姥姥那边。   将口袋里的护手霜握在掌心,段之愿的?目光落在窗外。   路面上的?积雪已?被清理,路边每隔十几米就会出现一个雪包,午后的?阳光充裕,照在积雪上折射出斑驳的?影。   她想好了,要?是张昱树真的?去找姥姥了,她就当着他的面把护手霜扔掉。   她也是会生气的?,不能让他一直欺负。   段之愿开始在内心演练到时候的表情,不能太好说话,不然他就?会得寸进?尺。   也不能太过分,万一他也生气了,她打不过他的?。   图书馆刚好有一站,车停在门口。   段之愿抓着肩上的背包带,小跑着进?了图书馆。   率先去了之前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人。   段之愿抿抿唇,一边掏出手机一边找人。   猜想他大概没耐心坐在一个地方太久,段之愿又跑到其他休息区去看。   手里还给他发信息:【我已经到了,比上周还早到十二分钟,你在哪里呀?】   【我没有迟到,你要?求的?半个小时,真的是在难为人。】   一直没有收到张昱树的回复,段之愿泄了气。   【你不会已?经到我姥姥家了吧?】   她攥着手机,视线扫过图书馆的每一个休息区域,都?不见张昱树的?身影。   手指放在拨打电话的按键上犹豫良久,最终咬着牙按下。   一声又一声的等待音令她的心更加焦灼。   就在她以为电话要被挂断时,那边接了起来。   没有声音,段之愿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已经接通又贴回耳朵,试探着:“喂?”   “嗯。”张昱树的动静传进耳中。   “我,我已?经,在图书馆了,你呢?”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声,而后张昱树懒散开口:“我在姥姥这啊。”   “你——!”段之愿眉头都?蹙起,抓起书包就?朝门口跑。   马上,那边笑了两声又开口:“逗你玩的。”   段之愿眉间已?经皱出一座小山,火气涌上面颊,纤细的嗓音嗔怒问他:“你到底在哪?”   “今天有事不去了。”张昱树声音淡淡的:“以后再说。”   而后,电话被挂断。   段之愿疑惑地拿下手机,盯着自动熄灭的屏幕看了一会儿。   慢慢走出图书馆。   从图书馆这站搭上公交车,路过后巷时,段之愿抬起下巴看向那个巷口。   车速不慢,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后巷从她眼里褪去。   还是一条窄窄的?巷子,灰黑色的?墙壁铸成,地面是掺了泥土和灰尘的积雪。   塑料袋紧紧扣在积雪上,生怕被风裹走,那上面好像还有……斑驳的?红点。   段之愿抿了抿唇,重新坐好。   到了家,姥姥问她:“诶?你不是说你去图书馆吗?”   “嗯。”段之愿点头:“同学有事没去,我就?回来了。”   她把?书包放到桌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水,喝到嘴里甜甜的?,段之愿问:“姥姥你买红糖了?”   “是啊,这是我专门给你晾的,锅里还有。”   段之愿这一年有多累,姥姥都?看在眼里,心疼坏了。   隔三差五就弄点补品,换着方式做给她吃。   之前炖了一锅猪爪,结果段之愿说太腻了,连半个都?没吃上。   “你每天那么辛苦,不补充营养怎么能行。”   姥姥给她重新盛了一碗冒热气的?放到桌上:“红糖养血补气,我还给你在里面加了银耳、红枣和莲子,快趁热喝。”   银耳已?经煮出了胶,一勺子下去晶莹剔透。   配合着红枣特有的香甜,段之愿喝了一碗,终于褪去外面的?寒冷。   姥姥也在一边看着她,突然伸手帮她把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   “愿愿越长越漂亮了,小时候还是单眼皮,那时候大家都叫你小眼睛,你一听见就?哭,现在长大了,双眼皮也出来了。”   小时候的?段之愿活泼好动,如果不是姥姥从小看着她长大,很难想象,那么聪明开朗的孩子现在会变成这样。   段之愿的?确一年比一年出挑,长相?也出落的?大方,街坊邻居每次提到都会夸她有福气。   可姥姥却鲜少能在段之愿的眼睛里看到光。   大多数时间她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根本没有同龄人的朝气。   姥姥叹了口气:“要是你当初没在那里就?好了。”   话毕,突然一滞,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这些,平白惹得人悲伤。   又站起身:“我再给你盛一碗。”   果然,段之愿放下勺子,舔了舔嘴唇,轻轻摇头:“我吃好了,先进?去写作业了。”   回到房间,段之愿再次从书柜后拿出照片。   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拂过,对照片里的人说。   “我不后悔当初和你在一起,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我陪你度过的?,同样,我幸福时光的?最后一刻,也是你陪我一起。你是个英雄。”   停顿一下,段之愿的眼圈蒙上雾霭。   “可是爸爸,我好讨厌你,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   第二天一早,段之愿照例带着早餐和林落芷一起吃。   林落芷问她:“你眼睛怎么红了?还有点肿?”   “有吗?”段之愿不自然地垂下眼,指腹碰了下眼皮,比平时软很多,她解释:“可能,昨天,看书看得太晚。”   林落芷努了努嘴,手臂撑着脑袋,懒懒地说:“真佩服你,放学?还能学?的?进?去,你高考该不会能答满分吧!”   段之愿弯了弯唇,眼睛笑出了弧度,说:“为了考上咸城大学,的?确废了很大功夫。”   “哎——”林落芷叹了口气,说:“我要?的?不多,只要能让我随便考上一个大学就?好,我就?待在燃城,哪里也不去。”   “在哪上大学都一样,但我是为了和,我妈妈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自小失去了父亲,所以段之愿格外感性。   尽管平日?里她不善言语,却十分念旧、珍惜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想好了,上了大学?就?近租个房子和妈妈姥姥一起住。   她已?经成年了,也可以打工做兼职,妈妈不需要?那么累,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林落芷吃完了包子,抽出纸巾擦手,小声问她:“那,张昱树也会和你一起吗?”   段之愿一滞,摇头:“不会。”   他考不上咸城大学的。   虽然他很聪明,但他基础并不好,距离高考也没有多久了,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达到分数线。   她能做到的就是帮他提高点分数,争取考上个大学?。   “今天他还没来。”林落芷打趣问她:“该不会是被你教的厌学了吧?”   话音一落,段之愿看向张昱树的位置。   平时他都?来的?很早,虽然不在班级待着,但书包什么的总会堆在桌子上,今天桌上除了一个外壳残破的?中性笔,什么也没有。   整整一天,张昱树都没出现。   中午,段之愿去班级后面接水,偶然听见钱震问李怀:“树哥怎么还不来?”   李怀则回答:“我也没联系上他,不接我电话。”   午休时,段之愿拿出手机。   斟酌了一会儿,给他发信息:【我的化学卷子是不是在你那里?明天能帮我带过来吗?】   直到下了晚自习,天色犹如她面前的黑色钢笔墨汁,张昱树也没回她的?信息。   走到楼梯口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钱震大嗓门骂道:“草他妈的,找着那狗比我弄死他!”   李怀紧随其后,被林落芷叫住,问他:“你跑那么快去哪啊?”   “我——”李怀的视线突然落在段之愿身上。   能看出他面部表情的?变化,因此可以推算他咽下了本该想说的?话,转而告诉林落芷:“急着上网去。”   “快考试了还上网?你爸不打你嘴?”   “嘿嘿!”李怀笑了两声,跟林落芷挥手:“走了!”   说完,搂着钱震的?肩膀,噔噔噔跑下楼,一会儿就没了影。   段之愿慢慢朝着公交车站点走,似是没有蓄力的?车。   自然而然在漆黑的巷口耗尽最后一丝余力。   小巷幽深,屋檐下有融化的?雪水,坠落声音似是鸣奏曲响彻在暗夜里。   段之愿拿出手机,信息还停留在她最后发的信息界面上。   时间不早了,她关?了手机正要?离开,对面路口突然驶过一辆汽车,车灯驱散幽暗,指引着段之愿看过去。   昨天看见雪堆上斑驳的红点,今天彻底明了。   血。   段之愿脑海里陡然闪过张昱树的声音。   ——“我在姥姥家。”   ——“逗你玩的。”   有气无力的声音被她错听成是怠惰因循,还以为他只是三天半的?热度,补习什么的?只是为了折腾她玩。   光束慢慢向下滑,红色被黑暗吞噬。   段之愿双腿不受控制走进小巷,等对面那辆车离开,她已?经融入黑暗,站在铁门前。   能从门缝看见铁门里面上了锁,段之愿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心脏也随着声音颤抖。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开门,她才?幡然醒悟。   抓着书包带转过身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耳边突然响起‘吱呀’的?难听声,段之愿脚步一顿。   回过头看见张昱树倚在门边,他抬起手,头顶昏黄的?灯泡骤然亮起,驱散了浓稠的?夜色。   少年身姿挺拔,眼角和眉梢带着懒倦。   金色光芒自他头顶垂落,一身宽大遮到脚踝的羽绒服,吊儿郎当站在那里。   懒散地牵起唇角。   “想我了?” 第21章   因为她来了, 房间的灯才被打开。   桌上放着吃剩下早已冷透的泡面,张昱树拿出板凳, 一只脚刚踩在上面,段之愿开口?:“我,不冷。”   张昱树点头:“嗯。”   用脚踢回凳子,他从包里找出她的化学卷子,在她伸手接过时又收回。   视线不怀好意在她身上走了一圈,问:“你借着拿东西进来我家,实际上是想老子了吧?”   每次都是这样,一句话就能让段之愿的脸腾地烧起来。   她抿着唇开口:“明天, 要上化学课的。”   “哦?”张昱树倚在柜子边, 扬了扬下巴:“叫声哥哥就给你。”   这人真是无?赖。   他是不是就喜欢占别人便宜, 就喜欢欺负人呀。   “怎么?”张昱树瞪着眼睛,一沓厚卷子卷起来,放在手心敲了敲:“这可是我家,你敢不听话?是不是不想走了?”   无?赖无?赖!   没办法, 段之愿上前一步, 视线不自觉向下瞟, 对着地上的垃圾桶。   心中百转千回,咬着嘴唇, 用蚊子般的声音:“哥……哥……”   缓慢又不情?愿的语调, 却像是一只脚踏上了最美味的蜜糖。   听得张昱树顿时觉得心都酥了。   是真的酥,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肾上腺素瞬间向上涌, 从?头到脚在体内乱窜, 手指尖都发麻。   这么个小东西背着书包站在他面前, 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 一张小嘴轻轻动两下。   妈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酥麻的感觉自心脏扩大,直至冲上头顶。   溃不成军的他舔了舔唇角,瞳仁失了神看着她。   “段之愿,要不你就委屈委屈?”   她抬眸,灵动的双眼眨了眨:“什么?”   不打算给她作业了?   她都叫了,都硬着头皮叫他了,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就这一次。” 张昱树看着她,缓缓开口?:“栽我手里。”   “……”   “好不好?”   段之愿呼吸一滞,咬着嘴唇后退两步,扶着门框:“那,那,那我不要了!”   哈哈哈哈草!   嫌弃他嫌弃成这样。   张昱树无奈挑了下眉梢。   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拿,还要老子亲自给你送过去啊?”   段之愿警惕看了他一会儿才敢上前。   把作业好好装进书包,拉上拉链重新背好,全程一言不发。   张昱树瞧她那乖样子就忍不住笑,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因为你表现?不好,哥哥生气了,今天不打算送你回家,拿着打车回去吧,到家给我发短信,不发我就去你家找你。”   段之愿摇头,不要他的钱。   “我知道那天她们抢了你十块钱是吧?”张昱树嗤了一声,歪着脑袋看她:“你说你都多大了,兜里就十块钱,咱妈给你留着买棒棒糖的啊?”   段之愿垂眸盯着地上的砖缝,瘦白的手指搅在一起。   两条细眉蹙起,眼中光彩黯淡,样子可怜又无助。   张昱树微怔,声音轻了不少:“好好好我不提了,这个就当是她们给你的补偿,十倍,拿着,你应得?的。”   见?她还没反应,张昱树心脏一钝。   又从?兜里摸出一百:“那我再给你一份,过年不是没什么表示吗,就当给你压岁钱了。”   两秒过后,段之愿‘噗嗤’笑出了声,眼睛都弯起。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张昱树面前笑成这样,她抿了抿唇再次推开他的手:“我不要。”   她一笑,张昱树好像看见林间的山花烂漫,又似是流星划过,耀眼的光收进她的眼眶,璀璨又夺目。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笑了,但,只要她笑了就好。   张昱树觉得自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随口?一句话?,就把她逗开心了。   不跟他计较就好,他也笑了:“拿着吧,不然你怎么回家?”   公交车早就没有了,黑灯瞎火除了打车要么就走路。   段之愿犹豫再三,伸出手。   在指尖碰到钞票一角时,蓦地一顿。   手掌快速略过他的手,抓住张昱树的衣领,一把扯开——   宽厚的羽绒服外套张开,暴露了他想遮挡的一切。   张昱树里面穿了个半截袖,淡蓝色上面染了无?数条血痕,新鲜的血色一眼就能看出,是刚刚渗透出来的。   他一直在流血。   ---   白炽灯在头顶坠落出光芒,作为对抗浓稠黑夜的唯一对家。   电视开着,九点档的肥皂剧沉长又无聊,却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张昱树唇线绷直,额头沁着细密的汗,汗珠汇集从他线条明朗的下颌划过。   “你怎么知道的?”他声音都带着沙哑。   疲惫感再也不遮掩,有气无?力。   落在他背上的手一滞,段之愿重新展开干净的纱布。   递给他一端,自己则从他背后绕了半圈再回来,如此反复。   她答:“房间里有香味,很重。”   “垃圾桶,是干净的。”   很重的香水味,说明是他临时喷的。   和?他一起进门时,他走得?快,比她快好多,应是在那时候为了掩盖药味想出来方法。   他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可能喷香水呢。   上次她来过他家,垃圾桶很满,满到扔不进去东西也不见他丢垃圾。   张昱树的视线落在柜子里,那个被他匆匆关上的柜门微张。   她弯了弯唇又偏过头,看着蹲在身侧,认真撕开胶布给他粘纱布的姑娘。   他不是心思细腻的人,能做到这样已经超乎自己的极限。   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狼狈。   “是花露水。”他勾着苍白的唇,伸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戏谑问她:“聪明啊,那你怎么就不想想,万一我变得?干净了,万一……万一这房间里有个女人,帮我收拾呢?”   段之愿没回答他的万一,又开口?:“还有,你,你让我自己回家。”   主动赶她走,又没张罗着送她。   平时恨不得贴在她身上的人如此反常,再配合钱震和?李怀他们说的话?。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不难发现?。   张昱树笑了,心里苦甜掺半。   这么个心思细腻的小机灵鬼,怎么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她就只会傻傻地站在那里呢?   伤口?在她细腻的包扎手法下减轻不了不少疼痛感。   她真聪明,知道一点一点上药。   不像他刚才,手抖得?往伤口上撒了大半瓶药,疼得?差点昏过去。   手臂上还有一大片红肿,渗透的血珠已经自然凝固。   碘伏涂抹上去时,他的肌肉绷紧,汗水铺盖在上面,灯光下荧荧发亮。   段之愿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内心的焦灼不比他低。   纱布一圈一圈缠绕,手指附上去能感觉到他手臂坚硬似铁。   又想起他曾单手轮着花盆砸碎了学校的玻璃,段之愿呼吸都漏了一拍。   粘好最后一个胶带,她舒了口?气,问他:“中午,打电话?时,你在哪?”   “医院。”他说。   头上的伤是在医院包扎好的,警察没空陪他看病又怕他跑。   所以在看见?他还能走路时,直接把一身鲜血的他带回警局询问。   了解好情?况后,把齐子明他们几个惹事的关起来,让他回家好好反省,说随时有可能再来找他了解情况。   精神紧绷了这么久,张昱树终于得以舒缓。   阖上双眼靠在椅背上,药水与痛感相融,细密地流淌到他四肢百骸。   舒了口?气,又缓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她,问:“饿吗?”   段之愿摇头。   “撒谎。”他动了动苍白的唇,指尖一点:“柜子里有泡面,你自己弄吧。”   但凡他还有一点力气,都会起来给她做饭,不让她饿到、冷到。   可他仅剩的力气全都用来给她开门,收拾东西再逗她玩上面了。   “我不饿。”段之愿捡起书包背上:“我回家了。”   张昱树不舍得?她走,好想抱抱她,最?后只勾了勾手指:“把我的手机拿来。”   手机在对面的沙发上,她弯腰去拿,赫然看见他没来得及处理,还染着血的裤子。   没有看见?他们激烈战斗的场面,但脑海里已经萦绕出曾经看过的电影画面,她心里砰砰跳,战战兢兢把手机给他。   听着张昱树拨了个电话?,而后对她说:“再陪我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家。”   段之愿垂着眼站在那里,无?声的同意。   “你过来坐。”   她缓步走近,坐在沙发的边缘处。   双膝并拢,样子比小学生还乖。   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我害怕……”   他怎么总是打架,脾气那么不好。   学校里的人都怕他,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遇到坏人吗?   肯定不怕的,坏人都会害怕他。   张昱树轻笑了一声:“刚刚给我上药都不怕,看见?裤子害怕了?”   “那我明天就把那条破裤子烧成灰扬了,谁让它把我宝贝吓坏了。”说完,又拍了拍大腿,笑得?狂妄:“来你过来,哥哥抱抱你就不怕了。”   段之愿的手指都搅在一起,这人的浑话?说来就来,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明明他都疼成那样了,还能这么油嘴滑舌。   “一会儿我就过去抱你,别跑啊。”张昱树还在说。   她知道他不会,却还是抑制不住脸上的烫红,侧过身不看他。   小声说:“张昱树,你以后,能不能别欺负我了?”   张昱树眨了眨眼:“这也算欺负?”   顿了一下,点头:“行,不欺负你。”   “你好好学习,应该能考上个大学。”   他垂下眼又迅速抬起,点头:“嗯。”   “你也?别总说,说那样的话?,未来会后悔的。”她像王老师一样,语重心长地给他讲:“以后长大了,你会遇见喜欢的人,我们现?在还在上学,最?重要的就是学习,重心不能偏移。”   这话?说完,张昱树久久没有回应。   段之愿缓缓转头看过去,刚好被他捕捉到眼神。   他暗黑的瞳仁里似是有莫名的魔咒一般,多看一眼都会叫人心惊肉跳。   段之愿刚移开眼,就听他说:“你要是不想走今晚我就搂着你睡,我带你探索学习,告诉你什么才叫重心。”   “……”   “想不想走?”   “我,我我,想……”   又结巴了。   刚刚心平气和?,好不容易讲出几句完整的话。   又被他威胁的浪荡话给吓得不知所措,垂眸抠着外?套上的刺绣。   明明刚答应不欺负她的,还没过一分钟又这样。   她没看见?的地方,张昱树咧开嘴笑得开心。   门外突然传来开门声,老贺风尘仆仆走进来。   看了段之愿一眼,又问张昱树:“自己能行?”   张昱树点头:“必须行。”   “走吧小姑娘。”老贺晃了晃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这人她见?过几次,可到底是不认识的异性,段之愿其实还有些胆颤,慢吞吞站起身。   刚走到门口?,张昱树突然叫她:“别怕,老贺比我安全。”   言外?之意,你都敢随意进出我家,就更?不用害怕别人。   也?不知道张昱树是跟老贺交代过什么,总之这一路上,老贺开着车一言未发。   段之愿难得放松,在心里背公式。   临下车前,鼓起勇气跟他说了句再见。   老贺马上回头,笑道:“再见妹妹。”   回到家姥姥还没有睡,电视机里播放着电视剧的片尾曲。   前半部分她已经在张昱树家听过了,如今回到家再看见?男女主,竟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姥姥问她:“你信息里说同学受伤了,你帮忙包扎一下,严不严重呀?”   “还好。”段之愿褪下外?套搭在衣架上,换了拖鞋进到姥姥房间坐在她身边:“不算很严重。”   “哎呦,这个时候受伤了,会不会耽误学习呀。”   姥姥说完,又忙道:“饭菜都热了两遍了,你快去吃吧,今晚少看一会儿书?,早点睡。”   “好,我先吃饭。”   她洗了手坐上饭桌,刚拿起筷子又放下。   拿起手机,认认真真打字:【我到家了,谢谢你和?你的朋友。】   张昱树很快回复:【吃了饭早点睡,下周图书?馆还等你给哥哥补习呢。】   因他信息里的称呼,段之愿隔空红了脸。   皱了皱眉,又问:【下周你能行?】   张昱树:【男人不能说不行。】   段之愿不再回复,撂下手机。   她到底还是把耽误的时间补了回来,学习到凌晨才上床睡觉。   今天中午取营养餐的同学排到了段之愿。   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回来时,刚好看见季阳在和林落芷说什么。   等段之愿拿着饭盒回到座位上,季阳垂下眼走了。   自从?经过上次的事情?后,季阳的确没有再和段之愿说过一句话。   平时两人相遇时,他只是看她一眼,而后低下头匆匆离开。   就和那天在张昱树家里一样,他神色都带着窘态。   虽然心里隐约觉得?别扭,但这总比再因为他而受到胡佳的排挤要好。   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转过身和?林落芷一起吃饭,口?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一下。   张昱树发来的信息:【今晚还过来吗?】   段之愿攥着筷子,眉头微蹙:【不了。】   张昱树:【背上的纱布好像粘在伤口上了,我拿不下来。】   段之愿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回复:【你可以叫你的朋友帮忙。】   放下手机,林落芷小声跟她说:“季阳好像在看你耶。”   他偷偷摸摸的视线,对上目光后又倏然收回,被林落芷抓了个正着。   段之愿垂下眼:“不来找我就好。”   “也是。”林落芷点头:“他不找你,胡佳那个精神病也?不会找你麻烦。”   还是高一那时候,因为胡佳经常欺负段之愿,林落芷有一次看不下去还从中拦了一下。   她是个急脾气,说话?不好听,惹得?胡佳生气,当天晚上就给堵在了女卫生间。   虽然占了下风,但林落芷骨头硬也没在怕的。   不说一句软话推搡了几下硬是跑出来。   刚出来就撞上了李怀。   李怀平时是跟张昱树混的,胡佳那群人自然害怕。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林落芷从前不太喜欢段之愿,因为她性格实在怂包。   后来不过是帮了她一次,她居然每天早上都给她带早餐,包子茶叶蛋煎饺,换着样。   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下午第一节 课之前,学校学生会和纪律老师来检查。   他们班级虽说没有强制收学生电话?,但也?又明确规定在学校要关机。   本来段之愿的电话?是关着的,因为早上起得?早意识混沌,都走到公交车站点了又想起忘带了东西。   只得开机给姥姥打电话,又回去取。   当学生会走到她跟前时,书?桌里突然传来‘嗡嗡’两声震动。   段之愿心里一颤,猜到是谁的短信。   纪律老师李飞走过来,二话?不说伸出手,段之愿就把手机交了上去。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李飞瞪了她一眼,说:“都交给你们班主任处理,还好学生呢……”   班里一共被搜出四五个开机的电话?,还有几个头发和?指甲不合格的学生。   统统上报给了王老师。   下午第二节 课,段之愿被叫到办公室。   老师问她是谁的信息,段之愿支支吾吾开口:“张昱树……”   “张昱树??”   这下可把王老师气得不行。   之前就已经明示过她远离问题学生,没想到他们居然私底下还在联络。   这在老师眼里算是天大的事。   一个万众瞩目的好学生,临近高考之前堕落,没有比这更可惜荒谬的了。   她根本不听段之愿解释,直接给秦静雅打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火气消了些。   再一次苦口婆心劝告:“老师这是为了你好。”   犹豫了一下,又问她:“你有没有听说过,张昱树把高三班那个叫路遥的女生逼到退学这件事?”   段之愿的心狠狠一颤,记忆里莫名闪过一些片段。   她咬着嘴唇,摇头:“没……”   “那我现在告诉你。”   王老师郑重地说。   “路遥曾和张昱树是同一班的,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俩现?在早就上了大学,后巷那个地方你知道的,路遥就是在那里被欺负,而后她家长火速给办了退学,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但十有八九就是张昱树。”   顿了一下,她问:“现?在你觉得张昱树是个什么样的人?”   “……坏的。”   “没错。”王老师又问她:“到底是不是他强迫你?”   段之愿摇头:“没有。”   没错过王老师眼底闪过的失望,她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放学时,林落芷一边安慰她一边陪她朝车站走。   身后突然打来远光,段之愿回头一看,车里的人是老贺。   老贺在她身边停下车,车窗打开探头笑道:“张昱树的伤口?不让别人碰,我接你去他家换个药再送你回去,他说想你想的快疯了。” 第22章   张昱树打开电视机, 凭着记忆搜索到昨天的频道。   在电视里出现熟悉的男女主时?,他眉头舒展开。   双腿搭在茶几上, 身后靠着柔软的海绵垫子。   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放在腿边,食指轻敲。   视线偶尔落在电视上,大多数还是偏过头向院外张望。   终于听见开门声,张昱树弯了弯唇。   老?贺走进来,伸手捂着鼻子脚步放缓:“我去!你这什么香水,太呛人了吧,喷多?少啊?”   张昱树抬着下巴向他身后张望:“人呢?”   “没来。”他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什么, 扔给他。   张昱树拿起来一看, 是个护手霜。   清清冷冷的淡绿色, 拧开盖子挤出来一些。   的确是熟悉的味道。   就和她那个人一样,清新又纯洁。   张昱树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恹恹地问:“你怎么不把她按到车里给我带回来,她不?敢跑的。”   “卧槽。”老?贺笑出了声:“我要真那么干了, 你不?得跟我拼命?”   “昨天不还在信息里告诉我, 你那小姑娘胆子小, 让我别和她说话吗?”   张昱树垂下眼,不疾不徐摆弄手机。   没一会儿又把手机扔下。   小结巴, 给我等着。   ---   张昱树这人, 天生奇筋异骨。   被当头一棒硬是没几天就好了, 连医生叮嘱的复查都?没去, 手指隔着纱布摸了摸后脑, 确定不?疼了, 直接把纱布扯下去。   头皮被剃掉了一块,去院子里收衣服回来觉得有点冷, 随意?扣上个帽子离开家。   吴真又给他打电话,问上次不是答应了和她一起住,怎么还不?来。   张昱树抿了抿唇,答:“再等几天。”   吴真和她新老公的家太远。   这里的太远指的是离段之愿太远。   他们家在学校的另一边,要是搬去那边住,每天放学他和段之愿的方向就是一个向左,一个往右。   其?实他还是喜欢之前在巷口,偶尔看段之愿背着书包,乖乖巧巧路过,站在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下等车。   少女的衣摆和马尾被风扬起,是燃烧在他心底里最炽热的火苗。   今天是约定好补习的日子。   张昱树刚迈进图书馆,就瞧见段之愿已经坐在那里了。   天气渐暖,她穿了件卡其色大衣。   娇小纤瘦的背影挺得很直,走得近了能看见她半张脸。   视线落在面前的书上,看得仔细又认真。   张昱树放缓脚步,走到她身后精准扯下她的淡紫色皮筋。   一头丝绸般乌黑长发瞬间坠落,铺散在她的肩膀与后背上。   段之愿低呼一声回头,对上张昱树噙着笑得脸,又气又恼:“你,还给我。”   张昱树兀自坐在她对面,皮筋在他食指上转了两圈。   而后被他套上手腕,抢过她手里的书自己看了几眼,问:“今天讲什么?”   段之愿不?情愿地拿出准备好的题,把头发掖在耳后:“你做完告诉我。”   “我不会。”张昱树看都没看,下巴一扬:“你给我讲。”   “这都?是,都?是上次讲过的,你不?会,那我没办法了。”   张昱树沉默不?语,看了她一会儿,点了下头:“那我试试。”   中性笔在他指尖跳跃翻腾,手指比脑袋还灵活。   操控着笔旋转出重影,就?是不?掉下桌。   张昱树在脑海里回忆之前段之愿给他讲过的东西。   撇撇嘴,都他妈快忘得差不多了。   他记东西是快,可那是短暂记忆,第二?天又不?巩固,没几天就?忘了。   段之愿继续看书,时?不?时?将视线落在他的本子上。   一开始写得慢,翻了几页书后,渐渐提升了速度。   她眯着眼睛看,第一问还真写对了。   虽然回答的不严谨会被扣分?,但思路是对的。   段之愿重新收回目光,捏着书的一角,心道这人,还真的是挺聪明。   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张昱树的题写完了。   错了几个,对的占大部分?,这已经超出段之愿的心里预期。   她点头:“高考之前你认真听课,好好复习,没有问题的。”   最起码上个普通大学没有问题。   说完她又给他出了几道题,推到他面前:“时间还不算晚,再做几道吧。”   张昱树笑着弯弯唇,指尖点了点桌面:“我答对了怎么办?对一道题给我亲一下?”   这么久了,依然无法熟悉他脱口而出的混账话,段之愿耳垂都?发烫,摇头:“不?可以。”   “这是交易,不?然我就?不?写。”他把笔扔下,翘着二?郎腿,双臂环在胸前大咧咧靠在椅子上看她。   沉默一阵。   段之愿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一开始还为?这个交易而苦恼,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写不?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你爱写不写。”她偏过头。   “呦!”张昱树站起身:“跟我说话呢?你胆子大了是吧?”   灯光打在他后脑上,阴影将段之愿笼罩。   旁边的几个人都?朝着他们这边看,视线落在这个穿着吊儿郎当的少年身上。   为了避免成为人群的焦点,段之愿连忙倾身。   扯着张昱树的衣袖,告诉他:“你先坐,先,先坐下。”   她好好和他商量:“那那是你的卷子,也是,你自己?学习,你凭什么跟我交易?”   张昱树脸上露出被拆穿的笑:“那你总得给我点鼓励吧,拯救差生行动的路上,不?能一点鼓励都?没有,这样我也没有前进的动力啊!”   故意?停顿一下,他眉梢挑起,一双丹凤眼变得不正经。   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她给的护手霜,说:“这些题我要是做对了,你给我涂。”   段之愿正欲拒绝,张昱树没给她机会:“要么就让老子亲两下,你自己?选。”   段之愿顿觉窘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刚被他扯下来的头发遮着半张脸和脖颈,感觉燥热无比。   她红着脸:“你快写吧,时?间……时?间很晚了。”   “那就?说好了,等我写对了你给我涂。”张昱树眼前一亮,把本子揽到身前,拿起笔开始读题。   午后的阳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将他的影子放大折射到桌面。   能看见那个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寸头,此?时?却在攥着笔对一道题皱眉头。   段之愿抿了抿唇,视线又落在护手霜上。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给他了,省得他又想出这样的方式折腾她。   张昱树做到最后一题时?,突然被难住。   他印象中段之愿好像没有讲过这个类型,咬着笔帽冥思苦想了十几分?钟,才稍微有点头绪。   答上以后把本子扔到她正看的书上:“检查吧。”   说完,伸手拿起护手霜,拧开盖子好像只等着她愿赌服输。   段之愿一共给他出了三道题,前两道都?做对了。   直到第三题,她在白纸黑字上重重打了个叉:“错了。”   “这题你根本就没给讲。”张昱树皱眉:“你这叫什么来着,超纲了!”   “我给你讲了。”她神色严肃又认真,琥珀色的双眼眨了两下帮他回忆:“那时候你没听,你在,玩手机。”   “那不?就?跟没讲一样。”张昱树看着她,也同样认真和她理论:“你明明知道我没听,还自说自话,这不?是糊弄我吗,那这么说来这道题就不算。”   说完,他兀自把护手霜挤出来。   白色长条似是融化在他手背上的奶酪,又伸到她面前:“你给我抹匀。”   这人可真是蛮不讲理。   又不?是她不?叫他听课的,那天明明都说了有不会的要问,他说自己?都?会了。   “快点。”张昱树蛮不讲理:“你别耍赖皮,好学生也说话不?算话?”   无奈,段之愿红着脸认命。   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还有些不?知所措。   指腹沾了一点护手霜,冰冰凉凉。   轻轻在他手背上画着圆圈,只用指尖碰他的手背,慢慢将白色面积扩大。   瞧她细白的食指在自己手背上晃荡,张昱树终于露出得逞的笑意?。   她的手怎么就?那么白,白到青色血管都能看见。   手指又瘦又长,指尖带着淡淡的粉色,指甲也修剪的整齐又好看。   指腹划过他的手背,又麻又痒。   张昱树觉得这些天的脑细胞总算是没白费。   临阵磨枪那几本书也派上了用场。   学习对他来说很无趣,有趣是之后的奖励。   有了奖励,无趣也变得兴致勃勃。   护手霜铺满他整个手背,半天也没有抹匀,他问她:“老子手上有病毒啊?”   段之愿没回答,抿了抿唇,一根手指默默变成两根手指。   张昱树无比享受这个午后,此?时?此?刻,怕是段之愿跟他要他的心头血,他都会毫不犹豫剜出来一碗给她。   “那天怎么回事?”   当?手背上的护手霜渐渐融进他的皮肤时?,张昱树开口:“你为什么不坐老贺的车过来?”   段之愿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时?,又听张昱树开口:“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钱震和李怀,到时?候治你个隐瞒罪,老子把你推讲台上抱着你亲。”   “……”   段之愿现在很想将护手霜扔到他身上,不?,扔到他嘴上。   她垂下眼,说了事情的经过。   所有的都?说了,唯独隐瞒了王老师在办公室里跟她说过的话。   因为?害怕他发火。   幸好段之愿隐瞒了没说,因为?张昱树只听到李飞收了她的手机,就?已经开始骂人了。   “老子把他车砸了!”   段之愿合上护手霜,摇摇头:“我没事,你不?要生气。”   “段之愿。”张昱树皱眉看她:“你就不会说是我强迫你的吗?你不?会把所有的错事都?往我头上推吗?”   可事实上,并不全都是张昱树的错呀。   为?她补习这件事,也是段之愿自己提出来的。   回信息,也没有人强迫她,是她自己忘记关机。   “你也太笨了吧,这不?是实话吗,说实话不?会?”   段之愿垂下眼:“对不起呀……”   妈的,没见过比她更软的妹了。   又正又软,简直乖死了。   可偏偏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撩人,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真让他连说句重话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张昱树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拿到鼻间重重闻了两下,点头:“的确跟你一个味,都?这么甜。”   越说越过分?,段之愿慌忙收拾自己东西,轻轻开口:“我,我得回家了。”   “我送你。”张昱树站起身,赶在她开口之前:“不?准拒绝,不然我也给你涂一次护手霜。”   张昱树打了个车,直接把人送到家门口。   临走时?,还不?忘来一句:“不飞个吻啊?”   段之愿急匆匆地跑了,连头都?没敢回。   张昱树笑得张扬肆意?,撸了一把袖子,属于她的小皮筋还在他手腕上。   现在,是他的了。   手臂随便一晃,护手霜的香味袭来。   他摇摇头,明明是一样的味道。   怎么好像在她身上的更好闻。   --   第二?天的课间操,广播通知高三学生一起下楼。   林落芷郁闷拿起练习册拍在桌上,抱怨道:“烦得要死,一会儿说高三可以不?用跑操,一会儿又让下楼,真的烦!”   段之愿安慰她:“就当是休息一下,一直看书也很累的。”   可等他们所有人排好队后,看见的确是张牙舞爪的李飞。   他拿着麦克风站在领操台上,浑厚的嗓音游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是谁把我的车胎扎了??!”   许是这话太出人预料,同学们沉默一阵,倏地笑出了声。   李飞怒吼:“笑什么?”   说完,指着前排一个男生:“是不是你干的?”   ……   段之愿站在队伍里,浑身一紧。   她记得昨天张昱树好像说过这句话。   她抿了抿唇,悄悄回头。   赫然被张昱树捕捉到了视线,朝她挑了下眉。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这人实在是没有正经时?候,这个动作也不?知道是承认了,还是就?单纯的想欺负她一下。   “我郑重告诉你们,再没有人承认,我就?去调监控,到时?候我会报警,那个人要负刑事责任,要坐牢,要被记录档案,我要你一辈子抬不起头!”   听到这,段之愿心脏都要跳出来。   突然林落芷在背后,小声跟她说:“李飞是不是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啊,他停车那地方的摄像头去年?就?坏了。”   “是吗?”段之愿细声问她:“坏了吗?”   “嗯,早就?坏了,所以那个位置不收费。”   握着拳头的手松了一下,段之愿目光自然下垂,盯着地上的一片枯叶看。   课间操一共25分钟的时间,全都?是李飞在台上咆哮。   最后撂下一句:“我在办公室等着你来给我自首!”   说完才全体?解散。   --   中?午,段之愿午饭都?没有吃,在二楼缓台找到张昱树。   一群人吊儿郎当靠在墙边,张昱树坐在窗台上,背后靠着玻璃。   手里拿着个包裹了青色玉米叶的烤玉米,吃了一口冲她扬着下巴,语气悠闲又懒散:“呦,这妹妹好看,处个对象吗?”   她只是看到张昱树离开的方向,就?顺着找到这里。   没想到刚一转弯就?暴露在这么一大群人面前,压迫感陡然袭来。   她轻声细语,开口:“你,你过来。”   “我?”张昱树用玉米指着自己?,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双腿前后晃荡:“该不会是要跟我表白吧?”   其他人也哄笑出声。   段之愿的脸发烫,抿着唇转身就?走。   身后脚步声也快速接近,她肩膀一沉,是张昱树把手臂搭在上面,把她往怀里搂:“想我了?”   少年?的气息和体温瞬间将她包裹。   “你别这样。”段之愿缩着肩膀离开他的怀抱。   离开缓台有一段距离了,段之愿回头仍能看见刚刚那些探着脑袋向他们这边看。   张昱树也跟着她的视线回头,喊了句:“别他妈看了!”   待那几个脑袋缩回去后,他把手里的玉米对折掰开,没吃过的那部分给她:“尝尝?”   “我不吃。”段之愿好奇,问她:“你在哪里,弄的玉米呀?”   “钱震拿来的,他们几个去后操场烤的。”   后操场是学校荒废的操场,只等开春时?重新翻修,打算修建个新食堂。   已经拉了围栏不?让人进,他们几个居然还敢去烤玉米。   段之愿点头:“哦。”   又问:“李老师的车……是不?是你?”   “不是我。”他答得快又笃定,就?好像已经预判到她会问他。   段之愿垂下眼,眼睫眨了眨,一双眼睛里似是镶了水晶,闪闪发亮:“真的?”   妈的,这模样往谁面前一站,谁能风轻云淡啊?   张昱树借着吞玉米的动作吞了下口水,点头:“当?然是真的。”   “那你不怕老师调监控?”   “那监控早就?坏——”话音还没落张昱树突然收声。   再看段之愿,果然一脸严肃样。   在她面前还真就容易被蛊惑心智,什么话都?能被她套出来。   张昱树认命点头:“是我。”   段之愿纤细的两条眉蹙起,表情立刻变了:“明明就是我的错,是我忘记把手机关机了,老师罚我骂我都是正常的,你怎么——”   “正常什么?”张昱树有些急躁,因为?她的话。   “他在同学面前羞辱你还不?够啊?上次也是他罚你跑步,总校那次当?着大家的面羞辱你,还把你手机弄丢了,这不?都?是他吗,你怎么还替他说话呢?”   “因为是我的错。”段之愿心里虽然难过,可毕竟是她犯错在先,要不?是不?犯错,那些惩罚怎么也降不?到她身上,她抬眸瞧了张昱树一眼:“老?师,管理学生,不?是正常的吗……”   这要是换成钱震,张昱树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可偏偏是这么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他无奈啃了两口玉米,把剩下的丢进垃圾桶里,抹了下嘴唇,问她:“那你什么意思啊?”   语气不?算友好,带着脾气,听得段之愿心发抖。   她盯着地砖上的花纹,小小声:“我会找老师承认错误。”   “草!”他骂了一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行行,我去认错。”   “又不?是你砸的你认什么错?代夫认错啊?”   “你——”段之愿瞪他:“别乱说话。”   “好,我自己?去自首。”张昱树放下手,顺便摸了下她的脑袋:“你这大义灭亲的心里得改一改,不然我以后可真遭罪。”   说完,不?等她回答,张昱树双手插在口袋里离开。   刚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段之愿。”   “你,你喜欢五颜六色,香的东西吗?”   段之愿不解:“什么?”   “就说你喜不喜欢?”他又不耐烦了。   “喜欢吧。”   她一直都挺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无论是衣服还是文具,至于香,当?然喜欢呀,谁会不?喜欢香味呢。   张昱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行。”   转身离开。   下午第一节 课的铃声响起,他还没有回来。   段之愿看着不远处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发慌。   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老?师宣布下课后,段之愿想去李飞办公室瞧瞧,突然听见靠窗一排同学讲话:“你看,那不?是张昱树吗?”   话音刚落,好几个都凑过去。   “还真是,他怎么跑上了?”   “他是逃课了吗,就为了去操场跑圈?”   段之愿听了也走过去。   目光扫视一圈,一眼就?看见那个穿着黑色半截袖,奔跑在风中?的少年?。   他的外衣扔在篮球架底下,旁边是李怀和钱震他们好几个人坐在那,视线落在张昱树身上。   钱震问李怀:“你说树哥怎么就承认了?”   “因为小结巴呗。”李怀说。   段之愿前脚把人叫走,后脚张昱树就?跟李飞承认了自己的行为?,被罚来操场跑二?十圈,不?跑完不?许走。   钱震目光呆呆地看着张昱树,撇撇嘴:“这小结巴真是个祸水啊,能把树哥逼的主动认错。”   话一说完,他捂着嘴,用力打了自己一下。   “树哥上次说了,不让我叫她小结巴。”   说完,又回头打了李怀一下:“你也不许叫。”   李怀:“……”   张昱树跑了八圈后,已是满头大汗。   接过李怀递来的水,气喘吁吁:“草他妈的,左右也是而二?十圈,早知道老子临走前把他挡风玻璃也砸了!”   李怀说:“你直接把我俩一起供出来多?好,就?不?用跑这么多?圈了。”   李飞让张昱树把同党交代出来,张昱树咬死了是他一个人干的。   说什么也没把别人供出来,气得李飞脱口而出二?十圈,说必须让张昱树长记性?,下次不?敢再犯。   大半瓶水进了他的肚,张昱树体?力恢复不?少。   又跑了两圈后,他猛地抬头。   一眼看见窗户里那个又乖又漂亮的姑娘。   他想跟她来个飞吻,可楼上还有其他同学。   这姑娘脸皮薄,又是好学生。   被人知道她又该哭鼻子,结结巴巴说她委屈了。 第23章   张昱树钻了个空子, 跑跑停停,累了就和钱震他们打打趣, 扯会儿皮,歇好?了再跑。   反正李飞没说不能歇着。   钱震给他?出主意:“哥,要不你就别?跑了呗,再过两个小时跟飞哥说跑完了。”   张昱树听了,嗤笑一声。   将裤腿往上一提,他脚腕上绑着个东西。   “计步器卧槽!”钱震把屏幕掰过来,又说:“树哥,你晃两下脚试试。”   “没用。”张昱树说:“老子早他?妈试过了, 这东西走路都不计数, 非得跑起来才算。”   他?说完抬腿做出跑步姿势晃了两下, 计步器纹丝不动?。   “草!那你卸下来——卧槽卸不下来?”钱震用力扯了两下,抬头看张昱树。   “锁死的。”张昱树晃了晃脑袋,精壮的手臂抖了两下:“没事,跑得起, 你们回去吧。”   说完,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 又沿着操场跑起来。   这节课是自习,班级里静悄悄的。   唯独钱震和李怀两个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上周刚换了座位, 钱震和段之愿的位置离得近了些。   两人说话声音时大时小, 段之愿传到前排的信息量很少, 但段之愿听到一句:“树哥身上有伤, 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她垂下眼, 手里的笔握得紧了些。   偷偷回头去看他们两个, 见他?俩都皱着眉,。   段之愿抿了抿唇, 刚要起身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一惊,回头却是季阳站在她桌前。   “怎,怎么?了?”   季阳的视线也落在后排那两个人身上,浅淡的一眼而?后又看向段之愿。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语气告诉她:“如果你想摆脱他?,这时候就不要心软。”   像是一阵寒流准确刺向她的心脏,段之愿滞了滞,问他?:“你……什么?意思呢?”   季阳微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蹲下来手臂撑在她桌上,尽量保持微笑,嘴唇不动?告诉她:“我帮你摆脱他。”   此前,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季阳突然摸了她的头,换做以前她会生气。   而?现?在……她知道他是做给钱震李怀看的,因为他?们一定会告诉张昱树。   段之愿坐在第一排,季阳把自己椅子拖过来,与她面对面。   动?静不小,引得好?几个人都抬头,季阳刚一坐下,身后就传来钱震的声音:“班长,聊什么?呢,怎么还坐在对面了?”   话里话外透露着威胁警告的语气,段之愿木然看着季阳,脊背绷紧。   季阳不紧不慢抬了下眼:“想坐哪就坐哪。”   “你他妈……”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动?静。   应是被李怀劝住了。   没一会儿,巨大的关门声响起,段之愿吓得缩了下肩膀。   再回过头,后面的位置空了。   他?们俩出去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胡佳身上,胡佳眼底似是装了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恨不得将她缠绕至死。   横竖也是一死。   段之愿闭了闭眼,豁出去了。   她坦然拿出作业本,和季阳一起对答案。   什么?都控制的很好?,照着本子念也不会结巴,只有轻微颤抖的笔尖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虑。   季阳的手轻轻覆在上面:“别怕。”   像是被电到一样,段之愿缩回手。   她没能掩盖住眼底的嫌弃和不适,这些统统被季阳捕捉到。   季阳张了张嘴,轻叹一口?气,又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被那种人耽误,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绝不能喜欢上他?,我们,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   张昱树跑到第13圈时听说这个消息。   身上熊熊燃烧的力量好像瞬间殆尽,化?成?灰风一吹就变成?了烟。   真给他?脸了。   张昱树骂了一句就要去找季阳算账。   被李怀拦住:“树哥,你别?冲动?啊。”   钱震则推了李怀一把:“你他妈是哪边的,这还不揍他?,留着他?过年?”   “不是揍不揍他的事。”李怀说:“树哥,你好?好?想想,你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事带来的后果。”   钱震:“这他妈有什么承不承受的,大不了就找家长呗,草!这口?气咽不下去啊,季阳明明知道树哥喜欢段之愿,还他?妈敢来这一出,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早他?妈揍了!”   钱震心里的火窜得老高,烧到了眉毛却见张昱树冷静下来了。   一双狠戾的眼睛眨了眨,胸口?上下起伏着。   几秒过后,随手捡起花坛边的石块,朝计步器猛地一砸。   锁变得不堪一击,计步器掉落在地上。   小腿擦破了点皮也不碍事,张昱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坐在那里,手臂搭在膝盖上,额头上的汗珠落下,眸中?残存的火气逐渐变小。   看了李怀一眼,而?后手背碰了下钱震的胸膛:“算了。”   钱震满脸问号:“什么意思啊你们?”   张昱树缓步走回篮球架,拿起一瓶水仰头灌进去。   而?后又拧开一瓶,直直朝着脑袋上浇。   下坠的夕阳残影铺在他身上,少年甩了甩脑袋,水珠落在地上慢慢蒸发。   李怀捡起计步器,拍了两下晃了晃,扬声道:“树哥,只?要用力晃晃这东西就跳了。”   说完,他?和钱震开始轮流晃胳膊。   张昱树就坐在篮球架下。   身上的汗水和热量随着夕阳落下后,寒流悄然来袭。   刚才还紧紧贴在他背后的半截袖,现?在已?经被风吹得胀起。   他?却依然不知道冷似的,盯着残阳最后一抹金黄色的影子。   直到杨树下再也不见暗影,对面居民楼里亮起灯火,他?才缓缓起身。   外套搭在肩膀上,神色淡淡的:“走吧。”   那边钱震胳膊都要甩飞了,掏出手机按计算器:“还差一千多下了,李怀你加把劲。”   把计步器扔给李怀,他?捂着手臂跟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树哥,你没事吧?”   虽然张昱树神色平淡,但跟在他?身边依旧能感觉到周围气压降低。   他整个人好像就处在暴怒边缘,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就火起来。   钱震相信,以张昱树的脾气,他?敢把季阳从五楼丢下去。   平稳的水面只?是表象,再往里探才知波涛汹涌。   张昱树压下所有浪涛,垂眸沉声道:“没事。”   “那……”钱震试探着说:“你之前吩咐那事……?”   “接着弄。”他说。   李怀上前一步:“树哥,那季阳怎么?办?”   “先放着。”   先放着,等?他?做完那件事,要是段之愿再敢离他近,再出手也不迟。   没等?到她亲口?承认,他?宁愿相信一切都是误会。   总得给听话懂事的好学生一个机会。   免得到时候惹得她哭鼻子,埋怨他?欺负人,他?还觉得是自己混蛋。   张昱树回到班级时,这节晚自习已经下课了。   段之愿的位置是空的,季阳则站在讲台上擦黑板。   回来时刚好和他的目光碰撞上。   张昱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季阳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同样不甘示弱地看过去,直至回到自己的位置,背对着人坐下,这才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轻舒了口气。   这一次对视,季阳从张昱树眼中发现?了无数危险的潜在因素。   好一会儿才压下心中的不安,松开手,手心里全都是汗。   ---   今天同样也是老贺的生日。   放了学,张昱树他们几个直接打车过去。   当出租车行驶过后巷时,段之愿和季阳的身影从张昱树眼前略过。   少女背着书包,接过季阳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当季阳抬起手时,张昱树的视线里已?经不见他们的踪影。   那只?手,分明是要落到她头上。   霓虹也闯不进来的暗影处,张昱树的拳头紧紧握着,好?像关节下一秒就会冲破皮肤表层。   钱震坐在副驾驶,嘴里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   张昱树一句也没听见,只?觉得吵闹。   踢了一脚副驾驶的车座,钱震这才安静下来。   老贺比他?们都要年长,身边的朋友自然也都比他们大几岁。   几个人约好?了去KTV,偌大的包厢里已经座无虚席。   张昱树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手拿起一瓶啤酒就往嘴里灌。   喝空了瓶子一扔,抹了把嘴角,又拿起新的一瓶。   整个人看上去沧桑又懒散。   也就是这种又痞又坏状态,获得了一个女人的青睐。   她刚刚结束一首深情的歌,随手把麦克扔到别?人手里,扭着柔软的腰走过来。   “弟弟,心情不好呀?”女人将一侧头发掖到耳后,也拿起一瓶酒,主动?跟他?碰杯,说了句:“姐姐陪你喝。”   张昱树瞥了她一眼,兀自拿着酒瓶仰头灌了几口?。   嘴角留下几滴划过上下涌动的喉结,女人凑得更近。   她的手刚搭上张昱树的大腿,就被他?捏住手腕。   女人精致的脸立马花容失色。   张昱树不松反紧,毫不吝啬视线,轻蔑地打?量。   上挑的眼线,烈焰色红唇,再配上一字肩的内搭,深不见底的事业线。   往这一坐,包厢里的乌烟瘴气顷刻消散,鼻间飘荡的全是她的香水味。   他?弯了弯唇,墨色的双眼微眯,毫无温度:“我对老女人不感兴趣。”   说完,甩开她的手。   女人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心内剧烈颤动?。   怕是永远也忘不了,刚刚与他?对视那一瞬间他眼底散发出来的戾气。   威胁的意味让她慌乱站起身,带倒了两瓶酒颤颤巍巍离开。   老贺发现?不对劲,走过来坐在张昱树身边,问他:“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事。”张昱树答得坦然。   是在回答他?,也是在安抚自己。   只?要不是从那个人嘴里说出来的,只?要她没承认,那就是没事。   在场的都是成?年人了,大家玩着玩着开始拼酒。   扎啤的酒杯摆在那,红白?黄兑到一起。   一颗樱桃扔到里面,瞬间被无数气泡包裹着,下沉再上升。   六秒半的音乐完毕后,一扎啤酒进了张昱树的肚。   他倒举着酒杯扣在头顶,欢呼声中?也宠辱不惊,沉默地开始下一轮比赛。   几轮过后,他明显上头。   虚晃地摇了摇,勉强站稳。   李怀见这样不行,直接把人拦下。   刚一靠近,被张昱树推出去半米远:“谁他妈也别?拦着老子!”   张昱树这人,讲义气是讲义气。   真狠起来,没谁能控制得住他。   就像刚刚他?一进来,尽管是最后来的,但也是最快吸引目光的。   包厢里好?多女人都暗自观察,直到看见他狠戾的表情后才明白?原来这人是个狼狗,一般人近不得。   张昱树彻底醉了,整个人占了半张沙发。   李怀帮他盖上衣服时,突然见他?动?了动?嘴,以为有什么?话要说,他?凑近一听。   张昱树醉了还在呢喃:“你别?喜欢他?……”   把人架出KTV时已经是凌晨了,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   夜风驱赶了不少醉意,张昱树双眼微眯,抱着垃圾桶吐了一阵后,渐渐清醒。   “树哥,要是真不解气的话,咱就弄季阳一顿。”   李怀见他这样子也不好受。   他?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平日里吊儿郎当嘴里浪荡话不少,要是真生气了,什么?都敢干。   “不弄。”张昱树双眼微眯,眸间透露着狠劣,手臂青筋暴出,咬着牙隐忍。   要弄,也得先弄段之愿。   这个弄,可跟弄季阳不一样。   他?想弄她。   早他?妈就想了。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比风还淡的一句:“她没跟我说。”   ---   张昱树又请了几天假,吴真帮他?请的。   本来就是问题学生,临近高考冲刺阶段,王老师巴不得他?不来,免得扰乱了好学生的学习氛围。   张昱树搬了家,这个小破平房却没有退。   吴真问为什么?,他?答:“你的新老公不是有钱吗?”   吴真这一次嫁的的确好?,连张昱树都这样觉得。   杜宇康是个企业的二把手,大多数时间加班,偶尔回来是在半夜。   一到半夜里厨房就丁零当啷的响,是吴真在给他?做饭。   一开始怕吵到张昱树休息,她做什么?都轻手轻脚。   偶然的一天,张昱树忽然告诉她:“我晚上睡得晚。”   吴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回了房间。   ---   这些天段之愿都没收到张昱树的信息。   他没来学校,也没联系她。   晚上,段之愿躺在床上。   有月光洒在房间里,为一切渡上银辉。   明天放假,也是和他?约定好?,每周去图书馆的日子,   不联系也好?,高三每半个月才放一天假,她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时间了。   看了几页书后,刚阖上眼,桌上的电话震动两下。   段之愿爬起来,赫然看见张昱树的短信:【明天等你。】   这比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恐怖,寂静的房间里,因她的心跳而?变得喧哗。   段之愿刚要回复他?,又停下删除所有的字。   不回他?,就当做没看见。   等上学他要是问起来,就说在家里学习,没看电话。   她重新把手机放回去,抓着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突然手机又响了两声。   段之愿忍着不去看,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她倏然爬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就把手机塞到枕头下,依然不能阻隔刺耳的铃声,又把被子盖到上面捂得严严实实。   铃声瞬间削弱,段之愿的心跳却不曾减退。   直到铃声停下,她才快速拿出手机调了静音。   打?开信息。   张昱树:【我知道你没睡。】   张昱树:【我想听听你声音,给你打?电话要是敢不接,我就上楼了。】   段之愿瞳孔骤然紧缩,她忙不迭拉开窗帘,赫然看见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熟悉的摩托。   她也曾被他?带着在后座上风驰电掣,见过落叶描绘出风的形状自眼前略过。   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本来低头摆弄手机的张昱树摘下头盔。   他?一抬头,段之愿的视线便被捕捉,她觉得心跳都停滞了。   紧接着,铃声再次响起。   段之愿木然按下接听键。   隔着一层玻璃看他?的脸,听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下楼。” 第24章   少年高大的背影被路灯拉得斜长。   他一条腿支在地上, 微微仰头就能看见剑眉下那一双丹凤眼。   从前觉得多情又浪荡,如今这些悉数不见, 统统被微凉代替,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真是怕了他了。   每一次说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是吃准了她性子软,胆小?不敢反抗。   可这次突然袭击,让段之愿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攥着手机,薄唇微启:“我,要睡了……”   然后,她看?见张昱树不慌不忙抬起手臂。   小幅度从低到高, 指尖轻点。   是在数她所在的楼层。   轻松又懒散的声音传进段之愿耳中:“1、2、3……我们打个赌——”   他长腿一迈, 从?摩托车上垮下来, 吊儿郎当晃了晃脑袋:“你猜我三十秒内,能不能准确敲响你家?的门?”   “我,我现在,就下去!”段之愿心脏就要跳出来了:“你, 别敲门!”   “好。”能看?见他唇角弯起, 眼?神却冰冷:“对你要求就不那么高了, 六十秒吧,加油。”   说?完, 电话被挂断。   根本来不及耽搁, 段之愿轻手轻脚打开房门。   路过姥姥房间时能听见老人?家?细微的鼾声,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穿鞋时已经满头大汗了。   鞋带都来不及系上就往楼下跑, 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   刚推开防盗门赫然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张昱树垂眸, 淡淡道:“六十秒过了。”   段之愿喘着粗气解释:“我,我怕吵醒, 我姥姥。”   空气和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张昱树看?着她。   因为出来的急,浓墨般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他们俩离得近,近到张昱树能闻见她洗发露的香气。   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奶油色的脖颈,如同?融化在咖啡里的方糖。   纤瘦的锁骨拼凑出一字肩,她很瘦,到能通过睡衣看出她肩膀的形状。   张昱树先脱下自己的皮衣外套,往她肩上披。   无法通过她紧绷的脊背分辨出,究竟是紧张还是不情愿,那干脆就握住她的肩,揉了两下后又蹲下身?。   段之愿下意识后退半步,鞋带已经被他握在手里。   他像是个游走在红尘的艺术家?,又像个巧夺天工四海为家的流浪者。   屈膝蹲在地上,温柔地帮她系上鞋带。   可等他按着膝盖站起身?时,段之愿看?着他的眼?睛,才意识到,他是一只?猛虎。   “还冷吗?”他问她。   皮衣上有他残留的体温,不冷。   可段之愿心里有秘密,不敢与他对视,只?是轻轻摇头。   她为什么这样,张昱树心里明镜似的。   他从车上拿下一个头盔,是她上次戴过?的。   对上这双通透又干净的双眼?,张昱树面无表情帮她扣上头盔。   而后降下护目镜。   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对这张脸说?重话,即使段之愿真的很让他生?气。   被戴上头盔的那一刻,段之愿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木然被他牵起手,掌心相扣时能感觉到张昱树的手很冰,似是刚刚用凉水洗了手。   走到摩托车跟前突然滞住,头盔的阻隔让她纤细的声音变得闷沉:“张昱树,我害怕……”   张昱树足足沉默了五六秒,而后伸手一捞,直接把人?抱上车。   下一刻,他长腿一跨迈上去。   引擎声撕破长久的寂静,车灯将黑暗割成两半,指引着张昱树飞驰。   狠下心来不可怜她,并?把车速提高。   他垂眸,看?见腰两侧紧紧攥着他衣服的手。   用力拉到身?前,同时再度加快车速。   他们就这样,冲破孤寂和黑暗,驶出小区坠落到烟火红尘。   张昱树把车开到不远处的小花园。   花园也?是晨练园,这里每天早上都有老年人?过?来散步,晚上则是情侣幽会的最佳圣地。   车速放缓,段之愿看见有人坐在长椅上接吻。   那男人的手伸进了女人的衣衫里。   她别过?眼?,嘴唇咬得很紧。   好在车很快开?走,停在了没有人的湖岸边。   张昱树先下车,揽着段之愿的腰将人再度抱下来。   她的腰很软很细,细到他一只手臂就能揽过?来,细到穿着夏季宽大的校服时,风一吹,她衣摆的弧度飘得最大。   摘下她的头盔时才发现她眼?眶红红,张昱树歪着脑袋笑:“怎么了?怕了?”   段之愿眼?睫微颤,一手扶着摩托车座椅,指关节泛白。   有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她美的像是油画里抱着瓷器的少女。   “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难免开?得快了些。”张昱树淡淡开口:“有点想你。”   他微微弯腰,与她的视线持平。   伸手紧了紧穿在她身上的外套:“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对不起。”   他就是故意的。   段之愿知道他心里有气。   本以为他今晚来者不善,却不曾想都?到现在了,他还在对她笑。   即使这一星期张昱树没来学校,她和季阳也没有停止看似亲密的互动。   因为有钱震李怀他们看在眼?里,这就代表张昱树也?一定会知道。   以他的脾气,虽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火,但绝不代表这件事就过去了。   感觉像是有无尽压力像她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一瞬间,段之愿甚至有想全盘拖出的冲动。   可戏已经做到一半了。   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之前的努力也白费了。   缩在衣袖里的手蜷起,她别过眼:“我想回家了。”   张昱树的笑就僵在嘴角,眼?神早已冷却成冰,弯着的唇就变得惊悚。   他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食指轻敲,声线同?眼?神一样冷漠:“再陪我会儿。”   “姥姥,发现了,要骂我的……”她抬眼瞧他:“我姥姥骂人?,很,很凶。”   倒是聪明,这时候知道卖惨了。   她就吃准了他舍不得,所?以在他心口捅刀子是她,往上撒盐也?是她。   今天本来是想在她楼下待一会儿就走,到了又私心想跟她发个短信,没得到回复又打电话。   然后脑子一热,听声音还不够,突然就很想看看她。   现在看到了,又不想分开?。   他是贪婪的。   他一直承认。   张昱树的眼神温柔了些,怕吓到她:“段之愿,你知道我这个人?——”   “我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我不强迫你,是因为我有耐心。”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面颊,皮肤吹弹可破,像是个煮好的鸡蛋清,他说:“等我耐心耗光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段之愿的心脏就快跳出来:“我……”   他指腹突然抵在她唇上,柔软似果冻。   话不必说得太明确,她一定能懂。   张昱树看着她:“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话毕,不等她说?什么,又把头盔给她扣上。   这是今天第三次抱她,待会儿送她回到家?,又能再抱一次,想到这,张昱树心情好了不少。   幽静的花园里,他身?体上最原始的冲动在体内肆意流动。   尤其是看?见隐蔽在暗色中的食色男女们,张昱树觉得心都?在荡漾。   回去的路上,他骑得很慢。   扶着车把,偶尔一手扣在她的手背上。   今晚很乖,不躲也不恼。   大概是被他吓坏了,才能老老实实让他摸小手。   可张昱树真的很不喜欢看她害怕自?己的表情,他脑海里再度闪过?出租车里,看?见她和季阳一起等车的画面。   好像她从来没对他那样笑过。   于是,把她抱下车后。   他又从?坐垫底下拿出被报纸和锡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烤地瓜。   放到她手心后,说:“明天我过来接你,等我电话。”   段之愿点头:“嗯。”   又补充:“那你记得,把之前给你出的题做好,我来帮你,批一下。”   张昱树微笑点头:“好。”   段之愿想把衣服还给他,被张昱树拒绝。   重新帮她穿好后,说?:“楼道里会冷,穿着吧别着凉,晚安。”   “晚安。”她声线比他要软多了,认真又温柔,像是一根羽毛划过?张昱树的心。   痒痒的,又抓不到。   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走远。   不甘心啊。   人都走到楼道门口了,他几步追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她。   头埋进她的颈窝,近距离感受她发间的香气。   段之愿急了,扭着身体:“你,放开?!放开?!”   耳边是他粗重的呼吸声,段之愿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情绪。   他的手那么大,一只?手就能扣住她两个手腕,手臂那么硬,像是铁棍拦在她腰间。   他太吓人?了。   “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张昱树跟她商量着:“你别怕我。”   “我知道我来了你不开心,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就是别怕我。”   段之愿慢慢冷静下来,手臂被他禁锢着。   她只能轻轻抬起手腕。   轻拍两下缠在她腰间的手,商量着说?:“张昱树……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们,我们不应该这样,太晚了,你听我的,让我回家?,你也?回家?吧,我们明天再见,好不好?”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安抚他的情绪,有节奏地轻拍他的大手。   倏地听见张昱树轻笑一声,她的手被反手扣住,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在她肩上点头:“好。”   两秒后,肩膀上的重量消失,段之愿松了口气。   下一秒就拉开单元门,闪身?钻了进去。   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她怀里抱着张昱树的衣服不知所措。   先是塞进衣柜底下,想了想又拿出来塞进了书桌底下的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她把凌乱的头发掖到耳后。   刚回到床上,手边碰到一个东西。   张昱树给她的地瓜还热乎着。   外面包了三层报纸,里面紧紧裹了两层锡纸。   地瓜被烤出了油,刚一打开?,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段之愿长长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一早。   段之愿起床帮姥姥一起做饭,吃饭时,姥姥说:“昨晚我好像听见开门声了,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怎么回事。”   段之愿的眼睫颤了颤,没有说?话。   “愿愿,你听见了吗?”   “没……”她摇头:“没有。”   “那应该是我做梦了,最近睡得不太好。”   姥姥年纪大了,睡觉很轻,半点声音都容易被吵醒。   夜半时分醒来经常会恍惚,记不得时间,总要坐在床上缓一会儿才知道。   “妈妈寄回来的药你要按时吃呀。”药盒就在桌上,段之愿拿起来看?了看?,问:“这个维生?素怎么还没开?封,是不是忘记了?”   “哎呦!”姥姥一拍脑门:“可不是吗。”   吃过?早饭后,段之愿看着姥姥吃完药才回房间。   看?了会儿书,林落芷给她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出来玩。   段之愿想了想,拒绝了。   过?了一会儿,林落芷又问:【休息还不放松一下?】   段之愿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也?没打算瞒着她:【待会儿去帮张昱树复习功课。】   林落芷:【那好吧,我去找李怀他们玩,你注意休息别太累,明天见。】   段之愿还没来得及回复,张昱树的电话紧随其后。   她手一抖,拿着电话率先来到窗台边。   果然,他就站在昨晚那个位置。   段之愿接起电话,张昱树也?抬眸。   对上视线后,问她:“还舍不得下来?”   “你,可不可以去小?区外面,再远一点的地方,等我呀?”段之愿和他商量。   楼下有她认识的邻居,还有经常来她家?做客的陈奶奶,正抱着小孙子在健身器械上玩。   有人?从?张昱树身?边经过?,视线都?会放在他和那辆不小的摩托车身上。   她要是就这样下去了,肯定会有闲言碎语传到姥姥耳朵里的。   张昱树四下环顾一圈,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   语气里含着笑意:“瞧不起老子啊?是嫌老子丢人还是嫌摩托车丢人??”   “不是。”段之愿没法揣摩他现在的心思,硬着头皮说?:“那你就到小?花园那边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过去的,不骗你。”   她话里像是掺了蜜,隔着电话都能准确投进他的心。   从前觉得只有客服的声音好听又温柔,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他没听过?段之愿的声音。   张昱树重新上了摩托:“行,快点啊,别让我等急了。”   段之愿下楼,刚路过张昱树刚刚停车的位置,就被陈奶奶喊住。   说了几句话后,她才得以离开?。   段之愿后知后觉舒了口气,加快脚步朝小?花园走。   摩托停在一个显著的位置上,它的主人?却没在跟前。   段之愿张望了一圈,没找见人?,只?能等在车边。   花园里突然出来几个男生,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嘴里叼着烟,瞧见段之愿的背影都不约而同停下脚,眼?神一对,就有了主意。   红头发拿着烟盒抛起,刚好坠落在段之愿脚下。   他跑过?来捡烟盒,再抬头时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少女穿着淡黄色外套,头发梳得干净利落,眉清目秀,嘴唇是淡淡的浆果色。   见她后退几步,红头发就大胆上前几步:“妹妹,等人?呢?”   段之愿怯怯地点头。   “等谁啊?”   她不吭声,视线偷偷向别处瞟,试图找到张昱树的身影。   可看?见的却是好几个不像好人的走过来。   段之愿转身?想走被拦住去路:“去哪啊妹妹,不等人?了?”   “跟我们出去玩啊,我领你上网去。”   “我,不认识你们。”她一脸警惕:“再,再靠近,我我报警了……”   “呦,怎么还结巴了呢?”红头发笑出了声:“哥哥们有那么吓人?吗?”   他们把圈子越围越小?,让段之愿失去了最后的退路。   当有人?抬手试图摸她的脸时,段之愿一把打掉他的手:“滚开!”   那人?还觉得有趣,再次伸出手时突然被一股力量击倒,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   一米八几的少年出现在段之愿眼?前。   随即将她护到身后,丹凤眼?变得凌厉,释放出狠劣的毒针。   盯着那几个试图占便宜的人?,歪了歪脑袋。 第25章   张昱树阴着脸, 他?去给她买水,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碰上这种事。   那就算这?几个人倒霉, 赶上?他有火没处撒的时候。   他把刚买的桃子汽水塞进她掌心,沉声?道:“离远点站着。”   四个人硬是没弄过张昱树一个。   有被他把脸按进花坛里尝土的。   还有被他?一脚踹中心窝,捂着胸口呼吸困难起都起不来。   张昱树顺手在花坛里抄了块砖头,懒散的语气徐徐开口:“他妈的活腻了是不是。”   手里的砖头刚要?飞到他?们头顶,突然手臂一沉被段之愿紧紧抱住。   “别,别伤人。”她波光粼粼的瞳仁里涌现出恐慌,看?着他?:“你别打架……”   他?手臂硬的像是钢筋,段之愿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力量, 觉得他整就是一头潜伏的猎豹。   被他?盯上?的猎物, 没有能逃脱出来的。   张昱树本来还没有解气, 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窜到眼底,偏头看?她的一瞬间,却愣是坠入她眼底,怒火被浇息的连烟都?不剩。   砖头‘嘭’一声落在脚下, 张昱树大?手一挥, 不耐烦道:“滚!”   那几个人奋力从地上?爬起来, 搀扶着一个在地上挣扎半天的人,拖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张昱树拍了拍手, 拂去掌心的灰尘。   又在裤子上?抹了一把?, 确定手心干干净净才去摸她的脸:“我来的及时吗?”   “嗯。”段之愿点头:“及时。”   段之愿想躲, 被他捏住下巴。   刚刚被她紧紧扯过的手肘也支在她肩膀上?。   让她有种刚出虎穴, 又入狼窝的错觉。   张昱树笑得睨她:“看?哥哥多有安全感啊, 要?不你改变一下主意?换成季阳他能打过那几个人能帮你出头吗?好不容易谈一次恋爱干嘛找个废物, 你就喜欢我呗?”   刚刚砸向?坏人的拳头现在轻轻滑过她的脸,打人的时候表情狠戾恨不得弄死对方, 面对她时表情和语气都绝地大反转,好像刚刚不是他?发火一样。   可段之愿还是有些怕他?,他们这样的人就和电视里的坏人一样。   天生带着摧毁欲,总之有他?们出现的地方永远都不会风平浪静,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突然暴怒,做出的事情根本想象不到。   段之愿刚推掉他的手,又被拦住腰拖回来。   他?垂眸看?她,那对窄小的双眼皮变得明显,嘴角挂着戏谑地笑:“那你自己说,今天要?是季阳在这?里,哭的是不是就得是你啊?”   “不对。”他?眉梢一挑,笑出声来:“你俩一起挨打,也应该一起哭。”   段之愿不服气,硬是对上他的眼睛:“他?不会强迫我出来的。”   话音一落,张昱树脸上?的笑僵住,又肉眼可见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的双眸,墨色瞳仁里浮现出清晨的寒意。   被他盯着只觉得额头发胀,背部瞬间蒙上?一层细汗。   段之愿想躲开,却又猝不及防被他揽进怀里。   耳垂温热,反应过来后她用力推他:“你你,给我走开!”   被她那句话给气到,张昱树肯定不会顺她的意。   清晨的花园伴随着鸟鸣,有早起锻炼完毕的老年人结伴往出走。   段之愿心里一紧,什么也顾不得开始踢他。   今天她穿了一双新鞋,鞋尖上带着铜片的装饰物包裹着整个脚尖。   一脚踢在他?腿上?,与他坚硬似铁的骨骼硬碰硬。   张昱树这才把她放开。   挥舞着手臂做扩胸运动的老人也在此时出来,段之愿吓得直接把?头低下,借张昱树的身体?挡住自己的脸,生怕遇到自家小区的邻居。   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敢抬头,对上?张昱树那双浪荡不羁的眼睛。   “推我干嘛?”他带着一如既往的痞气,歪着脑袋像个胜利者:“推了我,还要?借着我给你挡,是不是太——”   ‘啪’的一声清脆响!   是段之愿扬起手,一下抽在张昱树脸上。   这?下她会打了,毫不犹豫朝脸上抽。   一巴掌打得张昱树根本没反应过来。   直勾勾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察觉到火辣的痛意。   他?用舌尖抵着被打过的地方,神色倏地变得冰冷。   “段之愿,脾气见?长了是吧,刚才怎么不见你打那几个?”   “他?们要?是,敢这?样,我也会打人!”段之愿气得浑身发抖,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走:“我不去图书馆了!”   话音刚落,直接被张昱树从背后抱住。   腾空而起,下一秒就被按在车上。   他?沉着嗓子威胁她:“老子没让你走,再动一下试试。”   样子凶巴巴的,像是要?打她。   段之愿咬着牙偏过头不看他。   混乱之中,她外套的扣子开了一颗。   张昱树发现刚要?帮她扣上?,段之愿敏捷一躲:“不用。”   说完自己扣上?。   张昱树失笑,脸颊还隐隐作痛。   虽然她没有昨晚乖,但心里还是开心,毕竟她现在不怕他了。   摩托车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在缓速行驶。   有不少骑着电动车都能轻松超过他?们,她的手也不再紧紧环着他?的腰,而是捏着他?的衣角。   就用两根手指捏着,是真的害怕,也是在和他?生气。   路过图书馆时他没有停下的意思,段之愿问他?:“我们不停下吗?”   “你不是说不去?”他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到她耳中,吊儿郎当?的:“如你所愿。”   车瞬间提速。   段之愿觉得自己被清晨的风和他身上?的寒意紧紧包围,无处可逃。   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着他的衣角,用力抓,死命地抓。   张昱树把车开到一条偏僻的街上,直至到了一家门市门口才停下。   早上?街边馄饨摊冒着袅袅白雾,还有推着运货车的工人疾步穿过人群。   张昱树掏出钥匙打开卷帘门。   而后绕到段之愿身后,一手从她脖颈处滑过遮住她的双眼。   手肘垫在她纤瘦的肩膀上?,能察觉到她的睫毛划过掌心。   张昱树安抚道:“别怕,惊喜。”   说完,带着她慢慢向前走。   这?话听得她一头雾水,刚刚还在生气,怎么?突然就要给她惊喜。   再次听见卷帘门的哗啦声,应该是他?关上?了门。   她心里一紧,鼻间却突然飘来阵阵香气。   不是香水的味道,也不是早餐的味道,芬芳馥郁,更?像是……   “花?”段之愿问。   “你喜欢花吗?”张昱树没有放下手,声?音就出现在她耳畔。   刚刚他就离她这么近,不讲道理又混蛋。   段之愿耳根一热,喜欢两个字说不出口,只敷衍回答他:“还行。”   下一刻,遮在眼前的手放下。   段之愿双眼微眯,视线从模糊变为清晰,直至看?见?面前的景象,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八十平米左右的屋子里,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花。   小苍兰、金盏水仙、紫萼、晚樱草……这?些她叫的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花,整齐排放在一起汇聚在左右两面墙上。   正对着她的则是一大?片开得正好的玫瑰花。   粉色和红色过度,汇集成一个圆圈,看?上去像个勾魂摄魄的旋涡。   屋顶有银白色灯丝垂下,一根一根似是晶莹下坠的钻石。   脚底下也能看出是下了功夫的,黑到发亮的大?理石地面,一看?就被精心打扫过,倒映出墙壁上?的花和灯。   段之愿觉得自己仿佛被带进了童话世界,说不准什么?时候,从哪里就会钻出一头会说话的小?鹿。   她看?呆了,偶尔也忘了呼吸。   目光游走在四处,抬起手抚摸花瓣。   玫瑰花瓣像是刚刚采摘而出,上?面还挂着晨露,指腹滑过柔软湿润。   她的心在跳动,为每一朵花都是真实存在的而雀跃。   置身于童话世界的幻想突然被身后炙热的胸膛而打破,他?拥上?来轻而易举把?她抵在花瓣上?。   段之愿心里惋惜那些被她紧紧压住的花,同时怒目圆睁看着张昱树:“你真的坏!”   说完又抬腿踢他?,为他的黑色裤子点缀不少灰色鞋印。   “是,我坏。”他不躲也不恼,点头承认,又道:“你更?坏。”   “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还敢跟季阳在一起。”   “你是不是恨他不死啊,就想让我把?他?拖到后巷,卸了他?的腿,再把?他?那小?白脸给毁了,你就开心了是吧?”   “我才没有!”   他?的话简直太惊悚了,这人有病才会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她心里急,又说不出话,憋得又要哭了。   张昱树又说:“我刚刚以你的名义,找人把?季阳约出来了。”   他?垂眸看?了眼时间,悠然道:“他现在应该快到后巷了,你猜我的朋友们会怎么?对他??”   “张昱树……”段之愿急得扯住他?的衣服,眼泪夺眶而出:“没,我没和他?在一起……”   “老子会信你?”他握着她的手腕开始用力,推到玫瑰花束里。   咬着牙说:“你都敢当着我的面和人家秀,还为了他?反驳我的话,现在当?然也敢为了护着他?骗我。”   段之愿看?着他?,泪把?睫毛染湿簇在一起。   万分后悔当初一时的冲动,用力摇头:“真没,没有,我骗你的,我那是骗你的,一起学习,一起,回家,都?是我们故意骗你……你别做坏事,别打架,打架会坐牢的……”   “你舍不得我坐牢啊?”   段之愿抽泣两下,泪眼汪汪看?着他?,没吭声?。   “还是——”张昱树眉梢一挑:“你舍不得他?后半生残疾啊?”   话毕,他?勾起唇笑了声:“这样,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动他?了。”   段之愿又气又急,她还想踢他又怕把他惹急了。   只得故技重施,像那天晚上一样好脾气哄他。   她吞了下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起来。   没被握着的那只手轻轻扯了两下他?的衣摆,软软地告诉他?:“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遇见?事情不要?冲动,我不会骗你的,我和你说的都是真话。”   手指轻轻摇了摇,带着他的手臂一同晃动,又商量他?:“是真的,不信,不信你让我和他?打个电话,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现在不会谈恋爱的,哪怕我已经成年了,我也不会恋爱,是真的……”   她神情恳切,对上?他的眼睛罕见的没有躲闪。   这的确让张昱树已经冰冻的心回暖,这?一瞬间竟真的信了她的话。   如果没在一起那就最好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证明。   看?着段之愿拿起手机,等?待音响起时,自己都惊讶自己的心跳竟如此之快。   “喂?”季阳的声音传来:“段之愿?”   “嗯。”段之愿瞟了眼张昱树,问:“你之前……从明天开始,我们不要?再演了……”   “为什么?”季阳的声?音带着疑惑,音色扬起:“我们已经演了这?么?多天,你打算功亏一篑吗?还是张昱树他们找你麻烦了?”   “没有。”段之愿吞了下口水,因为张昱树的手伸到她脑后,扯下了她的皮筋,让她丝绸般的长发铺在肩膀上,又将她一绺长发拾起,在指尖捻玩。   动作从容悠闲,垂下来的双眼带着冷意。   “那为什么突然就不演了?段之愿,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绝对不能喜欢张昱树,他?不是什么?好人!”   段之愿生怕季阳在电话里说什么引得张昱树生气,忙打断他?的话,告诉他?:“你现在回家吧。”   “回家?”季阳疑惑道:“我就在家里啊。”   段之愿微怔,抬起眼对上张昱树弯起的嘴角。   原来他?在骗她!   他?根本就没有以她的名义把季阳骗出来。   季阳在那边问:“你怎么了?”   她举着手机,不知所措:“我……我……”   ‘嘟’的一声?,电话被张昱树挂断,他?拿着她的手机,嘴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轻声?道:“就这?一次,以后不许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说这么多话。”   他?的确有一张能让人神魂颠倒的脸,但前提得是女孩子不了解他?,且他?真心实意对人家笑。   但凡这?两点有一点构不成,那他的一头短寸就发挥了作用。   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痞子,混蛋!   段之愿现在又羞又恼,恨不得再给他?两巴掌。   他的谎话怎么就能说来就来,把?她骗得团团转,到头来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抱歉,还能笑出来。   还没等她发火,突然腰间一沉。   她被他紧紧按在怀里。   接着她全身腾空,是张昱树欢呼拥着她腾空转了好几圈才放下。   他?终于开心了。   好不容易挣脱开他禁锢着自己的手,段之愿嗔怒骂他?:“你有病!”   她瞪着他?,耳朵尖都泛红。   直到张昱树拨开她脸颊的碎发,轻柔地帮她掖到耳后,捧着她的脸跟她说:“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我们扯平好不好?”   “你……”   这人真是会讲条件。   他?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吃亏的呀。   “你看?你多狠的心啊。”张昱树的神色再也不像刚才那样皮笑肉不笑,眸色也不再黯淡,灯丝里明亮的光折射到他眼中,他?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光。   “你想离开我,就找那么个人伤害我。”他?笑着看?她,轻声?说:“而我想跟你在一起,废了这?么?大?的心思给你惊喜。”   “宝贝儿,这?一次,是你做了坏事。”   段之愿眼睫微颤,还是坚持自己的内心,硬着头皮告诉他:“我,不是做坏事,我没有办法。”   她垂下眼:“我们是学生,不可以的……”   张昱树现在心情好,见?她这?副又怂又想讲道理的样子就特别想逗逗她。   “学生,那不是更刺激吗?”   他?抬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垂眸就能看见她高挺的鼻尖。   因为刚刚哭过现在还带着绯红,有想咬一口的冲动。   “好学生,要不你跟我……刺激一下?”   “张昱树!!”段之愿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便随着一股棉力退开。   嘴角噙着难以忽视的笑:“段之愿,随便你怎么?打我骂我,不理我也可以。”   “只要你别用这种方式。”   他突然认真:“我真受不了第二?次。”   这?几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无论做什么脑袋里都是她的影子。   走过街边,是和她擦肩而过,坐在家里,能看?见?她出现在面前,吃饭时,似乎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就连梦里都是她的脸。   以至于一觉起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洗个冷水澡。   偶尔精神好了,睡前也要去洗一个。   时间好像突然就回到了高二到高三过渡的那一年。   他为了让她好好学习,忍了一年没去找她。   每天望着她的背影,站在她身后,看?她一步一步走到公交车站点,样子要?多乖有多乖。   只是没有她的日子有多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可以为了她进步而委屈自己,但绝不可能为了她和别人双宿双飞而委曲求全。   他?不伟大?。   他?很小?气。   尤其?是对她。   听了这?话,段之愿抬眼,试探着问:“不理你……也可以?”   张昱树气笑了,就听见?这?一句。   他?点头:“可以,那我亲你的时候,你最好也别理我。”   就知道这个流氓不会那么好说话。   “喜欢吗?”张昱树看着满屋的花,说:“钱震他?妈有个自己的花店,帮我弄来了这?些花,都是今天早上装好的。”   他?比划四根手指:“四点就开始布置了,你喜欢吗?”   是很好看?。   大概没有女生会不喜欢。   18岁之前的她喜欢,18岁了依旧心潮澎湃,怕是再过几十年,她依旧会愿意与鲜花邂逅,永远置身于花香中。   见?她不说话,张昱树又开口:“那就是不喜欢了,待会儿我就叫人把这堆垃圾扔掉。”   说完,他就拿出手机要打电话。   “我喜欢。”段之愿硬着头皮开口。   虽然这人混蛋又不讲理,可是,这?些花是无辜的。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花。   各种颜色争奇斗艳,像是坠入了仙境一样。   “这些都是你的。”张昱树说。   “可是,会坏掉。”   这?么?多的鲜花,没有了土壤和水,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枯萎,她又没有办法把这些都带回家。   “坏掉就换新的,只要?你喜欢。你随时想看我就带你看,保证每一次都?是开得最好的。”   他?话说得笃定,让段之愿有一种,未来她会再次光临这里的错觉。   “这些不是垃圾。”段之愿说。   “你喜欢它们,它们才有意义。”张昱树说:“你不喜欢,这?就是垃圾。”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语气认真:“就像我,你不喜欢我,我就是个被所有人都厌恶的垃圾。”   “要?不你和我处对象,下次我给你看更好更漂亮的好不好,不处就不带你看?了。”   段之愿只觉得这个人的脑回路跳脱得太快。   不管和他?说什么?,他?只用几句话就能把话题拉扯回来。   她想回家了,这?一次张昱树很好说话。   走到摩托车跟前,刚要?抱起她,段之愿躲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说完,小心翼翼往上爬。   张昱树失笑,到底还是借给她一只手臂让她扶着,帮她艰难爬了上?去。   依旧把人送回到小花园,他?哄她:“今天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他?低着头:“要不你多给我几巴掌,今日事今日毕,你出气了明天就别讨厌我了。”   说完,就把一侧脸伸向她。   段之愿摇摇头,说:“只要?你别搞突然袭击,也别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瞧瞧他?看?上?的姑娘,怎么就这么乖这么好说话。   明明自己就是一朵娇花,偏偏对那一屋子没有她半分明艳的花投以羡慕的眼光。   他笑着点头:“好,不强迫你。”   他?目送段之愿回家,看?风把她如墨般的头发吹起。   直到视线里不见她曼妙的背影,张昱树才垂眸看?自己的手腕,有两根皮筋套在上?面。   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脚将地上?的易拉罐踢起,落地之前再临门一脚稳稳投进垃圾桶。   还就不信了,他还比不过那个小白脸了?   季阳那么?个废物,被他踢两脚连个屁都不敢放。   段之愿要?是跟了他?,以后万一被欺负怎么办。   ---   张昱树重新回学校上课,钱震是最开心的。   考完试就搂着他?的脖子,树哥树哥叫得那叫一个亲。   张昱树睨了他一眼:“刚考的哪科知道吗?”   “不是数学吗?”   “你答得怎么样啊?”张昱树问。   钱震挠了挠脑袋:“也就那样呗。”   他心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我问你考的怎么?样,你指定得发火。   然而张昱树却笑着摇摇头,手背瞧了下他?的胸膛,像是敲在了肥肉上?。   “我这次肯定满分。”   钱震:“??”   成绩下午就出来了,老师在上?面讲课时,张昱树则咬着笔帽,一手拿着卷子,眼里蒙上?一层霜。   钱震无数次想凑过去看?,都?被张昱树一脚踢回去。   他?心急火燎,小?声?跟李怀说:“树哥还说自己能考满分,现在又不给我看?卷子,说不定比我的分数还低。”   李怀瞥了眼钱震的卷子,笑了:“36分,谁他?妈能比你低啊?”   “树哥有一次考了7分你忘了?”钱震瞪着眼睛:“选择题全都?错了你敢信?”   两个人趴在桌上?偷笑,引得老师敲了敲黑板,瞪着钱震:“还有脸笑?全班就你最低分你还好意思笑?”   钱震一愣:“我真是最低分吗?”   老师瞪了他?一眼,这?道题讲完了后又说:“今天要表扬一位同学,他?这?次的成绩是有史以来的最高成绩。”   停顿一下拉伸期待感,又开口:“张昱树,92分,及格了。”   “卧槽……”钱震捂着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仅是他?,班级里其他同学也都觉得难以置信,小?小?的震惊声?传出来。   只有段之愿稍显镇定,她回头看?他?,与少年目光交错的一刹那,她能清晰看出他眼底的微凉,段之愿错开眼神。   这?对他来说不是挺高的分数吗,怎么?还不开心呢。   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家给张昱树鼓个掌吧,再接再厉。”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又在钱震带头站起来鼓掌时重新变大。   张昱树的视线似有若无落在段之愿的背影上?,直到看?见?她也抬起手轻轻拍了几下,这?才吊儿郎当?站起来,懒散地说:“主要?还是谢谢,有位同学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   老师没发现这?话意有所指,点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好事,别人帮你提高了成绩,你平时也要?好好回报才对。”   “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回报她的。”张昱树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声?线扬起:“希望那位同学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段之愿就知道他的嘴里说不出好话。   把?头埋得低低的。   午饭时,林落芷跟她说:“你还真厉害啊,能把?张昱树给拉到及格线。”   “他?很聪明的,只是以前不认真而已。”   她不过就给他?补习了几天而已,他?就能在这次月考里进步得飞快。   他比自己还要聪明呢。   “那也得是你会教。”林落芷称赞她:“你真的很厉害,什么?都?学得好,长得也好,招人喜欢。”   这倒是把段之愿说不好意思了,她抿了抿唇:“你也一样,你也很漂亮。”   这?时季阳走过来,站在桌前:“段之愿。”   昨天在电话里,段之愿把话说的云里雾里,现在见?了他?还有些局促。   “怎么?了?”   季阳站在那,目色微沉:“王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大?概是找她询问志愿的问题吧,前些天听林落芷说,别的班的老师都?开始问了。   她点头应了一声:“好。”   收拾好饭盒后,她急匆匆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安静的很。   王老师镜片下的那双眼严肃带着审视,也不似从前那么?随和。   时钟滴答滴答转圈,空旷的办公室里,听着令人发颤。   “段之愿。”王老师看?着她,语气笃定:“张昱树和路遥在后巷那天,你也在场。” 第26章   夏风热腻, 蝉鸣聒噪。   太阳底下光是呼吸都需要鼓足勇气。   这天周末,十七中放假。   段之愿突然想起有一本作业忘在了学校, 刚好这周是她保管班级钥匙,下了车顶着灼热的太阳往学校走。   平日里乌烟瘴气的后巷口,今天没有人站在那抽烟了。   她便上了马路越过盲人行走道路,顺着墙根的阴影往前走,企图躲避太阳光的侵袭。   里巷口不到一米的位置,突然传来微弱的哭声。   段之愿的步伐放缓,视线顺着声音的来源追去。   垃圾桶挡住她的身体,她瞧见巷子里凌乱不堪。   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和杂乱的石子铺在地上。   女生跪坐在那, 而她对面则站着个差不多相同年纪的男生。   少年梳着短寸, 套着个破了洞的黑色背心, 阳光映的他手臂发光,肌肉线条紧绷着。   他单手褪去背心,团了两下抹去额头和脖颈的汗。   盯着坐在地上的女孩看了几秒,抬手把她扯起来。   女孩抱着肩膀无?助地颤抖, 哭着摇头嘴里说?得话断断续续, 传到段之愿耳朵里已经拼凑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烈日炎炎, 段之愿眯着眼睛,看见少年在口袋里掏出什么。   摊开手在女孩子眼前, 那是一团皱皱巴巴的钱, 红色绿色都有。   女孩子哭着摇头拒绝。   少年就从地上捡起她的背包, 钱塞进里面, 而后把包硬核地推到女孩手里。   那女孩低着头不知道又和他说了什么, 而后抹着眼泪跑出小巷。   段之愿装作路过, 脊背都绷直。   走出几米远后又忍不住回头。   这一次,她看见那个又高又壮的男生走出来。   昂首挺胸, 黑色背心搭在他肩头,掌心拂过紧贴头皮的短寸,阳光下,他晃着脑袋朝前走,一身痞子像。   段之愿的心脏就快跳出来了,转过头加快脚步往学校的方向走。   明明烈日当?头,刚刚还被晒得睁不开?眼,现在她只觉得周遭都泛起寒意。   这便是那天她看到的一切。   可现在,面对王老师,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王老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严肃了,她眉头舒展开?,声音放缓了些:“别怕,老师就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只需要说出你看见的就可以。”   “我收到知情人举报,说?她看见了张昱树欺负路遥,并且也在现场看见了你,这是真的吗?”   静默一瞬。   段之愿点头:“我在现场。”   “那你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   时空好像就在这一瞬间重叠。   今日的太阳也曾在那天照耀过她。   段之愿一字一句讲述了那天的经过。   而后,她开口:“这就是我看见的,但?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以及,我不确定,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王老师突然抬手:“行了,我知道了。”   顿了一下,她眉头蹙起:“段之愿,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老师?”   “我……”   “你让这种……”王老师严肃眨了眨眼,语气略显急躁:“这种毒瘤、败类留在我们?班级里将?近两年,你应该在他转到我们班的第一天就告诉我,这样我就有理由不要他,你知道他给咱们?班拉了多少分,让我操了多少心吗!”   段之愿本就说话障碍,一紧张更是说?不出来。   她下颌颤抖,张了张嘴:“可是……我我我,没有看见之前……”   “你没看见什么?”王老师说?:“你已经看见的够多了,难道还能把过程让你看见?”   “路遥已经他被逼得退了学,学校联系不上她,很有可能就是张昱树在背后威胁的。”   说?到这,王老师瞪着她,厉声道:“我之前也和你提过这件事,你都没有跟我说?你在现场,如果?不是有人看见你了,你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   “段之愿,你这是助纣为虐,怎么我带了你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原来你性格这么怪!专门喜欢无?赖?!”   段之愿的眼泪倏地流下来:“我没……”   到这里,王老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严重。   依照段之愿这种女孩子的性格,她的确是会把这样的事情藏在心底。   被她看见的那一幕,大概也给她造成了创伤。   王老师拾起段之愿的手,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目睹了他行凶的时刻。”   段之愿好像听到自己心里有微弱的坍塌声,并不知道来源在哪。   就姑且认为,是她的同情心作祟吧。   路遥那样一个柔弱的姑娘,当?时,她一定很害怕。   段之愿回?到班级时,看见自己桌上放了瓶桃子汽水。   这个瓶子她记得,上次林落芷告诉她,这个汽水很贵,学校超市没有卖的,只有大商场才有。   张昱树给她的。   想和林落芷说?这件事,可林落芷现在不在班级。   段之愿只能长长舒了口气,趴在桌上,心里一团乱。   许久许久,她突然抬起头。   视线落在季阳的桌上。   心中有一个猜想。   王老师口中那个‘知情人’会不会?是他。   她细细回?忆,从前季阳过来找她,一直都是语气温和。   而刚刚叫她去办公室时,他的态度很反常。   段之愿以为是他生气自己半路退出,现在一想,这里面应该是另有隐情。   所?以那天季阳应该也在现场。   她急需跟季阳证实事情的经过,可现在,他同样也不在班级。   ---   张昱树吃过午饭,和钱震他们风风火火回来。   刚一进门,视线就落在段之愿的身上。   瞧见她桌上那瓶汽水还没动过,他表情不悦。   却也知道不能在学校打扰她,免得被人看见,她又要哭鼻子。   他这边刚把书扣在脸上打算小憩,季阳就进了门。   在段之愿地注视下,缓步走到张昱树身边。   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张昱树感觉到了,书如同清水般从脸上滑下来。   他轻蔑地眨了眨眼,眉梢一扬语气不善:“你他妈挡老子光了。”   段之愿的心都要跳出来,紧紧抓着桌角,生怕他在学校打架。   季阳还是那副淡然到极致的表情:“王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大概十几秒钟的沉默。   张昱树缓缓站起身。   他比季阳高很多,站起来时需要垂着眼看他。   这就更显得那双丹凤眼的凉薄和无?畏。   两人站在一起,气质完全不同。   季阳属于那种温室里长大的男孩,皮肤白,戴着眼镜,浑身上下透露着儒雅的书生气。   而张昱树则更像是整日暴晒在雨林下的猎人,手持一把猎/枪,被他瞄准的猎物永远不用担心会?跑掉。   他是西北孤傲的狼人,会?在圆月之下露出闪着寒光的獠牙。   张昱树无?畏地看着他,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推了把他的肩膀:“让路。”   他懒洋洋晃荡着手臂往外走,季阳突然把人叫住:“张昱树,我很好奇你的资本是哪里来的?”   “什么意思?”张昱树转过头,眉梢挑起。   “你知道你在大家眼中的形象吗?地痞或是流氓用来形容你在合适不过了。”季阳说他:“你根本就没有傲视群雄的资本,你只不过是盲目的自信而已。”   话音刚落,张昱树迅速转身,两步走到季阳身边。   猎豹般敏捷的手一把攥住季阳的衣领,力道大的把人向后推了两步,桌椅扭曲扣在一起。   张昱树手臂青筋暴起,另一个拳头抬起:“你妈——”   “别!!”   前排突然传来段之愿的声音。   声音尖细带着颤音。   张昱树看过去。   段之愿已经站起来,一手紧紧攥着桌角,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一双眼睛里涌出急切。   此时已经是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钱震和李怀全都站了起来,就等着张昱树发话。   兀自冷静了片刻。   张昱树还是松开手。   视线划过季阳褶皱的衣领,又落在他涨得通红的脸上。   语气里透露着寒芒:“等着啊,等老子心情好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食指用力点着季阳的脑门,把他吓得睁不开?眼,睫毛都在颤抖。   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教室。   桌椅倾斜,不知是谁的书本散落在地上。   季阳缓缓回?到自己?的位置,过程恍惚没注意钱震伸出的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踉跄地弯腰朝前小跑两步,引来无?情的嘲笑?。   他颤抖着用手抚平衣领,抿着苍白的唇坐下来。   钱震和李怀两个人也离开班级。   战争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班级里看热闹的同学也松了口气。   段之愿这时候才凑过去,捡起地上的书本,重新把桌椅归位,来到季阳面前,问他:“那天,你也在现场是吗?”   季阳抬眼看她,一双眼睛里是段之愿读不懂的神色。   未几,他点头。   “我在。”   “你真的看见张昱树……他,他欺负路遥了吗?”段之愿倾身伏在他的书桌前,纤长的手指抠着桌子边缘,手背上五指筋脉绷得紧紧的。   季阳面色煞白,额头和鼻尖都沁着一层细密的汗。   这是与张昱树交锋的后遗症。   他点头:“我看见了。”   这一次,段之愿清楚地听到内心坍塌的声音。   季阳肯定地说出后,她腿都软了。   几乎是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缥缈,黑板在舞动,讲台在旋转。   她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个燥热的盛夏。   路遥哭着跑出小巷,张昱树往她包里塞钱。   而后四季替换,深冬的雪花细碎如陈,打在脸上顷刻间融化。   张昱树拖着轮胎,带她从山顶滑到山下。   一屋子盛开?的鲜花、还有少年满身伤口的样子……   她其实很难把这两个跨越时间的人联系到一起。   可偏偏,事实就摆在她眼前。   班长和班主任都言之凿凿,确定了张昱树是……坏人。   段之愿长长吁了口气,整整一个下午,她的视线时不时就落到门外。   可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老师穿好外衣宣布放学,他的位置还是空的。   钱震和李怀放学走得飞快。   段之愿看着他们的身影离开抿了抿唇,又垂下眼。   放学路上,林落芷叫住她:“我爸爸今天开车来接我,和我一起走啊段之愿?”   “我……”她犹豫了一下。   林落芷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那一起走吧,谢谢你了。”   回?到家里,段之愿接到了秦静雅的电话。   她就快要高考了,秦静雅跟厂里请了假,打算陪她回来冲刺高考。   段之愿自然很开心,晚上她的学习结束后,刚要上床睡觉。   犹豫了一下,又从书架里拿出爸爸的照片。   看了眼锁着的门,她对着段覃的照片轻轻开?口:“我今天,做了一件事情,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我看见了不好的事,因为害怕,所以我把这件事隐瞒了很久,大概就是因为我不该隐瞒,所?以……所?以那个人又找上了我,可是他对我好像没有那么凶。”   “其实也挺凶的,有时候会?吓我,但?更多的时候还会?帮我,对了,他还给我看了好多好多的花。”   “爸爸,你说他到底是不是坏人呀?”   照片自然不会回答她。   长久的沉寂后,段之愿阖上眼,过了一会儿将相框重新放回?去,爬上了床。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爸爸清晰的脸。   段之愿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爸爸了,她奋力跑过去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和他诉说这么多年来她的委屈,还有对他的想念。   可她只能看见爸爸的微笑,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在梦里追逐,试图将?耳朵凑近,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段之愿哭着醒来。   泪水混合着发了霉的思念,投身于?枕头里,洇湿了千载难逢的梦。   缓了好一会?儿,段之愿才被迫接受现实。   洗漱完毕,拿好姥姥准备的早餐来到学校。   林落芷今天吃了早饭,就没有再吃她带的鸡蛋。   段之愿把鸡蛋放回?书包,再?抬起头时,视线落在张昱树的位置上。   他没来。   桌上干干净净。   钱震和李怀倒是来了,没了张昱树在,两人都无?精打采的。 第一节 上课之前,李怀突然来到林落芷身边。   段之愿只听到一句:“林落芷,你别后悔。”   回过头人已经离开。   她用眼神询问林落芷怎么了?   林落芷撇撇嘴:“吵架了呗。”   她的脾气也不算好,和人吵架是经常的事情。   段之愿也没太放在心上,安抚了几句,突然问她:“你知道……张昱树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我哪知道!”林落芷皱着眉,用力翻了一页书。   整整一周,张昱树都没再出现。   这周周日会?放半天假,放学前,段之愿给张昱树发了条短信:【要去图书馆吗?】   她等在校门口很久,也不见人回?信息。   走在回去的路上再一次路过后巷,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巷子口,抿了抿唇放缓的脚步再?次提速,最?终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今天是秦静雅回来的日子,可家里却没人。   段之愿打了电话才知道,是姥姥住院了。   秦静雅回?来,姥姥特意?去车站接,一大把年纪了,车站人来人往,推车的人不小心撞到她,脚踝就骨折了。   医生说?至少要住院一个星期,观察一下身体是否还有其他情况,秦静雅下楼去买饭,段之愿便留下来照顾姥姥。   姥姥还算乐观,先说?了自己?给家里添麻烦,而后又跟段之愿说:“你不要因为我住院就分心啊,学习最?重要。”   段之愿点头,给姥姥倒了一杯热水,又削起了苹果?:“应该是你们不要因为我分心,这几天妈妈在这里陪着你,我一个人在家也可以的,放心吧。”   “那你记得做饭时要在锅边守着,热菜的时候记得添水,千万不能离开?。”   姥姥叮嘱她好多,说?完又笑?道:“对了,今天多亏有你们同学在,他扶着我坐到休息区,不然我老胳膊老腿躺在地上都起不来。”   “我同学?”段之愿疑惑道:“谁呀?”   姥姥想了想,说?:“就是前几年过年的时候来咱们家买烤肠的,他都没认出我来,还是我提了一句,他才想起来。”   今天上午全班同学都在学校上课。   能在火车站与姥姥相遇的,只有那一个人。   削着苹果?的手突然一滞,段之愿又跟姥姥确认了一遍:“是不是,头发很短,然后……”   “对对对,短头发穿着一身皮衣,扶我坐到椅子上还给我买了瓶水,火车站的水那么贵我拦都拦不住,我问他怎么不上课,他说他有事请假了。”   姥姥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哎,我记得上次你跟人家要烤肠的钱,我还说?人家不像好人来着。”   紧接着又摇摇头感慨:“有时候啊还得自己?感受才对,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还真就不能看人下菜碟。”   话音刚落,段之愿抬眼,眼睫微颤。   她心中似乎被一块巨石砸中,尘土飞扬四溅,现在慌得很。   情绪跳脱得飞快,记忆也开?始紊乱。   五月的盛夏,张昱树弯腰捡起地上沾着灰尘的书包,往里塞了一团钱后又塞进了路遥手里。   路遥低着头哭得抽噎,嘴唇微动,说?得究竟是什么啊……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愿愿?愿愿?”姥姥喊了她两声:“怎么突然发呆啊你?”   段之愿这才回过神:“哦,没,没有……”   手里的苹果?削到一半,她重新拿起,没控制好力道,锋利的水果刀冲向她的手指。   黄白色的苹果染上了鲜红。   姥姥率先‘哎呦’一声,段之愿则扯下一张纸把手指包裹住:“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碰巧秦静雅买饭回?来,仔细检查了她的手后,又跟护士站借来一点碘酒,包扎好以后段之愿才离开医院。   天际最后一丝微光正在消散。   街边早已挂上绚烂的霓虹灯,光影交错汇集成烟火红尘。   公交车驶过十七中,转角便是后巷。   虽然知道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但?段之愿的视线依旧探过去。   后巷幽深、空洞。   驱不散浓稠的夜色,一眼望不见尽头,看着压抑。   回?到家,她在厨房给自己煮面。   锅里的水沸腾出晶莹的泡泡,段之愿倚在橱柜边,似是失了魂一样木然地看着。   好久才反应过来,拿起挂面又骤然停滞动作。   她关了火回?到房间,找出手机给张昱树发信息。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姥姥。】   这一次张昱树回复的很快:【碰巧遇见。】   收到他的消息,段之愿抿着唇坐直身体。   【你去哪里了?王老师怎么跟你说?的?你有和老师解释吗。】   一条信息发过去后,段之愿又编辑了一条:【你还打算上大学吗?】   她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   终于等到一声震动。   张昱树:【你怎么知道?】   段之愿:【其实那天在巷子里,我看见了。】   张昱树:【是你?】   段之愿双手按着手机,越是急着解释,就越是打错字。   删了再改一条信息发过去,她额头都腻着一层细汗。   【那天我碰巧看见,老师找我的时候我就说了,你有没有好好解释呢,你今天去火车站是要离开?燃城吗?可是没几个月就要考试了,你一定要记得好好复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张昱树再也没回复她。   这一夜,段之愿梦里再次遇见爸爸。   明明近在咫尺,却依然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听不见他说?什么。   又一次从睡梦中哭醒。   破晓时分,天际泛着微光,将?暗夜割裂成斑驳的影。   段之愿手里还攥着手机,除了秦静雅发来的两条信息问她起床了吗,记得吃早餐以外,收件箱和Q.Q上一片安静。   未几,她攥着拳头用力敲了下床。   为什么无论是现实还是梦中,她都听不见那句最?重要,最?想知道的话。   段之愿给秦静雅打了个电话,确定姥姥身体状况不错才起床。   到了学校依旧精神恍惚。   直到看见钱震一脚踢翻了季阳的桌子。   要不是李怀拦着,她相信钱震能撕了季阳。   又高又胖的身躯有好几次要冲过来,通红着脸彰显出他无?穷无?尽的愤怒,嘴里怒骂他:“你妈个比,你胆子大了敢搞树哥,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的腿,有种你他妈报警、你他妈去告诉老师!”   李怀瘦的跟麻杆一样,扯不住他只得扬着嗓子,比他声音还大:“行了!”   钱震滞了一下,脾气倏地冲李怀使了过去,一把将?他推倒,用力指着他:“李怀,你他妈就是这么做兄弟的!树哥都被退学了你他妈一点都不带着急的是吧?”   段之愿心里一颤,快步走过去,顾不上大腿撞到了桌角的痛。   问钱震:“张昱树被退学了?”   “没错。”钱震指着季阳,狠戾的眼睛瞪着他:“就是他陷害的,树哥当?初是帮路遥出头,要搞路遥的是别人,现在这锅全他妈让这煞笔扣到树哥身上了,一百张嘴也他妈说?不清了!” 第27章   四月的太阳温和, 空气中有淡淡的草木香。   段之愿坐在花坛边,风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到脸上。   她脑海里回荡着王老师的话。   “你有?证据吗?”   “你们已经亲口证实, 张昱树那天做的一切,现在你又和我说其实?是他救了路遥,只?凭张昱树平日里狐朋狗友的一句话?”   “段之愿,你很天真,但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这种天真到没有头脑的发言。”   操场上有高一新生在打篮球。   草长莺飞的蓝天下?,篮球‘嘭’、‘嘭’、‘嘭’地敲在地上,她忽然忆起曾经张昱树也在这里挥舞过汗水。   一身伤才刚刚好,又被李飞罚来跑圈。   跑了一个二百米又一个二百米, 永远不知疲倦。   他的情绪向来直接, 从?不遮掩。   喜欢就要得到, 厌恶就弃若敝屣。   永远面朝阳光,炽热和桀骜堂堂正正写在脑门?中央。   去到老师办公室之前,钱震愤愤不平地指着李怀:“从今以后你他妈出去要是敢打树哥的名?号,我就打折你的腿!”   她不知道钱震和李怀为什么吵架, 但应该不是因为李怀拦着他打季阳。   被钱震破口大骂了半天, 李怀都低着头一句话没反驳,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其中缘由应该和张昱树被退学有关, 但段之愿没有?兴趣知道。   钱震跟她说, 张昱树和他爸去了外地。   他爸病情不稳, 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 一直以来的愿望是去看看大海。   燃城没有?海, 他们就近去了咸城。   他说张昱树早就没打算上大学, 他爸要是死了,他就是孤儿, 还?上大学给谁看,这是张昱树的原话。   段之愿之前见过他妈妈,钱震又告诉她,张昱树挺恨他妈的。   放学后,段之愿朝站点走。   钱震刚好也走这个方向,说是要去张昱树家里取之前的游戏机。   段之愿问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树哥没告诉你吗?”钱震还?不知道这件事还有段之愿的份,和她说:“树哥就跟我简单说过两句,那意思是想陪他爸一起,毕竟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着,后巷就到了,钱震正要拐进去。   段之愿叫住他。   “谢谢,你的花。”   钱震反应了一会儿,笑道:“没什么,那是树哥跟我妈买的,都给了钱的,那些花都是他自己挑的,有?好几样我们家不卖,我妈联系朋友帮他从外地运过来的。”   “张昱树……很有?钱吗?”段之愿不解,那些花看上去价值不菲:“他哪来的钱?”   “应该是他爸留给他的吧,他爸之前火车站开宾馆的,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把宾馆租出去了,自己收租金。”钱震挠了挠脑袋,笑说:“我也不敢多问?,这都树哥平时没事?和我们闲聊的。”   他指了指后巷:“这里以前是他家库房,后来树哥收拾出来自己住了。”   ---   段之愿一个人回到家。   没有开灯,四下?寂寥。   她缓缓回到房间,扔下书包坐在窗台边。   小区里的路灯相连拼凑出一条橙黄色的夜景。   屈起膝盖,一双白袜子踩在窗台上,她轻轻抱住自己。   有?莫名?控制不了的情绪,铺天盖地涌上心?头,再冲出身体将她紧紧缠绕其中。   此刻的她是无力又疲惫的。   这种感觉在段覃离开的这些年里,时长都会有?,段之愿习以为常。   每到这时,她都会拿出段覃的照片,和他诉说心?中的困扰。   但今天却不同,她不敢拿出爸爸的照片。   她觉得自己做错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关乎到别人人生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运的齿轮,它们日复一日严丝合缝。   直到那一天,属于张昱树的齿轮被人恶意修改了轨迹,自此,他的人生一落千丈。   这其中最令段之愿觉得懊丧的是,她也是恶人的其中之一。   犹记得好多年前的某一天,艳阳高照,她吵着要去坐秋千。   她的手被段覃牵着,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听爸爸说话。   “听说你今天上幼儿园偷偷吃糖?”   “嗯。”段之愿点头,愤愤不平道:“是豆豆给我告的状!”   害得她被罚少玩十分钟积木。   “为什么不上交,为什么不等零食时间和大家一起吃?”   段覃把她抱到秋千上,蹲在她跟前,严肃说:“不要怪小朋友给你告状,你这种行为是错误的,他没有?冤枉你。”   段之愿坐在秋千上,似懂非懂:“知道了……”   停顿了一会儿,段覃又轻轻说:“但是愿愿以后还?是不要做打小报告的人了。”   太阳东升西落,时空交错,碎石扬起散落在数十年的光阴里。   段之愿抱着膝盖倚在窗棂边,眼神?空洞。   她不仅做了这个打小报告的人,还?冤枉了人。   不敢去找爸爸说这件事,生怕他对自己失望。   段之愿是后半夜才睡着的,这一晚噩梦连连,每个梦在眼前都无比清晰,却又无力地在清晨睁眼的一瞬间尽数忘却。   放学后,她突然不想回家。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家里,思绪游走在各个角落,段之愿觉得自己可能就会在下一秒崩溃。   在医院磨蹭很久,直到吃过晚饭,秦静雅赶她回家。   她才缓缓开口:“妈妈,如果做错了事?怎么办?”   “怎么了?”秦静雅凑近问她。   “没事?。”段之愿摇头,放在腿上的双手扣在一起:“就是……看见个作文?,命题。”   “写作文?这事?还需要问妈妈?”秦静雅笑着,也开始认真思考,未几,开口:“那就从?道歉,弥补的角度写呗,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弥补?”段之愿抬眼,睫毛微颤。   秦静雅点点头:“是啊,错了就弥补啊。”   一句话好像驱散了她内心的阴霾。   浓雾散去后,是嶙峋的怪石,参差不齐屹立在她心中,只?等?她将棱角磨平。   回去的路上,段之愿一直在想这件事。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在第二天上学,她找到了钱震。   --   钱震一脸惊喜,问?她:“段之愿,你真能找到路遥?”   “希望吧。”段之愿看着桌上字条上的电话,说:“总得,去努力。”   “可是路遥根本不和我们这群人联系,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她电话号。”钱震挠了挠脑袋,看上去有些急躁:“树哥怎么说也算救了她一命,她可倒好,都不和树哥联系,害得树哥背黑锅。”   说完,他弯了弯嘴角:“嘿嘿,段之愿,树哥没白心?疼你。”   段之愿一怔,心?间一跳,抿了抿唇:“换做是谁,都会,这么做。”   “也是。”钱震点头,说:“你是好学生,好学生都善良。”   顿了一下?,又骂道:“季阳那个煞笔除外。”   段之愿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钢笔在手心?里转了转,又说:“你,你回去吧,要上课了。”   “行,那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再找我。”临走前,他又嘱咐她:“你千万别找李怀,他是个叛徒!会把你卖了的!”   段之愿疑惑转过头,李怀趴在桌上,头上盖着校服。   这几天他的情绪都比较消沉,段之愿又回头看向林落芷,她也死气沉沉趴在桌上,眼睛盯着书,心?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段之愿把写着路遥电话号的字条放进笔袋里,又拉上拉链,轻拍了两下?。   今天她没有去医院。   秦静雅和姥姥都说不用她去,她就打包了一份饭回家。   一边吃一边给路遥发信息。   先是斟酌了一条自我介绍,而后又叙述了一遍张昱树最近遭遇的事?情。   最后,她在短信末尾加了一句【期望能得到你的回复,谢谢。】   可等?阿等?,等?到饭都凉了,也没见路遥的回复短信。   段之愿开始怀疑这个号码是不是她的。   拨通的同一瞬间,她清了清嗓子,心跳随着等待音急速跳跃。   一次没接又打了第二次。   就在段之愿不抱希望打算挂断时,那边终于接了起来。   女孩的声线沙哑:“喂?”   “你,你好。”段之愿紧张地握着拳头:“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见,我给你发的,信息,我是——”   “我看见了,你是张昱树的同学。”   电话那头的沉寂不比她这边淡,浓稠的夜色犹如被泼了一层墨,她们俩安静地呼吸,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终于还?是路遥沙哑的嗓音先传过来:“他,还?好吗?”   “不好。”段之愿说:“被退学了。”   静默几秒钟。   路遥:“哦。”   段之愿蹙眉:“路遥……学姐?那天欺负你的人,不是张昱树,对吗?”   路遥:“嗯。”   “可他,他因为这件事被学校误会,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能帮他澄清一下?吗?”   路遥的声音如同井底的水,指尖一碰都觉得冷到极致。   “我们说好了的,不会再提这个事情。”   “张昱树帮我隐瞒,在我走之前,我就和他说好了的。”   “路遥。”段之愿动了动唇,问?她:“你上了什么大学?”   “津市大学。”   段之愿:“可他没有大学可以上了。”   --   一整晚,段之愿辗转难眠。   最终,她点开卧室灯,拿出段覃的照片。   “爸爸,如果你还?在的话,你会怎么弥补呢?”   泪水滴在玻璃上,纸巾拭去后还?有?残存的眼泪藏匿在相框缝隙处。   似是刚刷过盘子的手,残油腻在指缝里,怎么也洗不净。   她无法入睡,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四岁那年,她最后一次和爸爸一起玩的秋千。   混合着悔恨的泪水深埋在枕芯里,只?等?着几十?年后腐朽、发霉。   这周日不上学,也是每半个月休息一天的日子。   段之愿早上去了医院,陪姥姥说了会儿话后背着书包离开。   没有?去图书馆的方向,她打了个车去了火车站。   从存钱罐里取出去年的压岁钱,订了张津市的火车票。   这是段之愿活了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她有?些害怕,看火车上谁都像坏人。   缩着肩膀时又突然想起,她已经?成年了,是个大人了。   爸爸突然离世那几年,她患上了抑郁症,通常几个月说不出一句话。   那时候经常有心理医生给她作辅导。   她试着深呼吸,让自己不惧怕这种环境。   戴上耳机,喜欢的音乐开始播放后,紧张感才逐渐褪去。   津市离燃城不算远,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这里到处都是陌生的,段之愿守在火车站的站牌下一个一个地看,终于找到了津市大学这一站。   辗转了小半天,她终于到达校门口。   如何也没能想到,前一天还待在家里为这件事棘手,今天居然就找到了路遥的学校。   在校门?外张望了很久,段之愿拦住一个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几个女孩,问?她:“你认识路遥吗?”   那女生摇头,和她一起走的另一个齐刘海女生开口:“你是谁啊?”   “我……我找她有些事?,我是从?燃城来的。”   “燃城?”齐刘海蹙了蹙眉:“哦,路遥好像说过她家以前住在燃城。”   段之愿上前一步:“你认识她?可以带我去,找她吗?”   ……   段之愿见到路遥时,她正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里。   打好的饭菜一口没动。   整个人坐在阳光下?,阳光又好像没有眷顾她。   段之愿缓缓走近坐在她对面。   路遥微怔,眨了眨眼:“你是……?”   想必她昨晚也没能入睡,两个人都怀揣着同样的心事。   “我是段之愿。”   路遥的眼睛是浅棕色的,阳光下看上去像是颗透明的琥珀。   脸颊白如初雪,嘴唇如车厘子一般红。   她很美,段之愿见她第一眼就这样觉得。   路遥弯了弯唇,笑意没有达到眼底:“真没想到,你居然找到这来了。”   “你和他……关系很好对不对?”路遥说:“还?没见过他能和哪个女孩玩得好,你怎么都不害怕他的?还?是他这几年改了脾气?”   他哪里会改脾气,他恨不得每天欺负她。   “我,为了弥补自己做错的事。”段之愿垂下眼,思量了许久,攥着拳头的手指才缓缓张开,放到桌上。   深吸一口气,她说:“我爸爸十几年前,也救过一个男孩,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小男孩的妈妈没来之前,是警察先来。   有人说好像是段覃把小孩子推下?河,段之愿本来木然站在那里,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有?了反应。   她嘶吼着说不是,一张脸因愤怒而变得通红,拼了命拿石头丢那个什么也没看见,就信口雌黄的人。   警察把她抱起来,她哭着说水里那个人是我的爸爸!我爸爸是好人!   后来小男孩的妈妈来了,小男孩稳定情绪才开口讲述了事情的真相,还?了段覃的清白。   可即使?是这样,段之愿依旧含恨看着他。   手脚并用朝他身上狠狠地打,被拦住也要伸出手抓他,抓他的脸,抓他的头发,恨不得撕下?他的肉。   你说晚了,为什么不提前说。   你为什么要让我爸爸救你,又为什么让这些人污蔑我爸爸。   “所以,被救助的人,不该保持沉默。”   段之愿垂下?眼,津市的光影如同细碎的金箔在她粼粼波光的眸子里畅游,她说:“无论?之前你们是否有?约定,无论?你有?什么苦衷,这个时候,都不是该沉默的时候。”   “只?有?你,才能还张昱树的清白。”   段之愿将埋在心底里的疤整个揭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犹豫良久,才决心?将四岁那年发生的事告诉路遥。   这曾经是她储存在记忆深处的秘密,连自己都不敢轻易靠近。   每一次想起来,都心?如刀绞。   今天讲出来一切,她红了眼眶,泪水取之不尽。   同样红了眼的还有路遥。   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点头。   “我愿意以自己的名义给十七中写一封信,我会联系我当初的班主任,争取还?给张昱树清白。”   路遥整整写了四页半的纸,段之愿小心?翼翼放进包里。   到火车站时,黄昏的光影正盛,云层燃烧铺在天际。   路遥抬眼,淡淡道:“我们全家离开燃城那天,天上也有?一大片火烧云,他和老贺偷偷送我到车站,趁我爸妈不注意往我口袋里塞钱。”   “老贺让我放心?,这钱就当是……是那个人给的补偿金,他说他会找到那人给我报仇。”   “老贺跟我保证,说除了他们几个人,绝不会让别人知道。”路遥垂下眼,嘴唇都泛白:“幸好有?他们在,不然我就被……是我不对,我不该一直做缩头乌龟。”   “后来老贺、李怀他们几个去追那个人,张昱树还?问?我有?没有?钱坐车回家,给我包里塞了好多钱……”   段之愿看着她:“你说了什么?”   “嗯?”路遥抬眼。   “他给你钱,然后你说了什么?”   路遥想了想,眨眨眼:“说了‘谢谢’吧。”   段之愿心?脏一钝。   是的,当时她离得远,只能看见路遥的嘴微微动了两下?。   是在说‘谢谢’,而当初站在巷口的段之愿却误以为……   她艰难吞了下口水,喉间酸涩不减。   “路遥,请你放心?,我只是想还张昱树一个清白,我,我不会过多提及到你。”   “嗯。”路遥点头,嘴唇微颤:“谢谢。”   恍然间,时空的光影好像重叠。   当初站在巷口偷看的她,清晰听见了路遥说的话。   ---   当段之愿拿着路遥的亲笔信找到她当初的班主任后,一切真相都浮出了水面。   学校针对王老师的疏忽,对她做出了相应的惩罚。   同时也撤回了张昱树的退学通知。   可没过几天,段之愿便看到了吴真来学校取张昱树留在这的东西。   钱震过去和她搭话,吴真说:“他在陪他爸爸呢,我已经?和学校商量好了,以后可以再复读一年。”   中午时,钱震跑到段之愿桌前,一张脸笑得肉都在颤:“段之愿,你好厉害啊,你真找到路遥了!”   她点头:“嗯。”   “太好了,你——”   钱震的话还?没说完,段之愿突然起身,越过他跑到教室门外。   季阳刚从?门?外经?过,段之愿快步走过去:“季阳。”   “怎么?”季阳回头,黑色镜框下?的眼神?黯淡:“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要说谎?”   段之愿看着他,语气笃定:“其实那天,不是你在现场,对吧?”   季阳眼睫一颤。   “可你是怎么知道,张昱树在哪里的?是谁告诉你?”   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段之愿终于缕清这其中的细节。   “那天和王老师谈话的,不止我们两个。”她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语气显得迫切:“是谁,要你做假证的?” 第28章   说这话时, 钱震也在旁边。   他本来怒发冲冠看着季阳,却?听?到段之愿这句话, 愣了神?。   反应过来,立马去扯季阳的衣领:“还他妈有团伙啊,是谁?是不是李怀?!”   “还有一个人,究竟是谁?”段之愿问他。   “就只有我。”季阳咬了咬牙,腮边变得硬朗,镜片下的一双眼像是能在下一秒就射出寒针:“段之愿,我是在帮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识好人心?!”   午休时间, 走廊里经过的同学很多。   哪里有硝烟, 哪里就有看戏的目光。   但这一切都终结在钱震狠戾的眼神中, 路过的人都知道钱震以?前就是和?张昱树混的,尽管张昱树不在了,他依然不好惹。   所有人步履匆匆,也就能听到零碎的几句话。   拼凑出来的大意就是, 张昱树被季阳陷害, 给搞得退了学。   可没有人会怜惜被退学的张昱树。   也无所谓他是不是无辜。   十七中谁看见他不是能躲就躲, 巴不得再多来几个‘季阳’把钱震李怀他们全都弄走,那样?才好。   季阳说:“他缠着你, 我想?帮你, 我提出假扮你男友, 可你后来还是反悔了。”   “你喜欢上张昱树了?”   “你喜欢上那个无恶不作的混蛋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理解和讽刺。   像是看见了东升的太阳主动跳跃进泥泞的沼泽, 看见鲜花盛开在毒蛇身边, 抛弃阳光雨露每天靠毒液的滋润悄然生长。   他觉得段之愿不可思议。   而段之愿也同样认为季阳才是那个颠覆她观念的人。   “你是班长, 你是学校,重点培养的人。”段之愿看着他, 纤细的眉蹙起:“你,怎么能做假证,害无辜同学被退学,堵死他后半生的路?”   “张昱树他有把我当做班长吗?”季阳瞪着眼睛反问她:“我做假证?那你呢?段之愿难道你没有做假证吗?”   此话一出,段之愿心?里一颤,扶着窗台的手轻微颤抖,指尖失去血色。   “王老师之所以言之凿凿不还是因为有你的证词吗,我们大家都是误会?张昱树了而已。”   季阳摊了摊手?,很随意道:“误会和陷害可不一样?。而且,他这样?的人被误会?,不是很正常的吗?”   顽皮贼骨,嘴里满腔无耻谰言的人,这种事一发生不就得第一个怀疑他吗。   “还有,学校已经同意他可以再回来复读。”   说完,季阳扯起嘴角,讽刺地笑了一声:“说我堵死他后半生的路,如?果他真的坦坦荡荡,谁都没办法堵死他的路。”   他看着段之愿,语气随意?,轻声道:“我们俩不都没成功吗。”   他势必要扯下段之愿共沉沦,而且事实上,段之愿的确脱不了干系。   这些话犹如无数根细刺狠狠扎进段之愿的心?,能摸得到却?拔不出。   呼吸、眨眼,清醒着的每一秒,都涌现出源源不断的刺痛感。   灼热着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钱震发了疯似的把季阳朝墙上踹,段之愿阻拦也被钱震一把推倒。   手肘蹭到地上也不觉得疼,爬起来再次拉架。   最后还是王老师过来,才把两个人分开。   钱震为此写了不少于800字的检讨,两页半的稿纸本,拿到讲台上念。   段之愿永远记得他检讨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错了,我没有权利替任何人惩治别人,也不该以自己的观念判断别人的对错,但我永远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白天,段之愿的手肘简单用纱布包了一下。   放学后,她又去医务室重新消毒,顺便拿药。   季阳也在,段之愿到的时候,医生正在用碘酒帮他给嘴角的伤口。   段之愿就安静等在一边,直到和?季阳擦肩而过。   他们没有任何眼神对视,彼此像是陌生人。   医生看着她的手?腕,前后转了转,问:“你高三了吧?”   “嗯。”段之愿点头。   “幸好是伤在左手?,记得不要用力,不要端东西干重活。”   “谢谢您。”   拿好药后,段之愿离开学校。   刚走出校门就见钱震站在路灯下,见了她直直走过来。   段之愿呼吸都漏了一拍,向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钱震今天连同她一起骂了,虽说没有动手?打?她,但这足够段之愿后怕的。   人走到面前,突然朝她摊开掌心。   手?里是两张红色钞票,钱震再也不对她笑,语气生硬:“老师说了,让我把你们俩的拿药费付了,这些够你这几盒药了吧。”   “我,我不要。”段之愿摇头,咬了咬嘴唇又说:“对不起,我……”   “不用再说了。”钱震抿着唇,如?此严肃的神?色倒是鲜少能在喜欢咋咋呼呼的他脸上看见。   他说:“怎么说你也帮树哥找回了清白,这件事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反正我已经知道你和李怀那种人差不了多少了!”   说完,就把钱强硬塞进段之愿的口袋里,转身走了。   街道就成了段之愿一个人的舞台,头顶的路灯坏了。   她就像个落幕的丑角,孤独的伴随着月色起舞。   而她唯一的观众,如今早已不在这个城市。   再也不会有人为她喝彩。   段之愿步伐缓缓来到后巷,乘着朦胧的月色,踏入这条羊肠小道。   铁锈斑驳的大门牢牢上着锁,段之愿背着书包蹲在地上。   脸上是手机屏幕映照的光。   她一字一句给张昱树发信息,把这个迟来的正义消息告诉他。   然而并未得到一句回复。   期盼的心随着忽明忽暗的路灯消散。   最后一班公交车在她地注视下从眼前略过,段之愿将嘴唇咬得生疼。   ---   与此同时。   咸城一轮弯月与星河相望。   暗黑色的大海,吞噬分割海天的线,试图趁着夜色融入其中。   张昱树嘴里叼着根吸管,手?边是喝空了的易拉罐。   海浪朝着沙滩翻涌吞噬了孩子们的城堡。   他躺在沙滩上,望着那轮带着斑驳印记的月亮,唇角微弯。   “是吗?”   “是啊树哥,我一脚就给那傻逼踢到墙上了!”   张昱树轻笑一声:“谢了啊兄弟。”   电话操纵的两端突然都没了声音。   静默一瞬。   张昱树:“没事挂了。”   “有,有事!”钱震吞吞吐吐开口:“就是那个……那个小结……不是,那个段之愿,她,她……”   “草!”张昱树吐掉吸管,笑着骂他:“你他妈也结巴了?”   “不是,你之前不是说不让我管她叫小结巴吗,我一时没改过来。”   钱震刚刚已经把段之愿找到路遥这件事跟他说了,但眼下有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他私心是不想让段之愿再接近张昱树,生怕她什么时候再捅张昱树一刀。   可他嘴笨心?也笨,越想藏着的事就越是藏不住,憋在心?里实在难受。   还没说几句话,就迫不及待把知道的、看到的全都告诉张昱树。   钱震说:“今天放学之后,我看见段之愿往你家走了。”   “我家?”   “嗯,就后巷,我看见她进去了,好半天才出来。”钱震问:“她也有你家钥匙吗?”   张昱树目色微沉:“没有。”   钱震还在纳闷,自己嘟囔着猜测:“那她过去干嘛啊,难不成翻墙?不会?吧,你家库房挺高的啊,她待了很久才出来呢……”   天与海沉沦交错,瑶瑶望去有种海漫天际的错觉。   风把空易拉罐吹到远处,身后突然传来不小的咳嗽声。   张昱树回眸一看,是张富丰自己走出来了。   他对着电话开口:“明天再说。”   挂了之后,张昱树站起身,拍了两下腰背上的沙石,问:“这么晚怎么还出来。”   说着就扶着他的手臂往回走。   张富丰摇摇头:“想看看晚上的大海。”   喝了两口水,压下喉咙的不适,张富丰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太忙,好不容易歇息一天我又想?着出去瞎逛,你妈说过好几次想看看大海了,我都没带她来过。”   张富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交给你了。”   张昱树垂下眼,半晌“嗯”了一声。   晚上,张昱树半靠在酒店的大床上。   刚洗了个澡,头发还是半干状态,才来咸城没几天,整个人被太阳晒黑了两个度。   耳边除了海风就是张富丰的咳嗽声。   他攥着手?机,瞳仁在暗夜里泛着波光。   起初是怨恨的,倒也不是怨恨上不上大学,而是怨她不信他。   后来转念一想?,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换取她的信任?   从一开始,她就怕他、讨厌他。   和?他说话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有惹急了才会?生气打?他,给出点情?绪。   像他这样混的人,是该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的。   张昱树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旧手机,开机的音乐声响彻朦胧的夜。   他看见有短信接二连三发来。   是姑娘给他写的小作文?,整个一看就跟忏悔书似的。   最后一条是:【因为我的言论?,害得你被退学,对不起。】   指尖在键盘上摩挲了几下。   顿了顿,张昱树关了手机扔到一边,扯起被子盖过头顶。   ---   临近高考,所有人都将全部精力投身于书本中。   姥姥也出了院,秦静雅每天给两个人熬补汤喝。   考试这天燃城下起了绵绵细雨,雨滴打在窗外汇集成晶莹剔透的珠线。   段之愿手?里的笔化作攀上高塔的利刃,字迹便是她这三年一路走来的足迹。   校门外是举着雨伞的家长,教?室里是寒窗苦读的学子。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努力而奋斗。   二十天后,一个晴朗的早上,段之愿如愿给自己交了份满意?的答卷。   咸城大学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学。   当然这并不是段之愿看重的,她最看重的是,终于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   姥姥还有些恋旧,想要等开学之前再搬家。   饭桌上说了这件事,段之愿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咀嚼的速度变慢。   秦静雅说:“我在那边都把房子租好了,我们要是等到愿愿开学,那就要多付房租,不太划算。”   她劝姥姥:“妈,你不用留恋这里,我们三个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啊,而且这个房子我也不打?算卖掉,我租出去,等咱们什么时候想回来就随时回来。”   姥姥笑得脸上都带着褶皱:“好好好,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   这天,是十七中为高三学生举办的送别会?。   每年段之愿都是台下的看客,如?今,带着她的毕业照也出现在了大屏幕上滚动着。   十几个班,每个班出了几个人。   民族舞和?大合唱,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了。   段之愿这才意识到林落芷刚刚说去洗手?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拿上两个人的包包出去寻找。   却突然在楼梯转角处看见了林落芷的背影。   步履匆忙,似乎是有人强硬扯着她。   段之愿心里一紧,把手?机攥在手?里,悄声跟着下了楼。   一楼拐角处有个储藏室,鲜少有人经过,棚顶已经结了灰网。   段之愿攥着手机刚准备通知老师,忽然听?见李怀的声音。   “林落芷,我们已经毕业了,你还要继续躲着我是吗?”   林落芷的声音比他还冷漠:“你算什么东西?我躲你?别搞笑了。”   短暂的寂静。   李怀的声音扬起,在这空旷的环境下,回音四散:“我为了你和张昱树他们都掰了,你他妈一直都在玩我是吧!”   林落芷:“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睡我啊?”   她嗤笑一声,语气都带着不屑:“李怀,别以为你们男的那点心思我看不懂,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段之愿听出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私事,她不该偷听?的。   既然林落芷没有危险,那她就出去等好了。   可刚走了两步,李怀的声音再次传进耳中:“那谁能质问你?张昱树能是吧?让张昱树过来问问你,为什么你要陷害他,让他被差点被学校退学。”   段之愿陡然一滞,寂静的长廊里,只有她一个人。   因为这一句话心脏都停止跳动,头皮发麻。   李怀还在说:“我怎么就没资格质问你了?你他妈骗我说喜欢我,其实你一直喜欢张昱树对吧!”   “没错啊。”林落芷坦然开口:“我就是在骗你,还不是因为你没脑子。”   “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啊?”林落芷的声音突然颤抖,听?上去像是情?绪上涨:“你不也隐瞒真相了吗!只有钱震那傻逼帮张昱树出头,临考试前还被叫了家长,你不也无动于衷地看着,连吭都没吭一声吗!”   “如果不是段之愿找到了路遥,你会?去找吗?”   “你不会!而且你也没有为张昱树辩解,也没打?季阳一顿,那你现在又在不满意?什么呢?”   “朋友没了,我也没得到,你两手空空不甘心是吗?”   林落芷笑了一声,嘲讽他:“这是你活该,谁叫你一开始就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袭来。   是林落芷出来了。   一转弯就看见段之愿的脸,这一瞬间她吓得低呼一声。   走廊里的白炽灯不够亮,但照映出段之愿苍白的脸已经足够了。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能感觉到寒冷的温度侵入身体,融化?在血液里。   她目光沉沉,一双澈明的眼睛洗不掉世间的浑浊不堪。   然而林落芷只是短暂的惊讶,而后眨了眨眼,平静道:“你都听?见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他呀。”林落芷歪着脑袋笑,笑意?却?没抵达到眼底,补充道:“因为他喜欢你。”   段之愿落寞地看着她:“我……”   “而你,也喜欢他。”林落芷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双手?插进口袋,下巴微扬:“对吗段之愿?”   这话说完,林落芷突然变了个神色。   一双眼睛变得凌厉:“你记不记得你被胡佳欺负,是谁帮了你?”   “是我!”她一把扯过站在一边的李怀:“还有他!”   “我们两个帮了你,张昱树看你一眼了吗?他没有!”林落芷几步走到段之愿面前,直视她的眼经:“不要用这副样子看着我,你不配。”   “想知道那天后巷发生了什么对吧?”她缓缓点头,唇角勾着阴寒的笑:“我告诉你。”   烈日炎炎的盛夏,不只是段之愿目睹了那些。   巷口的另一端,还有林落芷。   她比段之愿来的更早,来找李怀的,因为之前商量好待会儿要出去玩。   借着和?李怀走得近,去认识当时比他们高一年级的张昱树。   可她刚刚要敲门,突然听?见巷口传来吵闹声,男人骂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现在敲门势必要被他看见,林落芷只得快走几步到深处的巷口,躲在墙边偷看。   男人撕开路遥的衣服要强迫她,吵闹中突然张昱树家的大门打?开。   四五个人冲出铁门,手?里拿着铁棍吓得那个男人掉头就跑。   跑得地方自然是她躲着的那道墙。   凶狠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吓得她紧紧闭上双眼。   而后追过来的是老贺和李怀他们。   李怀告诉她:“你先回家吧,别待在这!”   说完,几个人就没了踪迹。   林落芷没走,因为张昱树还在那里。   她目睹他在烈日下褪去背心?,目睹他手?臂渗着鲜血的伤痕,看见他强硬朝着路遥口袋里塞钱。   不会?哄人,没有给女孩擦眼泪。   刚毅的面庞,粗壮的手?臂,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往那一站安全感陡然滋生。   荷尔蒙如同头顶的烈日,躲也躲不掉。   偶然的一个抬眼,林落芷瞧见对面巷口闪过一条白色连衣裙。   是班里学习成绩很好,有些口吃的段之愿。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平日里安稳沉静、带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今天脚步罕见的慌乱。   林落芷知道,她一定也看见了。   烈日骤然褪去,头顶一盏白炽灯极力散发着光辉。   喜欢这道光辉的,只有细小的飞虫。   林落芷说:“当初是你来讨好我每天早上给我带早饭,我看你可怜也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   “我忍了无数次,试探你们无数次,甚至我试探出来以?后还叫季阳出来帮你。”   “这是下下策,我不想做到这一步的。”林落芷突然就红了眼,语调发颤,又重复了一遍:“段之愿,我是真想?和?你交朋友的。”   “谢谢你啊。”   一直安静听?她讲话的段之愿终于开口,声线沙哑喉咙发紧:“可你从来也没把我当成朋友。”   眼泪从她眼眶里滑下来,段之愿不服输地抬起手?拭去。   “如?果,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你会?直接和?我说,而不是,试探。”   以林落芷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的确不会?如?此拐弯抹地试探。   更不会选择背后捅刀子,做了这么大一个局。   “你一直当我是你的……下级,觉得我,不如你。”她看着她:“你看不起我,对吗?”   长久的沉默。   空气中只有飞虫撞击灯泡的声音,偶尔有微弱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   林落芷点头:“对。”   “我就是瞧不起你,你讨好我是因为你怕再给人欺负,但现在你他妈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段之愿!!”   内心想要极力遮掩的真相被她轻易戳穿,林落芷也不再故作高冷。   她的声音从平稳到嘶吼,整个长廊里回荡着林落芷的话。   尾音如?同拨浪鼓一样?,一声一声传进段之愿的耳朵里,再稳稳刺进她心?中。   “我保护你,你永远低我一等。”   “谁喜欢张昱树都可以?,只有你不行。张昱树也可以?喜欢任何人,但喜欢你就是不行!!”   你永远低于我,你和?我在一起时光芒必须收敛。   所以?我喜欢的男生不能喜欢你。   你也不可以喜欢他,不然就是背叛我,就是恩将仇报。   “段之愿,你以?为你们能一辈子在一起?”林落芷笑得讽刺:“他那种人,你自己用脚指头想?想?可能吗?”   “你以为我在报复张昱树吗,你错了。”   “我不是非张昱树不可,也没喜欢他喜欢到四处寻找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因为他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林落芷恶狠狠地盯着她:“我在报复你!”   上学时,老师通常会?把好学生放在一起比较,尤其是班级里常驻前三名的同学。   段之愿偶尔得到第一名时,王老师都会对季阳说:“下次你们要努力了,看看下一次是谁第一名。”   反之季阳得了第一名,王老师也会和段之愿说这样的话。   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段之愿总能遇见一对双胞胎姐妹。   家里的亲戚朋友每一次见到都会问她们俩的学习成绩,学习不好的那个总是被问——你为什么不如?她啊,你们俩不是姐妹吗?   连她们俩的妈妈都会笑说:“每次考完试她们俩都会?生气,好几天不说话。”   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要和身边的人比较。   妒忌也经常发生在身边人身上。   网络上时长流行一段话:【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平时看到一笑而过,如?今却?深有体会?。   段之愿长长叹了口气,无力又疲惫。   “林落芷,既然你已经看得那么透了,也没必要在背后凭空捏造不实的消息。”   “即使不能做朋友了,也得做人。”   说完,把包放在她手里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又缓缓回头。   “我其实,也是真的把你当做朋友的。”   但以?后不会?了。   ---   半个多月后,所有的家具都收拾完毕。   秦静雅交给了租客钥匙,约定好一个季度付一次款,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   她们抵达咸城。   不同于燃城四季气候明显,咸城常年常温状态,太阳似乎脱了层皮,变得更加明亮耀眼。   下午,段之愿来到肯德基里,点了两份蛋挞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看街边人来人往,车流奔腾。   每一次大门打?开,她都要移开视线看上一眼。   也不知道第几次了,终于见到要等的人。   “钱震,我在这。”段之愿跟他招手。   钱震考到了别的城市,趁着假期跑来和?张昱树见一面,今天也是他在咸城的最后一天。   两盒蛋挞很快就被他吃进肚子。   “段之愿,我就帮你这一次,以后可别找我了。”   说完,给她手机里发了个地址:“树哥就在这个酒店住,我也是看他爸快不行了,那天和?我聊天还说唯一的遗憾是没看见树哥成家娶媳妇,这才告诉你的。”   段之愿心?脏猛地一钝,抿了抿唇:“我只是想和他,当面,道,道个歉……”   “我不管你们,我可走了。让树哥知道是我把他地址告诉你的,说不准就生气把我皮扒了。”   ……   傍晚,段之愿看着手?机,再三确认酒店的名字。   尽管短信里已经明明白白写着酒店的房间号,她依然没有勇气上去。   就坐在大门侧边的花坛边,看着其他人进进出出。   时不时就埋头在手机上打几句话。   秦静雅又给她换了个全新智能手?机。   备忘录上零零散散是她写下来,要和?他说的话。   嘴唇微动,一遍一遍反复读。   有路过的男人故意?跟她吹口哨,对上视线后那轻佻的样子让她心惊胆战,同样?也打?心?底里觉得厌恶。   段之愿背着包换了个方向,继续在手?机上打?字。   直到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着她。   不远处那个衣着简陋,脸上带着胡茬的男人,刚刚好像站在马路对面,现在已经走到和她面对面的花坛边了。   男人愈发大胆,开始过来和段之愿搭话:“妹妹,等人呢?”   “嗯。”她强装镇定点头。   说完拿起手机,终于鼓起勇气。   【我在你酒店的楼下,你方便下来一趟吗,这里有个不认识的男人一直在看我,还和?我说话。】 第29章   说话间, 男人已经坐到段之愿身边。   他刚一抬起手,段之愿率先站起身, 拽着自己的斜挎包朝酒店大门走。   那?男人也在旁边盯她好一会儿?了?,要是真在酒店有房间怎么不早点进去,还在花坛边坐这么久。   他大胆跟上去,段之愿没办法,走向前台。   “麻烦,麻烦问一下,张昱树,住在这里吗?”   “不好意思, 这个不能告知您的。”前台脸上露出礼貌又疏离的微笑。   段之愿心脏砰砰跳, 那男人已经和她并排站到一起。   他从怀里掏出身份证拍在桌上, 油光满面的脸看向她:“妹妹有眼光啊,这可是咸城看海最好的酒店,哥哥出钱带你去看看夜景吧。”   前台似乎看出倪端,问段之愿:“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麻烦你?, 帮帮我报警!”   前台立马拿出对?讲机叫保安, 那?男人却一把扣住段之愿放在桌上的手,辩解道:“我女朋友跟我闹脾气了, 着你?们都信?”   这么个长相猥琐的男人, 和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是男女朋友, 谁都不会相信。   保安很快就将男人赶了?出去, 并对段之愿说:“我看你这小姑娘也太老实了?,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我帮你?叫个车,等车来了你再走。”   段之愿点点头, 坐在休息区。   手指和心一样冰冷麻木。   刚刚给张昱树发过去的短信犹如石沉大海,根本就没得到他的回应。   她攥着手机,一点?一点?把?之前在备忘录上写的话删掉。   删完了保安也过来了,跟她说:“小姑娘,车给你?打好了?,来吧。”   “谢谢你?。”   段之愿随着他往出走,打开车门刚抬起腿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马路对?面。   车流汹涌他身姿高大挺拔,站在一种人群中最能吸引目光。   一手拎着塑料袋,另一手拿着电话,视线一直聚集在电话上。   段之愿眼睫微颤。   原来,他一直在看手机的。   她垂眸,一只脚已经迈上了?车,余光还未曾收敛就见红灯一过?,他抬起腿,穿过?斑马线跑在人群最前面,同时将电话放在耳边。   段之愿收回视线。   “师傅,去锦绣家园。”   车门刚一关上,她的手机响起。   “等等!”她下意识叫停了?司机,按下接听键。   “人呢?”张昱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语气带着警惕。   段之愿张了张嘴:“我……”   “我已经在楼下了,你?人呢?”   “我在,出租车里。”   现在,酒店门口只停了这一辆出租车,张昱树很快找过?来。   高大的身影附在车窗上,隔着一层玻璃,段之愿和他对?视。   车门被他一把?拉开,光与他一同闯进段之愿的眼中。   心脏没由来地漏了一拍,她局促地坐在车里,木然看着他。   直到张昱树歪了歪脑袋:“下车。”   前面司机等了?半天,听见?这两个字不耐烦道:“什么意思啊小姑娘?”   “对?,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张昱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扔到座位上,对?她说:“下来。”   出租车很快开走,段之愿缩着肩膀和他站在路边。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将她豆绿色的针织衫衣领掀起。   “刚刚说是谁在看你?”张昱树问她。   声音平淡,带着漫不经心。   有那?么一瞬间,段之愿还以为刚刚那通电话不是他打的。   “已经,被保安赶走了,我,我以为……”   段之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阖上双眼:“没什?么,现在没事了?。”   段之愿垂着眼皮,觉得他们俩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那?时候她害怕他,所以不敢和他对?视,说几个字也会结巴。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胆小鬼,都上大学的人了还这么不堪一击。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段之愿从包里抽出一张卡。   粉嫩的指尖拿着送到他眼下。   “明天开始军训,然后我们学校有迎新晚会。”段之愿回忆刚刚在备忘录上面打的话,说:“就是这个月的25号,你?,你要不要来?”   张昱树抬起手,却没接。   转而摸到自己的口袋,拿出一盒烟抖了一根出来。   打火机在他手里转了?个圈,火苗窜出,段之愿眨了?下眼,看他眉头微蹙白烟就从嘴里钻出来漫上他的脸。   傍晚霓虹闪耀,混合着他在烟雾里痞里痞气的模样。   若不是之前就认识他,段之愿绝对不会和这人站得如此近。   “我一外人,进得去你学校?”张昱树吐出一口烟问她。   段之愿又把手里的卡往前送:“这有卡,你?刷一下就能进。”   刚才把?段之愿弄下车,他俩就一直站在马路边上。   远处有装货车不减速驶过?,带起路边的尘土撒过?来。   段之愿突然感觉身体一晃,手臂被扯着,力道大的吓人。   额头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小腿处有沙石打来的触感,痒痒的。   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纯黑色T恤,上面印着英文字母。   淡淡的烟草味飘进鼻间,混合着夜色独有的味道,段之愿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她主动退了?两步,耸着肩膀离开他的怀抱。   张昱树则吸了?吸鼻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语气淡淡的:“这个月有事。”   “是你?……是叔叔他身体不好吗?”   “嗯。”   段之愿看着他:“迎新晚会是从下午两点?开始,结束时间,待定。”   “你照顾叔叔要紧,不来,也没关?系。”   “嗯。”他转过身,淡淡道:“走了?。”   “张昱树!”段之愿突然叫住他,与他墨色的瞳仁对?视,想从那?里看见?几个月前的他。   可他眼中尽显冷漠和尖锐,再无当?初的样子。   段之愿抿了?抿唇,声音沉闷:“对不起。”   纵使是夏季,依旧被着微风吹得指尖冰凉。   看着他嘴里的烟头忽明忽暗,再看他用手指夹着烟,眉梢一挑,过?渡到肺里的烟雾就吐了出来。   没回应这句道歉,反倒是问她:“你怎么找到路遥的?”   “跟钱震要了电话号,然后去了?津市。”   之前还说了?不会把?钱震捅出去,转头就在这人的强势的压力下全盘托出。   “学校说,你?可以重新再复读,这一切,都是,误会……”她越说声音越小,又重复一遍:“对不起呀。”   她垂眸,视线在两个人的脚尖上迂回。   张昱树的鞋突然上前一步,接着她的下巴被捏起来。   猝不及防被迫与他对?视,段之愿呼吸都漏了好几拍。   男人的眼神?中带着桀骜,头发比之前略长了些却依然还属于寸头,看着凶巴巴的。   “段之愿,你?跑来这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对不起的?”   手腕被他强硬抬起,一直攥在手里的卡片也跟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你?倒是给个理由,为什?么要老子去你学校?”   段之愿的心砰砰跳,像是回光返照,下一秒就要骤停。   她说:“我,我出演了一个话剧。”   那?天,她走在校园的路上。   突然有个姑娘拦住她,问她可不可以帮忙出演话剧。   段之愿自然是拒绝的,可那?姑娘执意将剧本送给她,说她的气质和里面一个角色非常像,她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让段之愿务必重新考虑一下。   闲暇时,段之愿拿起剧本。   话不多,结尾却有一处长独白,深深刺进她的心里。   犹豫再三,最终拨通了那位学姐的电话。   他的手还掐在她的下颌上,挣了?两下没挣开,就给段之愿形成一种是她的下巴垫在他手上的感觉。   “张昱树,我真的想邀请你来。”   她直视他的双眼:“或许,你?看见?了?大学校园的生活,你?……就会想要重新再,复读一遍。”   头顶橙黄色路灯的光辉垂直落下,映的张昱树眸色忽明忽暗。   他的手缓缓放下,神情让她捉摸不透。   段之愿揉了揉酸痛的下巴。   这一次,她主动把卡揣进了他裤子的口袋。   “要是叔叔,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儿的话,你?就来吧。”   ---   学校开学这天,路边的丁香花盛开的正旺。   靡靡香气飘在鼻间,心旷神?怡。   有学长等在登记处指引宿舍的方向。   段之愿领到自己的宿舍号后,拖着行李朝宿舍楼走。   手上突然一轻,是刚刚给他找登记牌的的大三学长。   他接过?她的行李箱,绕到另一侧手上:“你好,我叫周壹辰。”   行李箱在他那?边,段之愿想拿回行李箱的手顿了顿又放下,轻轻开口:“我叫,段之愿。”   “学妹你是英文专业的?”   “嗯。”她目光垂着,只盯着自己下一步要走的路。   周壹辰说:“我是学播音的,你这专业说不定以后咱俩还能搭档呢,你?给我当?翻译。”   “我,我到了?……”段之愿看着面前的宿舍楼,绕到周壹辰的另一边拿回自己的行李箱:“谢谢。”   说完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周壹辰爽朗的声音:“再见?啊学妹!”   ……   段之愿到宿舍时,里面已经有个姑娘了。   她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你?好,我叫方璐。”   段之愿弯了?弯唇,自我介绍完毕后,将行李放到柜子里。   这是个四人寝室,每人床下是自己的书桌。   段之愿很满意这样的环境,而且她也和秦静雅说好了?,以后课少的时候就不住寝室了?,要回家?去住。   总算熬过为期半个多月的军训,段之愿瘦了?五斤。   本来就是小身板,现在小脸都瘦成一条,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寝室四个人已经相处的很融洽了?,周蔓雾拿出自己的美白面膜,每个人床上扔了?一张,说:“真不明白为什?么上学要军训,我这张脸得十瓶神仙水才能补回来,学校又不给出钱!”   “就是啊!”林艺也跟着抱怨,面膜贴到脸上说话声音都变得纤细:“手背每天都痒,紫外线过?敏了?我。”   林艺说着就去照镜子,路过?段之愿的床,对?着她感慨道:“我们四个里面,属你?最白了?吧,你也没黑多少啊!”   段之愿拿起帽子:“帽檐太大,帮我挡了?不少阳光。”   “不是。”林艺一边敷面膜,一边说:“没军训之前你就比我们都白。”   熄灯后,四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睡觉。   方璐说:“军训终于结束了?,过?几天就是迎新晚会,咱们寝室要不要穿相同的衣服,绝对?亮眼。”   段之愿接过话来:“那天我有话剧节目,你?们穿吧。”   林艺:“好,我们几个就穿着一样的衣服,坐在台下最显眼的地方看你?表演,再做几个灯牌给你?当?粉丝!”   接下来,她们就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要穿什?么。   段之愿则拿出手机,找到和张昱树的消息记录,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夜色浓郁,手机里散发出的光芒也没能照亮段之愿的眼睛。   她的瞳孔似是深潭水,丢一颗石头下去也泛不起波澜。   荒唐的高中生涯过去了?,她们都已经长大。   没有谁会有义务停留在原地,更没有谁能伟大到原谅一个破坏自己学业规划的人。   ---   二十五号,迎新晚会如约而至。   朝汇报演出室走的路上,她们几个开始聊八卦。   方璐说:“告诉你?们,开学那?天我的行李箱是一个学长帮忙推到宿舍楼下,长得还挺帅。”   “哪个学长?”   方璐蹙着眉回忆:“个子很高,那?天穿了?件橙色半截袖,他说他大三学新闻的,叫……叫什?么来着?”   周蔓雾开口:“周壹辰?”   “对?对?对?!”方璐一拍手:“你怎么知道?你?的行李也是他帮忙的?”   而后,她的视线又落在其他两个人身上:“段之愿,林艺,你?们俩,该不会也是吧?”   三个人一起点头,意思不言而喻。   方璐仰头,长长叹了?口气:“该死的臭男人,我还以为我刚上大学就要坠入爱河了?呢,乌乌……”   悲伤没持续几分钟,方璐化悲愤为食欲。   又提议:“那晚会结束咱们出去逛逛吧,就去新开的夜市怎么样?”   “好啊!我要吃炒河粉!”   ……   到了?汇报演出室,段之愿先去后台跟话剧社的人汇合。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又过?了?一遍稿子,确定没问题就开始各干各的了?。   段之愿把台词本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那一整段台词早就熟记于心。   自上次见?面以后,段之愿没有再联系过张昱树。   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根本就不记得今天有演出,一切都是未知的。   台前的音乐声也能传到后台,前面先来了?几个大合唱,还有古典舞。   有几个男孩子组合到一起还给说了?个群口相声,惹得台下观众哄堂大笑。   终于轮到话剧的时间,舞台灯光降了好几个度。   话剧的名字叫《迷雾》,讲述的是在七十年前遥远的村落里,孤独的少年阿元捡到一只流浪狗,从此他们相依为命。   流浪狗活泼好动,某天被村里的姑娘寻芳发现,追逐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从此以后,寻芳便经常偷偷跑来和他们一起玩。   十年光阴,两人早已芳心暗许。   阴雨天,流浪狗误食毒草奄奄一息。   阿元心如刀绞,还想着让它临死前吃顿好的。   便溜到村里供奉的神?庙处偷拿贡品,正喂着突然撞上来拜神?的村民,十几个人合伙打死了?狗,还把阿元绑到树上。   寻芳作为目击者之一,讲述了自己看见的经过?。   句句属实,却也句句将阿元推向深渊。   故事的结尾是阿元被活活烧死,寻芳则背着行囊远走他乡,成为第一个走出村子的人。   而段之愿扮演的,就是长大后的寻芳。   这个话不多,仅仅在后半场出现的姑娘。   她站在台上,视线落在远处。   一双眼睛里带着颠沛流离的酸楚,似乎透过演出室看见了雾茫茫的天和苍茫空旷的田野。   带着流离失所的情绪,念出一眼就打动了她的台词。   “那?一次,我站在了?迷雾里,一时不知道究竟谁才是正义。”   “我只知道,我崇拜的少年被捆绑在耻辱柱上,台下所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叫嚣着让他付出代价。”   “我只是说出了我眼睛看见?的一切,不明白怎么我两手空空,点?燃那?把?火的人,突然就成了?我自己。”   “是我亲手浇息了?少年的热血同情,是我将颠沛流离、道德败坏的标签亲手缝在意气风发的他身上。”   “可明明,我只是说出了我看见的一切。”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段之愿眼眶的泪也正好蓄满。   泪水跳脱着冲破束缚,似是大海中无数颗游动的钻石,簌簌下落。   随着台下热烈的掌声,红色幕布自上而下坠落。   她临时决定出演的话剧,圆满成功。   之前找她演寻芳的学姐激动地一把抱住她:“你真的是太厉害了?,眼泪太到位了?,我就说我的眼光没错!”   “谢谢。”段之愿垂眸,神?色淡淡的。   她眼眶依旧红着,看上去楚楚可怜,动作却敏捷顾不得礼貌地告别,迅速离开后台。   刚刚在台上,她并没有看见张昱树的身影。   下了台再粗略扫一遍,也没看见?那?个人。   心里本就细小微弱的火苗再也抵挡不住,忽然就被风吹熄。   刚回到位置上,方璐摇了?摇段之愿的手:“刚好你结束了?,我们都饿死了?,咱偷偷溜出去吧。”   “偷溜?”段之愿眨了眨眼,有些犹豫。   “没关?系别怕,我们三个刚刚都已经商量好路线了?。”方璐牵着段之愿的手:“走,有人问就说去洗手间。”   段之愿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恢复,晕晕乎乎就被带着离开了?台下。   十分钟后,四个人成功逃出学校。   周蔓雾说:“我饿的前胸贴后背,要是段之愿的话剧还没结束我真想上去抢人了?。”   说到话剧,大家都来了精神。   周蔓雾又问她:“你怎么演的那么好呀,你?一哭把?我都带入戏了?,那?时候我差点?也要哭了?。”   段之愿淡淡地笑:“就是,多读了?几遍台词。”   “而且你?哭的时候也很好看啊,你?怎么做到不流鼻涕的?我刚刚就感动了?一小下,擤了?两次鼻涕。”   这话引得大家笑出了声。   刚拐过?街角,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把?几个姑娘们吓得低呼一声,想骂人却在看见男人狠戾的眉眼时突然退缩。   这个人是不是神?经病呀,不然他大晚上站在这里干什么。   周蔓雾警惕地盯着男人,刚想带大家?绕过?去,段之愿却突然开口:“你?,你?来了?。”   “段之愿……”周蔓雾警惕地看着张昱树,问:“你?朋友?”   “对?。”这一声是张昱树答的。   刚刚还一脸深沉,突然嘴角就涌出一丝笑意。   然而这丝笑意除了让姑娘们汗毛直立以外,没起到和谐的作用。   张昱树说:“你们先走吧,我和她说几句话。”   几个人对了下眼神,确认段之愿没事后,匆匆离开。   风将柳树枝吹动,割碎了路灯投下的暗影。   段之愿缩了缩肩膀:“我以为,你?不来——”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扯住手腕。   整个人失去重心,被张昱树揽住肩膀,朝着更暗黑的地下停车场走去。 第30章   停车场又阴又冷, 暗黑色入口像是巨兽的嘴。   段之愿刚一进去就打了个寒颤,只得紧紧攥着他?的?衣摆。   驱不散的?夜色让她短暂失明, 待渐渐适应黑暗后已经被张昱树带到车里。   头顶一盏橙黄色灯盏打在他刚毅的面庞上。   两人距离很近,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袭来,带着压迫感。   距离很近指的?是,明明是宽敞的?后座,可张昱树硬是挤着她坐下,将她困与车门和他?的?胸膛之间?,手臂擦着她的耳廓按在身后车窗上,让她的?感官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段之愿眼睫微颤, 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缩着肩膀垂下眼, 呼吸间都是他的味道, 连喘气都陪着小心。   张昱树想笑,觉得要是现在在她面前站个初中生,拿着最便宜的?片刀跟她要钱,估计也能成功。   “晚会结束了?”他沉声问。   “没……”段之愿摇头, 能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半边脸上, 烫的?她皮肤发麻。   “那你这是半路跑的。”张昱树笑了一声, 大手覆盖在她紧握的?拳头上,包裹得严严实实:“逃学啊好学生?”   “不不算逃学。”段之愿心跳凌乱, 他?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大脑空白。   掌心的?温度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炽热, 手指不紧不慢地并拢再松开, 如此反复几次, 再用指尖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内侧, 好像连肌肤纹理都带着静电。   段之愿木然地解释:“就是, 提前?离场。”   都没有上课,怎么能算是逃学呢。   她才不会逃学呢。   说完, 她抬眼瞧他?,试探着问:“你,是打算过来看的?,对吗?”   只不过是来晚了。   张昱树没回答,只用视线去描绘她的五官。   今天她很与众不同。   化妆了。   段之愿扮演的是长大的?寻芳,学姐给她化了个淡妆。   眼皮上有亮晶晶的?眼影,嘴唇涂了一层胭脂色晶莹的唇釉。   车里橙黄色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整个人都在发光。   清纯和风情都在她脸上了,两种感觉融合起来却并不突兀,尤其是她现在正眼巴巴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张昱树眉心一跳,喉结上下涌动。   下一秒,猛地凑过去。   本想吓吓她,看她咬着嘴唇说不要,或是逼急了推他?胸膛,一边踢他一边叫他滚。   可这些他?统统没在段之愿脸上看见。   她没躲。   她红着脸就坐在那,眼睫轻颤像是要缩进车门里。   不躲却也不敢看他。   张昱树头脑一热,本来是冲着她脸去,也临时改了方向,直接对着果冻般诱人的唇过去。   亲了一下。   段之愿紧紧攥着裙摆,吻落下来的?时候,耳中?泛起火车鸣笛声。   她透支了下半生的勇气坐在这里给他?亲,只可惜这下半生的?勇气也不多,没撑多久就抠着车锁要逃,却忘了禁锢着她的男人是贪得无厌的。   手臂被他?用力一扯,脸就撞上了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男人一手扣着她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下颌,铺天盖地的?热情落下,段之愿整个人如同被电击,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怎么写。   脑海里幻化出高中时各种各样的场景。   最终所有场景合并,变为山花烂漫。   只是这山花烂漫处海拔之地过于高,让她觉得呼吸不够,此时此刻急需一瓶氧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他的大手在轻拂她的背。   从?上到下反反复复,像是在给她疏通气息。   有点管用,段之愿总算找到了一丝理智。   耳朵里的鸣叫声逐渐褪去,能清晰听到他?们接吻的?声音,和男人的?喘息声,唇舌之间?的?触感更为强烈。   于是,高原反应再次袭来。   张昱树这个人,就如同猎豹一般。   无论做什么都让段之愿觉得他?太大胆,莽撞又肆意妄为。   扣在她肩膀上的手捏在她脸蛋上,叫她被迫迎合,任由他?贪婪地索取,嘴唇麻木也没有埋怨的?机会。   许久许久,大概是他吻累了吧,这才放过她。   段之愿将肩膀缩得更紧,低而促地呼吸,脸上的?温度能烤红薯了。   反观张昱树,这人面不改色。   呼吸平平,一点也不带喘的。   食指指背轻佻地滑过她绯红的?脸,再到通红的?唇,明知故问:“怎么这么红啊?”   他?怎么能这么讨厌,总是故意说这些话,目的是不是就为了看她尴尬的?样子?呀。   段之愿抿了抿唇,没吭声。   他?又笑道:“我都做好被你打两巴掌的准备了,这回怎么不打人了?”   可以停顿了一下,又凑近,额头抵着她:“是不是就等老?子?亲你呢?”   才不是。   她只是……没地方躲。   想打他?,可是手抬不起来,没劲了似的?。   段之愿眼睫轻颤,声音软软的:“明明是你一直,按着我。”   “老子要是把你按到床上,你是不是也这么乖啊?”   她的?乖巧听话的?软样,看起来任人宰割,陡然滋生了张昱树的摧毁欲。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此时盯着她的目光里都蹿着火苗。   想下一秒就按到自己床上,和她海上升明月,和她风情共沉沦。   他?心里有一万个想法,为了弥补这几个月的遗憾。   反正她一直以为他在生气,软乎乎过来的?,肯定还像以前?那样听话。   只要他一瞪眼睛,说话声音重点,她保准哭。   可最终,他?还是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她。   哪里舍得看她哭。   或许是这段时间他的态度过于冷漠了,以至于让段之愿忘记这人的?本来面目。   他?本就是个口无遮拦的登徒子?,永远轻佻不怕事大。   段之愿扭了下身子?,肩膀上的桎梏松了些。   好受了点,才抬眼问他:“你是不是,看见我,演话剧了?”   张昱树终于退开,连同着他带来的压迫感一起消散。   他整理了下被她抓乱的?衣襟,又从?口袋里摸出支烟。   扔进嘴里咬着烟头问她:“你怎么知道?”   段之愿重新缕了下头发,噼里啪啦的?静电漫过她的?虎口,不及刚刚张昱树带来电流的千分之一。   “因为你……”想了一下,又重新换了个措辞:“如果你没看到话剧的?话,你应该还在生气,你不会这么……冲动。”   不会静悄悄地来,又提前?离场。   更不会等在拐角处,强硬把她带到车里和她拥吻。   应该还是那副冷冰冰,让她感觉自惭形秽的状态。   静默一瞬。   张昱树鼻间哼出一声笑,开口:“没想过来的?,走着走着,突然就站在台下了。”   在酒店时就魂不守舍,一边看着时间一边往出走。   来到她的?学校,高耸的教学楼屹立在他眼前。   他?看着段之愿一袭白裙,鲜明的锁骨拼出瘦弱的肩膀。   比他离开那段时间更瘦了,单薄的?身子?看着让人心疼。   有红血丝爬上她的瞳仁,眨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才知道她跑过来找他?看演出的?目的?,原来是想借着说台词的机会来跟他解释。   至于吗。   她只要往他面前一站,说一句软话,就一句。   他?什么都听她的?。   不说也没关系,因为他根本不舍得对她生气。   张昱树没在里面多待,因为那里不让抽烟。   加之他?身上遮掩不住的?痞气,从?进?门那一瞬间就被学校保安给盯上了。   连问了好几遍是谁邀请过来的?。   这么难考的?大学,张昱树不能给段之愿留下污点。   看完她的演出就走了。   他?站在停车场不远处一个没人的地方静静抽了颗烟,突然听见她的?声音。   送上门来的?,那可就别怪他了。   张昱树偏过头看她,手掌又摸到她脸上。   巴掌大的小脸被他一只手就能捏住,指尖在她高挺却小巧的?鼻梁上游走,张昱树说:“瘦了。”   视线向下,落在姑娘本来就不大的地方。   再次确认:“嗯,瘦了。”   “军训有些累。”她还没发现他的眼神,和他?说:“都晒黑了。”   “有我黑吗?”张昱树把手臂横亘到她眼前?。   在海边风吹日晒了将近小半年,皮肤被紫外线晒成了小麦色。   张昱树又把腿伸直,蹭着她的?白色连衣裙,更能显出他健康的肤色:“跟我比,你简直就是白雪公主。”   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哄女孩,却也知道白雪公主非常美。   说完这话,果然看见段之愿弯了弯唇,笑了。   张昱树眼珠一转,又靠近她。   突然弯下腰把她脚踝处的裙摆往上掀:“我也看看你的?腿。”   “哎……”段之愿连忙用手按着膝盖,阻挡他?继续往上掀的?动作,推他?的?手:“张昱树,你别这样。”   “怎么?你旧社会来的啊,看看腿也不让?”   段之愿就是不让,板着脸重新调整坐姿。   将裙子对折用手按着,把腿歪向车门那边,不让他?再碰到。   手机提示音响起。   是周蔓雾的?微信发过来,跟她说她们几个已经回宿舍了,还给她打包了吃的?,问她今天还回不回来。   段之愿告诉她回去,而后又看向张昱树:“我,我该回宿舍了……”   “不跟我上床?”   能感觉血液瞬间?翻涌至头顶,脸上的温度犹如滚烫的沸水不断翻腾。   她咬着嘴唇,语气有些急躁:“你别,总说这样的?话。”   张昱树笑了一声戳了下她的?脸,下车上了驾驶位,刚想启动又从?后视镜看她:“你过来坐我旁边。”   ……   摸着她的手偶尔滑到大腿上再被她抓回来,就这么一路斗智斗勇,车停在寝室楼下。   张昱树问她:“几点关门?”   “十一点。”   “过了十一点就不让进了?”   “……嗯。”   段之愿总觉得他这话里好像还有其他?意思,看了他?一眼也没发现什么倪端。   反倒是他一直在垂眸看手机。   过了一会儿,张昱树告诉她:“加你微信了。”   --   段之愿回了宿舍,她桌上放了好几样打包好的小吃。   正好也饿了,段之愿拆开一盒鱼粉,吃了两口周蔓雾凑过来,一脸八卦问她:“段之愿,今天那男的是谁呀?”   犹豫了几秒钟,段之愿咽下嘴里的食物:“我,男朋友。”   刚刚已经接吻了,尽管没说明,但?应该算是她男朋友了吧。   想到这,她不露痕迹弯了弯唇。   “还真?的?是你男朋友!”躺在床上的方璐掀开帘子?,一脸震惊:“段之愿,你男朋友怎么那么……”   她想说段之愿的?男朋友也太吓人,她这么个文文静静的女孩怎么会找那么粗犷的?人啊。   但毕竟是好朋友自己选的?,她也不好说的?这么直白。   但?段之愿却没在意,轻轻开口:“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他挺凶的。”顿了一下,又说:“但?对我还好。”   这几个女孩子?相处久了,每个人都长了颗八卦的心。   周蔓雾又问她:“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呀?”   难以想象,段之愿平时是她们寝室里话最少?的?,也是最自律的?一个。   带着小家碧玉的?气质,看她第一眼总能让人想起娇贵的月季花,随时都能让人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却没想到,她的男朋友居然和她的气质截然相反。   她若是一株娇花,那男人就是伐木工。   段之愿从?袋子?里找出一杯奶茶,喝了一口,言简意赅回答:“上学时被欺负过,他?帮我。”   “哇!”周蔓雾惊叹一声:“英雄救美,怪不得你们俩在一起了!”   谁能不爱上屡次解救自己于水火的?男人呢,周蔓雾之前?也这么猜测过,段之愿是个一点脾气都没有人,上学时多少都会被调皮的学生欺负几次。   这时候突然出现个威风凛凛的?男同学,帮忙解了围,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开心。   周蔓雾说:“我上初中的时候也有这么个人,可惜那时候我年纪太小,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她刚说完,方璐也趴在床上开口:“哎,别人高中?就结识了真?命天子?,可怜我上大学了还在吃狗粮。”   段之愿笑着往她床上扔了一袋妙脆角,说:“多吃一袋。”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就串门的?串门,休息的?休息,段之愿吃完饭照例看了会儿书。   等她洗漱回来躺在床上已经十一点了。   思绪在黑暗里遨游,段之愿拿起手机,看着刚刚加好的微信。   他?的?微信名字是个句号,段之愿给改成了【张昱树】   这才给他发了第一句话:【你睡了吗?】   过了两分钟,张昱树才回复:【没有,你睡了?】   段之愿:【我准备睡,有个问题想问你。】   张昱树:【你说】   段之愿吞了下口水,把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一字一字打上去。   【你和路遥,是很好的朋友吗?】   到现在,她还记得当初路遥和她说过的?话。   ——“我们说好了的,不会再提这个事情。”   ——“张昱树帮我隐瞒,在我走之前?,我就和他?说好了的?。”   这两句话听上去不像是能从普通朋友嘴里说出来的?,这更像是约定,让段之愿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结。   虽然无伤大雅,可偶尔想到心里还是会钝一下。   这次,张昱树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段之愿赶忙按下挂断,告诉他:【同学都已经睡了。】   张昱树:【不用你说话,你带上耳机,听我说。】   段之愿又爬起来找耳机,电话接通后能听见打火机的声音。   脑海里已经幻化出他点烟的模样。   张昱树的?声音低沉,跟她说:“那时候老贺喜欢路遥。”   第一句话就驱散了她内心的?阴霾,段之愿弯了弯唇。   听他继续说:“老贺你记得吧,贺铭洋比我们年纪都大,他?看上路遥了,那天是他?让我把路遥约过来,我们商量好了要出去打台球,后来老?贺说就路遥一个女孩,怕她尴尬,就让李怀把林落芷也叫过来。”   提到这个名字后,他?就沉默了一瞬。   段之愿的心也跟着绞了一下。   “段之愿。”张昱树在电话里那边,声线突然慵懒起来:“你不能说话,那你给我喘个气儿呗?”   他?教她:“你把耳机说话那个地方对着你的?嘴,让我听听你呼吸声也行啊。”   段之愿听话照做,举着话筒放到嘴边。   张昱树听见了,轻笑一声:“嗯。”   他继续说:“前段时间?老?贺去津市了,但?路遥没见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是还能联系到她,你就跟她说说好话。”   “老?贺也挺不容易,为了她。”张昱树说。   这其中?的?不容易,段之愿倒是能够理解。   刚好她离开津市那天,路遥说了以后也可以找她一起聊天。   段之愿正想着明天看看能不能加到路遥的?微信,又听张昱树低声问:“你想没想我?”   尽管刚刚已经……   可耳边陡然响起这样一句话,也足够让段之愿心跳提速了。   好在她可以不用说话,倒是能缓解些尴尬。   张昱树自说自话:“刚才后悔了,不该放你走的?。”   他?长叹一口气:“寝室床很小吧?我房间的床又大又软。”   顿了下,又闲闲地补充:“和你一样软。”   段之愿被他吃得死死的?,手里攥着被角,一听这种话都觉得胸腔的?气不够用,由一开始用鼻子呼吸到现在张开了嘴。   电话那边应该是听到了,低低地笑,问她:“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   他?不是在床上吗。   刚刚还说床很软。   是要睡了吧。   段之愿用嘴呼吸,静静地等他?说话。   可耳机里突然安静了一会儿,张昱树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她正疑惑着,忽然那边传来一声长长舒气的声。   接着,张昱树的声音终于传出:“刚才一直没出来,听你喘气儿声——”   像是贴着手机话筒说的,语调懒散,筋疲力尽:“出来了。” 第31章   这话一传到?耳中, 段之愿觉得头皮都要炸裂开!   怎么这么口无?遮拦,他是怎么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来的呀, 怎么他都不脸红的吗?   电话那端传来?得逞的低笑声:“我猜你现在脸红的应该和——年画上的福宝一样吧?”   段之愿用手背贴了贴面颊,能清晰感觉到?高热的温度。   难怪她会喜欢上他,像她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就需要爱人把全部的爱意展现在眼前。   不要含蓄,不要遮掩,必须明目张胆将所有的爱尽数推给她。   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才会相信有人愿意真心呵护她。   张昱树就是这种人,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 不喜欢连一个眼神都别想得到。   所以跟他好的人能轻松打成一片, 愿意跟着?他共享福、共患难。   其他人见了他就闻风丧胆, 连听到他名字都觉得背上冒冷汗。   恰好这两类阵营,段之愿都曾加入过。   她能清晰对比出张昱树身上散发出来的至寒与炙热。   见过他形如猛虎,也见过他细嗅蔷薇。   张昱树咂了咂嘴,像是回味似的, 吊儿郎当告诉她:“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你也睡吧, 太晚了。”   三?秒过后。   张昱树:“你先挂。”   等段之愿挂了电话后, 张昱树的微信紧接着发过来:【我把被子卷成跟你差不多的样子,抱着?睡了。】   他这个人真是上头, 来?了那个痞劲, 连看他发过来的标点符号似乎都带着?摇曳的风情。   段之愿关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不到?两分钟又拿出来?, 重新读了两遍两个人今天聊天的消息, 截图保存到?了相?册。   这一晚, 段之愿也卷着被子。   好久好久, 心跳才恢复平静。   --   八月的咸城依旧温暖如春,早读园门前的柠檬桉树干粗壮, 枝叶华丽茂密。   割碎了太阳光,散落在地上成了斑驳的影。   风一吹,影子舞动跳脱着覆盖光芒。   一天的课程结束,走出教学楼居然还是白天。   这和曾经暗不见天日的高三相比,恍若隔世?,简直幸福太多。   她们几个找了个快餐店吃饭,等上菜的时候周蔓雾拿着?手机,一边看一边说:“诶,你们知道蓝雾吗?”   段之愿抬眼,眸中泛着光:“我知道。”   【蓝·雾】是前几年横空窜出的乐队,一共三?个人,一个主场兼吉他手,一个贝斯,一个架子鼓,段之愿知道他们那一年刚好是高一开?学?那天。   放学时路过每一家商店,都能听见他们的歌。   她曾在一家超市门前看过蓝雾的广告海报,三?个人都长?着?盛世?颜,俘获了不少少女的芳心,也包括她。   只是后来繁重的学业占据了她全部生活,她明白那个时候追星是不正?确的选择,割舍的也算利落。   现在终于能喘口气了,当初稚嫩的少女心又席卷而来?,繁花盛开?。   “蓝雾怎么了?”段之愿问。   “后天他们要参加临岛市举办的音乐节了!”周蔓雾找出日历一看,眸子的亮度渐渐黯淡:“可我们那天满课,下课就五点半了,从这里到?临岛市倒是不远,但回来?就没有?车了。”   她扔下手机:“没戏!”   段之愿也轻叹了口气。   的确,怎么算也回不来。   蓝雾作为压轴出演,等他们几首招牌的歌结束后,肯定没有?回来?的车了。   燃动的心被迫压制,只剩下周蔓雾自己碎碎念。   “要不请一天假吧!”   方璐说她:“你刚开学就请假?”   周蔓雾:“那要不逃课?”   方璐:“……那还是从请假这方面入手吧。”   权衡利弊,最?终作罢。   周蔓雾含泪关了手机,并表示蓝雾永远活在她心中。   回寝室的路上,她们突然看见前面开了家花店。   前几天还没有?,牌匾上的红绸还没卸下,遮着?第一个字,风一吹隐约能看见名字叫春色花坊。   连名字都带着浪漫气息。   周蔓雾是典型的恋爱脑,见了花就走?不动路。   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说:“还没有人给我送过花呢,你们呢?收到?过吗?”   方璐和林艺都遗憾摇摇头:“没有。”   唯有段之愿想到了高三那一年,她收到?人生中第一份鲜花。   满满一屋子,入目皆是点缀着露珠的花瓣,鼻间漂浮着?鲜活的花香。   那盛况及色彩,每次想起都会心跳加速。   就因为有?人曾给过她一个仙境,从此,再美的光景在她眼里都成了勉强。   花店老板很会做生意,把她们四个夸成了天上仙。   还一人送了一株百合花。   周蔓雾到?底还是给自己买了一束玫瑰,她把花抱在胸前,感慨道:“真没想?到?,第一个给我送花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说完,她凑到?段之愿身边,碰了下她的肩膀:“作为我们寝室里第一个恋爱的人,你给大家说说,有?男朋友是什么感觉呗?”   这可难为到段之愿了。   她才刚刚和张昱树在一起啊,至于什么感觉……   就是那个人的嘴越来?越放肆,说出来?的混账话也丝毫不知道收敛。   从前她以为他够混蛋的了,没想?到?那只是冰山一角。   搞得她在外面回他信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见屏幕上他打的字。   难说也得说,段之愿胡乱变了个:“就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有?退路吧。”   这话说完,短暂的沉静。   而后几个人不约而同:“哇——”   方璐说:“感觉很有安全感啊,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就是——”段之愿想?了想?,目光锁定手里的百合花花蕊,轻轻开?口:“当我觉得生活很糟糕、很累时,想?到?他也在努力地活着?,就觉得很安心……”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原来你经常在想我啊!”   段之愿一滞,回头一看竟然是张昱树。   见到?他的一瞬间,心跳就突然失去原有的节奏。   怎么会这么神奇,念了句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在她身后呢。   张昱树换掉了昨晚被那几个人一致认为恐怖的黑色骷髅体恤,穿着?一件天空颜色的T恤,腿上的亚麻裤修长?,显得他身材比例极其完美。   一手插在裤子口袋,另一手捧着一束淡粉色满天星。   迈着?长?腿走?过来?,痞气和浪漫被他融合到一起,反倒是有?种说不清和谐感。   张昱树走?到?跟前,丹凤眼瞥到?她手中的百合花上,眉梢一挑:“你喜欢这个花?”   她摇头,视线落在满天星上:“花店,送的。”   几个室友倒是很有眼力见,不打算在这里当电灯泡。   再加上张昱树在她们心中的危险感还没有?褪去,几个人拉着?手跑开?了。   张昱树抖了抖手里的满天星,递到她跟前:“喜欢这个吗?”   “嗯。”段之愿接过来:“喜欢。”   张昱树开?心了:“卖花的说现在小姑娘不喜欢玫瑰花了,喜欢这种干吧花,一开?始我还不信,看来?是真的。”   她低头轻嗅,纤长?的睫毛低垂,张昱树突然觉得喉咙发痒。   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哎!”   “嗯?”段之愿抬眼。   张昱树凑过去,手搭在她肩膀上把人往怀里一搂,下巴冲着?不远处那条只能通过电动车的窄道抬了抬:“咱俩进去一趟,亲个嘴?”   段之愿耸了下肩膀:“不要。”   张昱树根本不会轻易放过她,刚被耸掉的手又八爪鱼似的箍紧她纤细的腰:“那亲脸蛋?”   “我不要……”   这下她没能推开他的手,只能拧他的手背。   疼得张昱树‘嘶’了一声,甩了甩手将通红的手背凑到?她眼前:“那你说亲哪?”   他故意装听不懂!   段之愿又要走?,冷不防被他扯回来将头按在胸膛前。   T恤是光滑的面料,脸颊贴上去带着丝丝凉意,轻微降了些?火。   这条街算是商业街,又是放学和下班的时间。   人来?人往,还伴随着车喇叭声。   路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偏头看他们。   张昱树倒是坦坦荡荡,根本不在乎,可段之愿还是做不到?。   “张昱树!”她抓着?他的衣摆,小小声:“我是说我不要进去。”   “那就在这?”   说完,她的下巴就被挑起,视线里男人的脸迅速放大,直至唇瓣贴上和那晚一样熟悉的温度。   可是,天哪……   光天化日,这可是在大街上!   好在张昱树今天没这么疯,只是轻轻碰了几下她的唇就放开?,而后牵起她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手:“还早呢,我带你出去玩。”   张昱树把她带到?海边,就是站在他房间拉开?窗帘就能看见的这片蔚蓝大海。   傍晚,潮涨潮落的海水尽头是深橘黄的落日。   夕阳的光辉把一整片云烫出火的形状。   连带着那小半块海域,也镀了层金。   看日落的人不少,段之愿脱了自己地小白鞋拎在手里,白嫩的脚趾踩在松软潮湿的沙滩上,一路留下足迹。   她给他讲大学?生活,讲学校环境和师生情谊。   最?后,主动牵他的手,说:“这次,你可要好好学习呀。”   “嗯。”张昱树应了,什么都答应她。   耳边除了海风和海浪声,就是她细软的嗓音。   靡靡之音似是天籁。   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   和她并肩走?,他总想把手臂搭在她肩上,或者腰间。   可段之愿每次都不让,非说这样走?路不舒服。   草,搂着她走路可舒服死了!   又香又软,还能垫胳膊。   不仅想搂着走路,更想?搂着?睡觉。   要不是她脸皮太薄容易害羞,还喜欢发脾气,张昱树现在就敢把她抱起来亲。   和她在沙滩上走了一下午,又给买了个椰子吃。   张昱树问她:“见见我爸好不好?”   段之愿本来在看周蔓雾发到群里,蓝雾的海报,听了这话微怔了半晌。   又陡然想起钱震之前在肯德基跟她说的话。   她点头:“好。”   说完,纤细的眉头蹙起:“可我没带什么……”   “不用带。”张昱树说完牵起她的手:“你往那一站说是我媳妇,我爸就能乐的满脸褶子。”   “……”   张富丰见了段之愿的确乐得不行。   从床上起来?洗了把脸,精神了不少招呼段之愿坐下。   他没想?到?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儿子能找到?这样个女朋友,还趁着?张昱树出去时问段之愿:“你没和他一起骗我吧,你是自愿的吗?”   实在是不敢相?信,这姑娘的气质和他儿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长?的好看还干净,难保不是张昱树花钱雇来骗他,为了圆他死之前的心愿。   段之愿摇摇头:“没有骗您,我,是自愿和他在一起的。”   “我真是不敢信。”张富丰眉头都蹙在一起:“你怎么就能看上我家那个儿子?”   “我和张昱树是高中同学。”段之愿说:“我还去过学?校后巷,就是以前那个库房。”   张富丰这才?信了。   一拍大腿:“你还知道后巷那以前是我家库房,好好好!”   他连连点头,脸上终于出现了张昱树说的褶子,笑说:“自打我住院把房子卖了以后,那小子就跑那边去住,拉都拉不回来?,让你见笑了。其实我们家没那么困难,我给他留了不少钱,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张昱树这孩子就是脾气不太好,但他大方,以后不会饿着?你。”说完,又告诉她:“要是他以后犯浑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找不到?我就去找他妈,我们给你做主!”   很明显,这态度是觉得张昱树高攀了段之愿这个姑娘。   生怕他儿子以后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导致两人之间出现感情隔阂,提前给段之愿支招呢。   段之愿抿着唇笑:“张昱树,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张富丰很开?心,晚上硬是留了段之愿吃饭。   叫的都是酒店的名菜,带着金色龙头的盘子一道一道摆上旋转餐桌。   张昱树笑说:“你点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没关系,一样吃一点。” 张富丰一个劲给段之愿夹菜,还没忘用公筷,问她:“愿愿,你喜欢吃哪个,自己夹啊。”   张昱树本来?在盛汤,手突然一顿:“愿愿?”   说完,笑着?看向段之愿,嘴角勾着?笑:“爸,你这叫的也太腻人了吧,又不是你亲闺女。”   “你还别说。”张富丰美滋滋笑道:“我和愿愿聊得还挺投缘,愿愿比你更像是我亲生的。”   张昱树笑了声。   段之愿打一坐下就没说几句话,一直是张富丰在说,居然还能聊得投缘,也是厉害。   饭桌上,张富丰还说起了张昱树小时候。   “他小时候啊命很大,有一次出去玩差点就没回来?,幸好被人救起来?了——”   话还没说完,段之愿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周蔓雾。   之前周蔓雾她们几个就在群里商量想要买蓝雾签名照,终于找到?有?人转卖,还是没拆封的新版,就是价格比之前贵两倍。   她们几个决定要,群里艾特段之愿好几次,也不见她回复,就直接打了电话。   “段之愿,卖家那边等着?呢,再慢点就没货了。”   段之愿想着自己的生活费不多,大一课程又很密集,没办法做兼职。   就和周蔓雾说:“你们买吧,我就不要了。”   挂了电话后,张昱树问:“买什么?”   “买什么?”张富丰来了精神,告诉她:“闺女你要买什么,怎么人家都要你不要呢?没关系告诉叔叔,叔叔给你买!”   段之愿笑说:“是一个乐队的签名照,没什么用,不用买的。”   “什么乐队?”张昱树问她。   “蓝雾,就是唱歌的。”   段之愿倒是很喜欢蓝雾,但也没像周蔓雾那样爱到?痴迷。   刚刚粗略翻了下她在群里说的话,甚至都想?雇个车等演出结束再给她送回来。   她跟张昱树说:“他们后天在临岛市参加音乐节,我有?课去不了。”   张昱树拿起手机搜了搜,而后又扣下。   脸上表情平淡:“没什么意思,又不帅。”   段之愿抿着唇笑,没吭声。   吃过晚饭,天际已经变成深蓝色,似是被幽蓝的大海侵略。   零星几个游客在鸡尾酒吧台前唱歌,夜晚的海面神秘又清冷,似乎不在时间掌管的范畴内。   张昱树把段之愿送到寝室楼下。   刚熄了火身子就探过去把人圈在怀里,先是小鸡啄米似的亲她的脸蛋,而后对着?她的唇狠狠亲了过去。   段之愿的呜咽声统统被他咽下,看来?她得学着适应他时常猝不及防的热情。   亲了一会儿,他也没有退开。   嘴唇贴着?她的脸问她:“很喜欢那个乐队?”   话里的潜台词,段之愿再清楚不过了。   她摇头:“没,没有?。”   却忘了结巴是能辨别她是否说谎的利器,张昱树又吻了下去。   自从和他在一起后,段之愿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那么不堪一击。   又或者是他的手有?什么魔力,要么就是他的味道带着催人麻痹的效果。   能让她的身体越来越软,意识也慢慢变远。   最?后只能无?力靠在他怀里,只等他将夺走的理智重新还给她,把她变成原来?的自己。   路灯驱散四处弥漫的夜色,张昱树的手放在她腰间。   大拇指指尖蹭着?衣摆,偶尔能滑过她细滑似牛乳浸泡过的肌肤:“可以摸摸吗?”   目光赤.裸,毫不隐藏眼中的欲.念。   就这样一瞬不瞬盯着?她,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她生吞活剥。   段之愿把头摇成拨浪鼓。   他又重重在她凌乱的唇色上吻了一下,到?底还是掐了一把腰间的肉才?退开?。   大口气喘了两声,他偏过头看她。   乖乖贴在额头的刘海乱了,绯红色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耳朵尖尖。   现在正?用那双白嫩的小手整理衣领。   她可真香。   每一次他凑近都能闻到香味。   妈的!可真是神了,她是不是生下来就是香的啊!   张昱树抬手,帮她拨了拨刘海,问:“你到底想不想去看?”   这次段之愿不敢说谎了,但也不敢说实话。   只能抿着唇不回答。   张昱树笑了一手,食指指背在她脸蛋上滑:“我带你去。”   “真的?”她立马偏过头,眼睛都泛着?光。   草!   这他妈不去不行了。   给他弄的都好奇,他也想看看那三个人怎么就让他媳妇念念不忘。   段之愿和他说:“可是你不用照顾叔叔吗?”   “也就半天,没关系。”张昱树的手不老实,又滑到?她脖颈处捏两下,笑说:“你今天一来?,怎么也给能他续几天命。”   段之愿滞了一下,问他:“张昱树,你不伤心吗?”   短暂的沉寂。   张昱树:“父母本来也不能陪我一辈子啊。”   说完,他又凑过去,将刚给她弄好的刘海用额头蹭乱,嗅了一口女儿香,沉声说:“你一直陪着?我,不走?就好。” 第32章   段之愿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室友们。   “我男朋友说, 可以带我们去临岛,明天下课一起走吧?”   几个人同时愣住, 周蔓雾抿了抿唇:“那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二人世界呀?”   段之愿耸了下肩:“不会的。”   周蔓雾很想去,于是?把视线落在其他两人身上。   方璐去临岛的心没有那?么热烈,说:“要是?在?咸城就好了,就近的话我去凑凑热闹也好,但是?太远了还要麻烦你男朋友,我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林艺也附和:“那我也不去了,我在?网上看就好, 反正已经买了周边, 不?差这一场演唱会。”   话都说到这了, 周蔓雾也扁扁嘴:“她们都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说完,又和段之愿商量:“那?你可不?可以给我带一套他们缠在手腕上的黑丝带呀?我想要!”   “好啊,我给你们带。”   这天下课后, 段之愿穿过低矮的四季青, 踏着鹅卵石走在?树荫下, 一边走和张昱树打电话。   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扶住了她。   段之愿看过去, 是?周壹辰。   这是距离开学报到那天, 段之愿再?一次见到他?。   她朝他点点头:“谢谢。”   “没事。”周壹辰蹲下帮她捡散落在?地?上的笔记和书。   张昱树在电话里听到声音, 忙问:“怎么了?”   “我, 我刚刚不小心摔倒了。”   周壹辰在?帮她捡书, 她也不?好举着电话等, 就快速和张昱树说:“先挂了,我马上就出去。”   “学妹, 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啊。”周壹辰的视线扫过她的连衣裙。   裙子是?浅豆绿,V字领口处一节白色蕾丝作为装饰,肩膀处有薄薄的一层垫肩。   腰上有白色丝带作为收腰设计,裙摆有两层,小幅度展开刚好卡在?膝盖部位。   胸口处还别了几枚卡通徽章,加上她垂在?脑后的马尾,看上去清纯又不?失可爱。   段之愿礼貌地?弯了弯唇,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接过书本掸了两下上面的薄灰:“谢谢你。”   周壹辰没打算跟她说‘不客气,再?见’,反倒是?随着她的步伐一起走。   白色衬衫在?阳光下彰显着矜贵,问她:“急匆匆的要去哪里啊?”   “和我男朋友见面。”   “哦?”周壹辰一副惊讶的样子,转而眼神里涌出毫不?遮掩的遗憾:“学妹你都有男朋友了啊?”   段之愿点头。   “可惜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这么幸运。”   眼看着拐个弯就到校门口了,段之愿放缓脚步:“那我就先走了。”   “哎!学妹!”周壹辰又把她叫住:“以后打不打算在学生会做点什么?”   段之愿才入学,还不?太了解。   但也听说过学生会算是一个小型社会,大学这四?年加入学生会过渡一下也好,省得毕业找工作不?习惯。   她点头:“我可以加入吗?”   “当然可以了。”周壹辰拿出手机,按了几下送到她面前:“我是文艺部的,迎新晚会那?天你走得早,不?然我就邀请你来给我当助手了,你加我微信,有时间我告诉你咱们部门都需要做什么。”   ……   张昱树等在?校门口,穿了件深灰色T恤,腿上穿着宽松的黑色运动裤。   段之愿看见他时,他?刚好在?点烟。   手拢着火,白色烟雾就蔓延出来,直到他半眯着眼睛抬眼,捕捉到她的视线。   段之愿小跑着过去,马尾也随着动作左右摇摆。   四?下看了一圈,没?见他?的车,问他?:“我们先去停车场吗?”   “不啊。”张昱树吐出个烟圈,说:“我买了高铁票。”   “坐高铁的话,音乐会结束很晚,就回不?来了。”   昨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寝室四个人才闷闷不?乐。   她都和张昱树说了呀。   张昱树兀自把烟头夹在?指尖,另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回得来,放心。”   “可是……”她正要说话,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教室。   “我的充电宝落在图书馆了,你陪我回去取吧。”   她走后有人将充电宝送到了管理员手里,段之愿需要做个登记才能拿走。   等她填表格时,张昱树就懒懒地倚在发亮的石柱边,视线落在?休息学习区域。   长长的大理石方桌前零星坐着几个学生,每一个都认真又安静,像是?将俗事?都抛之脑后。   当看见一个男生把自己的书放到对面女生面前,两个人窃窃私语时。   张昱树忆起从前,不露痕迹弯了弯唇。   视线不经意地一瞟突然就和某个人对上,张昱树没?有躲闪,坦荡地?与?他?对视,终究还是那个人垂下眼,走向书架另一侧。   段之愿填好表过来叫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   “走吧。”段之愿握住张昱树的手:“我拿好了。”   两人坐上高铁,张昱树告诉她:“大概五十分钟,你可以睡一会儿。”   段之愿垂下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摇摇头说:“我不困。”   而后,她拿起包包,慢吞吞在里面掏了一会儿。   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发卡,一个带着兔耳朵,一个带着米老鼠耳朵。   她靠在张昱树肩膀上,一手拿一个晃了晃,问:“你要哪个?”   张昱树喜欢陪她玩。   也不在乎大庭广众之下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拿着兔子耳朵就戴到了头顶上。   发卡里面用来固定的细齿蹭着头皮,划了两下总算稳定。   段之愿把另一个发卡戴上,拿出手机要他?拍照。   照片上她细眉弯弯,笑意蔓延到眸中。   张昱树嘴角也带着明显的笑。   只是?他?带着天生的痞气,那双可爱的兔耳朵也并未掩盖住半分。   反倒是?呈现出一种不伦不类的效果,丝毫没?能锐化他?桀骜的气场。   段之愿试图用滤镜掩盖,换了好几种依然达不到效果。   慢慢的,自己?也失去了判断力?,就选了个看上去很舒服英伦风格,调出别样的色调。   她举着手机问他:“怎么样?”   张昱树垂眸一看,不?光是?给他?美?了颜,好像眼睛也给弄大了。   他?嗤了一声:“把老子弄得娘们唧唧的!像个外星人。”   “不?好看吗?”段之愿努了努嘴,又重修了一遍。   这一次再?拿到他?眼前,张昱树弯了弯唇:“还行。”   因为她给两人头顶放了个爱心贴纸,去掉了让他?觉得娘们唧唧的滤镜,他?脸上的痞气有重新显现出来。   段之愿把他说还行的这张发到了他的微信里,见他?瞧了一眼后点了保存。   她悄悄舒了口气。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抹了下手心的汗。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剩下的时间她也没有浪费。   近在?眼前的晚霞早已不是她眼中最美的存在?,手里捧着的颜如?玉才让她甘之若殆。   张昱树把喝了一口的果汁递给她,见她对上唇后,再?接过她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整个扔进嘴里。   不远处的小孩嫌弃高铁上的盒饭不?好吃,吵闹着要下车,哭闹声引得段之愿眉头蹙起。   从书中抬起眼。   小孩子一边跑一边哭,家长就在?后面吼着追。   碰巧摔倒在张昱树脚下的小孩,爬起来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木讷地?与?他?对视了几秒钟后,小孩子被家长抓回去哄着喂饭。   自此再也没听见哭声。   他?这才终于静下心来欣赏她的盛世颜。   窗边夕阳西下,打在她脸上的光泛着橘子色。   这不比刚才她调了半天的滤镜要好看得多吗。   他?的手不?老实,一会儿碰碰她头发,一会儿扯了下她腰间的白丝带。   是?个死结,缝在裙子上的。   没?意思?。   眼睛顺势向下瞟,将她纤细又白嫩的一截小腿收入眼眶中。   突然一皱眉,他的手探了下去。   “怎么回事??”   段之愿这才放下书,晃了晃脚腕解释说:“出校门的路上有块鹅卵石,太滑了差点摔倒,被台阶蹭了一下。”   两人出了高铁站,张昱树带着段之愿到路口打车。   路过药店时,跟她说:“在这里等我。”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创可贴。   张昱树蹲在?她身后,帮她把脚腕蹭破了皮的伤口贴好。   再?起来时动作放缓,手背蹭着她小腿的弧度向上游走,一边摸一边起。   段之愿朝另一边躲,抬起手轻推了下他坚硬的胸膛,嗔道:“这么多人呢……”   张昱树嘴角挂着得逞地?笑,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人少的时候让我摸?”   段之愿抿唇不说话。   张昱树看着她,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啊。”   话音刚落,段之愿迅速抬眼。   张昱树却已经看向马路,朝正在驶过来的出租车招手。   上车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已经做足了功课。   不仅知道音乐节的位置在哪,还托朋友弄了两张前排的票。   下车直接去就近的超市,说了朋友的名字就拿到手了。   段之愿还记着帮室友买周边。   三条黑色蕾丝带包好了放进背包里,自己?的这条则系在?手腕上。   还买了荧光棒和蓝雾专属手持灯牌。   音乐节是临岛市每年都会举办的活动,本地?人司空见惯。   段之愿坐下时才发现他们几乎人手一把雨伞,有的还直接穿着雨衣入场。   可今天明明晴空万里,段之愿来之前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临岛市这几天都是?晴天。   她觉得莫名其妙,但同时也看见和他?们一样,什么都没准备两手空空的观众。   段之愿也就没?多想,坐在?VIP席位,静静等待蓝雾的压轴出演。   开场的是当地学校大学生,低音炮震耳欲聋,很快把情绪扬起。   段之愿录了几个视频发给室友,四?个人就在?群里讨论哪个更帅,哪个唱得更好听。   张昱树把她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   发现她不管做什么都那么专注。   从前学习时是?这样,刚刚才高铁上看书时也是这样。   她就像是?一汪清水,无论是?将她撒进大海还是让她流入小溪,她都能投身于其中。   此时她就像是个在游乐场玩到痴迷的孩子,举起手机不?断拍照,脸上的笑容更是?从未黯淡过半分。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那个叫【蓝·雾】的乐队出场。   段之愿迅速敛了笑容,眼神直直盯着他?们几个,直到为首的主唱和大家打招呼,她这才随着人群一起鼓掌。   惊喜和期盼多过于一切。   草!   张昱树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   就这几个人把她稀罕成那样,眼神都移不?开了?   从前只知道她是?个书呆子,都没?看出来这还是个小花痴啊。   张昱树故意赶在?蓝雾和大家互动时揽过段之愿的肩膀,打乱了她追星的思?绪。   语气不善:“看什么呢?”   “看蓝雾呀。”段之愿说。   张昱树用食指划了划眉梢,不?耐烦道:“老子想把你眼睛抠下来。”   段之愿微怔。   那?么凶,不是他带她来的吗。   后面为了顾及到他的情绪,段之愿也收敛了些。   直至蓝雾最后一首歌唱完后,她才重新拿起电话,和室友聊天。   突然台上的音乐暂停,主唱拿着麦克风开口:“很荣幸受邀参加今年的音乐节,那?现在?到了我们天降福气的时间了——”   话音刚落,身边人欢呼声响起。   段之愿注意到有人已经撑开了伞,还有人戴上雨衣帽子。   没?等她反应过来,主唱压着嗓子再度开口:“跳起来——”   与?此同时,从天而降无数水气球,先是?落在坐在段之愿身边的女孩头顶,还好女孩打了伞,水气球就在?伞顶炸开,水花溅到段之愿脸上。   张昱树率先反应过来,迅速脱了T恤罩在段之愿头顶。   把人紧紧搂紧怀里,赤.裸着后背帮她挡着源源不断袭来的水气球。   三十秒左右,有几个观众跳上台,因?为落在她身上的水气球里包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参与?奖。   台上台下都很热闹,本地?观众笑看着没有经验被砸成落汤鸡的人。   尽管张昱树护的及时,但水气球活动来的突然,段之愿的鞋袜已经湿了,衣领也湿了一大半。   躲在?他?怀里刚直起腰,这才注意到张昱树全身都湿了。   他把他的T恤披在她头上,水气球当然没?有放过他?。   走出活动现场,段之愿懊悔地叹了口气:“怪我了,没?提前做好功课,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张昱树将湿透的T恤搭在?肩膀上,伸手拦了辆车:“找个地方换衣服去。”   他?找了家酒店,张昱树本想让段之愿先去洗澡。   可段之愿先换了睡衣,跟他说:“我只有袜子湿了,你先进去洗吧,你洗得快。”   段之愿刚脱下袜子,服务生就过来取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   同时推来了晚餐,恭敬开口:“女士,等我们把衣服烘干后再给您送回来。”   道了句谢,段之愿坐在?餐桌前,先给自己剥了一个虾。   她早就饿了,只是?当时看蓝雾时被喜悦冲昏了头,以至于现在?看见美?味佳肴才重新勾起食欲。   等张昱树出来时桌上已经放着一堆虾壳了。   宽大的睡衣穿在段之愿身上能遮住她的脚踝,可张昱树一穿上,膝盖都露在?外面。   他朝着浴室抬了抬下巴:“先洗澡,洗完了再?吃。”   段之愿擦着手站起身:“好。”   热水澡让她全身都舒适不?少?,再?加上酒店的沐浴露很好闻,段之愿记下牌子打算回咸城也买几瓶。   再?出来时她的碗里已经放上满满的虾仁。   张昱树给剥的。   蘸了一层料汁放进嘴里,段之愿满意舔了舔嘴唇。   问他:“我们怎么回去呀?”   “没车了怎么办?”张昱树问她。   段之愿一怔,咀嚼的动作放慢:“你不?是?有办法的吗?”   张昱树从茶几上拿起烟,点了一颗靠在?沙发上:“只能在这住一晚了。”   可她明天还有课呀,这才刚开学没几天怎么可以逃课呢。   而且,明明是他信誓旦旦说有办法的。   所以她才跟他来的呀。   “张昱树。”段之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软软地问:“你没骗人吧?”   他?偏过头看她。   浑身带着沐浴后的香气,丝绸般的长发半干不?干,一张脸好像还带着浴室的氤氲,看上去绯红诱人。   张昱树心里一痒,目光灼灼看着她低声道。   “骗你的。”   段之愿刚松了口气,又听他?说:“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这么晚哪来的车。”   “你——”   不?等她说完,张昱树按着她的肩膀直接将她推倒在?沙发上,唇瞬间覆盖过去。   他?喜欢把她搂在?怀里,这样就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从僵硬到柔软。   征服欲和占有欲陡然爆发。   谁不?喜欢看正直的乖乖女用迷离的眼神看着自己?,还带着任人宰割的样子呢?   可这一次,张昱树没?能得逞,段之愿似乎真来了脾气。   拼了命地?躲他?的唇,还举起拳头用力砸他肩膀。   把他?砸笑了。   妈的这么点小劲是不是?在?给他?加油打气呢。   张昱树吻得更凶了。   系在?身前的睡衣带子很快就展开垂到地?上,手下一秒就被她抓住,指甲盖逮住一块肉就开始又挠又扣。   直到他?开口:“我说你今天穿得很漂亮,你开不?开心?”   段之愿大脑轰然一片。   纠结了一整天,这次终于确定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周壹辰说的这句话,真被张昱树给听见了。   图书馆里那?个背影也是?周壹辰的,而张昱树居然就神机妙算,从一众学生里准确锁定到他?的身影。   他?可真是?神了。   男人忍了一天的脾气在这一刻全都释放出来。   他?一手就能握住她两个手腕,举过头顶,狠狠道:“我把那小子给废了!”   桀骜犹似当初,气势却比从前更成熟。   也更骇人。   “张,张昱树……”她动了两下手腕,从他?手掌里脱离,手掌展开放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段之愿安抚他:“那就是一个同学,没?别的……”   他当然知道没别的,可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打扮的那?么美?,穿着那么好看的裙子,他?还没?来得及夸一句,先被别人给夸了。   真他?妈让人火大。   带着温度吻落在雪白的肩头。   段之愿顿时觉得心脏一震酥麻,垂眸就能看见他?按在?肩头的手背,血管清晰又明显,血液流淌的方向都能勾勒出他骨子里的野。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能牵扯她的神经,好像与?她血脉相?连,融为一体。   段之愿轻轻闭上眼睛,眼睫微颤。   忽然又听他问了一遍:“我想摸一下,好不?好?”   靡靡之音似是有神父在耳边祝祷,又像是?符咒燃烧,火焰在?她心间沸腾。   “就一下。”他在蛊惑她。   段之愿闭上眼睛,声音几乎弱到听不见:“嗯……” 第33章   段之愿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的, 从一朵云毫无阻碍越到另一朵上。   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因为心跳已经掌控在张昱树手中。   到这里, 因为回去不学校的气愤已经烟消云散。   她和他?比心态,还是差得太远了。   从小习惯把事情埋在心里,段之愿更?擅长自我?纾解,尽管刚刚在图书馆发现张昱树的情绪不对,她还暗自安慰自己,应该只是巧合。   高铁上还假借给他戴兔耳朵,让他?跟自己合照来试探。   明明瞧他?云淡风轻,却不曾想实则暗潮汹涌。   知道他一直是个随性不羁的性格, 却忘记了, 张昱树在感情这件事上, 小?气的不得了。   樱桃覆盖在白雪之上,当?他?牙齿咬上时,段之愿真觉得自己正在被电流洗脑。   现在已经几乎丧失呼吸功能,下一步就是心脏麻痹。   空气稀薄, 她马上就要窒息。   奈何张昱树的头发太短, 就只能扯他?耳朵把人提上来, 红着脸小?小?声问他?:“这下可以了吧……”   不止一下了,而且之前也没说会咬。   张昱树又磨蹭了半天, 偶尔的口水声传进段之愿耳朵里, 听得她忸怩不安。   好不容易才哄到手的, 岂能这么快就餍足。   最后他?终于抬头, 如愿见到那双早已失去焦点, 沾染着雾霭的眸子。   可怜兮兮的。   又扣住她的脖颈, 对?着被她自己咬红了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   段之愿只顾着捞地上的衣袋,把自己包裹严实后才注意浴室传来的水声。   刚好酒店把烘干的衣服送回来, 她拿着衣服往回走?时才意识到,他?为什么又洗了一遍澡。   脸上褪去的热度重新席卷而来。   段之愿站在窗边,对着一轮圆月失了神。   等张昱树出来后,丝毫不避讳她,坐在沙发上换自己烘干的衣服。   段之愿移开视线,微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问:“我们要回去?”   张昱树慢条斯理套上衣服:“你穿这身?”   她赶紧跑过去,抱着裙子回到卧室。   门锁声传到张昱树耳中,他?不屑的笑了声。   妈的,跟防贼似的。   不用?防着,他?真不想再洗第三次凉水澡了。   段之愿拿起裙子刚要换上时,突然一顿。   缓步走向一米多高的穿衣镜。   脑海里回荡着刚刚旖旎非凡的画面,还是觉得头重脚轻。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身体感觉就是不一样。   好像开始发烫、觉得还残留了些?微弱的电流,时不时就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游走?一番。   敲门声突然响起:“穿个衣服这么慢,要?不我?进去帮你穿吧。”   伴随着门锁转动?的声音,张昱树的动静懒懒地传进来。   “马,马上就好了。”她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裙子,打开门。   张昱树手里拿着她的袜子,她伸手去接被他?躲开。   “坐那。”他?用?下巴比划着沙发的方向:“你穿得太慢,我?给你穿。”   她的脚很小?,比他摊开的手掌还要小上一厘米左右。   指甲修剪得整齐,脚趾是淡淡的粉色。   先换了个新的创可贴后,才小?心翼翼给她穿袜子。   袜子尖和脚跟也是淡粉色,而后连带着鞋也一并帮她穿上。   他?蹲在那里,手臂搭在膝盖上,垂下的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腕,大拇指和中指指尖都能碰到一起。   张昱树说:“今天放你回去,你能处理好身边那些狗东西吗?”   段之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开口:“要是他再缠着你,你就告诉我?,我?把他?狗腿卸了。”   这才知道说的应该是周壹辰。   段之愿微微倾身,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没缠着我?,你放心吧,不要?生气啦。”   张昱树办好退房后,两人离开酒店。   早有一辆车的等在门口,车窗拉下来,是贺铭洋。   他?看着两个人,打趣道:“我都在这等快一个点了,你这体力可以啊兄弟!”   段之愿抿着唇握了下拳头。   张昱树倒是能接住他?的话,点了个头大言不惭道:“那当然了。”   段之愿偷偷掐他手背,又被他?反手握住,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   笑着用?膝盖撞了下贺铭洋的椅背:“老贺,我?媳妇脸可小?,你别?说浑话。”   老贺抬起手做投降状:“不好意思啊妹妹,我?就夸夸你老公体力好。”   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痞。   根本别?指望能从他们嘴里说出几句正经的。   段之愿把车窗按下一条,企图让带着凉意的风来平衡她脸上的烫。   他们俩开了几句玩笑话后,车厢里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而后贺铭洋问段之愿:“你还能联系到路遥吗?”   那天张昱树和段之愿说了以后,她试着给她发了条信息。   路遥回复了。   但段之愿提了一句贺铭洋后,路遥就再也没?出现。   段之愿没忍心告诉贺铭洋这件事,她点头,只说:“路遥最近在兼职,挺忙的。”   张昱树问他:“你前段时间一直在津市?”   “嗯。”老贺说:“我在那边租了个房子。”   ---   到宿舍楼下时刚好十点五十分,张昱树帮段之愿背上书包。   指腹划过她的脸:“早知道就再晚一会儿,这样你就必须得跟我?走?了。”   “你,你你故意的。”   刚刚在车上,张昱树就一直吓她,说什么这个时间了回学校肯定来不及,倒不如跟他?回酒店,明早再送她来上学。   实在不行直接在火车站停下,反正那一条街都是旅店。   把段之愿哄得一愣一愣,直到看见?张昱树得逞的笑,她才知道原来这人又在骗她。   张昱树歪着脑袋,悠哉学她:“我我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样?”   段之愿扭头就走?。   倏地肩膀一沉,她一头撞进男人的胸膛。   能听见?他?低声笑,连带着胸腔都跟着轻颤。   段之愿报复似的张嘴就咬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好下口。   他?时长运动?,胸肌虽然不那么明显,但还是有的。   一口咬下去是实实在在的肌肉。   张昱树没?躲,只等她咬够了自己松口。   这才弯下腰和她视线持平,眼神似是盯上羔羊的狮子,引人深思又让她浮想联翩。   “我?刚咬了你这儿,你就得咬回来是吧?”他不轻不重刮了下她的鼻子,轻轻晃她小?巧的鼻尖:“小?结巴报复心还挺重啊。”   “那我刚刚还嗦了一口?呢,你怎么不嗦?”   段之愿眉头都拧成疙瘩,说不过就低着头去踩他爱不释手的鞋。   两人一个进攻,一个躲避。   姿势滑稽,没?一会儿就把段之愿逗笑了。   段之愿瞳仁里泛着亮白的光点,似是头顶那一轮明月。   朦胧的月色沾染在她眼皮上,为她渡上一层含羞的假面。   张昱树问她:“现在叫你小结巴,还生气吗?”   安静了一会?儿。   段之愿摇头:“不……”   因为现在可以体会?到,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代表的情感与?炙热。   就因为他?叫了,所以她不再讨厌这个称呼。   她自己也不明白,曾经弃之若敝觉得讽刺的外号,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让她觉得很舒服呢。   刘海又被他?不怀好意弄乱,张昱树提醒她:“还有两分钟了。”   段之愿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裙摆也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摇晃,很快就消失在他?眼前。   贺铭洋从车窗里探出头,招呼张昱树:“喝点?”   “好。”他爽快点头。   段之愿踩着点回到宿舍,刚好碰见楼下阿姨拿着门锁出来。   问了句好后,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楼。   室友们也都没?睡。   见?她回来,方璐说:“我刚要给你打电话,问你是不是今晚不回来了。”   周蔓雾早就迫不及待:“黑丝带呢?!”   段之愿将蓝雾的周边统统拿出来,周蔓雾捧在怀里乐得不行。   又一把抱住段之愿:“我也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还伤心了很久呢!”   方璐毫不留情戳穿她:“她是觉得这些?礼物要?明天才能看见?,这才伤心的。”   段之愿自然明白,笑了笑,说:“我?今天提前离场,所以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签名照。”   “没?关系,等以后我?一定要?亲手将本子拿给他们。”周蔓雾总算得偿所愿,重新?点开微信群回味段之愿拍过来的视频。   熄灯后,寝室里很快就安静了,没?一会儿就有淡淡的呼吸声传出。   段之愿还惦记着贺铭洋这件事,又给路遥发了条信息。   这一次她直入主题,把老贺在津市租房子这件事告诉了路遥。   没?想到路遥竟然不知道,第一次主动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段之愿回复:【应该很久了吧,他?不想打扰你学习,所以才没?告诉你的。】   很久很久,路遥问她:【你应该懂我吧?】   段之愿懂她的。   她在那么多男生面前,衣不蔽体。   余生最希望的就是,将这段不堪入目的回忆彻底从大脑里清除。   然而上帝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那么她要做的就是自救。   路遥选择了逃离,逃得远远的,此生都不要再回忆那个令她在三十几度的盛夏,依旧觉得恶寒的后巷。   逃离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贺铭洋。   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   她只希望生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地方,这样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太阳依旧耀眼,依旧庇护世间万物。   和其他?人说话时,不用?揣摩他?们的心思,不用?担心他们脑海里呈现的画面是不是那天的凌乱不堪。   段之愿明白。   可她也告诉她:【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你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我?们大家想帮你同样也没?有错。】   【路遥,你可以不见?任何人,我同意也尊重你的做法,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有人一直在你背后守着你,等你回头看看他。】   在此之前,段之愿从未想过某一天她也会开导别?人。   犹记得段覃刚刚离世那几年,段之愿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的。   是真的空,经常忘记自己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要?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慢慢地想,而后记忆里某一根弦像是被刺了一针,让她猛地记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而她的房间之所以全都是柔软的垫子,是因为妈妈怕她伤害自己。   那些年段之愿一直听别?人的开导。   心理医生也好,妈妈姥姥也好,每一个人都在苦口婆心的规劝,后来终于得偿所愿,她开口?说了话,只是再无当初的活泼。   好像曾经那个活泼好动的她,也随着段覃投入湍急的河流。   为了救那个男孩子,一起丧了命。   现在,段之愿清楚的知道,她的开朗活泼就是从张昱树闯进她的生命开始。   是他?带着她从嶙峋的怪石迷宫里走?出来。   带她看山谷里绚丽的花和柔顺的风。   让她现在可以将手心的余香给别?人分享。 第34章   人一忙起来, 日子就过得飞快,桃花匆匆谢了, 时间也像流逝的水一样。   一转眼,九月已经接近尾声,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   这两天段之愿没有课,总算能回到家去住。   家里离学校不算远,秦静雅特意找了个二十几分钟路程就能到家的房子。   一楼,为了照顾年迈的姥姥,让老人家上楼梯方便些。   段之愿正在厨房跟姥姥和妈妈一起包饺子。   一个?饺子捏完了,姥姥打趣道:“愿愿现在会包饺子了, 去年包的饺子还站不起来呢。”   段之愿笑着说:“人都是?在进步的嘛。”   又一个?饺子捏完, 周壹辰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段之愿擦了擦手?, 接起电话往客厅走。   周壹辰问:“学妹,之前跟你?说?加入我们文艺部这件事,我和我们部长说?了,刚好现在缺人, 你?要不要过来?”   段之愿很开心:“好, 那我需要做什么?”   “没什么太大的事, 咱们部门很轻松的。”周壹辰粗略地告诉她几条,听上?去很简单, 而后又说?:“没关系你不用怕, 有我带着?你?。”   “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周壹辰说:“最近咱们有个?需要租借拉拉队服的事, 我这?有几个?服装租赁的电话和地址,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带你?一起去, 熟悉熟悉咱们的工作流程。”   段之愿没想到第一次任务来的这?么突然?,犹豫了一下?:“我……”   “这?样吧。”他说?:“下午五点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 先把资料给你?熟悉熟悉,明天我们再一起出发。”   到底还是她主动想要加入的,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带她,也?没什么不好。   段之愿应了一声:“好,五点见。”   挂了电话,段之愿重新回到厨房。   秦静雅看着?她,笑得别有深意:“谁给你打电话啊愿愿?”   “一个?学长。”   “妈妈听出来是?个男孩子啦!”秦静雅眼尾笑出淡淡的褶皱,眉飞色舞地问:“男朋友?”   “不是的妈妈。”段之愿眉头立马蹙起:“就是?一个?,一个?学长。”   秦静雅抬了抬眉:“哎呦不是?就不是?嘛,怎么还急了。”   段之愿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   因为张昱树在妈妈这?边的形象不算好,高中时王老师没少和秦静雅提过这?个?人。   每一次打电话都是因为自己和他走?得太近。   所以?即便现在和张昱树在一起了,段之愿也没想好跟秦静雅坦白的理由。   怕她不同意,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   饺子包完以?后,段之愿一边在水池边洗手?,一边问:“妈妈,你?希望我以后能嫁给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秦静雅犹豫了一下?,说?:“妈妈没有特殊的要求,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对你?好那就行了。”   “不不不,我说?的是?性格。”段之愿认真地问:“妈妈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性格的人?”   直到锅里的水沸腾,秦静雅把饺子从盖帘倒进锅里,才缓缓开口。   “我女儿这?么懂事听话,当然适合同样老实本分的男人,这?样你?们俩以?后就会相敬如宾,两个?人都是?阔达的胸怀,不会因为生活中鸡毛蒜皮小事吵架。”   “他不会欺负你?,你?更不会惹他生气。”秦静雅说?:“平平淡淡的人生最幸福了。”   饺子在沸腾的开水里滚来滚去,段之愿的心也?是?如此,一刻都没能得到平静。   和妈妈希望的恰恰相反。   张昱树一点也不老实。   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老实、本分这几个字。   吃过晚饭后,段之愿换了身衣服,正打?算去图书馆,张昱树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关上房门才接起电话。   张昱树问:“在干什么?”   段之愿说:“吃,饺子。”   张昱树就告诉她别吃了,出来和他吃烧烤。   因为今天老贺刚从津市回来看他,这?一次还带回了路遥。   电话没一会儿就换成路遥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很愉悦,这?才是符合她们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声音。   聊了几句后,段之愿答应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她犹豫着又给周壹辰回拨过去。   没等几秒钟就被接起来,段之愿很抱歉地告诉他:“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瞬,而后周壹辰笑了声:“学妹,我是?真心想把你?带进社团,没别的意思,你?可别把我想成坏人啊。”   “没有没有。”段之愿赶紧解释道:“是?我一个?朋友临时过来,对不起。”   周壹辰轻叹了口气:“要出去玩?”   “是?。”   “成。”周壹辰说:“那你们好好玩,下?次我再叫你?。”   ---   段之愿赶到烧烤店时,浓烈的夜幕已经将整个城市笼罩。   牌匾泛着?淡黄色的LED光,灰白色的烟雾犹如一张虚幻的网,从炉子上?方飘起将红色醒目的【串】字包裹住。   烧烤店里最不缺的就是?酒鬼,推杯换盏之间觉得自己是天上皇。   段之愿刚走到吧台位置,就遇见几个?喝多的男人。   东倒西歪走?出来,不小心撞到了服务生还要骂人,等着服务生弯腰说上一句对不起。   路过段之愿时,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轻佻地吹了声悠长的口哨。   段之愿抬起眼又垂下?,因为已经看见张昱树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朝那边走?,那几个人也不知真喝多还是假喝多,三人一起向一边倾倒挡住她的路。   幸好吧台的姐姐走?过来,指引他们三人门的正确方向。   可这?一幕已经被张昱树瞧见,同时将段之愿脸上?的厌恶一通揽进眼底。   他走?过来一把攥住段之愿的手?,把人带到身后又扯过其中一个?男人的领子。   他力道大了些,加上那几个人本就重心不稳。   一个?偏了位置,其他两个?也?跟着?跑偏,三个人直接脸着地躺在地上。   服务生们马上?跑过来拉架,段之愿也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我没事,你?你?不要打?架。”   张昱树垂眸,胸膛的起伏低了些,轻拍几下段之愿的手。   无所谓那几个醉鬼躺在地上嚎,带着?她转身回到座位。   本来张昱树打?算坐在段之愿身边,可路遥突然站起身:“你?和贺铭洋坐一起,我要和段之愿挨着?坐。”   张昱树脸一沉,不情愿移开了位置。   贺铭洋递给他一瓶酒,张昱树直接用牙起开,碰了下?杯就往嘴里灌。   贺铭洋说:“路遥好不容易见妹妹一回,你?就先把媳妇让给她,又不是?不还你?。”   高中时,贺铭洋一提到段之愿就用妹妹代称,到现在还是?这?么叫,都习惯了。   这?一次他把路遥带来咸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当面感谢段之愿。   之前要不是她经常开导路遥,路遥怕是?会一条路走?到黑,永远迷失在自己的迷雾中。   饭桌上?,两个?女孩子聊得欢,两个男人喝得也很欢。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和张昱树来吃烧烤,张昱树问她有什么忌口的。   段之愿说?没有,结果他帮忙点的几个段之愿兴趣都不大。   张昱树把菜单给她:“你自己来。”   段之愿上下看了看:“一个面包,不加鸡蛋多放糖。”   “为什么不加鸡蛋?”张昱树问。   “不爱吃。”   “我记得高中时你每天都吃鸡蛋。”   “就是因为那时候吃的太多了呀。”   上?学时,秦静雅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每天早上?晚上?各一个?鸡蛋,尤其是?高三那年,生生把她吃的由内而外厌恶鸡蛋。   上?了大学以?后,食堂里人人称赞堪比糖醋排骨受欢迎的番茄炒蛋,段之愿一次也?没打?过,离那道菜远远的。   “挑食不长个你知不知道?”   段之愿一怔:“我本来就不会再长了吧。”   张昱树的视线本来落在她脸上?,话一说?完突然?下?移。   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和他在一起久了,段之愿基本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在想什么,脸倏地一红。   好在老贺和路遥在聊别的,没人注意到张昱树的眼神。   她觉得这?人流氓,偏偏流氓觉得他自己很正经,又告诉服务生:“一份锡纸土豆片,先淋醋,鸡蛋羹不要葱花只?放酱油。”   话毕对段之愿说:“待会儿你?尝尝这?家鸡蛋羹,保准让你?再次爱上?鸡蛋。”   才不信他的鬼话,段之愿垂眸不理他。   桌下的脚突然被他轻轻地碰了下?。   脚趾顺着小腿的弧度向上?抬,段之愿向后缩一寸,他就近一寸。   也?不看她的脸,桌上?的他像是没事人一样,还能和贺铭洋碰杯。   这?人胆子也?真大,公共场合居然还敢这样。   对于他无休止地挑.逗,段之愿的身体最先给出变化,逐渐发烫好像就要烧起来一样。   慢慢的,表情管理也?做不好了,无处可逃只能慌乱拿起桌上的饮料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路遥转过头:“你怎么了?”   “没,没事。”段之愿用手在脸前扇了扇:“有点热。”   碰巧服务生这?时送来了他们后点的东西,路遥顺便告诉他把这桌头顶的空调再调低一些,她也?觉得热。   鸡蛋羹黄橙橙似果冻,按照张昱树独特的吃法?,只?放了酱油。   端到段之愿面前,张昱树抬了抬下巴:“试试,不好吃我学狗叫。”   老贺笑出了声:“草,你?玩这?么狠?”   张昱树信心满满挑了下眉,桌下?的脚也?不再碰她。   段之愿吃了一口,的确和想象中的味道不一样。   滑而不腻,加上酱油的味道也不是太重,确实很好吃。   但她还是?抿了抿唇:“不好吃。”   下?一刻,贺铭洋爆笑出声:“卧槽哈哈哈哈,学狗叫吧!”   三个人都看好戏似的望着张昱树。   张昱树也?弯着?唇,笑得痞气满满:“报复我是吧?”   “报复你?什么?”路遥不解问道:“难不成你?欺负段之愿了?”   “不知道,你?问她。”   张昱树喝酒不上?脸,尤其是?头上的白炽灯是纯白色,像是?给他渡了层滤镜,让他此时此刻看上?去有短暂的正经,也像个在等答案的好人。   轻而易举就把皮球踢给了段之愿。   “我,我也?不知道。”她垂眸,尽量保持面色平静,可放在腿上紧紧握着的双手出卖了她。   贺铭洋看出不对劲,拿着?筷子在两人之间比划一下?,问他们:“你们俩有事瞒着我们啊?”   “没什么事。”张昱树总算良心发现,半个?身子探过去握住段之愿的手?腕,用她的手给自己舀了一勺鸡蛋羹送进嘴里。   “是?不太好吃。”张昱树垂眸,墨色的瞳仁里全是她:“但你喂得就好吃了。”   贺铭洋和路遥莫名其妙被秀了一脸,赶紧挥挥手?让他俩正经吃饭。   段之愿又吃了几口鸡蛋羹,点的面包也?吃了一大半。   突然路遥放到她手边一杯酒,自己手?里也?举起一杯。   “段之愿,谢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又转头看向张昱树:“是我的错,害得你?被全校误会那么久。”   气氛突然?改变,与张昱树身上的江湖气发生碰撞。   他笑得无谓,也?拿起酒杯:“小事。”说完一饮而尽。   段之愿犹豫了一下?,也眯着眼睛将一杯啤酒咽了下去。   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像喝饮料一样咽下?去的。   张昱树发现她痛苦的表情,及时把刚考好的土豆片夹到她盘子里:“尝尝,先放醋也?是?我的独家配方。”   醋味淡了些,醋香味融到土豆里。   有想让人流连忘返的感觉。   真不愧是经常出来吃饭的人,比人家专业老板还会吃。   后续又喝了好几口酒,好在有这盘土豆片及时解苦。   推杯换盏间,段之愿只觉得头晕沉沉的。   她不能再喝了。   张昱树和路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回了自己的位置,他揽着?她肩膀,帮忙托住几近下?垂的脑袋,问她:“喝多了?”   她面颊和鼻尖红红的,眼睛也?半阖着?,却?摆摆手?:“没有,就是?觉得……”她用手指着?右边脸的颧骨处:“这里,在变大。”   张昱树笑出了声。   将她的酒杯推到一边,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把人带进怀里。   手?指轻轻摆弄她的刘海:“那待会儿送你?回家会不会挨骂?”   “不会。”段之愿把手机掏出来。   屏幕亮着是秦静雅发的信息。   【和同学吃好饭早点回来,我和姥姥先睡了。】   张昱树跟这家店老板很熟了,和人要了一杯蜂蜜水,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解酒的。   她喝了半杯就不再要了,张昱树又抽出纸巾帮她擦了下嘴角。   随后让她靠在窗边,对老贺说:“我去个洗手间回来咱们也?撤。”   刚要起身,突然被段之愿拽住了手。   张昱树又坐下贴近她的脸,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   段之愿的确有话说?,她手心里攥着他的食指,拿到眼前摆弄着?玩。   张昱树就耐心地等着她,视线落在她脸上?。   看她眼睫轻颤,瞳仁似是一颗永远不会黯淡的星。   好一会儿,段之愿开口:“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张昱树都听腻了。   他揉她的脑袋:“好了,我没——”   “张昱树,我很喜欢你的。”段之愿嗓子细,却?也?能打?断他的话。   在这个烧烤店生意正好的时候,她的声音像是?一道清流,隔绝了喧嚣,徐徐绵延进张昱树的耳中。   “我以?前就很想你?,可是?你?不回我信息,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你?,你?关机……”   他听出她说的是高三下学期。   那时候张富丰的病情带给他很大打?击,让他觉得能平静地呼吸都是?难事,夜半时分读她发来的信息,张昱树也曾辗转反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有一句话是对的。   他的存在,的确耽误段之愿进步。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被他给耽误了,那他不成罪人了啊。   张昱树捏着她的脸蛋:“是?我不对。”   段之愿摇头,强调:“是我不对。”   说?完,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脸也?埋进他的胸膛。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尼古丁味道,以?及薄荷味洗衣粉的香气。   很好闻。   男人的大手?轻轻贴在她背上?,沿着?脊椎骨向上?游移,手?掌落在她脑后拍了两下:“那现在答应我,这?件事我们以后就不提了,好不好?”   “好。”她点头。   又抱了好一会儿,段之愿终于动了两下?,跟他说:“想回家了。”   张昱树叫两人帮忙看着,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段之愿又把刚刚剩下的半杯蜂蜜水喝了,刚才的难受劲褪去不少。   路遥跟她说:“张昱树这几年变化挺大的,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见他对谁这?样。”   她走?那年,张昱树还是不可一世的嚣张样子。   他眼里什么都没有,谁也?不在乎。   每天自己活得开心就好,谁要是敢搅和了他的好心情,没有好下?场。   别人好歹还知道让着女孩子,但张昱树当初可没有。   要不是因为知道老贺喜欢她,张昱树对她都没有好脸色。   原因很简单,因为不熟。   他们这?群人里,路遥以?前最怕的就是张昱树。   当年她们班的班主任可是十七中公认最严厉的教师,平时上?她的课得小心再小心。   可他却?敢在她的课上?睡大觉,被抓住了也是嬉皮笑脸的懒散样子,在他脸上?丝毫看不见半点胆怯。   老贺也?说:“我从前可没见张昱树对哪个?人这?么好。”   “就说你们高三那时候吧,前几天我俩还在网吧吃泡面,后面跟我说?不去了,要在家学习,当时我还以?为他中邪了,那是因为你吧?”   段之愿想了想,点头:“那应该是我帮他补课的时候。”   曾经,她一直以为张昱树假借补课的理由缠着?她,没想到原来他真的有在复习。   一想到这?,段之愿就更难过了。   可才说?好永不再提的,她也?只?能咽了下?口水,以此吞掉喉咙涌上来的酸涩。   张昱树这?趟卫生间去的够久,老贺瞧了眼时间:“别是掉里面了吧?”   段之愿怕他是酒劲上来出了事,赶紧过去找。   到了果然?发现男洗手间门口闹哄哄堵着一群人。   以?为是刚刚那三个醉鬼重返回来,段之愿刚要报警,人群倏地散开。   从里面被重重扔出一个人。   这人刚好摔在段之愿脚下?,定睛一看:“周壹辰?”   紧随其后的是张昱树。   他衣襟上不知是水还是?汗,铺遍整个?胸口。   男人面色微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躺在地上的周壹辰,弯下?腰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巴掌就挥在了他脸上?。   段之愿尖叫一声扯开张昱树,刚想把周壹辰扶起来,却?被张昱树一把拎到身后。   “他活该。”张昱树说。   二十分钟前。   张昱树正在洗手?,突然听见洗手间外传来嘻嘻哈哈的动静。   这在烧烤店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也?没在意,刚挤了些洗手?液在掌心,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   “我早晚把英语系姓段那个小学妹给拿下。”   张昱树关了水龙头,听觉更清晰了些。   “那个?妞可太正了,她们寝室那几个属她最正。”   “你今天不说能把人约出来吗?”   “她跟我说什么朋友来了,听着?不像骗我的,没关系下?次再说?,我发现她脾气特别软,这样的妞最好糊弄,不急。”   说?着?话,人也进来了。   张昱树缓步走?过去,等人都撞到跟前了,一把搂住他肩膀:“有那么好糊弄吗?”   毫无温度的声音听得周壹辰一愣,抬起脸清晰看见这人下巴上一道月牙似的疤。   “你?谁——”   话还没说?完,突然记起这人。   图书馆里,段之愿就是和他一起离开的。   “你?是?段——”   又没能说?完话。   响亮的一巴掌就甩在他脸上?。   实打?实的力气,周壹辰被这?么大的劲直接给甩到了洗手台边,捂着?脸感?觉到一把粘腻。   是?张昱树刚刚挤在掌心的洗手液。   张昱树看着?他,眼神里透露着?狠戾,像是用汽油淬火一般。   他将掌心残留的洗手液尽数抹在周壹辰胸前,手?掌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低沉开口:“那是我的妞。”   “对,对不起哥……”周壹辰被这一巴掌彻底打?蒙,也?看出来男人面色不善,似乎他要是不服软今天就会交待在这?。   和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生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他们只?是?普通大学生,平时在学生会混了个?职位,耀武扬威只对刚入学的新生有用而已。   张昱树明显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扯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手。   “认识我啊?”他问。   周壹辰捂着脸颊点头。   “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吧。”说完,将团在掌心的纸扔到他脸上?,再拎起他的衣领,很轻松就把人掼到一旁的水泥墙边,痛的周壹辰站都站不起来。   等他再把人扔出洗手间的门时,碰上?了段之愿。   他没办法?不生气。   自己的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恶意揣测,用肮脏下?作的话形容,他恨不得把周壹辰骨头敲碎了。   又是?一脚踢在他下?颌,将他踢翻,周壹辰用力咳了好几声,鲜血淋漓的口中吐出一颗牙。   段之愿倒吸一口凉气,抱着?张昱树的腰说什么也不叫他再上?前。   跑了的那几个?报了警,警察很快就过来,问清原因后把几个人全都带走。   这还是段之愿第一次来到警局,虽然?不是?电影里演的小黑屋,但也?足够令她胆怯。   配合做完笔录,警察告诉她可以离开了。   她问张昱树能不能一起走,警察挥挥手?,不耐烦道:“等着?吧。”   好在老贺没参与,在外面给朋友打了几个电话后,告诉段之愿:“放心吧妹妹,天亮之前肯定出来了。”   老贺和路遥先把段之愿送回家。   临走?前还跟她保证:“用不了几个小时,等他出来肯定第?一个?给你?打?电话,安心睡觉吧。”   回到家里,妈妈和姥姥已经睡了。   段之愿根本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频繁拿起手?机看时间,却?只和上次相差几分钟。   手?机丝毫没有动静,每一秒钟都变得煎熬。   凌晨三点,她坐在窗台边,看月亮埋进云层。   天际如同被打翻的墨汁,没有一丝光亮,黯淡的像她的眼睛。   直到寂静深夜里的一道光划破黑暗闯进她的眼中,段之愿眼里的死?寂被推翻,迅速拿起手?机:“喂?张昱树?”   “嗯。”他还是?那么平静,电话那头有老贺跟人说话的声音。   张昱树问她:“还没睡觉?”   “我……我睡不着。”   张昱树轻笑一声:“需要老公哄你?睡吗?”   段之愿的心总算冲破枷锁,眸中闪过亮光,这?才忆起妈妈和姥姥都在睡觉,她压低声音:“知道你没事就好啦,那你?早点休息吧。”   “真不要哄?”   段之愿攥着手机不吭声。   “那不哄你了?自己睡?”   安静一瞬。   段之愿:“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后,她又在窗台上坐了一会儿。   看路灯下?几近凋零的树枝在风中摇曳,突然?感?觉树影的弧度带着别样的文艺气氛。   舒了口气,才终于感觉到呼吸顺畅,这?才回到温暖的被窝。   用脚踢开被子时,脚踝处传来轻微刺痛。   段之愿闭上?眼睛,脑海里如电影一般闪过刚才他发火的画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哒哒哒’的敲击声。   辨别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段之愿猛地睁开眼。   起身跪在床上?拉开窗帘,果然瞧见一个人影站在窗外。   嘴里咬着?烟头忽明忽暗像是海上的灯塔,手?里拿着?根木棍,一端在他手?上?,一端在窗户上?。   白色烟雾盘旋,争先恐后漫上?他的脸,烟雾消散后他笑得又野又痞。   段之愿打开窗户,冷空气钻进衣襟。   “张昱树!” 第35章   帮他打开门的?动作, 段之愿放慢了无数倍。   寂静的?深夜里,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她放进来一个人。   门一打开,他带着外面的冷气与她相拥。   段之愿的脸贴在他泛着凉意的外套上,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牵着他一根手指朝自己房间走。   突然手臂一沉,刚刚弓着腰走的几步全白费。   她被张昱树揽在怀里,扣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段之愿心惊胆战,幸好心跳不会有声音。   她被抵在客厅放置的鞋柜上,被吻得全身发软, 头脑发胀似乎就要炸裂。   偷.情。   脑海里陡然浮现出这个词。   这对她来说太惊悚了, 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摸到了他哪里, 两根手指捻到一小块肉,用力地拧。   惯用的?招数。   张昱树吃痛,终于退开。   “谋杀亲——”   段之愿忙捂住他的嘴,眼神里都?是惊恐。   忙给他做口型:你别闹了!   张昱树点?点?头, 吻她的?手掌心, 眼里是与她全然相反的戏谑。   他就是故意的?。   坏东西!   做贼一样回到房间, 张昱树摸到灯的开关。   女孩子的闺房展现在他眼前。   乳白色的?墙壁,一张学习用的?书桌, 上面整齐摆放着书本, 和一盏蓝白色台灯。   白色带着格纹的衣柜, 天蓝色的?床。   和一身白色连衣裙的段之愿。   他抬手一把揽过她的?腰, 先在她唇上吻了下, 额头抵着她:“惊喜吗?”   张昱树的?视线慢慢向下滑, 看?她白皙的?天鹅颈,看?她纤长两根锁骨拼凑出的一字肩, 手也毫不客气随着视线在她睡裙上游走。   “来给我看看。”说完就要把她裙子往上提。   只是在下一秒,眉眼间的风月之意突然褪去。   张昱树后退一步蹲下来,手搭上她的脚腕:“把你伤到了?”   她脚腕里侧有一道不小的?划痕,尤其是她皮肤白皙,痕迹看?上去极为明显,似是红梅坠雪。   段之愿再次来到客厅,找到碘酒和棉布后回来。   张昱树瞧她锁了门,故意问她:“怎么?今晚不想让我走了?”   “才不是。”段之愿把碘酒扔给他:“就是之前拉着你,脚不小心勾到推车上了,你以后不要再打架了。”   “行,都听你的。”他答应得爽快。   她坐在床上,张昱树蹲在她脚下。   一手握着她的?脚,另一只手拿着棉签给她伤口上抹碘酒。   “段之愿。”他抬眼,神色有些严肃:“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会上药?不疼是不是?”   那时候她满心都是他的安危,根本没?察觉到疼。   等知道他出来以后,心里的?雀跃麻痹了疼痛,让她觉得这是个小伤口,根本不用起床专门为它消毒。   她摇摇头:“不疼的。”   下一秒,段之愿疼得眉头蹙起,是张昱树在伤口边缘按了一下。   她缩回脚:“张昱树,你欺负我。”   “你不是不怕疼吗?”他又扯着人的?脚腕,把腿垫在自己膝盖上。   棉布缠了两圈,低头用牙咬了个小口,轻而易举撕开。   低头时,高挺的鼻梁就蹭着她的小腿,段之愿蜷了蜷脚趾,不露痕迹按下裙子。   简单包扎好后,张昱树没?有直接起来,还懒散地蹲在地上,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像是一只蛰伏在荒原里的?猎豹,不急不躁盯着早晚属于他的?猎物。   段之愿抿着唇想缩回脚,被他早就识别小心思。   捏着她脚腕的手不轻不重,可她就是挣脱不出来。   早在进她房间时张昱树就褪去了外衣,现在里面穿着半截袖,精壮的?手臂是世?间最?硬的?钢铁,脚下是他的?手,又似是缠绕在她脚腕的枷锁。   段之愿不吭声,只感觉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在一起。   直到张昱树的手覆在纱布上,指尖细细摩挲她脚腕,突然低头吻了下她的?小腿时,大脑神经?突然就断了一根。   “对不起。”他说:“我冲动了,都?没?注意把你弄伤。”   “没?,没?事……”她眼神躲闪着。   手沿着小腿的轮廓缓缓上移。   四周安静,将她心脏的?跳动声放大,光滑的皮肤碰上他粗粝的?手指,感觉耳朵都?在冒火。   她突然把手放在膝盖上:“我,空调风吹得膝盖疼。”   “你怎么回事儿啊?”张昱树扬着脸,问她:“小小年?纪怎么一身病啊?”   说是这样说,温暖的?掌心已经覆上她两个膝盖。   “还吹不了空调风,老子最?他妈怕热。”张昱树挑了挑眉:“那以后跟你一起吹电风扇啊?”   他的视线径直落在她脸上,段之愿则为抿着唇,视线摇摆不定,就是不敢看?他。   谁都知道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有某种?情.愫在成倍地发酵。   颇有些抑制不住的意味。   张昱树做了那个主动的?人,放在她膝盖的双手轻而易举钻进去。   她伸手去挡——   “今天骗我了。”没等她开口,张昱树语气清冷,问她:“是不是?”   微怔两秒,段之愿眉头蹙起,低下头。   “嗯……”   接他电话时,他问了她在干嘛。   她回答吃饺子。   张昱树则在洗手间听到周壹辰的?话,原来竟是他那通及时的?电话,截了胡。   否则这姑娘就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出去了。   “小结巴都学会骗人了。”张昱树眸色渐冷,手上动作重了些,引得她咬着唇皱眉却不敢反抗。   “以后是不是不能相信你的话了?”   “能的?。”段之愿忙解释:“我,我就是怕你生气,而且我是打算,和,和他去租赁公司借衣服……”   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感觉头脑发胀。   想按住胡作非为的手,又惧怕他的?眼神。   段之愿还想说什么时,门外突然传来动静。   是秦静雅的?脚步声,她起来去了趟洗手间。   段之愿大气都?不敢喘,可偏偏张昱树在这时站起身,扣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几分钟后,房门把手被拧了两下,秦静雅用很轻的声音叫她:“愿愿,睡了吗?”   段之愿近乎崩溃,万幸刚刚进来时顺手锁了门。   秦静雅大概是用这种?方式看看段之愿回没回来,房门上了锁那就是已经?回来了,没?过来给她开门应该已经睡着,这样她就放心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   此时段之愿已经被控制住,木然听从张昱树地摆弄。   天花板上的吊灯早已被他熄灭,只剩月光毫不吝啬洒下它的?温柔,将这缱绻的?夜照亮。   双手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动静,当她眼中的?天花板开始无限旋转时,段之愿紧紧阖上双眼。   床单是天蓝色的?,而她的肌肤则和云一样白皙。   张昱树觉得这算是人间天堂。   可段之愿却觉得,他的?头发有些长,发茬会?碰到。   用脚去踢他的?头,偶尔也会踩到他的肩膀,再被他握住脚腕,如此反复。   张昱树告诉她:“放轻松。”   过了一会儿又说:“很爽的。”   这世间最迷幻的咒语,就是他的?声音。   即使这一刻不在耳边低喃,也依然性?感。   诱哄着你按照他的指令做事,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段之愿觉得他大概是世界上最?烈的?酒。   酒精浓度极高,一闻就会?醉,一醉就再也不想清醒。   就想要神魂颠倒地站在车水马龙之中歌唱,在悬崖峭壁上起舞,看?绫罗被风吹散,然后永远醉在他怀里。   百年沉醉、百年不醒。   酣畅和种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今晚都?随着张昱树一齐舞动。   他像是个天生的?指挥家,让她把一切情绪挥洒得淋漓尽致。   ---   张昱树是天快亮时才走的。   破晓时分,太阳流露出要工作的迹象。   张昱树这才小心翼翼把手臂从段之愿脑后抽出来,替她重新盖好被子,拿起外套悄无声息离开。   回到家就先给自己洗了个凉水澡。   手机屏幕就是她的照片。   出来时他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   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几乎瞬间进入深度睡眠。   在警局配合了半天的?工作,又因为伺候段之愿一晚上睡不着。   这一觉他睡到了傍晚。   窗帘一掀开就能看见张富丰坐在楼下,手边是一壶茶。   他刚下去,张富丰就拍了两下桌子,示意他也坐下来。   “晚上温度有点?低,回去吧。”张昱树说。   “不急。”张富丰身体消瘦的极为明显。   刚来咸城这天,他站在海边拍了张照。   明明那时候已经?很憔悴了,现在对照镜子一看?才得知,原来余生的每一天都是自己最健康的?一天。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化疗吗?”   张昱树抬眼看?他。   张富丰哈哈笑:“因为老子珍惜自己的?头发!”   “还有啊,是不想被命运牵着鼻子走。”   “你看?你爹我缺钱吗?老子从来没缺过钱没受过委屈。”   张昱树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老天爷想让我临死前在病床上挣扎,我偏偏就要过来看?海享受,老天爷想让我成药罐子,我偏偏喝茶吃肉!”   他说完,捂着嘴咳嗽了一阵。   瘫在椅子上歇息了好久,喝下张昱树端过来的半杯茶,形如枯木的?手握住张昱树的?手腕,声音沙哑:“咱们回燃城吧。”   张富丰说:“我想死在出生的?地方。”   临走前,张昱树又和段之愿见了一面。   这些说完,段之愿突然哭了。   “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张昱树帮她擦掉眼泪,喂了口冰淇淋:“我会?过来看?你的?。”   段之愿吸了吸鼻子:“我是在想,张叔叔……”   “哦。”张昱树点头:“那是见不到了。”   “张昱树。”段之愿抬起眼,眼眶红红的?:“你别难过啊,回去以后,以后,可以对阿姨好一些,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张昱树捏着她的下巴:“就这么把你自己排除了?”   “不是。”她摇头,握着他的?手指,认认真真道:“我们是爱人。”   我不做你的?亲人。   我要和你永远相爱,我们之间的?对视要永远都能燃起火花。   我们在一起时,会?怦然心动。   分开时,要辗转难眠。   我要一辈子都做你的爱人。   ---   走的?那天,段之愿过去送了。   因?为张昱树告诉她,他爸不想让她知道真正回去的原因?,所以段之愿也表现得很从容。   她和张富丰说:“回去以后,您记得要督促他上学,等再过一年?,让他管我叫学姐。”   本来在打量她今天浅绿色碎花裙好不好掀的张昱树轻笑出声,偏过头不屑地吃她剩下半袋的?薯片。   张富丰连连点?头,因?咳嗽而沙哑的声音跟她说:“以后请多担待。”   说完,往她包里塞了个袋子。   段之愿知道这是什么,刚想要拒绝。   张富丰摇摇头:“好好学习,他以后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踢死他!”   声音虚弱,话却狠实。   “给你你就要。”张昱树抱了她一下,低头轻吻她的刘海:“过几天就回来看?你。”   说完,又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告诉她:“要是再敢骗我,我就真咬了,哭也咬。”   咬哪里,她自然清楚的很。   送走他们后,段之愿直接去了图书馆,傍晚才回宿舍。   周蔓雾她们几个正窝在方璐桌前看剧,见她回来,周蔓雾说:“这羡慕你家就在咸城,休息还可以随时回家住。”   段之愿说:“那以后每一次回来都?给你们带好吃的?。”   又过了会?儿,正?在看剧的周蔓雾突然想起来,凑到段之愿身边:“对了,今天周壹辰过来找你了,他脸上还带着伤,嘴角都?破了。”   段之愿拿着笔的手一滞,问她:“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我们下楼时碰见他的,我说你不在,他就走了。”   猜不到他想要做什么,段之愿刚想拿起手机,又想起那天晚上,张昱树拿着她的?手机,攥着她的?手指按屏幕,强硬又霸道地告诉她:“来,我教你怎么删除。”   第二天下午,段之愿在学校碰见了周壹辰。   周蔓雾还是把他的伤口说轻了,这人连手臂都?缠了三?角绷带。   周壹辰跟她说:“那个,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对不起……”   “你知道的?。”段之愿沉沉开口:“那天在图书馆。”   “是……”周壹辰垂下眼,视线飘忽:“对不起段之愿,你,你依然可以来文艺部,我退出。”   也不知道张昱树和贺铭洋给他施加了什么压力,顶着一身伤也要过来传达。   泛滥的?同情心万万不可在此时显露,段之愿说:“我参加什么社团,不用你管。”   难得强硬一回,人都?走的?很远了,才想起来敛去严肃的神色。   刚刚就是在脑海里幻想张昱树平时生气的?样子,眼神要坚定,眉毛恨不得竖到天上,声音更是要带着警告的?音调。   从前他每一次这样吓她,她都?会?很害怕,很听话。   段之愿刚舒了口气,身后突然搭上一只手,吓得她低呼一声。   周蔓雾木然站在原地:“……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段之愿懊恼地叹了口气。   周蔓雾说:“前几天我在新开的蛋糕店抽了个二等奖,陪我取蛋糕去啊。”   二等奖是个16寸蛋糕,四个人每人分到一大块。   晚上,段之愿躺在床上揉肚子。   张昱树的?信息发过来:【干什么呢?】   段之愿把吃之前就拍好的蛋糕照片发给他,回复:【吃得好撑。】   张昱树:【这么一点就撑着了?】   张昱树:【你跟个小猫似的?,猫都?比你能吃。】   段之愿:【你养过猫?】   张昱树:【以前养过,后来自己跑丢了。】   段之愿:【可惜了,不然我也能摸到毛茸茸的小猫了。】   张昱树:【你可以来摸我,我也有毛茸茸的?地方。】   他总是能有办法叫她隔着屏幕红了脸,段之愿尽量把话题往回带。   后来张昱树告诉她,他明天就去买只猫先养着,等她嫁给他那天才把猫给她摸,不嫁看?都?不让她看?。   段之愿说她小气,张昱树说:【我洗澡都在回你微信,你说我小气?】   段之愿:【真的吗?】   下一刻,张昱树的视频电话直接打过来。 第36章   段之愿只觉得手机都烫手, 按了挂断他再次打回?来。   等段之愿再次挂断后,张昱树发了条八秒的语音, 她?找到耳机按下播放键,前几秒都是他在笑,而后气?音似的吐出一句:“小破胆儿吧!”   语气?都带着满满的狂野,让人瞬间联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段之愿不再回复他,关了手机扔到枕头?下,换了个姿势睡觉。   没过两分钟,又换了个姿势。   最后踢开被子,驱散热气好一会儿才睡着。   张昱树洗完澡出来翻了翻手机, 没见她?的回?复。   嗤了一声:“小结巴。”   等下次再看见你的。   张富丰的咳嗽一天比一天严重, 张昱树坐在床边喂他喝水。   半杯水下去?, 他问:“要不要让我妈过来?”   “千万别。”张富丰连连摆手:“等我死的那天你再告诉她?,让她?开心开心。”   偌大的房间里,能让张富丰喉咙舒服些的香薰在点着。   比薄荷更刺激的味道,顺着鼻腔流过喉咙, 后知后觉感到甘甜和舒适。   过了一会?儿, 张富丰语气正式又严肃, 叹道:“别了,她?现在嫁的那么好, 别给人搅和了。”   说完, 又对?他笑:“儿子, 幸好生了你啊, 要不你爹我这优良传统都没人继承。”   张昱树笑出了声:“你有什么优良传统?”   “你爹我这张脸不优良啊?”张富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忘了老子年轻的时候一身肌肉了吗?小时候你妈不在, 你就唆你爹的奶, 都忘了?”   张昱树笑着摇头,不承认。   张富丰又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感谢谁吗?”   “谁啊?”   “当初救你那个恩人。”   张富丰又咳嗽了一阵, 捂着胸口语气?有些艰难:“把你……从河里捞出咳咳咳……救出来那个咳咳咳……”   “行了别说了。”张昱树拍着他的背,又喂给他几口水:“别说话了。”   “不说了,不说了……”他缓缓摆手,胸腔发痛。   张富丰想睡一会?儿,张昱树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一盒烟,凌晨坐到了破晓。   早上六点,收到吴真发来的短信:【儿子,你回?来了吗,你爸他怎么样?】   张昱树回复:【回来了,活着。】   离死也没多远了。   吴真又问:【要不要回?家吃饭?】   他打开窗户通风,重新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临走前看了眼张富丰。   重新回来吴真的家,还是那个装修风格,一点没变。   吴真把菜端上桌,跟他说:“你的房间还在,妈妈每天都过去?打扫,东西?也没动,想回?来随时回?来住,这里也是你的家。”   “嗯。”   吴真又去?厨房了,张昱树问她:“早饭做这么多干什么?”   “你回?来妈妈开心啊,这次就不走了吧?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不走了。”张昱树来到厨房门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吴真疑惑地看着他:“怎么?”   “没事。”   他还是没说。   吃饭时吴真一个劲地给他夹菜,张昱树突然觉得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哪会把事憋在心里,哪里会?体谅别人。   这感觉有点烦,因为要委屈自己还不习惯。   可不过几秒钟,突然又觉得挺好。   因为自己学会?忍耐和为别人考虑,段之愿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感觉委屈了。   他多疼她?啊。   以后只要是他能想到的,他都让着她?。   “好吃吗儿子?”   张昱树抬了抬眉:“好吃。”   吴真突然接到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有些局促地放下筷子,而后起?身走到阳台。   张昱树扫了一眼这个房间,视线突然落在电视柜下。   吴真家的电视柜抽屉是用玻璃做外装饰的,其中一块碎了。   嘴里咀嚼动作变慢,又在吴真回来时恢复正常。   “儿子,你今天留下吗,留下的话妈妈给你换个新被子。”吴真拿起?碗给他盛汤。   “不了。”张昱树说:“我吃完饭回?去?。”   “不用这么急,我还给你买了身新衣服,待会?儿吃完你试试。”   吃完饭,张昱树回到他在这个家的房间。   他走时有些急,柜子翻得乱糟糟,被子也没叠,现在全都焕然一新,他留在这的衣服整齐挂在衣柜里。   床上是吴真新给买的衣服。   青春活力型的黑白相间运动服,张昱树用手捻了捻,扔到一旁。   想了想,又重新摆好拍下来发给段之愿。   段之愿很快回复他:【挺好看的,新买的吗?】   张昱树问:【好看?】   段之愿:【嗯嗯,比你平时穿的带恐怖图案的衣服好看。】   段之愿:【这个像好学生[龇牙笑]】   张昱树扔掉手机,把这身运动服换上。   对?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再后退几步又把拉上去的拉链扯下来,抖了抖衣摆走出去?。   吴真也说好看,让他就穿着回?家,换下来的衣服留在这她给他洗。   临走前,张昱树问她:“过得好吗?”   吴真微怔,脸上的笑容敛了些:“什么……什么过得好吗?”   “在这里。”张昱树用脚尖点地:“过得好吗?”   安静几秒。   吴真点头:“挺好的。”   张昱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带走了自己换下来的旧衣服。   他一边走一边把T恤拿出来。   清晨的阳光带着昨夜残留的冷气?,吸进肺里泛着丝丝凉意?。   骷髅头图案在阳光下似乎变得扭曲,裤子上哥特?式的铆钉被折射出光棱,晃得张昱树眯起?眼睛。   下一刻随着袋子一同飞向垃圾桶。   他手插在上衣兜里,顶着朝阳的光辉,大步离开。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段之愿每天都能接到张昱树的电话。   偶尔那边传来张富丰的咳嗽声,偶尔是静谧到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张昱树一个人。   诡异的安静时有时无,有一次段之愿就问他在干嘛呀,他告诉她?打.飞机以后,她?就再也没问过了。   她?还是加入了文艺部,但并未和周壹辰再扯上半点关系。   部长换了个人带她?,段之愿也渐渐适应了看不见张昱树,只能隔着电话线听他说话的日子。   她的学习生活渐渐变得充实起来,这天有个文艺演出活动。   部长之前也看了她入学时表演的话剧,对?她?记忆颇深,问她?还会?不会?别的才艺。   段之愿想了想,回答:“画画。”   “画画不行,唱歌会?吗?”   段之愿摇头?。   “跳舞?”   摇得比上次更重。   “可惜这一张脸了……”部长掐着下巴想了想,说:“那这样吧,你和小刘交接一下,把这次人员安排处理好,协助一下彩排,新来的别让我失望啊!”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除去?上课和复习,段之愿一有时间就往演出室跑。   她?不太懂,所以只能做一些跑腿的活,或是帮大家带个盒饭之类的事情。   这天,离奇下起了细雨。   夹裹着寒风的细雨格外冰冷,打在脸上带着刺痛。   段之愿举着伞,手里拎着大家的盒饭朝演出室走,突然接到张昱树的电话。   他知道她?忙,极少在白天给她打电话。   段之愿找了个亭子放下盒饭,刚接起?电话,那边就传来他沙哑的声音。   “愿愿,我很想你。”   声音听上去?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疲惫,像是被掠夺又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旷世之战。   段之愿的心猛地一颤,她?已预料到发生了什么。   攥着手机的骨节就快要把皮肤顶破,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安抚他:“张昱树,你不要难过,我现在就去?找你。”   隔着电话也会?觉得心痛,看不见他的每一秒钟突然就觉得丧失了全部安全感。   她?必须要看到他,必须要真真切切感受到他。   否则,她?的心会被这场秋雨淹没,随着温度变为冰碴,一击就会?碎。   “你等着我,好不好?”   “好。”   ……   张富丰今早天不亮被送到医院,医生摇摇头?拍了拍张昱树的肩膀:“你应该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吧。”   张昱树有心理准备,也没流泪。   是张富丰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可他却一直苦苦支撑着眼皮。   张昱树知道他在等什么。   是在等他的不甘,等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然而,并没有奇迹出现。   他死死攥着张昱树的手,闭上了双眼。   从此离开这个错综复杂的人世间,逃离万丈高楼的喧嚣,再也不用为自己的前半生忏悔和懊恼。   段之愿拜托周蔓雾过来帮忙,接过她?拿来的背包,要她?帮忙请假,连换件衣服都没来得及,出校门直接打车。   三个多小时后,她?纤瘦的身影出现在燃城。   张昱树比离开那天更瘦了,他就站在那里,身后是救死扶伤的石碑。   阳光倾泻在他身上,再不见往日的炽热。   他连影子都带着落寞。   段之愿轻轻走上前,双手环住他的腰。   面颊贴上他的胸膛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有我,还有妈妈,还有钱震和老贺,我们会?永远陪着你,永远在你身边。”   段之愿请了一周的假,每天陪在张昱树身边。   和他一起处理张富丰的后事。   张昱树说,他爸生前有些迷信,手腕上和脖子上戴的都是开过光的玉石。   从小张昱树耳濡目染,心态也有些许变化,特?意?请了专业人员帮忙选了一块风水很好的墓地。   白?天,她跟着他跑前跑后。   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她?躺在他怀里安慰他,听他说明天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感觉到张昱树真的比她成熟太多。   明明只比她?大了一岁,在张富丰去?世之前他更是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居然一个人就能把父亲的后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说这话时,张昱树搂紧了她?,笑着回答:“有钱就行。”   段之愿不知道张富丰给他留了多少钱,但看张昱树买墓地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估计应该是不少。   她很喜欢摸他的耳垂,肉很多又厚。   看着不像是他这个身材会有的。   听以前的老人说,这样的耳朵有福气。   “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你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以后,是回?你妈妈那边去住吗?”   “嗯。”   他本来靠在床头?上,突然往下滑头?埋在她?颈间,呼吸她的味道把段之愿紧紧搂在怀里。   “等过几天,我就去看你。”   “不急。”段之愿说:“等我休息了,我还过来。”   “不嫌远啊?”   他呼吸喷洒在脖子上有些痒,段之愿侧过身子和他面对面:“我有东西?要给你。”   段之愿没告诉他是什么。   回?学校这天晴空万里,汇报演出早就结束,段之愿跟部长道了歉也得到大家的谅解。   赶在这一天课少,段之愿带着寝室三个人过来爬山。   咸香山是当地一座古老的景点。   每年都有大批游客过来祈福,攀爬到山顶亲自在一颗百年老树旁系上红丝带,就可以为祈福之人聚福。   求一生风调雨顺、生活安康。   每年来的游客不少,但真正能爬到顶端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当她?们四个人站在山脚下时,周蔓雾最先摇头?:“不行?,这么高的山我爬上去还不是要累死。”   林艺也露出难色:“对?啊,福没聚到,先把我累个半死,段之愿你还迷信啊?”   “那这样吧。”段之愿说:“反正每隔一段路就有休息站,你们累了就休息,我自己爬上去?。”   “也行?,走吧!”   一开始的路程大家有说有笑,一点也不累。   慢慢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在第二个休息站大家吃了面包和牛奶,强撑着到第?三个以后,说什么也不走了。   周蔓雾大汗淋漓,妆都花了痛苦地摆手:“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方璐也气?喘吁吁的:“段之愿你还要往上爬吗?你脸都红了,明天还得上课呢,你不累吗?”   段之愿也很累。   半山腰的温度不高,时不时林间还有几缕噙着凉意的风。   可她依旧热得不行。   不行?也得上。   段之愿背上书包,检查好食物?和水,说:“那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上去?。”   “那你可得小心啊,别逞强,实在不行坐缆车下来。”   她?走后,周蔓雾说:“明天一觉起?来,我这两条腿肯定不是自己的了。”   “段之愿爬那么高干嘛呀,这是要给自己祈福考试不挂科吗?”   越往山顶走,人就越少。   各个脸上都带着疲惫,腿上像是绑了沙袋。   后面段之愿基本上五六分钟就要歇息一会?儿。   每次都能看见放弃的游客乘坐缆车下山,她?的心却从未动摇过。   不顾肩膀和腰背的酸痛,凭借着心间的一股信念,段之愿终于赶在黄昏的尾巴登上了山顶。   百年老树屹立在眼前,周遭是随风飞舞的红绸。   她?的眼中爬上雾霭,看什么都是一片雾蒙蒙,像是误入仙境一般。   让她?血液都沸腾。   这一切似乎都是对她的嘉奖。   一般人做不到的,段之愿做到了。   有幸爬上来的人都在拿手机拍照,段之愿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来到红绸处扯下一条。   用毛笔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下两行娟秀的小字。   早在燃城时,她就已经想好了。   【炽热旭日东升,日落不改滚烫。】   将承载愿望的这一道红绸系在老树旁边的许愿卦上,而后段之愿领到一颗护身石。   护身石打磨成光滑的表面,纹理可以写上一个人的名字。   工作人员将在上面系了一条细线,告诉她?:“得了开过光的护身石,保你未来十年顺风顺水,小姑娘把你名字写到纸上,一笔一划写。”   段之愿毫不犹豫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张昱树】   得到这颗护身石后,她?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趟总算是没有白来。   有风拂过面颊,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临下山之前再度回眸,与这棵百年老树对?望。   段之愿的嘴角上扬。   即便这是迷信。   也是我迷上了他,才会?信。 第37章   果然不出大家的预料。   她们寝室四个人第二天上课都恨不得坐着轮椅去。   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感谢, 中午吃饭时段之?愿付的钱,还一人一杯可乐。   很快就到了下一个休息日?, 段之?愿再次来到燃城。   这一次见面,张昱树明显已经从悲恸中走出?来。   最?起码段之愿瞧不见他脸上的落寞。   他站在车站门口,一身灰色运动服。   高大?的身材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依旧瞩目。   又是那个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男人。   眼中神色并不友善,脾气像是下一秒就会爆发,不熟悉他的人大多会敬而远之。   段之愿则小跑着朝他过去,把书包放到他?手里, 再由他?牵着手走出?去。   “不是跟你说了不用过来接我吗。”上了车, 段之?愿说:“燃城可是我的家, 我怎么?也不会迷路的。”   “你要不是老子?的媳妇,老子?还真就懒得走这一趟。”   车子?终于避开车流汹涌,走上马路,张昱树偏头看她:“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上次说了不让你偷着减肥是不是不听?”   “我没?减肥。”段之?愿低头看了眼自己:“我还是那样呀。”   “是吗?”张昱树说着就抬手摸了一把。   段之?愿双手抱在胸前朝车门那边缩, 嗔道:“张昱树!”   张昱树笑出?了, 抬了抬眉:“好像还真没瘦,那是我看错了, 今晚再检查一下, 瘦了看我不打你的。”   段之?愿整理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粉红色的耳朵尖透露出她的羞赧。   和他在一起就是这样, 即使最?开始心跳怦然?, 日?久也依旧怦然?不改。   她在他?面前, 永远能体会到小女生怦然心动的感觉。   张昱树没把车开到之前住过的酒店,反倒是停在一家住宅楼下。   下了车, 从后备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和?牛奶。   段之?愿猜到了,问?:“这是……你妈妈家?”   “嗯。”张昱树点头:“带你去见见她。”   “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呀?”   “这不是一样吗。”张昱树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礼物了。”   虽然?这样,但还是有些紧张。   段之愿的呼吸加重,垂眸看自己。   今天穿得还算得体。   浅黄色针织衫和新买的牛仔裤。   头发也好好扎起,她理了下并不凌乱的鬓角,眼看着张昱树按响门铃。   吴真明显是很早就知道,穿戴得整整齐齐,开门接过礼品就问:“这个就是愿愿吧?”   段之?愿点头,腼腆地笑:“阿姨,您好。”   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极力掩盖自己的脆弱,生怕被人拆穿。   “你好你好,快进来坐。”吴真把人引进房间:“你杜叔叔很快就回来,出?去给你买饮料去了。”   “愿愿你比小树小一岁是吧?”吴真问?。   “是的。”   段之愿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张昱树剥了一颗橘子?给她,将?她乖乖放在腿上的一只手握在掌心,慢慢地揉。   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从掌心绵延至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了个支撑点,让段之?愿能放轻松一些。   “吃点水果吧。”吴真笑着说:“你看上去跟个小孩子?一样,一点也不像大?学生。”   说来也神奇,她一直是那副娃娃脸。   因为身材娇小,再加上梳着规规矩矩的头发,看上去显得颇为稚嫩。   段之愿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半拿给吴真:“阿姨,您也吃。”   吴真怎么看她怎么顺眼。   谁家也无法拒绝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媳妇。   她说:“你跟琪琪完全是两个类型的,琪琪比你小几岁现在在寄宿高中念高一,偶尔回家时风风火火的。”   “哦对了,琪琪是你杜叔叔的女儿。”   段之?愿点头:“活泼一点好,我妈妈也总希望我活泼一些。”   两个人聊天?时,突然传来开门声。   “老杜你回来了!”吴真起身走到门口。   之前张昱树住在这一段时间,和?杜宇康没?说过几句话?。   他?对他?虽然?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不像从前那样,见了面就一副剑拔弩张的状态。   张昱树没?有说话?,反倒是段之愿先站起身问好:“杜叔叔,您好。”   “你好,你妈妈念叨了好久,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杜宇康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垂眸扫了眼张昱树带来的东西。   而后才对他们说:“那我先去帮忙做饭,你们自己坐一会儿啊。”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段之?愿总算松了口气。   转过头看张昱树,刚好对上他的眼神。   他?嘴角噙着笑,歪着脑袋看她:“做一会儿?”   段之?愿微怔,眨了眨眼:“这不是在坐着吗?”   张昱树笑着不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她,眸中的痞气神色毫不遮掩。   暗黑色的瞳仁像是夜半时分的海面,幽深又浪荡。   段之?愿这才反应过来去掐他,张昱树躲着她的手,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就把人带进怀里:“还敢掐我,真想做一会儿是吧?”   他?声音不算小,厨房门虽然?关着,段之?愿也紧张的心脏砰砰跳。   这些话哪怕是两个人在一起时,他?说出?来她也会觉得拘谨,更何况这个家里还有其他?人。   她捂着他?的嘴不让说,张昱树却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吻。   吻还不够,还要用牙齿咬。   在客厅里就能听见厨房的锅碗瓢盆声音,段之?愿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张昱树……求你别闹了……”   他?才不管她的求饶,将?人带进怀里用力扣住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手也不老实,被段之愿挠着手背也不肯移开。   百忙之?中放开她的唇又去衔她的耳垂,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又想咬你下边了。”   段之?愿只觉得大?脑空白,接收到他给的信息却不知道该给什么回复,短暂的丧失了表达能力一般。   “上次什么?感觉?”张昱树轻舐她的耳垂:“就咬了那一次,今晚再给我吃一下,好不好?”   段之?愿推他?,胸膛坚硬似铁,一条手臂就能轻而易举将她揽在怀里,只要他?想,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只得把额头抵在他胸膛,点头:“都,都听你的……”   声音又软又好欺负,纤细的嗓子像是含了一块蜜糖。   终于脱离他的束缚,耳边是他?低低的笑声,带着得逞的嘲讽感。   段之?愿刚缕下头发上的静电,吴真就从厨房里走出来:“愿愿啊,你喜欢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的呀?”   “都,都可以,按您的口味做就好。”段之愿说:“我不挑食的。”   “这孩子?真好!”吴真说:“那阿姨给你们做红烧的了,我的红烧排骨做的最?好吃了,你尝尝阿姨的手艺。”   饭桌上,杜宇康问?了几句段之?愿学习上的问?题,后又问?她能不能帮自己的女儿补习英语。   段之?愿自然?点头,当场就加了远在寄宿学校琪琪的微信。   杜宇康又问?张昱树:“你爸的后事处理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   杜宇康:“你爸给你留了不少钱吧?”   话?音刚落,吴真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杜宇康的话?就此止住。   张昱树拿筷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吴真又起身给他?夹菜,说:“你杜叔叔是怕你没?有钱花,要是没钱的话就跟妈妈说。”   张昱树垂眸盯着饭碗,没?吭声。   这顿饭吃了没一会儿,钱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要找他?出?去喝酒。   张昱树本来也食之?乏味,问?清楚地址后告诉他等一会儿就到。   吴真忙放下筷子:“怎么?了儿子?,又要走啊?”   “嗯,钱震找我有点事。”说完招呼段之愿:“走。”   “那你们吃完了饭再出去啊。”   “不用。”   吴真将?人送到门口,还握着段之愿的手:“你们早点回来,愿愿你也跟着一起回来,阿姨还想跟你聊聊天?。”   “好的阿姨,那我们就先走了。”   段之?愿匆匆忙忙,气都没喘匀就挽着张昱树的手臂上了车。   午后斜阳伴随着微风拂面,打在他?侧脸上看不出?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段之?愿跟他说:“你不要太敏感了,或许人家只是关心你一下。”   “就算是他惦记你的钱,可你也不傻,他?怎么?敢的呀。”   “我经常和?你说的,气大?伤身,你要学着心态平和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都忘记了吗?”   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碎碎念,引得张昱树笑了一声。   偏过头睨了她一眼:“管家婆啊?”   静默片刻。   段之?愿点头,轻轻道:“嗯。”   很快,张昱树的大手就在她头顶揉了两下,揉乱了她的刘海还不算,又来掐她的脸蛋。   “你现在就管着我,以后是不是撒泼尿都得跟你报备啊?”   “最好是这样。”段之愿淡淡地说。   “行啊。”张昱树笑说:“以后我买一铁裤衩穿,每次解锁密码就跟验证码似的发你手机里,你不告诉我密码我就憋着。”   段之?愿说他?讨厌,缩着肩膀低低地笑。   负面情绪很快就被打散丢出窗外,随着空气蒸发而烟消云散。   钱震一见到段之愿就喊了句“嫂子好”,之?前在张富丰的葬礼上,他?也这么?喊来着。   饭桌上就开始邀起功来了:“要不是我把树哥酒店地址告诉你,你能碰着他?吗?”   “怎么说也算是撮合你俩在一起的,我要点好处不过分吧?”   张昱树一个花生米扔到他脸上:“你他妈以为老子?当初去咸城是为了什么?啊?”   “不是因为叔叔想看大海吗?”钱震问?。   “咸城的海很有名吗?”张昱树反问他。   好一会儿,榆木脑袋的钱震才反应过来:“嗷——哥,你早就知道段之愿要去咸城上大?学啊?!”   不比钱震淡定多少的段之愿也抬眼瞧他?。   张昱树嘴里叼着根烟,烟头处的光忽明忽暗,烟雾漫上他?的脸,张昱树用手扇了几下,一把搂过段之?愿的肩膀,说:“老子这叫守株待兔。”   即使内心已经有了不该打扰段之愿的想法。   但他?依然?还是选择离她近一些。   再有就是当初咸城算是离燃城最?近的城市,他?真害怕张富丰挺不了几天?。   所以从各个方面权衡利弊,咸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就在那一天?一天?地等,心就随着每晚的海水潮涨潮落,眼看灯塔的光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光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段之愿的高三还没有结束。   午夜梦回都是她的脸,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好在他?的等待没?有被辜负,段之?愿就如同海上最耀眼的那颗钻石。   有自己的行走路线,码头便是张昱树所在的酒店。   时间一到,她自己送上门。   他?捏了两下她的肩膀,说:“也不能光我一个人上赶着啊,也得让我媳妇主动一次吧。”   “哥,你们俩整这一出?,好像我在里面是多余的一样。”钱震不满意,拿起酒杯就灌了进去。   张昱树也给自己满上,举着杯子?:“不多余,你算是气氛组。”   钱震上学时话就多,现在也还是那样。   时间也跑得欢快,两个人喝着喝着就到了华灯初上。   烧烤店里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还在拼酒。   最?终还是段之?愿拦了一下,提醒他?:“待会儿还要回去呢,你喝成这样我没法跟阿姨交代。”   张昱树这才放下酒杯,搂着她脸埋进脖颈,用额头蹭她:“你不用交代,你就陪老子?睡觉就好了。”   “……”   叫了代驾先把钱震送回家,而后才回到张昱树家楼下。   上楼时,他?还搂着段之?愿的脖子?,趁着没人跟她耳语:“待会儿进来叫我。”   他?喝了酒段之愿让他回去不要吵,必须睡觉。   他?答应了,又叫她和吴真聊完了以后叫醒他。   张昱树说:“我要吃……”   段之愿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拿手捂上了他?的嘴。   吴真的确还在等他们回来,茶几上也备好了水果。   将张昱树扶回房间后,段之?愿先给他?擦了脸,又帮他?盖好被子?。   刚出?来就见吴真一脸担忧:“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呀?”   “没?多少,睡一会儿明天早上醒来就好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吴真问?她:“小树那孩子脾气不好,你跟他?在一起受了委屈也别忍着,告诉阿姨,阿姨跟他谈。”   段之?愿摇摇头,眼中带着笑意:“我不委屈,他?对我很好,不发脾气的。”   “那就好。”吴真有些欣慰:“他知道心疼女朋友就好。”   说完,突然叹了口气:“其实他今天这个脾气,就是从小被我们给惯坏了。”   “小时候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不想上学他爸爸就给他请假带着出?去玩,一玩就玩个四五天?,都是被骄纵惯了,养成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吴真说:“我其实挺后悔的,小时候应该多管教,起码不能溺爱他?。”   趁这个时候,段之?愿说:“阿姨,现在也不迟,正好让张昱树回十七中复读,明年也能考上个大?学,一切都来得及。”   “我也有这个打算。”吴真说:“前段时间,他?在咸城陪他?爸爸的时候,我就已经和?十七中校长联系了,等他?明天?酒醒了就跟他?说,正好你在这也帮我劝劝。”   “放心吧阿姨,张昱树他之前就答应我了,会去上学的。”   段之?愿很肯定,因为她知道,别说是从高三?开始复读了,只要她开口,就算让张昱树从高一开始学习,他?也会毫不犹豫点头。   这个人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有自己独树一帜的思想。   可如今他的思想里融合了段之?愿这个人,和?她处在相同频率的情?感中。   只要她说,他就会去做。   吴真很开心,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说:“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领回来你这样的孩子?让我看,我还以为他?得找那种头发五颜六色,和?他?一样只知道打架斗殴的女孩子呢。”   “以前每次想到这件事,都把我愁的不行。”吴真回忆着说:“那时候我就想,要真是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女孩,我得怎么?说他?才能听话?呢,说到底还是后悔没有从小给他一个正确的生活环境。”   “阿姨。”段之愿抿了抿唇,问?她:“为什么?,他?小时候,你们那么?溺爱他?呀?”   “以前不是这样的。”   吴真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忧伤,眉梢和?眼角都垂落,跟她说:“他?小时候出?过事,我差点就失去他?了。”   “燃城那条鬼河你知道吧?”   段之愿心脏猛地一滞。   吴真说:“他很小的时候偷偷跑去玩,不小心掉下去了,幸好遇到个好心人把他?救上来。”   “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就见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警察围在他?身边,可把我吓死了。”   “从那以后,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他?,就觉得是我们做父母的疏忽了,就想要弥补,把最?好的都给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只要他?开心。”   段之?愿眼睫轻颤,喉咙是吞了一块石头。   问她:“那……救,救他?的,那个人呢?”   话?音刚落,吴真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放不下的心结,那个恩人为了救我儿子?,溺死在河里了。”   “每年过年,或者是小树过生日那天,我总能想起他?,一边做着年夜饭,一边就在心里感谢,如果不是他?,我就和我儿子天人永隔了,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段之愿:“他叫什么?”   “叫……”吴真抬眼:“他也姓段——”   说到这里,她突然?瞧出?段之愿的神色和刚刚不同。   吴真话?里一滞,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愿愿,你——”   段之愿:“他叫段覃。”   再次抬眼,眼中已经蒙上雾霭,雾霭凝结成水蓄在她的眼眶里,睫毛只是微微一颤,两行眼泪似是液体钻石,断了线一般落下。   “对吗?”段之愿问。 第38章   张昱树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了。   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睡眼惺忪地睁开一只眼睛, 才六点。   窗帘忘记拉上,阳光肆意闯进晃得他睁不开眼。   身边的位置整齐,丝毫不见有人睡过的痕迹。   莫名的烦躁感袭来,张昱树掀开?被子起身,不顾发胀跳跃的太阳穴,扶着?门框朝客厅看。   家里空无一人。   他先给段之愿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才去洗漱。   换了身干净衣服后,张昱树出了门。   宿醉并没有放过他, 他只觉得喉咙在冒火。   来到药店买了两盒润嗓止疼药, 走出门就嚼了两片。   又来到超市, 买了几样段之愿爱吃的零食。   结账时?突然看见货架上摆了五颜六色的套,张昱树眼中一转,喉结涌动?两下。   赶在最后一袋薯片扫码之前?,拿了一盒。   他从容不迫把套揣在口袋里, 手里拎着?零食, 吊儿?郎当往回?走。   回家听见厨房里传来动静。   张昱树的视线扫了一圈, 才走到厨房。   吴真回?头,用围裙擦了下手上的水渍:“我刚去市场买菜回来, 早饭马上就好了, 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愿愿呢?”张昱树问。   “愿愿她……”吴真垂下眼, 勺子在粥里搅了搅:“说学校有事, 就先走了。”   张昱树皱眉。   回?到沙发上又一个电话拨过去。   还?是没人接。   联系不到段之愿心里没由来的烦闷。   因为?情况很不对?劲, 段之愿从来不会这样突然走掉, 连说都不跟他说一声。   难不成昨晚他喝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张昱树又把电话打到钱震那里,钱震对?于昨晚的记忆比他还模糊。   硬是被电话吵醒的, 声音沙哑:“我不知道啊哥,嫂子生气了吗?”   “草。”张昱树叹了口气:“睡你的吧!”   吃过饭后,他就要收拾东西负荆请罪。   刚走出房间,吴真就站起身来:“小树……你,你要干什么?去?”   “去咸城。”   “你等等。”吴真拦住他。   张昱树不解,疑惑的目光看向吴真。   吴真犹豫很久,双手在身前?搓了搓,轻轻开?口:“儿?子,我觉得你和愿愿那个小女孩,不太合适。”   静默片刻。   张昱树黑着脸转过身:“不用你管。”   “小树!”吴真在身后喊他:“你知?不知?道她是段覃的女儿?。”   已经走到门口的张昱树身形一滞。   在脑海里搜索段覃这个人。   吴真上前?:“段覃你记不记得?就是小时候为了救你牺牲的那个。”   零碎模糊的记忆接踵而来。   十几年过去了,段覃的脸在他印象中早已模糊。   只?是记得那个叔叔身形高?大,手掌宽厚,在耳边告诉他别害怕,推他上岸的力气很大,大到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站起来时?,叔叔已经不见踪迹。   吴真摊开?手,手里躺着一杯发亮的石头:“这是,那姑娘要我给你的。”   张昱树接过来,指尖轻抚,清晨的光线打在上面,石头里能看见他的名字。   ---   两个小时?后 ,张昱树已经来到段之愿的宿舍楼下。   他蹲在树下,心脏不比枯萎的枝干明亮多少。   一颗烟抽完又点了一颗,手机里无限循环的等待音似是直接宣布他死亡的心电监护仪。   张昱树不信邪,给她发微信。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有什么话你当面跟我说。】   【你下楼,我们面对面说清楚。】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比你还?遗憾,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要分手是吗?那你下来,我听你亲自和我说,你不跟我说明白那就不叫分手,老子不跟你分。】   ……   段之愿一整天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眼泪淋湿了半个枕头,枕上去半张脸都是凉的。   她把脸整个埋在里面,感受肺部最后一丝空气殆尽。   大脑缺氧,窒息的前一秒才下意识抬起头,视线里一片死寂。   眼泪再次决堤。   然而她深知?,这种滋味,远不及爸爸当年痛苦的万分之一。   湍急的河流里,像英雄一样的爸爸是不是很无助。   想抬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是一捧又一捧流逝于掌心的河水。   如此反复无数次,段之愿筋疲力尽地仰面躺在床上,犹如濒死的鱼大口呼吸。   她用惨白地手拿起电话,看着?张昱树发来的信息。   【我不同意分手就不能分,你是不是以为不回信息就拿你没办法了?】   【惹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闯女生宿舍砸你玻璃老子也不怕!】   间隔了十几分钟后。   【当年我也很小,溺水时?除了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懂得再多一些我一定会救你爸爸出来,我也很遗憾。】   【愿愿,这不是我的错啊。】   段之愿眼中如同冬日的深潭,毫无波澜。   将手机放下,她慢慢坐起身。   刚从床上下来,周蔓雾她们几个就关切地上前?:“段之愿,你还?好吗?”   “段之愿你没事吧?”方璐和她说:“刚才我们几个回?来,看见你男朋友就在楼下,你们吵架了吗?”   段之愿的耳朵里似是被塞了一层棉花。   将尘世的喧嚣全都隔离在外,她就像是个身处在异世界的人,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只?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消失无踪,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段之愿打开柜子从最深处翻出一个日记本。   与她平时写日记的本子不一样,这个是纯黑色,设置了双重密码的本子。   拿出来时?,她的手都在颤抖。   眼泪如同细雨落在笔记本上,再用袖子拭去,段之愿咬着牙把她拿给周蔓雾。   “我不想看见他,你帮我,把这个拿给他。”她带着浓厚的鼻音,声线颤抖:“告诉他,我们两个,都不要那么自私……”   周蔓雾她们几个下了楼,小心翼翼看着?他。   张昱树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乐山,路过的人目光无一不落在他身上,又无一不被他的眼神吓到,经过他面前步伐匆匆,谁也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张昱树沙哑着?嗓子先开口:“她要你们跟我说什么?吗?”   周蔓雾缩着肩膀把日记本给他,好在是三个人一起下的楼,她鼓足了勇气:“段,段之愿说,你们俩都不要太自私了,她,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几个人急匆匆离开。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太阳黯淡落幕。   夜色降临,昏黄的路灯驱不散浓稠黑夜,倒是能短暂照亮这方寸之地。   张昱树拖着?两条麻木的腿,手里拿着那本纯黑色笔记本。   背影萧条,像是个提前?落幕,不被人注意到的路人甲。   他在附近找了个酒店,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笔记本上面。   这里面写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总有一种感觉,即便现在壮志满怀,放下狠话坚决不分手。   可在打开笔记本的同一时刻,一切坚持都会烟消云散。   让他不得不同意段之愿的分手,不得不一个人灰溜溜离开?这座城市,从此孤独终老一辈子活在忏悔之中。   这是张昱树次感觉到害怕,生平第?一次犹豫不绝。   好像溺在水里的人又变成他自己,下一秒就要溺毙其?中,不得自拔。   烟雾缭绕下是他焦灼不安的心。   想将按在烟灰缸里歪歪扭扭的烟头吞掉,想纵身从10楼跃下,想一把火烧掉眼前?的一切……   可最终,他还?是轻轻拿起了笔记本。   没有密码,因为?段之愿知?道,他肯定有办法打开。   张昱树徒手掰断弯了铝合金制品的锁扣,指甲缝里渗出鲜血。   用另一只?手撕开?背部?的牛皮外壳,破碎不堪的笔记本内核整个呈现在他眼前?。   张昱树见过她的字迹。   小巧、娟秀,一笔一划每一个字的形态都是一样的工整。   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整洁又带着?灵气。   然而这个本子里的字迹,毫无形态可言。   每一笔都像是用力戳上去,笔锋凌厉到能戳破纸张渗透到第?二页。   字迹越写越大,越写越用力,伴随着钢笔水擦抹过的痕迹,凌乱又粗糙。   【我恨你!】   【凭什么?我爸爸要替你承受一切!!我们家做错了什么?!!!你去死!】   【我没有爸爸了】   【你一定已经死了吧?】   【你为什么活着?你凭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死!】   没有几篇日记,却几乎每一篇都是对当年那个害得段覃溺毙的男孩的诅咒。   张昱树扔下日记本,行尸走肉一般来到浴室洗去手上的血迹。   再用力按压拇指,看源源不断的鲜红色再度涌出。   痛感不断刺激他的神经,依然觉得还?不够痛。   而后,拳头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镜子里的他眼底阴郁,面色苍白,丝毫不见半点血色。   张昱树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   下一刻,他一拳砸向镜中的脸。   玻璃碎在脚下,替他还?了命。   很难想象,一个因父亲去世,抑郁了一整个童年的姑娘,直到高?中还?胆小到说话都会结巴的姑娘,她的怨恨有多大,才会在纸上写下这些诅咒。   这似乎就是她的另一面。   当阳光褪去,她也开始褪色、枯萎。   天使的白色翅膀幻做折翼泛黄的骨骼,一双纯洁似雪的眼睛也噙满了浑浊的黑气。   她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晃得眼球酸痛的台灯照在日记本上。   轻而易举就让她陷入内心的沼泽。   戾气喷薄而出,她无法控制自己。   手中的钢笔似是一把开刃的弯刀,笔记本便是当年男孩的心脏。   她一刀接一刀,恨不得他原地暴毙而亡。   这样,每一年的佳节,就不止是她一个人流泪了。   如今,段之愿躺在床上,好像穿梭在时?光中,以上帝视角去看小时候的自己。   那天,她穿着?公主裙,眼看着?刚刚还在帮自己推秋千的爸爸翻身跳入河中,却没能再上来。   当有人随口说出是段覃推男孩入河时?,段之愿发了疯似的往前?冲。   被路人和警察阻拦就只能失声尖叫,全身血液涌上脸,用尽全身力气辩白。   直到被救的小男孩在警察的鼓励和安慰下,颤抖着?说出了一切。   “是……叔叔救了我……”   “我过来玩,想要捞河里的饮料瓶,没踩住……”   “叔叔把我扔上来……”   所以就是因为你掉下去了,我爸爸没能上来。   段之愿一拳又一拳朝他脸上砸,被拉开的前一秒还抓着他脸上的肉,用力地抠。   指甲深深陷入他的下颌,留下一个这辈子都难以褪去的、类似月牙的伤疤。   时?光跳跃,这一次是被诊断出心里疾病的自己。   纤瘦的脊背,单薄的衣衫,枯黄的脸蛋,每天抱着?双膝看朝阳升起再落下。   一转眼就来到夜深人静,她抑制不住地抽泣,干净懵懂的双眼早已被仇恨取代。   将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写在本子上,日夜祈祷梦想成真。   却不想真就造物弄人。   本以为他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拯救她被枷锁缠绕的内心。   然而,上帝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甚至,这世间所有人都是上帝的玩物。   夜深人静,寝室里其他三人都已熟睡。   段之愿双眼无神,看着?月光透过窗帘闯入,映照在头顶一个微弱的圆点,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她清晰的感受到,被他以炙热填满的心,正在剥丝抽茧一寸一寸腐烂。   最终只剩下一颗鲜血淋漓的空洞。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流淌进耳廓从温热到冰凉。   你是没错。   可我又何尝不无辜呢?   ---   一个月后。   寝室楼下叫不出名字的树被移走,听人说是要重新修建个花坛。   明年夏天就能看见盛开的鲜花。   段之愿刚下课就接到路遥的电话。   路遥说她找了个兼职,在津市一个广告公司做设计,每天累得要死。   她问段之愿现在在做什么,段之愿也找了个兼职,在一家报社做文案翻译。   两个人细算了一下每天的工作和学习后,路遥惊讶的语气从电话那端传来:“你才大一啊,你比我还要忙啊!!”   段之愿笑笑,说:“如果在这里实习顺利的话,等?我毕业了说不定?就可以留下,到时?候就会轻松一些,而且工资还?会涨。”   话到这里,沉默了一阵。   段之愿抿了抿唇,垂眸看向手中的词典:“路遥,没事的话,我就先——”   “段之愿。”路遥打断她的话:“你就不想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吗?”   风将她鬓角的发梢吹起,段之愿将那绺头发掖到耳后,澈明的瞳孔平静又淡然。   “我不想。”   电话挂断后,段之愿走到阳台将窗户关严。   天际一群大雁在火烧云上横空飞过,率性又自由。   她平静地看着?大雁从视线里消失,想起自己也曾和他游走在这烟火人间中,肆意妄为?的贪婪和享受。   只?不过——   享受是透支了后半生的舒适。   油尽灯枯后,只剩兵荒马乱的红尘。   贪婪,要付出代价。 第39章   第二年春天, 段之愿退出了艺术部。   尽管部长极力挽留,她依然拒绝, 理由?是学业和实习都太忙了,实在没办法再从中分出一丝精力给大家,就不拖部门?的后腿了。   离开汇报演出室,骄阳从她头顶垂直落下。   后知后觉,她惊讶于自己连贯的说辞。   明?明?从前拒绝别人都恨不得要在纸上打草稿,背得滚瓜烂熟才?好。   这一年年末,段之愿破格在报社年终晚会上得到三千元奖金。   带她的师父告诉她,从来没有实习生能得到现金, 被邀请参加晚会都很少?, 你真?的很优秀。   段之愿用这三千块给自己换了台电脑, 说到底还是等量代换,为了更好的工作罢了。   除夕这天,段之愿跟秦静雅在包饺子。   煮好的饺子下到锅里,段之愿刚洗了手出来就见姥姥拿着红包。   她笑着接过来揣进兜里, 挽着姥姥的手臂坐下, 说:“真?幸福, 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收到压岁钱呀。”   “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孩子。”姥姥拍着她的手,告诉她:“不仅现在能收到, 以?后哪怕你结婚生孩子了, 姥姥还给你压岁钱, 你永远是姥姥的宝贝。”   “到时候就是双份的了!”段之愿歪着脑袋说。   姥姥笑着摇摇头:“是三份。”   “也不知道你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姥姥琢磨一会儿, 又说:“什么?人都好, 只要是对你真?诚, 能把事业放在家庭之后,饿不着你的, 姥姥都同意。”   段之愿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   几秒种后,点?点?头,笑眼弯弯:“好啊,一定找个这样的回来。”   这天晚上,她坐在窗台上看烟花。   目光早已透过烟花看曾经。   回想起姥姥刚才说的话,她轻叹了口气。   大概,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了吧。   被那样的人捧在手心爱过,又如何能确信自己能找到,比他?更炙热对她更好的男人呢。   段之愿的瞳仁逐渐黯淡,幸而窗外的烟花及时复燃。   花火的倒影涌进她的视线,蒙蔽了眼中的落寞。   冬去春来,夏走秋至。   时间犹如蓄满力又被人用力踹了一脚的齿轮,飞速旋转的同时卷起尘世的沙砾扬在来时的路上。   转眼间就到了段之愿大四这一年。   报社的工作应接不暇,除了上课时间,她就在家查阅字典翻译书籍、信件。   大四课少?,段之愿还和以?前一样宅,只要有吃的她可以半个月不出家门一次。   傍晚,秦静雅端来一盘削好的水果,说:“要是你爸爸知道你现在这么能干,一定很开心。”   段覃这个名字,从前不能提。   这是他?们?家的潜规则,又或者说是专门为了段之愿制定的潜规则。   生怕她再度回忆起幼时的噩梦,重蹈覆辙跌入旋涡。   如今见她日渐开朗,秦静雅也不再忌讳。   她用手比划一个很矮的高度,说:“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咳嗽得很严重,你哭着说后背很疼,你爸爸就把你抱在怀里,轻轻地帮你揉背,等第二天早上我醒了,他?还是那个姿势抱着你坐在床边,你睡得很香,他?一夜没睡。”   “妈妈怀孕时很辛苦,你爸爸就说你是我们家历尽磨难才?得到的公主,一定要精心呵护,现在我把你养这么?大,也算没辜负你爸爸的期待。”   气氛忽然就变得伤感,段之愿觉得喉咙发紧。   沉默了一阵,说:“好久没见我爸了,等过几天,我们去爸爸的墓地看看他吧。”   ---   段覃的墓地还在燃城。   赶在段之愿没课的时候,她和秦静雅再次回到燃城。   火车站人流不减当年,不少?门?店都重新?翻修,曾经的燃城变得更加壮丽。   唯一没变的是,白天也有举着灯牌给自家旅店揽客的。   逢人就问要不要住店。   她们一概摇头拒绝。   路过街角的一家花店,段之愿的脚步忽然放缓。   老板娘手里拿着一把玫瑰花,弯腰放到门?边上问她:“美女,来一束花吗?新?到的玫瑰花刚刚已经卖出去两份了。”   段之愿的目光从没放在玫瑰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老板娘抱起一束散装放在桌上的花:“看上这个了?”   段之愿问:“这叫什么?”   “这叫小苍兰,也叫香雪兰。”老板娘说:“美女你眼光真好啊,这花不是咱们?本地的,是我从外地订的新品,别的花店都没有。”   白到几近透明?的花瓣,嫩黄的花心里点缀着蛋黄色的花蕊。   只一眼,就知道这是一朵娇花。   “可惜了。”老板娘说:“这个是别人订的,我也不能擅自卖出去,但你要是确定要的话你可以付一半定金,三天之后你再来取行不行?”   段之愿垂下眼:“算了,我要一束雏菊吧。”   “行,在里面那你自己看,都是刚包好的。”   秦静雅听了半天,开口和老板娘闲聊:“这什么小苍兰还需要订购啊?”   “可不是吗!咱们燃城都没有。”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这个客户是我们?家老客户,经常订花送给老婆,就为了哄老婆开心,现在有心的男人太少?了,嫁给这样的可真是享福。”   段之愿抱起一束雏菊,指尖漫不经心拨弄花瓣,视线却落到桌上。   寥寥几枝实在不足以?让她惊艳,因为当年她也曾收到过几近一面墙的小苍兰。   娇艳欲滴,上面点缀着晨间的清露。   让她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如今却是花和人都不在了。   付好小雏菊的钱,段之愿刚一转身,一个身影冷不防闯进她眼中。   那个女人穿着就和这条街上的人一样普通,不同的是她找了个椅子坐在那里,灯牌支在她腿上,上面的字是住店、招待所。   炙热的阳光下看不出灯牌的闪耀,段之愿抬头一看——富丰宾馆。   这算是火车站除了酒店以外最大,看上去最正?规的旅店了。   正?儿八经的商业楼,四层,最上面还挂着硕大的牌匾。   不像其他?的,把住宅楼改成插间,用来作为简陋的招待所。   女人突然抬头,几乎是同一时间,段之愿垂下眼,雏菊和宽大的帽檐将她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   她挽着秦静雅的手臂,与吴真?擦肩而过。   心脏剧烈地鼓动,段之愿甚至感觉下一秒张昱树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几年未见,也不知他?有没有去上学,现在究竟是在大学校园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无所事事在整条街游荡。   三十分钟后,她们抵达墓园。   段之愿手捧一束雏菊放到墓碑前,指腹拂去照片上的薄灰,说:“爸爸,这家的雏菊开得很漂亮,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母女俩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话题很多,说说笑笑就说到了日落西山。   金红色光辉洒向人间,映的段之愿的头发泛着红光。   万里无云,黄昏似乎看不到尽头。   秦静雅接了个电话走得远了些,段之愿就蹲在地上,与照片里的段覃对视。   “爸爸,你一定都看到了。”段之愿声音淡淡,手指轻抚过照片上段覃的脸:“这些年,你都知道了吧。”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来捉弄我们家。”   她透亮的瞳孔里蒙上水雾,咽了下唾沫只觉得喉咙发酸。   “爸爸我……我其实还是没走出来。”   “本来应该可以?的,但是……”段之愿深吸了一口气,又摇头:“我大概……永远也没办法走出来了。”   繁杂纷乱的浮世里,苦大过于甜。   微风和阳光曾经拂过她的面庞,但不会永远停留,更不会为她回头。   “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段之愿吸了下鼻子,脸上重新挂上粲然的笑:“我现在很少?哭了,尤其是想到你,你和……他?的时候,我不哭了,我是不是有进步了呀?!”   “爸爸你放心,我一天比一天坚强了。”   她在长大,无论是年龄还是心理。   就如同这束雏菊一般,慢慢长大。   段之愿和秦静雅就在附近找了个正?规酒店住下。   吃过晚饭后,她一个人走在路上。   在咸城住的时间久了,竟忘记原来燃城的太阳这么短。   六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橘黄色的灯光拼凑出一条通往前方的路,沿途有彩灯铺在早已干枯的树枝上。   营造出星河坠落人间的错觉。   段之愿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一路走一路看。   视线略过熟悉的高层建筑,指尖拂过公交车座椅。   她脚下踩着燃城大桥的砖瓦,突然停靠在围栏边。   因为看见桥下有一对穿着校服,手拉手走过的情?侣。   不畏惧寒风,吵吵闹闹消失在段之愿的视线里。   片刻后,她弯了弯唇,横过马路来到站牌下。   上了一辆公交车。   依旧是熟悉的报站,恍然间让她有梦回当年的错觉。   车子很快行驶到十七中,她抬眸,没有错过当年的飘扬出窗外的天蓝色窗帘。   转弯处添了两个路灯,其中一个方向刚好对准后巷。   这里不再是一片黑暗,路灯的光照亮了大半条巷子。   让它看起来不像多年前那样恐怖。   继续坐下去,没几站就到了曾经的家。   她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最终到了终点?站,再换乘其他公交车回到酒店。   洗好澡后,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依旧是一张瓜子脸,双眸沾染了浴室里的水汽,看上去雾蒙蒙的。   即便是这样,依旧能从眼神中分辨出现在的她和曾经的不同。   不同是少?了怯懦,添了几分成熟的坚韧。   懵懂无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干练与稳重。   卸下一天的疲惫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丝绸般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头顶的吊灯在她眼中旋转变幻,再恢复成原状。   段之愿之前把路遥的朋友圈屏蔽了,因为在她和张昱树分手后的某一天,路遥发了他?们?一群人聚会的照片。   男人的身高只能站在后排,十几个人喝得面红耳赤,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即使这样,段之愿依然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   总是能叫人一眼就看见,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   今天,她重新进入路遥的朋友圈。   尽管只显示半年,但依旧能看见不少有关于他的动态。   贺铭洋开了个台球厅,海报上有张昱树弯腰拿着球杆的照片。   钱震过生日,有张昱树往他?脸上糊蛋糕的小视频。   最近的一条,是个她不认识的人结婚。   张昱树和贺铭洋去当伴郎。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见他穿白衬衫和西装。   西装也没能压抑住他骨子里的野。   依旧是贴着头皮的短寸,眉梢处做了断眉。   看着镜头的眼神很邪,他?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极了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   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好人。   大概,这世界上,只有她体会过他的温柔吧。   今天,她一个人走过曾经的路。   往事也如云烟般在眼前划过,一幕比一幕清晰。   犹记得那年盛夏,风清日洁,少?年顶着一双丹凤眼,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   闭上眼睛再睁开,四季轮替,光影的齿轮旋转,突然来到大雪纷飞的寒冬。   依旧还是那双带着寒意的丹凤眼,帮她解围,屡次带她脱离困境。   是他?将她从泥沼中解救出来。   用自己的永远不灭的炽热,把一整个春天搬进她的内心,再将她心中的领土一寸寸占据。   心跳发生在不经意之中,停滞也同样来的突然。   段之愿卷起身下的被子翻了个身,双眼轻轻阖上。   回忆太伤神,她很想睡一会儿。   --   刚回咸城没几天,姥姥某天半夜起床去洗手间,回来时突然晕倒一头栽在地上。   医院也没诊断出什么严重疾病,只说姥姥年纪大了,身体出现小问题是正?常的,家里人要多留意。   住了几天院,开了点?补品,姥姥就回了家。   段之愿也托出去旅游的同事帮忙代购营养品,每周休息时就回来监督姥姥吃。   这一补就补了小半年。   姥姥神色终于好了不少?,说话和走路都有力气了。   又到了体检这天,段之愿陪着她一起过去。   楼上楼下跑了好几遍,回到家赶忙让姥姥躺着歇息。   她端来一碗补气血的红枣汤,姥姥招呼她坐下。   问她:“再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确定好就在报社工作了?”   “确定了。”   姥姥端着碗,喝一口红枣汤,突然叹了口气。   “我看电视,经常看见有小夫妻、小情?侣两人都是在大学认识的。”姥姥埋怨地看着她:“你说说你呀,这么?多年愣是一个男朋友也没领回来。”   “姥姥。”段之愿说:“上学还是要以读书为主啊。”   “那在报社里有没有遇见合心意的啊?”姥姥突然眼前一亮,汤也不喝了,放在一边抓着她的手:“有没有男记者?哎呦我看能上电视的男记者一个一个都是浓眉大眼,长得那才?标志呢,这都没有你喜欢的?”   段之愿无奈摇摇头。   沉默了一阵。   姥姥又说:“晕过去之前,我稍微有点?意识,就是眼前发黑头疼得要裂开一样。”   “我还以为我到了寿命,得死了,没想到又活过来了。”   “经历过这次,我突然就看开了。”姥姥感慨道:“人活着的时候,就要多享受,你小时候啊你妈就教育你要大度,有好东西要分享。”   姥姥嗤了一声:“依我看呐,好的东西就自己留着!谁要也不给!”   段之愿笑问:“那不觉得太自私了吗?”   “这有什么?好自私的?”姥姥瞪着眼睛:“本来就是我的,我喜欢的我留着自己稀罕,凭什么要分享给别人。”   姥姥对于她这一遭差点的生死离别,唤醒了内心最原始的情?感。   说不准在某一天眼前一黑就再也醒不过来。   到时候前一天舍不得吃的牛肉,冰箱里冻好等着过节才拿出来的高级礼盒,还没拆封的新?衣服……   所有的期待就只能等着腐烂、发霉,魂归垃圾桶。   这一番话的确唤醒了段之愿心里的齿轮。   斑驳的铁锈被强行撬动,齿轮有松弛的迹象。   段之愿抿了抿唇,又问:“那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也不是做错……就是自己不知道,结果就——”   “愿愿。”没等她说完,姥姥就打断她:“纠结这么多干嘛呀!你这个年纪,没有什么?错与对,错了,可以?弥补,对了,就继续下去。”   话音一顿,姥姥突然反应过来,挺直了腰板问她:“愿愿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段之愿心脏一顿。   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已经分手了。”   “什么?原因?”姥姥问她。   段之愿想了想,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姥姥说了。   有些事一直放在心里实在是难以?承受,倒不如将事情?摊开,寻求信任的人帮助。   命运多舛的世界看上去一望无际,实则小的很。   小到她爱上了最恨的那个人。   姥姥听了以后,沉默很久。   久到感觉一个世纪都要过去了,她才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红枣汤。   摸了摸碗壁,轻轻开口:“凉了,帮我热一热。”   等段之愿端着热好的红枣汤回来时,看见姥姥的眼睛微微泛红。   她轻轻放下碗:“趁热喝,喝完了就睡一会儿吧。”   段之愿刚要离开,又被姥姥叫住。   她惋惜地摇头:“大好的青春就要去闯,去试探。”   她抬眼,苍老的双瞳涌现出数不尽的坚韧,说:“一个人的时候听听内心的声音,有时自私一点?,是爱自己的表现。你这个年纪,不要计较什么?爱与恨,活得开心最重要。” 第40章   六月底, 骄阳和蝉鸣笼罩整个夏天。   段之愿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自己穿着学士服,手里捧着毕业证书的?照片。   摄影师很?专业, 将光照出了形状,并利用光棱作为纯天然滤镜。   照片里段之愿扎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化了个淡妆,眼尾处微微挑起褐色的眼线,嘴唇是蜜桃粉。   头像向一侧歪着,嘴角微微勾起。   光是这一笑,身后的?风景与四射的?光芒,瞬间化为烘托她盛世美颜的陪衬。   实习期结束, 她婉拒了报社的挽留, 表示自己还年轻, 人生有很?多?种选择,想要出去闯一闯。   报社带过她的师父也觉得她?的?想法是对的?。   年轻就有无?限种可?能,不?要拘泥于这一个地?方,庸碌工作到退休实在无趣。   和大家吃了一顿散伙饭后, 在家里休息几天。   段之愿回?燃城了。   怨念将她对爱情的憧憬打碎成齑粉扬在垃圾堆里, 所以当初她?没有回?头。   后来她更加努力的学习和工作, 不?给自己留一丁点喘息机会。   实习期间获得和正式员工同样的待遇,在几十个实习生中脱颖而出。   在所有人的?眼中, 段之愿都是一个积极向上、聪明干练的?姑娘。   和她?交流很?舒服, 跟她共事也完全不觉得有压力。   她就像是四月傍晚的?微风, 伴随着音像店悠扬的?乐声, 吹拂到脸上?舒适又温柔。   似乎在她身上找不到半点负能量。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与张昱树分手后的?每一个深夜, 感性将已?经成为习惯的爱意拼凑出虚幻的?模样, 一遍一遍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似是凌迟一般洗刷着每一个根神经, 每一条脉络。   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白天她?可?以通过工作控制跳脱的思绪,但夜晚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回?来了。   碰巧赶上?之前的?租客要退房,段之愿回到自己生活十几年的家。   收拾了一整天,直到华灯初上?,小区里的装饰灯全都亮起,段之愿摸了摸肚子,拿起钥匙离开家门。   先?找了家米粉馆,点好餐后拿出手机。   路遥的信息停留在最后:【这么多?年,他一个也没找,但的?确有在追他的?,我看那女的?挺有毅力,毕竟除了你以外,没几个人不害怕他瞪眼睛掀桌子的?状态。】   段之愿问他:【他为什么掀桌子?】   路遥:【他店里经常有喝醉闹事的。】   段之愿:【烧烤店喝醉酒不是很正常吗?】   路遥:【张昱树那人,脾气不?是说来就来吗,现在追他这个女的?,就是他店里的?服务员,客人喝多?了摸她?一下,张昱树就把?桌子掀了,给那人揍了一顿现在还在监狱关着呢。】   路遥问她?:【这几年也没听他提起过你,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想法,要不?我让贺铭洋帮忙给你们俩搭个线?】   段之愿:【不用,他那个人,得哄着来。】   血气方刚的?汉子,你跟他硬碰硬或是找个中间人传话,他连正经看你一眼都不?会。   只得找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只有你们俩,让他站在你面前。   几句软话?,胜过一切算计和铺垫。   不会有人比段之愿更了解他。   吃过饭后,段之愿独自夜游。   每年的?六七月份,在她看来是燃城最幸福的时候。   夏季半退不?退,早上醒来能闻到空气最原始的?气味,傍晚的?风散发着让人舒服的?凉意。   她指尖滑过嫩绿的草坪,抬头看花开正盛的?桃树。   偶尔一辆巴士载着乘客从身边经过,她?就随着车灯的指引坠入向往的?红尘。   火车站这边繁华,随意拐进一条街,都有不一样的美食。   段之愿要了一杯奶茶,和一份什锦果冻。   婉拒了店员推荐的?新款芝士蛋糕,因为她实在不想吃和鸡蛋有关的任何东西。   奶茶没喝几口就放下,手肘垫在桌上?,掌心撑着下颌。   衣袖下落,露出一小节似是被牛乳浸泡过的?肌肤。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马路斜对面那家灯火辉煌的?烧烤店上?。   男人穿了件橙黄色背心,精壮的?手臂露在外面,肌肉紧实。   和别人说话?时,单手把七八个鸡蛋都打进碗里,筷子娴熟地?搅拌,最后均匀倒在盘中,撒上?一把?葱花再放入蒸锅。   十几分钟后,鲜嫩的?鸡蛋羹做好,分别落入屋里屋外的餐桌上。   他进了大门没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了一大把?肉,铺在烤炉上?。   段之愿又拿起手机,问路遥:【为什么他的烤炉要摆在外面?】   路遥:【你现在就过去了?不是说等我一起吗?】   路遥:【刚开业时专门有个厨房,后来嫌热又说施展不?开,一生气就给挪到外面了。】   路遥:【贺铭洋还说呢,这么一来店里生意更火了,因为是在客人眼皮子底下烤的,上?一秒他烤完,下一秒就能吃上?hhh】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段之愿突然觉得心里很安静。   安静也是平静。   这几年她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过。   鼓噪的心脏在决定转身那一刹那终于跳动成原有的?节奏,并随着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渐渐稳定下来。   对面位置突然坐下一个人,段之愿收回?视线看向他。   男人文质彬彬,一副无框眼镜礼貌地对她笑:“这里没人吧,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段之愿看向四周,淡淡道:“其他地方还有空座位。”   他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对不?起,是我搭讪的?手段太老套了。”   段之愿眨了下眼。   “从你进来时我就一直在注意你。”男人拿出手机,看样子是早已?调出的?二维码,放到她?手边:“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如果是曾经,她?大概会慌乱到不知所措。   下一秒就会逃离这里。   可?现在,她?垂眸看了眼而后浅浅对他笑:“我在报社工作,如果您不?拥有可?以值得我采访的?身份,那就没必要添加联系方式了。”   男人并没有放弃:“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你会英语吗?”段之愿问他:“或是其他国家的?语言?未来五年内我计划到国外定居,如果没有流利的?沟通方式,会对未来生活添加负担和阻碍。”   男人迟疑片刻,拿起手机离开了。   她?走后,段之愿就开始设想,如果换做是张昱树,他会怎么回?答。   然而再次转过头,却见他身边出现了个女人。   手里拿着条白毛巾,正往他脖子上?搭。   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张昱树点了下头,她?欢快地?走了。   就是她?了。   段之愿给路遥发微信:【我回?家了,明天见。】   路遥:【明天见![龇牙]】   ---   奶茶店里空调风吹得她膝盖疼,段之愿回?到家楼下买了两贴药膏,临睡前贴在膝盖上?,先?是冒凉风,再是热到发痒,皱着眉总算挨过去不适感,这才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她动身去了津市。   今天是路遥的生日。   路遥还是把令她烦躁的工作辞了,去年考过教资,现在是一名?光荣的?中学老师。   但她依然觉得烦躁:“学生都太皮了,我又年轻根本镇不?住他们。”   她用手比划:“每天拿着这么粗的?板子敲讲台,眼珠子瞪出来才能让他们别走神,认真听课。”   段之愿笑了笑:“想想你有寒暑假,这还不?开心吗?”   “也是。”   路遥伸了个拦腰,躺在沙发上?,说:“还是燃城的空气好,津市这边就是湿冷湿冷的?,我最开始到这边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床身上都不舒服。”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段之愿身上。   “你的衣服都太简单了。”   顿了一下,又说:“但穿在你身上?感觉还不?错,可?是……又好像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路遥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段之愿穿着深蓝色阔腿牛仔裤,上?身穿了件豆绿色对襟小衫。   披散着头发,发尾整齐铺在肩膀上,锁骨若隐若现。   还化了个淡淡的?妆,胭脂色唇釉看上去清纯又带着些欲。   她?抿了抿唇,又说:“不过这样穿也挺好的,看上?去比小芊更清纯,她?那个眼线画得都要挑到天上?去了,就是张昱树店里那个服务员。”   “我不?是想跟她?比。”段之愿说:“我就是想让张昱树知?道?,我还是原来的?我。”   纵使时光飞逝,万物变迁,   即便她换了个身份,从学生到白领。   她?依然还是曾经的?她?,最起码在张昱树面前,她一直都是需要他保护的胆小鬼。   “我知?道你哪里不对劲了!”路遥突然开口,扬声道?:“段之愿你胸太小了,你怎么不?垫个胸啊?”   “……”段之愿咬了下嘴唇,低头看自己:“垫,垫了的?……”   “啊?这是已经垫了的效果??”   “……嗯。”她点头,轻叹了口气。   这种开衫又薄又短,本来很?显胸型的?。   可偏偏穿在她身上看着很?清水,一点也没撑起来。   路遥当即起身:“你换上我的内衣试试。”   --   晚上?,贺铭洋过来接她们。   刚上?车就回头冲她笑:“妹妹,又漂亮了啊!”   下一刻就被路遥揪着耳朵:“贺铭洋,你不?想活了吧?”   贺铭洋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态:“我这不?是好几年没见妹妹了,想她?了。”   “我看你是想死。”   俩人最近几年在商量着结婚,听说贺铭洋废了很大的劲才让路遥的父母摘下有色眼镜,相信外表吊儿郎当的?他是个好人。   他俩打打闹闹一路很快就到了饭店。   朝包厢走时,路遥偷偷拍了下段之愿的胸:“你看,这回?看上?去就顺眼多?了,你这一身纯欲妆简直太勾人了!”   段之愿掖了下耳边的碎发挡住前胸。   “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刚刚好!”   真的?不?算大,只不?过对于平坦习惯了的女孩子来说。   低头突然被占据大半视线时,就觉得过于丰满了。   在路遥的鼓励和监督下,段之愿总算挺直腰板,不?再缩着肩膀走路。   包厢里不?少都是老贺的?朋友,这几年路遥没少被老贺带出去玩,一来二去都和他们混得很?熟了。   段之愿刚刚才坐下,就有人把目标打在她身上?。   那人偷偷撞了下贺铭洋的肩膀,问他:“那妞是谁啊?”   “遥遥的?朋友。”他点了颗烟叼在嘴里:“干嘛?有兴趣?”   “没兴趣也不会问你啊,帮兄弟个忙?”   贺铭洋笑着挥挥手:“不是我不?帮你,她?以前跟过张昱树。”   “再把?她?介绍给你,我心里总感觉别扭。”他说:“喜欢你自己去追,不?过她?可?不?好追。”   “跟过张昱树?真的假的??”那人脸色立马变了:“我以为得是辣妹能拿下张昱树,没想到他喜欢这种清纯挂的。”   好奇的目光又在段之愿身上打量几圈。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老贺,你没骗我吧?小妞能受得了张昱树的?脾气?”   “骗你干鸡毛?”贺铭洋说:“当年可是张昱树受着她?,被她?磨的?没少吃苦头。”   此时,能磨人的妞正在吃果盘里的冰镇西瓜。   路遥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又打趣几句,重新坐回?她?身边。   递给她一杯果酒:“你尝尝,挺甜的?。”   段之愿接过来,和路遥碰杯后刚喝了一小口,包厢门突然被打开。   她?抬眼,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男人穿着墨蓝色运动裤,侧边线是天空蓝。   纯黑色外套敞开着,里面穿了件白色体恤。   曾经紧贴头皮的寸头换成了背头。   两侧剃短,前面的头发蓬松着向后梳。   一道?断眉将他的痞气无限放大,目光微沉,视线扫过包厢里所有人。   也包括段之愿。   和他对上视线的一刹那,段之愿瞳孔微缩,心脏猛地?一顿,下一秒狂跳不?止,心中的?城墙微颤。   然而这次对视连一秒钟都不?到,他的?视线便移开,平静落在其他人身上?。   看见她?仿佛看见陌生人一般,那双丹凤眼不再为她泛起一丝波澜。   张昱树坐在了老贺身边,没一会儿钱震也上?来了。   他捧着个木箱,扔到地?上呼哧带喘地甩了甩通红的手:“树哥,你也太能欺负人了吧,这么沉箱子让我一个人抱上来。”   张昱树脸上?挂着得逞的?笑,两根手指夹着烟,揶揄道:“哥这是帮你减肥。”   他带来的是一箱红酒。   几个人当场就给拆开了,段之愿也分到小半杯。   放在鼻间闻了闻,酒香肆意。   张昱树一来,包厢里热闹不少。   暗淡的光线也无法阻止他发光,他一手香烟,一手酒杯,推杯换盏间和人聊得热火朝天。   路遥突然趴到段之愿耳边,小声说:“没关系,他不?理你,你待会儿过去找他,别怕。”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很清晰的一声:“树哥,那天咱们出去打台球,我媳妇她?闺蜜还跟我打听你了。”   段之愿摩挲着杯壁的手指突然停下。   张昱树的?声音传到耳中:“是吗?哪个?”   “就是红头发,背灰色包那个,还跟你打了两杆记不记得?”   张昱树:“想起来了。”   “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俩牵个线?”   段之愿脑海里有一根脉络在紧崩着,因为有人切了歌,包厢里现在是安静状态,她?确信张昱树知?道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接下来的话。   片刻后。   他轻笑一声,带着漫不经心的语调:“牵呗。”   下一首歌的前奏声响起,淹没了脉络崩断声音。   段之愿一口喝掉杯里红酒。   火辣味道迅速吞噬掉甜醇,喉间似吞了团火一般。   这团火慢慢下滑,从喉咙到胸腔,在胃里熊熊燃烧。   握着高脚杯的手指指尖泛白。   段之愿这才发现,她?还是她?,但张昱树,不再是从前的张昱树了。   他并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随着时间一同往前走,如风如太阳那般,短暂拂过她?的?面庞,不?再回?头。   是她低估张昱树了。 第41章   路遥生日是贺铭洋精心策划的。   一个接一个的小惊喜层出不穷。   比如大家正玩得开心, 突然头?顶的灯熄灭,下一刻从角落里出现荧光火柴人, 随着音乐声跳着滑稽的舞。   灯一打开,是贺铭洋满头大汗的脸。   路遥冲过?去抱住他时?,又响起礼炮声,无数彩条冲向天花板再悉数坠落到她头?顶。   接着一个载着钻戒的氢气球从空中飘过?来,一片掌声中,路遥眼含热泪伸出?手,由着贺铭洋帮她戴上戒指。   今天是她的生?日,更是贺铭洋的求婚日。   两人腻歪在一起唱同一支情歌时?, 段之?愿接了个电话走出?包厢。   秦静雅的电话, 问她房子交接好了没。   挂断电话后, 她去了个洗手间,出来时一个男人正等在对面。   段之愿目光迟疑看着他。   “美女你好,我叫唐子洲。”   唐子洲就是刚才跟贺铭洋打探段之愿的人,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试一试。   “方便加个微信吗?   大学这四年, 段之?愿早已?熟悉这一套流程, 况且昨天在奶茶店她也完美对应。   她微微弯起嘴角:“不好意思, 我——”   “别急着拒绝我。”唐子洲不紧不慢地说:“刚刚你进来时?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看起来和我们都不一样, 上大学了吧?”   “我已经毕业了。”   “长得可真年轻。”唐子洲笑道:“看着娃娃脸, 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呢。”   “你学什么专业?”   “英语。”   唐子洲突然眼前一亮:“那你是翻译?还是……老师?”   段之?愿说:“我之?前在报社做过翻译。”   话音刚落, 唐子洲拿出?手机按了两下, 找出一张图片让段之愿看。   “我在出?版社工作, 目前我们出版社在统招翻译, 听?说你老?家是燃城的,我们在燃城也有分公司, 如果你近期或是以后想要换个工作环境,可以联系我。”   这明显是一个正确的搭讪方式。   段之愿认真点头:“我会考虑的。”   唐子洲:“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添加他微信时?,前方突然传来吵闹声。   段之?愿的视线下意识一偏,看见张昱树正和四五个人勾肩搭背走出?来。   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个人快走几步做了个夸张的顶胯动作,几个人瞬间笑?作一团。   张昱树能?完美融入到这种氛围,野痞的气质是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碰巧他笑?过?后抬眼,准确捕捉到了段之愿的视线。   段之愿心里一惊,电话从掌心滑落。   蹲下去捡起时?,唐子洲也弯腰并且快了她一步。   “谢谢。”段之?愿接过?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上自己的名字发过?去。   唐子洲轻轻地笑:“段之愿……很好听?的名字,一下就记住了。”   与此?同时?,张昱树的小部队正在前进。   他们都互相认识,有个黄毛短寸推搡唐子洲一下,话里?话外略带着不言而喻的深意:“你干嘛呢?啊?”   唐子洲笑说:“给单位招人才。”   “是给单位招的吗?”黄毛喝了不少酒,满面通红,又跟段之?愿说:“美女,你可当心点别上他当啊,这狗东西不是什么好人哈哈哈……”   段之?愿抬眼:“我会好好考虑。”   而?后,看向他们几个,礼貌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就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群人懒散又爱闹,一时?间对段之?愿的严肃神态还没能适应。   黄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嘟囔着:“这人……该不会生气了吧?”   唐子洲不轻不重给了他一脚:“人家可是高材生?,大家闺秀跟你可不一样!”   说完,他看向正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的张昱树。   张昱树的神态没什么改变,还和平时一样顶着张不耐烦的脸,看什么都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看样子是已经彻底放下,那唐子洲就放心了。   朝洗手间抬了抬下巴,跟黄毛开玩笑:“撒尿的时?候照照你自己?,别一副吊儿郎当样。”   黄毛皱眉,扫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身西装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保险来了呢。”   “草!现在的女人都喜欢上流社会精英类型。”唐子洲睨了他一眼:“就你这打扮,也就能?吸引小太妹……”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朝洗手间走,路过?张昱树时?,唐子洲又看了他一眼。   还是那副样子,甚至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他嘴角也带着笑?。   --   生?日派对一直玩到十二点多,结束前老?贺已?经喝得不行,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路遥问段之?愿:“你今晚有地方睡吗?”   “我已?经订好酒店了。”段之愿说:“明天一早就回燃城。”   她的酒店就在这附近,刚走出?ktv,就听?见一声清脆的鸣笛。   段之愿看过去,是唐子洲。   车窗完全降下来,他朝她喊话:“去哪儿,我送你。”   段之?愿抬手,向右边指:“就在前面不远,我走着过?去就可以。”   追这样的女孩子自然不能?急于求成,况且她都能?磨的张昱树那种人心甘情愿为她付出?。   唐子洲明白,此?时退一步就是真正意义的近一步。   他点头?,微笑?道?:“太晚了,希望你回到酒店以后能给我发个消息,我也好放心,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车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段之?愿长出?一口气。   故作淡然的神色瞬间褪去,璀璨的眼睛眨了眨,手背贴上面颊揉了揉,心里?轻松多了。   午夜时?分,道?路安静,偶尔有几辆车从身边经过?。   段之?愿沿着路灯的光影,漫步在津市的街道?上,脑海里都是刚刚张昱树的脸色。   眼看着她加了别人的微信。   张昱树依旧平静、淡然。   那双眼睛毫无情绪起伏,似乎丢一颗石头?过?去,都泛不起一丝波澜。   手机掉在地上后,段之愿承认她的惊慌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试探和报复。   试探他是不是会有什么动作,报复他让别人给牵线。   可这些小心思,在平静面前都显得那么儿戏。   让段之?愿感觉,她就像个失了宠的玩具一样。   当他不再爱她,就代表她不再拥有特权,不再享受他的庇护。   丰厚的羽翼就摆在那,偏偏她淋着雨一根羽毛也碰不到。   段之?愿突然就想沿着这条街一直走,看看路灯的尽头?在哪里?。   如果连路灯都没有尽头?,那她就只管往前走,一切都不需要答案。   如果路灯有尽头?,那她就在尽头处许个愿望。   就祝他们都拥有美好的未来,然后再朝着未来努力。   刚走没几步,旁边的草丛里突然传出细微的声音。   段之愿靠近一看,是一只小狗。   小狗白色的毛已经变成黑色,眼睛和嘴四周都打绺成结。   段之愿找了跟树枝将它赶出?来,小狗又无力地趴在地上,时?不时?痛苦的呜咽一声。   段之愿在包包里翻了翻,之?前买的香肠还剩一根。   剥了以后扔在它面前,小狗闻了闻,狼吞虎咽地吃了。   段之?愿这才发现它的后爪受了伤,还在流血。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鸣笛,段之?愿回头?一看,一辆黑色跑车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车内音乐声戛然而?止。   钱震坐在驾驶位,探出头问:“段之愿,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段之?愿站起身?,目光扫过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张昱树,指尖一颤。   “我要回酒店,路上遇到一只狗。”   “这狗是不是要死了啊?”钱震说:“别管了,我们送你一程啊?”   段之?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心把小狗丢在这里。   一根肠很快就被它吃光,现在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这附近有宠物医院吗?”   “不知道啊。”钱震说:“那你上来,带你开车找找。”   说完,他瞥了眼张昱树。   见?他神色未变,面容没有什么异样情绪。   在段之?愿刚打开副驾驶车门?时?,钱震指着后面,张昱树旁边的位置:“你坐那!副驾驶是留着给我以后媳妇坐的。”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相比去探路灯是否有尽头,段之?愿更想去探他的心。   于是,一切借口都随着引擎启动随风飘逝,她抱着小狗坐在车上,义无反顾跟他走。   车子沿着大街急速行驶,偶尔段之?愿用余光看他。   张昱树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眉眼淡然看着道?路一侧。   拿出?一颗烟咬在嘴里?,吸了一口后手肘放在窗边,指间夹着烟,飞驰的车速很快将烟雾甩得了无踪迹。   风将他一边衣领吹起,他看上去像是香港电影里的浪子。   那段之愿便是送水的打工妹、或者是早茶店里?的收银员。   忙碌一天只为临睡前和他的半点温存。   二十分钟后,总算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宠物医院。   医生?帮忙检查了一遍,又给包扎了伤口,对段之愿说:“宠物很健康,以后对它好点就能?长大。”   从宠物医院出来,已?经将近两点了。   钱震说刚刚在派对上没吃饱,再加上人多也没顾得上跟段之愿打招呼,又张罗着要去吃宵夜。   段之?愿没拒绝,抱着小狗说:“幸好遇见你们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我来请你们吃饭吧。”   津市这几年发展的极好,遍地是豪车。   但像这种跑车直接炸街的还是不常见?。   代驾将车停下后,就有人举着手机拍照。   钱震笑呵呵跟张昱树说:“哥,幸好我刚才没来得及喝酒,还能?装装逼,他们还以为这车是我的呢!”   张昱树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下车摇着钥匙兀自朝店里?走。   钱震是个胡吃海喝的主,吃海鲜这地儿就是他找的。   鲍鱼龙虾、东星斑以及各种刺身?端上来,他吃的比谁都香。   一边吃一边跟段之愿说话:“这么多年不见?了,看你这样混得挺好吧?”   “还好。”段之?愿说:“那你……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啊,我就大学毕业以后也没找个什么好工作。”钱震挠了挠脑袋,说:“在我爸的加油站帮忙呢。”   幸好有钱震在,吃饭也不耽误他说话。   钱震说,之?前他们高中组织同学聚会来着,大家聚在一起时发现以前所有人都过得不错,男生?基本全都发福了,女孩子们改变大,一个比一个漂亮,那妆一上脸,有好几个他都没认出来。   说完,又跟张昱树说:“你知道李怀现在混成什么德行了吗?”   张昱树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什么德行?”   “啥也不是!”   钱震一手拿着咬了一半的面包蟹,说:“那些人里?啊,属他混得最次,我听?见?有人问他在哪上班,他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说出?来,草!依我看这都是报应,背后捅刀子的人,活该没有好下场!”   张昱树弯了弯唇,似是附和一般浅笑一声。   能?看出来他并不在意当初背刺他的人,如今是什么处境。   也没有因为他过得不好而沾沾自喜。   他真的变了好多。   段之愿放在桌下的手蜷了蜷,拿起桌上的啤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微苦但凉爽的啤酒划过喉咙。   段之愿抿了抿唇,又倒了一杯。   “段之?愿你还会喝酒呢?”钱震说完也举起酒杯:“来来来,干杯!”   此?时?,坐在她对面的张昱树突然站起身?。   段之愿动作一滞,跟着抬起头?。   却见?他懒懒垂着眼皮,拿着纸抽面无表情抽了几张,转身?离开。   “上厕所去了吧!”钱震说完,又给段之?愿倒了一杯:“来来——哎你也走啊,干嘛去啊?”   这是段之?愿的机会,并且她也没打算浪费。   小跑着几步跟过?去,几乎是在张昱树拐进门的前一秒,她在身?后叫他:“张昱树。”   男人的步伐停住,转过头露着半边脸看向她,没有说话。   段之愿几步走近,站在他身?边。   这是分开的四年来,她第一次近距离看他。   身?高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下颌那道月牙似的伤疤还是那么明显。   这些年张昱树好像变得更壮了,肌肉线条比分开那年更加明朗。   黑色外套褪去,他穿着宽松的半截袖,臂膀肌肉明显。   肩宽腰窄,似是蛰伏在雨林里的猎豹。   发型变了,脸上的痞气没有半丝褪减,他的盛气凌人依旧彰显在明面上。   “张昱树,我,我这段时?间,都在燃城……”   好像看见他就回到了高中时?代,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重要内容,除了让对方和自己?着急以外,没有半点让人愉悦的感觉。   张昱树垂眸看她,突然靠在墙边,用一腿支撑着自己。   漫不经心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抖了一支出?来咬在嘴里?,不耐烦地问她:“怎么?”   分别四年,他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冷冰冰两个字,疏离感丝毫不遮掩。   段之?愿说:“我,觉得,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聊聊,这些年,我——”   “这些年你过得不好。”   张昱树已?经把烟点燃,吸了一口夹在指间,打断她的话继续说:“你突然发现当初跟我分开是个错误的选择,你还想我,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要跟我重归于好。”   “对吗?”他问她。   心脏在剧烈鼓动,恒温条件下的饭店里,段之?愿手脚冰凉。   抬眸看他又迅速垂下,眼睫微颤似是微风拂过细密的草丛,掀起波澜。   未几,段之愿说:“我过得,挺好的。”   也不是不快乐,她挺快乐的。   轻轻松松考上了喜欢的大学,三位室友一个比一个好相处,工作顺利,同事友爱。   几乎没尝到所谓的社会艰辛,也没有职场的勾心斗角。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燃烧到爆棚的开心事。   可现在,这些就像是过眼云烟。   如同烟花绽放后,绚烂一过?,天际重新被墨色浸染,空气中只留下难闻的火药味。   上扬的嘴角缓缓下沉,发现人生?还是无趣至极,笑?过?了就真的只是笑过而已。   收到嘉奖的下一刻,落寞接踵而?来。   表彰奖励没了可以分享的人,那一切都是虚幻无用,只会平白唤起伤心事的潘多拉盒子。   最后得到的创伤,是双倍的。   段之愿还想说什么,突然黑影将她笼罩。   下一秒她被抵在墙上,墙壁冰冷的温度从蝴蝶骨渗入,段之?愿定定地看着他,眼睫微颤。   “你过?得好。”张昱树沉声问:“凭什么?”   肩膀剧烈的疼,段之愿想躲开又被他大力按在原地。   臂膀似是钢铁一般将她桎梏,冰凉的指尖贴着她的脖颈,与脉搏一起跳跃沉沦。   “你怎么就能过得好啊?”   无所谓来往的人群,张昱树低头?,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廓。   熟悉的气味和体温时隔四年重临,段之?愿清晰地听?见?他说。   “我还没死啊。” 第42章   你那么希望我死?, 恨意自你心间游走发酵了十几年。   我还没有死?,你凭什么就过得好了?   “难不成就因为你忘不掉我?”张昱树自上而下看着她, 一手抬着她的下颌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所以?你又不希望我死?了?”   “段之愿,你的爱和恨都是过家家的吗?”   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无比平静。   无论是之前在路遥的生日宴上,还是现在,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边。   张昱树看她的目光都像看陌生人一般。   段之愿到希望他能发个脾气?,冲她冷嘲热讽几句。   这?样也能证明这?些年他心里还是有她的,不管是爱或恨,最起码是有情绪放在她身上的。   然而, 他一直表现的无所谓, 这?就?让她好不容易涌起的信心沉入海底, 再无翻涌而上的勇气?。   “老子当初在你宿舍楼下等了一晚上,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段之愿指尖一颤。   她在流泪,在抨击命运的不公,在恨他。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也无所谓你今后要做什么。”张昱树放开手后退几步, 看着她的目光微沉, 平静开口:“这和我没关系。”   顷刻间,段之愿的眼泪落下。   晶莹似是被日出洗礼过的浪潮, 簌簌流淌坠落在她豆绿色的小衫上, 下一秒就?湮没得了无踪迹。   周遭所有的声音此刻都荡然无存, 段之愿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   “张昱树……”   张昱树已经转身离开。   他回到饭桌上, 钱震正要结账, 被张昱树拦下。   钱震问?他:“哥, 你还真要段之愿结账啊?”   “我来。”张昱树付了钱,拍了下钱震凸起的肚皮:“走了。”   “啊?段之愿呢?”   钱震四下望了两眼也没看见她的人影, 最终还是跟上张昱树的步伐,两个人很快消失在饭店门口。   回到酒店以?后,张昱树就去洗了个澡。   出来时先将手机的飞行模式关闭,马上就?看见好几条来自钱震的未接电话。   随意将擦头的毛巾扔到一边,他回拨过去?。   钱震问他:“哥你干嘛呢,怎么手机还关机了?”   张昱树说:“在洗澡。”   “哥你洗澡手机还关机啊?”   “别废话。”张昱树脱鞋上了床,说:“有屁就?放。”   “我已经买好票了,明天下午就?回燃城。”钱震叮嘱他:“哥你别睡得太死?了,不然我就得踹门进去找你了。”   张昱树笑了一声:“你出息了啊,还知道买票?”   钱震嘿嘿笑,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看今天你花了太多?钱吗,本来是想?要撮合你和段之愿的,结果那一桌菜你们俩没怎么吃,都便宜我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啊哥。”   “你买这两张高铁票也不够一顿饭的啊。”张昱树笑得很邪,仰面躺在床上,拍了拍柔软的床单:“要不你上这?来,陪老?子睡一宿当还债了。”   “哥你别闹了……”钱震都要哭了,忙道:“我真害怕,实?在不行你找找段之愿以?前照片,你凑合凑合——”   “滚。”没等他说完,张昱树就骂了一句:“挂了!”   电话挂断后,他将手臂也扔在床上。   双眼阖着似是已经睡着。   十几分钟后,张昱树又重新拿起手机,熟练点开相?册。   那张穿着学士服,笑得又乖又听话的脸又展现在他眼?前。   好像照片里明媚的阳光也正在照耀着他,为这?一望无际的夜晚增添了无限光芒。   手机底部还有些?水珠,张昱树拿着手机朝浴袍上抹了两下。   低电量提示很快就发出警报。   他笑了一声:“草!”   洗澡时一直亮着电话,怕被打扰设置成了飞行模式。   张昱树弯腰捡起地上的数据线,连接好后捶了两下腰,被子一掀,睡了。   ---   段之愿是第二天一早回的燃城。   燃城的早上雾蒙蒙的,昨天还可以穿着短裙短袖,今早都已经换上外衣了。   可段之愿并没有带多余的衣服。   针织小衫并不能抵挡清冷的风,寒意侵袭将她围绕。   好在她提前买了个宠物背包,小狗狗待在里面,丝毫不觉得寒冷。   火车站向来不好打车,更何况现在是上班时间。   她背着包包,抵抗风寒沿着街道走了很久才打到车回家。   回家以?后,先把小狗取出来,看着它吃狗粮吃得正香,突然说道:“我就叫你lucky吧。”   捡到你那天很幸运,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带给我幸运。   和lucky玩了一会儿,段之愿突然接到以前报社同事的电话。   说之前有一份合同发到她邮箱,可是一直没有接到翻译文件,问?她什么原因。   段之愿者才想?起来,那时候忙着毕业论文,而主管当时又告诉她这个合同不着急,她就?暂时耽搁了。   虽说现在可以直接把活推还回去?,但这?毕竟是她的疏忽。   而且闲着也是闲着,段之愿说再给她两天时间,翻译好后再回复邮件。   合同里的字眼过于谨慎和繁琐,万万不能出错。   第二天一早,段之愿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图书馆,一边查字典一边译文。   全?世界的图书馆都一样,无论外界有多?热闹,这?里永远安静清朗,鼻间充斥着纸质的书香气?息。   图书馆里的摆设和从前不一样了,阅读的地方变小,书架种类增多?。   好在她赶在人少的时候来,还有几个空位。   选好基本词典和专业书,段之愿开始逐字逐句翻译合同。   拿着笔记录得好好的,恍然间思绪就?分散开来,手一顿,难看的笔迹就出现在本子上。   段之愿抿了抿唇,放下笔。   午后的阳光从干净的玻璃折射进来,打在她头顶再向后无限蔓延。   好像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她就?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张昱树坐在她对?面,嘴里咬着笔帽,笔杆在他手里旋转到重影。   那时候她每分每秒都在祈祷时间快快过去?,却怎么也没能料到,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一个人坐在这?里,脑海里全是他给的回忆。   回忆那天空气的味道,还有那天阳光的形状。   往日历历在目,清晰的连卷子最后一道大题需要用什么公式都能忆起。   没在图书馆待多大一会儿,因为她的心已经乱了。   买了几本书,段之愿离开图书馆。   回到家路上刚好还遇到了个插曲,段之愿从早上醒来就?觉得喉咙发紧,大概是昨天回来的等车那段时间着了凉。   她去药店买药出来时接到了唐子洲的电话。   唐子洲跟她问?路,说自己很久没来燃城,车站变化太大,不清楚怎么走。   段之愿问他想要去哪,他说要去?钱庄。   钱庄是条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顾名思义是这条街风水好,能在这?里租到店铺的,都是有钱人。   段之愿跟他指了路,唐子洲无奈笑了笑,又说:“我是想约你去那家的咖啡馆,聊聊挖你墙角的事。”   “其实?我并不确定要在燃城工作。”段之愿实话实说:“我妈妈在咸城,我在那边也已经习惯了,所以?跳槽来这里的可能性很小,除非……”   “除非什么?”唐子洲明显很感兴趣。   “除非有让我心动的条件。”   能让她心动的条件也就那么几个,唐子洲只猜中了是人都会点头的。   “薪资问?题自然可以?商议,你是高材生又有工作经验,我们出版社很希望能跟你合作。”   “那段小姐,方便赏个脸和我见一面吗?”唐子洲用严肃又认真的语气?,告诉她:“我保证只跟你谈工作。”   ---   段之愿先给lucky买了点罐头和羊奶拿回家。   又吃了两片消炎药,包里装了盒金嗓子,来到楼下打了个车,告诉师傅去?钱庄。   天气依旧是灰蒙蒙的,湿冷的空气?吸进鼻腔里,嗓子更不舒服了。   走进咖啡厅,嘴里的含片也融化。   唐子洲看样子是早就等在这?里,因为他的电脑整连接充电器,神情投入地工作中。   段之愿走到跟前摘了口罩,他才注意到。   “吃早饭了吗?”   “我吃过了。”段之愿答。   唐子洲很快将电脑页面转向段之愿:“你看。”   这?上面是一份合作企划书。   上面清楚地列出了工作时间、工作地点以及工作要求和薪资。   唐子洲给的待遇,比在咸城段之愿实习的报社待遇更好。   好到让段之愿觉得,以?她的资历根本不足以胜任。   抬眸一看,唐子洲面露微笑,神色上带着绝对的自信。   相?信这?样一份待遇摆在面前,没有人会拒绝,这?就是他给出能让她心动的条件。   段之愿问他:“翻译这个职位不难招人,你为什么会给我这?么丰厚的条件?”   “咸城大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学院,我相?信从那里毕业的学生都非常优秀,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说完,他话音一顿,看着段之愿:“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突如其来的坦诚,的确让她心里一颤。   好在这?些?年她的心智逐渐坚强,已经可以?对?除张昱树以外的人做好面部管理。   放在桌下的手不露痕迹地握了握,段之愿微笑:“工作问?题,我会好好考虑。”   唐子洲似是没料到一般,抬了抬眉:“这?么好的待遇,你还要考虑?能把你的顾虑告诉我吗?”   说完,又忙补充:“如果是因为我,那你大可以不用考虑。我大多?数时间会在津市工作,燃城这?边算是我们的一个分公司,所以?我对?你的好感,应该构不成给你造成心理压力吧。”   段之愿没回答。   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唐子洲也很有眼力地静静等待。   他也在猜想她心里在盘算什么,突然,脑海中涌现出一个人影。   很快,他将这个人影划去。   那天明明已经观察过了,他俩不会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未几,段之愿终于开口,却问?了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你和,贺铭洋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关系非常好。”唐子洲告诉她:“无话不谈。”   当天晚上,段之愿考虑许久,终于同意入职。   入职时间定在了下周一。   等段之愿对出版社的基本工作流程熟悉完毕后,小组成员还给她开了个欢迎会。   聚餐就?定在这?天晚上下班之后,唐子洲也特意又从津市赶了回来。   烤肉店里热闹非凡,段之愿刚拿起一次性?塑料围裙,唐子洲突然绕到她身后:“我帮你。”   今天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唐子洲刚要抬手帮她挽起,段之愿立马站起身:“我自己来就好。”   唐子洲的神色暗了些?,点头:“那我去帮大家拿饮料。”   他离开后,段之愿才舒了口气。   同事柳雯雯很快凑过来,问?段之愿:“唐总今天是不是特意为你来的呀?”   “没有吧。”段之愿说:“他不是说过来出差的吗。”   柳雯雯咬着筷子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那你有男朋友吗?”   段之愿抿了抿唇,将围裙整理好铺在腿上,摇头:“没有。”   “唉,我们小组里就咱俩没有男朋友了。”   柳雯雯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斜着看了她一眼?,说:“你还好,才刚刚大学毕业这么年轻,我整天被我爸妈催婚,过两天就?要去?相?亲,烦都烦死?了!”   “我也觉得相?亲很尴尬。”段之愿安抚她:“这?种事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她又安慰了柳雯雯几句,菜也上齐了。   晚饭过后已经是将近八点,唐子洲提出送段之愿回家。   段之愿拒绝:“你也喝了酒,就?别绕路了,叫代驾把你送回酒店,我打车回家就?好。”   “别跟我见外了。”唐子洲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我不放心。”   段之愿迟疑了一瞬:“我……”   “走吧,我就送你到小区门口。”   实?在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况且再磨蹭一会儿被其他同事看见,不知道又会传什么闲话。   段之愿弯腰钻进车里。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街边,看夜晚草坪里盛开的紫色丁香花。   视线短暂的在花丛间停留,再由汽车带到下一个闪耀的霓虹灯牌上。   “新工作环境适应吗?”   “适应的。”段之愿答。   车里很快陷入一片安静,安静的让她感觉压抑。   两人在车上交流很少,唐子洲喝了点酒看样子不太舒服。   到了她家门口后,他才睁开双眼?,跟她说:“到家了给我发条微信。”   “谢谢你。”   下车就能感觉到清朗的风,傍晚拂过臂膀带着丝微凉。   段之愿搓了搓手臂,快步朝小区走,却又在不经意地抬眼?,看见不远处那个高大身影的同时,陡然滞在原地。   张昱树的目光随着远走的豪车追了一会儿,又缓缓垂下,视线落在段之愿身上。   他没说话,墨色眼瞳幽深。   与这夜色格格不入,又不得不融入其中。   灰色外套的衣袖上有几道浅金色刺绣,张牙舞爪像是龙的图腾。   段之愿也没说话,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   感冒一个星期了还没有好,嗓子涨得刺痛,现在更甚。   可现在他就站在那里,胜过别人一万句关怀。   终究还是张昱树抬起腿朝她走过来。   “去?哪了?”   “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默契地开口,又一同滞住。   段之愿说:“同事聚餐,刚回来。”   她看着他,眼?圈稍微有些?红,就?当是被风吹乱的发丝飘进了眼中。   “要不要……”   嗓子疼让她的声音更轻,怕刚一开口就?被风吹散了,只得注意力集中看着她粉嫩的唇微启。   段之愿问他:“上去喝杯热茶?”   话音刚落,电话响起。   手机就?在她手里攥着,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唐子洲】。   段之愿微怔时,张昱树蓦然开口:“不了。”   说完,越过她离开。   衣袖擦过她的肩膀,敞开的外套下摆扫过她的手背。   段之愿手指动了动。   看着张昱树越走越远,她木然按下接听键。   唐子洲问她:“还没到家吗?没见你发信息。”   “已经到了,谢谢。”   电话挂断后,张昱树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眼?前。   风把她的长发吹起,肆意钻进衣领,段之愿打了个哆嗦,站在原地没动。   眼?睫上下煽动,段之愿吸了吸鼻子。   忽然笑了。   泛着凉意的指尖碰上自己的脖子,很奇怪,好像不是那么疼了。   脚步放缓,慢慢往回走,柳雯雯又打电话过来,跟她商量:“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一个人相亲实在难堪,万一不喜欢又不好意思拒绝,要不你陪我一起,帮我壮壮胆子吧。”   段之愿心情好,答应了:“好吧。”   柳雯雯在电话那边兴奋地嗷嗷叫:“真的吗!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你陪我一起去?!!”   她回到家就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又吃了两片感冒药。   含着含片坐在床上,看到同事们纷纷把刚才在饭桌上的合照发到朋友圈。   她也在众多照片中保存了几张,发出去?的配文写着:【面朝朝阳,迎接新生。】   路遥看见这?条朋友圈后,跟她说话:【以后就留在燃城了?】   段之愿:【暂时是这么打算的。】   路遥:【和新同事相处的好吗?】   刚刚吃的感冒药药劲上来,段之愿有些?困了,关了台灯任由黑暗将她吞噬包裹。   手机亮度调到最低,蓝光晃着她的脸。   段之愿耷拉着眼皮回复路遥:【挺好的,过几天还要陪我同事相?亲呢。】   路遥:【啊??相亲???】   段之愿:【嗯嗯,我有些?困,先睡了,醒了再聊吧,晚安。】   路遥:【那好,晚安,你睡吧。】 第43章   转眼就到柳雯雯约定相亲的这?天。   两人?先约着见了面, 段之愿这?才看见一个和平时上班不同打扮的她。   算是盛装出席吧,穿了条淡蓝色长款纱裙, 还花了个浓妆。   阴霾了几天的燃城终于窥见日光,温度重返。   段之愿今天穿得也够清爽,波西?米亚风格碎花小衫,配上到脚腕的宽松碎花裙。   头发挽好盘在脑后,手里还打了一把遮阳伞。   两人?先坐在咖啡店里,柳雯雯说:“那个人是自己做生意的,听着像是个暴发户。”   “有钱?”段之愿问。   “是吧。”柳雯雯点头,勺子胡乱搅拌咖啡, 忐忑道:“越是这?种暴发户脾气越不好, 待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段之愿笑着安慰她:“万一是个性格温柔, 又有礼貌的暴发户呢,这?样你不就来对了吗。”   “很难。”柳雯雯摇摇头,说:“就像穿着花衬衫,一副痞子相的男人站在你面前, 你会相信他会对你温柔吗?可能性微乎其微呀……”   段之愿微怔, 抿抿唇没有接话。   柳雯雯把这大杯咖啡全都灌进肚子里, 说是为了壮胆。   段之愿调笑说那不应该喝酒吗,柳雯雯耸耸肩膀说她要是敢在相亲之前喝酒, 她妈能把她赶出家门。   两人?又聊了几句, 才离开咖啡店去到和相亲对象约定的餐厅。   那人?已?经?到了, 看上去并没有刚刚柳雯雯想的那么不堪。   他?西?装革履, 手边放着一杯苏打水, 时不时抬起衣袖看着腕表, 面色平静。   柳雯雯小声?和她嘀咕:“看样子还不错,那就按原计划进行!”   她们俩的原计划就是, 如果这个相亲对象外表粗犷,看上去带着社会气息的话,那段之愿就和她一起过去,为的是给柳雯雯壮胆。   但如果这个人合了柳雯雯的眼?缘,那段之愿就坐到其他?桌,等柳雯雯的短信。   两个人?一起走过?去,男人离得很远就站起身,礼貌伸出手。   柳雯雯简单介绍了一下段之愿,而后两个人?分开就坐。   这也正合了段之愿的意。   免得坐在一桌还要进行面部管理。   黄昏时分,餐厅里的人不多。   夕阳从玻璃打进来,折射到段之愿身上,她等得无聊拿着手机,整理自己的邮箱。   当初在咸城报社工作时,用来存档的过往邮件都没用了,她开始批量删除。   删到最后,突然在看见一个名为zys的标题。   段之愿一下子记起邮件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和他分手后的第三年,那天是段之愿的生日。   圆月高挂,她睡不着,荡着藕白色的双腿坐在窗台边,梦里梦外?都是他?的脸。   犹记得十八岁那年,张昱树送了她一个水晶钥匙做生日礼物。   之前在一起时的浪漫让她神魂颠倒,都忘记问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段之愿找出之前放到柜子最顶层的皮箱。   箱子里有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是她的百宝箱。   少?女?时代地摊买来的塑料钻石戒指,太阳花形状的十字绣,用一张百元钞票叠成的手镯,早已经没有电池的水晶块,还有会发光的香木球……   段之愿在最底层找到了那个钥匙,冰凉的温度从指尖蔓延。   她眼睫微颤,叹了口气。   而后,又找到许久未曾启用的画板。   调好染料在白纸上勾勒出记忆中他的样子。   寸头、丹凤眼、嘴角微翘看起来一副流里流气的痞像。   眼?神?很凶,但看她时除外。   段之愿就将?他?画成一副含情脉脉眼。   透亮的眸子似是黄昏时分潮涨潮落的海浪,沾染着细碎的金光,被他?看上一眼?只觉得惬意又温柔。   靠着模糊的回忆为他?又画上带着恐怖图案的T恤,再给他?颈间?添一道没有的吊坠,形状就是她手里攥着的钥匙。   一切都画好后,日出的第一道光闯进她的房间,准确无误投到画上。   一瞬间?,好像少年的眼底也带着光线。   有阳光作为天然滤镜,段之愿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快门声响起的一瞬间,她突然清醒。   后怕似的扣下画板,整理好染料。   把一切都归到原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冲动之下的产物,是下意识不该有的创作。   她想删掉这?张照片,最后一刻指尖一颤,鬼使神?差地将照片上传到邮箱里。   压下心底的波澜,段之愿略过?这?张照片,继续清理剩下的邮件。   这时柳雯雯突然出现了状况。   刚才两个人在别的餐厅喝了咖啡,现?在她又到这?边喝。   一下午两大杯咖啡下了肚,柳雯雯突然觉得腹痛难忍。   三个人赶忙去医院挂了急诊。   一番检查加上打针,折腾了好几个小时。   窗外已经华灯初上。   段之愿接了杯热水回来看见相亲男坐在柳雯雯床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相视一笑。   她不露声色将水杯放到一旁,拿起自己的包包悄声?离开。   到楼下才给柳雯雯发微信:【我先走啦,希望你遇到真命天子。】   柳雯雯回复她一个点头表情包:【感谢救命之恩!】   段之愿在医院门口打了个车,车停在小区门前。   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她先去便利店买了袋泡面,家里应该还剩一盒鸡蛋,又挑了根火腿肠出来结账。   踏着被树叶割碎了路灯的影,悠悠地往前走。   段之愿的家在小区最里面,大概三五分钟的路。   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身后好像一直跟着个人?。   她绷紧脊背,扯了下背包带快速走了几步。   身后的人脚步也快了些。   又试着缓步走,果然,脚步声也变轻了。   心跳骤然提速,眼?看着就是自己单元的防盗门。   段之愿拔腿就跑。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也像是午夜怪谈般重了起来。   这?个人?盯上她了!   耳边闪过?呼啸的风,段之愿一把拉开防盗门。   能感觉到脚步声?就紧紧贴在身后,并且根本来不及把门关上,一只冰凉蚀骨的大手已?经?扣住她的手腕。   段之愿失声?尖叫,声?音刚窜出喉咙就被一把捂住嘴抵到墙边。   她疯了似的将手里的方便面往他?头上砸。   一声低咳陡然让她全身定住。   低咳声?唤起一楼门口的声?控灯,抵在身后的温度忽然就变得熟悉。   段之愿慢慢转身,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一双丹凤眼?深不可测,眉梢悠闲微挑,按在她唇上的手掌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段之愿的心快速回归平静,胸膛起伏程度也逐渐放缓。   随着声?控灯熄灭,视线里不见了他的脸。   段之愿轻轻动了下脑袋,他?的手就划过?下颌,顺着颈部的弧线按在她肩膀上。   “怎么不喊了?”张昱树沉声问。   凛冽的气息暗涌,他?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恶狼,浓烈的情绪四处游荡,毫无退散之意在她周身旋转,伺机趁虚而入紧紧包裹住她躁动的心脏。   他?几乎就与她额头相抵,只要再微微低头好像就能碰到她的唇。   本来已经安下心的段之愿,血液再次翻涌。   因为他?弯下腰,冰凉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脚腕。   不多做停留抬起宽松的裙摆,一条腿探进她双膝,支起碎花裙摆左右晃了两下,彻底将?她分开。   这?样的动作犹如星火燎原让段之愿呼吸不稳,又因为一直在吸入他?呼出的气,现?在只觉得头脑发胀,整个人?似是处在火炉边,额头和脖颈都腻着一层汗。   “你……”段之愿张了张嘴,凌乱地吐出几个词:“吓到我了,还,还以为,有坏人?……”   “你看我像好人?吗?”张昱树问她,握着她肩膀的手沿着手臂的轮廓下滑。   指背游走在她牛奶般滑腻的肌肤上,引得段之愿好像一秒钟从火炉边移开来到北极,手臂都泛起鸡皮疙瘩。   “张昱树……”她没有躲,反而抬起手捏着他?的衣摆,摇了摇:“你为什么,会过?来?”   是不生她气了吗?   还是更生气了,所以故意等到天黑,目的就是过来吓她。   张昱树微微直起腰,退开一段距离。   腿虽然没有拿开,但新鲜空气已?经可以涌入两人之间。   段之愿深呼吸了一口气。   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在浓稠的暗色中分辨出他眼睛的位置。   眸间?带着丝光亮,似是凌晨两点半不被灯塔照耀的海面。   依旧能借着月光独自起舞,随着海潮冲向?沙滩。   “你相亲去了?”张昱树从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她。   这?一问倒是把段之愿问愣住了,他?怎么知道……   段之愿突然想起来了,问他?:“路遥告诉你的?”   “老贺。”   段之愿抿了抿唇:“路遥告诉老贺了。”   “老子问你话,你管谁告诉的。”   他?明显在压着情绪,但也很明显,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学会将情绪控制得稳一点。   段之愿怕他着急,实话实说了。   包括回来这么晚的原因,是因为同事生病去医院。   这期间他们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触动声?控灯。   段之愿就能看见张昱树忽明忽暗的脸,并试图从中辨别出他?的情绪。   知道他?爱生气,却也知道他比谁都好哄。   所以说话的过?程中,她的手一直攥着他的衣摆。   只要她服了软,一直把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张昱树就会心疼她,就不会像之前几次那样,走得那么决绝,吝啬到多几句话都不肯给她说。   将?白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统统说给他?后,段之愿才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叫我去给她壮胆,明明我看上去更弱……”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声控灯再次熄灭。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只剩门外的风声偶尔从耳边经?过?。   许久,张昱树终于开口:“抓我衣服干嘛?”   “……怕你走。”   “好不好笑啊段之愿?”他?嗤了一声?,语气不屑:“这话居然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他?掐着她的脸颊强迫她抬头,眸中狠戾一闪而过?:“当初不是走的比谁狠吗?”   终于?开始翻旧账。   终于肯和她说这个话题了   分开四年多,她知道他有气。   可这?几次见面却不见他?提,提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段之愿简直怕极了这种风轻云淡,似是细针扎进心脏,又疼又痒却不见针扎过?的痕迹。   “我那时候,是真的没办法接受……”段之愿咬着嘴唇看他?,眼?圈突然红了。   “你换位思考一下嘛,如果——”   “如果是我。”张昱树看着她:“我不会一走就四年,也做不到连一句打听的话都没有。”   张昱树咬着牙:“段之愿,最狠的还是你。”   有点委屈。   他?怎么就知道她没有打听。   而且,思念又没有声?音,他?又怎么知道她没有想他。   段之愿的眼睫颤了颤,垂下眼?不说话。   他?突然放开她,支在她膝间的大腿也退出去。   推开她的手,理了下被她捏皱的衣摆。   “所以这是后悔了?四年以后又回来找我了?”   “嗯。”她点头,声?线细又轻。   张昱树笑了一声?,从鼻间发出的一声不屑的气音。   “你说回来就回来,凭什么就觉得老子一定会要你?以为老子缺女?人?啊?”   他?不缺。   段之愿都知道。   烧烤店里不就有一个吗。   可她也知道,他和她是同一类人。   认准了一个就不会放弃,再也不会让其他人轻易走进自己的心。   狠话说得再狠那也只是气话,在气头上呢,有几个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   谁还没说过几句气话了。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   段之愿还记得当初他发给她的短信,透亮的瞳仁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只要我没当面跟你说分手,你就不会跟我分手的吗?”   “反悔了。”张昱树说。   一双眼?睛盯着她,坦坦荡荡的模样,桀骜不驯四个字就差印在他脑门上了。   “那我……”顿了一下,段之愿抬眼看他:“那我追你呗。”   “成啊!”张昱树说:“先追四年,让老子看看你的诚意。” 第44章   对于?刚刚入职就要请两周事假这件事, 不仅是在出?版社,任何一家公司大概都不会?发生。   然而段之愿还是和主管说了。   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可以在家里办公, 尽量不耽误出?版社的进度。”   她是由唐子洲高价挖过来的,主管也看过?她大学时期的履历,包括由她经?手的译文。   用词精准、简洁,的确比大多数员工要认真。   主管也相信她在家同样能做好工作,应允点头,又说:“但你本季度的奖金要比其他人少。”   “没关系的,谢谢您。”   离开?公司,段之愿问了路遥几句这些年发生的事。   之前那?些年, 她的确有?意逃避, 哪怕思念已经?蔓延至深海, 她依旧能坚守住自己内心的底线。   如?今便不用了,因为她要追求张昱树。   路遥说了一些事,而后话音突然一顿:“还有?件事,你知道张昱树的妈妈又离婚了吗?”   “不知道。”段之愿问:“怎么又离婚了呢?”   “因为那男的打他妈了。”   段之愿心里一颤。   和他?分手那?天?, 她同杜宇康在一个饭桌上吃过饭。   还记得那个男人看起来衣冠楚楚, 头发修建得整齐, 听?说还是个企业的二把?手。   怎么也无法把‘家暴’这个词跟那样的人联系上。   段之愿追问:“怎么回事?”   路遥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缘由,贺铭洋知道些, 简单跟她说了几句。   杜宇康的公司差不多就是个空壳子, 两年多找不到合作商, 没?有?生意全靠吃老本。   这跟环境没?有?半点关系, 全是因为杜宇康懒惰、不上进。   张昱树和贺铭洋找到他?时, 他?正在小饭馆和人吹嘘所谓的‘御妻之道’。   话里话外都是对吴真的鄙夷, 说她离过一次婚还不知道三从四?德,不听?男人的话就得挨打。   话音才刚刚落下, 身后坚硬的木凳就砸在他?脑袋上,叫他为自己的口出狂言付出代价。   整齐的头发被张昱树攥在手里,拖着就给拖出?了饭店。   正值深冬,他?一拳头下去,就为雪地里染上斑驳的梅花色。   饭店里的人谁也不敢出?来,两只手放在门把手上攥得严严实实,十几双眼睛透过?玻璃门看热闹。   杜宇康躺在雪地,身子躬的像是煮熟的虾。   最后连喊都喊不出来,痛苦地伏在地上,苟延残喘。   张昱树还没?解气,满是戾气的眸子在四周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街边的小型垃圾桶上。   原型铁桶被他单手拖曳过?来,再双手高?高?举起——   杜宇康下意识护住脑袋,又被一脚踢中小腹。   痛苦地按住时,铁桶直接摔在他?头顶,腐烂的瓜果皮核、扭曲的烟头以及饭店的残羹剩饭统统在他?脸上炸裂。   沙哑的嘶吼声让张昱树心情好了些,点燃一颗烟蹲在他?面前吸了两口。   轻声问:“你懂什么叫三从四?德吗?”   回答他的是痛苦地喘息和哀嚎。   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张昱树悠悠道:“你不懂,就要挨打,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他?脚下的雪没有一寸是白色的,白色已经?从张昱树嘴里吐出?。   他把烟雾啐到杜宇康脸上,烟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叫爸爸。”   “……”   他?勾着嘴角,笑得又痞又野,凑近了些将红色烟头对准他的瞳孔。   都不用动,风就能将烟灰吹落。   杜宇康吓得往旁边躲,脸都要埋进香蕉皮里。   “爸爸爸爸……”他声线颤抖,因为烟头距离他?肌肤不过?几毫米,他?甚至能感受到火的温度。   张昱树笑了声,收回烟头又吸了一口:“叫爷爷。”   “爷爷……啊——!!”   下一刻,烟头落在他脏兮兮的唇上。   怕是未来半个月他都不敢再口出狂言。   垃圾桶再次被拾起,这次降落的位置是饭店大门。   震耳欲聋一声闷响,将?那?些爱看热闹,爱听?别人家长里短的人吓得心惊胆战,半天?缓不过?劲来。   段之愿得知这一切后,只觉得自己就要窒息,坐在公交车边的长椅上许久,这才慢慢托起疲惫的身体离开。   上了车,她的手依然紧紧攥着。   指甲陷入掌心也不觉得疼,因为她的心更疼。   永远记得张富丰离开?那?天?,张昱树给自己打电话时的声音。   落寞、脆弱,似乎一根羽毛就能轻易将他击垮。   后来他满心欢喜带她去见吴真,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段之愿知道,他?是爱他?爸爸妈妈的。   他?将?自己伪装成大人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段之愿。   竟叫她忘记了,其实张昱树只比她大了一岁而已。   段之愿忽然感觉喘不过?气,将?头探出?窗外,大口地呼吸任由夏风吹乱她的头发。   不多时,公交车的终点站到了。   段之愿下了车,面对车水马龙的火车站,稍微踮起脚就能看见【富丰宾馆】四个大字。   对着商场外面的浅绿色玻璃,段之愿整理了一下刘海。   这才规规矩矩走进宾馆里。   淡蓝色电风扇挂在墙头,艰难摇曳着自己的身体,偶尔也会?带来一阵凉爽的风拂在段之愿脸上。   见吧台里面不是吴真,段之愿还怔愣了一下。   本来准备好的问候,此时也哽在喉咙里。   直到女人脸上堆着笑,操着一口燃城本地话,沙哑的嗓音问她:“住宿啊小姑娘?”   “嗯。”她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张昱树的妈妈没在这,但这里她还是得住。   那?女人操控着电脑,话语熟练:“电脑间六十一宿,电脑加热水器七十五,wifi全天候供应你要什么就按座机1号键我给你送上去,但服务费多加两元。”   “我……”   “咱这比旁边那些招待所贵一点,因为咱们这正规还有?营业执照,晚上安全没有敲门塞小卡片的,你一个小姑娘干干净净的,我给你找个隔音效果好的,你就住三楼——”   “……阿姨。”段之愿总算找到机会打断她的话:“我已经?选好房间了。”   女人一怔:“哪个呢?”   段之愿指了下门外:“就是四楼那?个小窗户的,站在外面能看见火车站转盘的那?个。”   “那个啊……”女人上下扫了她几眼,看的段之愿有?些尴尬。   “那?个屋小,不光没?有?热水器,连水龙头都坏了。”   “没关系。”她执意坚持。   “行吧,这间你给我三十五算了,住上以后要是不合心意再给我补差价吧。”   段之愿交了一周的钱,做好登记后,女人弯腰从最底层抽屉里找到一把?钥匙,带着她往上走。   一边走一边说:“就这间房没有房卡,钥匙给你自己保管吧,千万别丢了,备用那?把?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好,谢谢你。”   进了房间的确很小,不过好歹有个小窗户。   新换的床单洁白,枕头柔软。   阿姨在换床单时,段之愿就站在窗前,看正对面那个还未营业的烧烤店,弯了弯唇。   白天?她就在房间工作,等再一抬眼已经是傍晚了。   楼下有?汽车鸣笛声,视线扫过去的每一个角落都比白天?辉煌。   恍惚间段之愿有一个错觉,这才是属于?那?个男人的世界,属于?他?和她的红尘。   ---   就这样在楼顶默默注视他几天后。   段之愿堂而皇之走进他的店铺,挑了熟悉的菜单,也见到了那?个叫小芊的姑娘。   视线仅仅扫了她一眼,张昱树给的新毛毯就到了她腿上。   再顺着他?的脚步,在他?身后陪他走一遍他走过无数次的路。   吹一遍刚刚拂过他面庞的微风。   段之愿今天精心选了这条水墨色连衣裙,这也是她少数只到大腿的裙子。   跟着张昱树走了一路来到这个破旧的厂子里,脚腕都发酸。   又被他?一把?抵在房间里,如钢铁一般的手臂按在她的锁骨上。   段之愿就快喘不过?气时,张昱树的手突然伸进她的背包。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去拦,但力气不足男人千分之一。   刚刚说没电的结不了账的手机正在暗夜中散发着盈盈光辉,照亮了男人刚毅的面庞。   他?语气低沉,目光似是带着电流:“我看你是真痒了。”   刚刚鼓起的勇气已经在这一刻消耗殆尽。   段之愿张了张嘴:“腿……腿痒……”   张昱树笑了,笑得嘲讽,晃了晃手机:“没电了?”   “……”   扯谎又被他给戳穿了。   也是她笨,就最后百分之十的电亮着屏幕没一会儿就能耗光,这样就可以自动关机了。   这种幼稚园小朋友都知道的东西,她愣是没?想到。   段之愿咬着嘴唇:“对,对不起……”   第一次追人,还真是做不到面面俱到。   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腿上一凉,是他的手在慢慢滑动。   寂静的空间里,他给的压力源源不断。   熟悉的气味和体温化作潮.湿的空气,被她吸进肺部,再一丝一缕钻进她的心。   不陌生他?的动作,因为什么都已经给他看过?了。   久违的酥麻感轻而易举就勾起曾经?的回忆,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些年月。   好像上一次随他飘荡在云端就是昨天?。   她低低地呼吸,与他的呼吸相互交错融合。   和他?对视能看见张昱树眼中涌现出来的饥饿感。   陡然令她想起红色圆月下,仰天?长啸的孤狼。   脸很快烧起来,心跳的弧度似是沸腾的开水,段之愿垂下眼,依然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毫不掩饰盯着她看。   直到他?猛地凑近,那?双唇毫不客气印在她的唇上,这才明白她就是作为猎物,要献祭给孤狼的晚餐。   突然袭击让她还没反应过?来,头就随着他?的力气向?后仰。   以为会?撞到墙,却不曾想他?早已把?手掌垫在她脑后,反手一扣,本就稀疏的空气全部都被挤压出?去。   他抓着她精心编好的乖巧麦穗丸子头向?下一带,段之愿就被迫仰头,迎合他?的亲吻。   男人用的是蛮力,比她高?还比她壮,手臂上肌肉毫不夸张地说,和她腿一般粗。   段之愿挣扎了几下,他?猛地一抬头。   眼神丝毫不见友善之色,明显是要她给个理由。   她攥着他?背心的一角,抿了抿唇:“……疼。”   这不是理由。   张昱树再次低下头。   唇上的力度不减,但能感觉到抓着她丸子头的手松了些。   闭上眼睛也能看见东西,光怪陆离的世界丝毫不受到任何阻碍,在她瞳仁里旋转成泛着绿光的各种奇异形状。   沸腾的细胞早已烧到干涸,窒息的前一秒他?才错开脸到她脖颈处寻觅温存。   纤腰被他?掐在手掌心,迷茫之际听见他语气微沉,又添性感。   “你自己送上门的。”   似是肉眼可见从远处袭来一场暴雨,让她眼睫颤了颤,春雾似的眸子泛着粼粼波光。   “别后悔。”张昱树说。 第45章   话音刚落的下?一秒, 段之愿就想说她没后悔。   本以为会拉持久战的追求计划,仅仅几天就?来到了?终点站。   她只需要踏出一小步, 张昱树就如曾经那样向她迈出一大步。   心里的雀跃不比那年走出高考考场少。   可张昱树没给她机会,让她腾空而起再倏然坠落,就?如同那朵小苍兰一般,在他面前娇艳地盛开。   这个房间应该很简陋吧,段之愿觉得。   好像还是个上下?铺,因?为她偏过头就能看见脚踩的铁梯。   吱吱呀呀的声音甚至比男人的呼吸声还要大。   屡次在朦胧中迷失,都是这接连不断的声音把她唤醒。   简陋与否一点也没所谓,因?为这些?都是他的。   只要是他的, 那就?是好的。   房间的温度升高, 比刚进来时还要高。   等段之愿能逐渐适应黑暗, 她才去扯墙上那条细绳。   不满意她的不投入,张昱树攥住她的手腕向上扣,将她身子重新扳回来,但段之愿已经成功。   电风扇开始运转, 是个不会转头的。   强烈的风直接吹在她脸上, 不到两分钟段之愿就?喊冷。   张昱树骂了?一句, 抬手?扯了?一下?,风扇关闭, 热到让人迷失的温度骤然回归。   她自然?又要喊热。   吸了?吸鼻子, 软侬的语气吩咐他:“你……你?让它转圈。”   “老子这不跟你转圈儿的吗!”   “你?快点呀。”她娇嗔着推他肩膀。   张昱树不耐烦抬手?, 两下?之后, 风从她头顶直吹到脚下, 再由脚下?重返头顶。   下?一秒, 风声和吱呀声一同袭来,似是游轮舞会晚宴里的二重奏。   又似是夜半时分海浪和长鸣灯塔的加密对话, 听着羞赧又神秘。   汗液悄然?蒸发,段之愿缓缓阖上双眼,随着他一起奔向云端。   也总算在心里捋清楚一个她永远不会说出口的事。   她的神魂颠倒、贪婪放纵以及冲上云霄,只有在张昱树面前才会抒发的淋漓尽致,奇妙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   等天与地不再混沌,段之愿懒懒地歪着脑袋。   张昱树问她:“开灯不?”   “不要。”她嗓子有些?哑,清了?一下?还是那样,索性就?不管了?,问?他:“这里能洗澡吗?”   安静了?一会儿。   张昱树:“能。”   见他犹豫,段之愿问:“很远?”   “不远。”   黑暗中也能看?见他坐起身,弯腰捡起刚刚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的背心,套上之后拍了拍她的脚背:“走,我带你?去。”   “我累。”段之愿有气无力。   “那还去不去?”   “去。”   去,又说?累。   张昱树下了地,直接打?开灯。   白色灯管在头顶亮起,段之愿扯过被子就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和墨一样亮黑的一头秀发,铺在属于张昱树的枕头上。   他眸色一暗,地上捡起她的裙子。   放在手心揉了揉,材质柔软又光滑。   但依旧不及她的皮肤细腻。   张昱树连被带人把她抱在怀里,亲自给裙子套上,抱着人家?就?去了?浴室。   这边是他们?店里员工的宿舍,里面有个汽车修理厂也是他开的。   夏天天气热,工人们下班就会来浴室洗澡。   后半夜了?,大家?都在睡觉,里面也没有别人。   张昱树锁了浴室门,带她来到里面。   七八个淋浴头歪歪扭扭,好在有请阿姨每周过来清扫三四?次,卫生情况还不错。   段之愿问他:“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嗯。”   “你们家的旅店为什么换人了??”   张昱树在洗头,突然?一滞,顶着一脑袋泡沫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家?旅店?”   突然?想起来,凑近淋浴头:“以前钱震告诉过你。”   “我住在那。”段之愿说?:“四层那个小窗户房间。”   “之前我路过那里还看见阿姨了,怎么突然?就?换人了??”她问?。   “那是我二姨。”张昱树说:“帮我妈看两天店。”   说?完,瞧了她一眼。   刚进来时,他给找了?个塑料凳,她就在上面铺了个手巾,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淋浴头撒向她带着青紫色斑驳印记的脖颈,和白皙的脊背。   她垂眸玩手指头,一动不动。   张昱树问她:“你不洗澡?”   她抬眼,无辜又木讷:“你不是还没洗完吗?”   片刻,张昱树反应过来了。   “等老子给你洗呢?”   她不说?话,唇微微抿着,又开始摆弄脚指头。   张昱树让她站起来她也不动,最后还是他无奈开口:“你?他妈坐的是老子擦脸的毛巾!”   他也不嫌弃,拧干毛巾上的水擦了把脸就挂在脖子上。   他没有沐浴露和洗发露,一块香皂就?能洗遍全身。   睨了一眼段之愿,问?她:“行不?”   她点头:“嗯。”   香皂在他手中搓出无限泡沫,张昱树先帮她洗了?头,又帮她擦身子。   最后洗脚时他蹲在地上,让她坐凳子上。   段之愿指了?指他的毛巾,扭捏着小声说:“不可以随便坐的,脏……”   妈的,所以就必须得坐他毛巾。   张昱树能不同意吗,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给她铺到凳子上。   把她脚丫捧在掌心,她的脚很白又小。   前几年他俩在一起时还说?过,她的脚比他手?掌还小一点点。   空气中只剩下莲蓬头滴滴答答落水的声音,段之愿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呀?”   他手指划过她脚心时,段之愿蜷缩了?下?脚趾。   张昱树说?她:“这不是给你洗脚呢。”   “又不是用嘴洗。”   他抬头,瞪着眼睛:“你话怎么那么多?”   下?一秒,段之愿的小脚从他掌心移开一只,脚趾点了?下?他肩头,留下?一点白色泡沫,嗔道:“你怎么那么凶的?”   纤细的两条眉微蹙着,眼睛里沾染了浴室的氤氲,蒙上一层雨雾般的滤镜。   鼻尖和嘴唇都是红红的,再加上颈间能证明他们刚刚爱过的痕迹。   这一切都应该是浪漫的、娇羞的。   可偏偏她就是没见张昱树笑一下?。   段之愿的脚就搁在他膝盖上,用脚趾挠他大腿。   张昱树抬眸,脸上还有水渍:“欠.干啊?”   说?完,还不等段之愿说?话,抓着她的脚腕站起身来。   浴室里倒也方便,只需要她把两只手按在凳子上。   依然垫着张昱树的擦脸巾,也不硌手?。   带着祥云图案的瓷砖在眼中凌乱舞动,似乎是天上真正的云彩在拂动。   当眼睛里涌上金星,耳中泛起汽笛般的鸣叫时,她好像就真的踩在这片云上,大地都是软的。   段之愿几乎就?要没力气,比刚才累的不只是一星半点。   被他抱着再次回了?房间,这才真正注意到他平时居住的地方。   房间挺大的,还有单独的洗手间。   可惜到底是个大男人,心思一点也不细腻,窗帘都是坏了?一半的。   一扇窗帘勉强能挡住窗户,两边还余留了?缝隙,有月色趁虚而入。   床对面还有个桌子,是红木的。   段之愿认出材质跟宾馆前台里有张椅子一样,应该是一套的。   风扇还在不间歇工作,刚洗好澡全身都滑溜溜的,段之愿朝被子里钻,软软地开口:“你明天几点起床?”   “中午。”他说?。   烧烤店上午不开门?,工人们?在里面备菜,等中午他再过去忙一阵,然?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   段之愿弯了弯嘴角,刚好她觉得累,不想那么早起床。   “那明天我跟你一起走,我电脑还在旅店呢。”   张昱树没出声,未几,段之愿浅浅的呼吸声传出。   日?出破晓时,她隐约觉得身边位置动了一下。   可实在太困,没等几分钟又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时,张昱树正在挂窗帘。   他手里拿着锤子和洋钉,回头时额头挂着汗,问?她:“吵醒你?了??”   段之愿点头,睡眼惺忪穿上衣服。   两条细白的小腿搭在床边,偶尔张昱树拉开窗帘时,她的小腿就在阳光下泛着微白的光。   桌上有一箱矿泉水,其中一瓶拿出来喝了一半放在那里。   段之愿就?直接拿起来,打?开喝了?一口,忽然看见自己的电脑包放在一旁。   旁边还有新的洗漱用品,牌子是她用了?好多年的身体乳和洗发露。   “你?去帮我拿回来了?”她问:“这些?东西也是你?买的?”   “嗯。”   最后一个挂钩钉完,张昱树身手敏捷从窗台跳下来,另一扇窗帘被他修好了?。   段之愿把洗发露拿在手?里,问?他:“我们要在这里常住吗?”   “你不想?”他抬眼。   “可以呀。”段之愿坐下?来,将外面封层的塑料拆下?来,放到鼻间闻味道:“本来也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将新买的洗漱工具拿在手里,段之愿来到卫生间。   这里好像也被打扫过,还贴心放了?个香薰盒。   应该都是张昱树趁她睡觉时收拾的。   一打?开水龙头,浑浊的水喷涌而出,褐红色还带着铁锈。   段之愿跟他说:“这水没法洗脸。”   张昱树立马接了一条长管通向脚下的铁桶:“刚接的,放一会儿水就?好。”   说?完扫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工具:“我带你出去洗。”   出门?陆续撞到好几个人,应该都这里的员工,见了张昱树都会喊一声“树哥”,张昱树也会跟人打?趣,段之愿在这时候才能看见他的笑容。   她也不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   洗漱完毕后,刚出来就?又遇见一个男人,叫了?声树哥以后,突然?指着段之愿问:“这是谁啊?”   段之愿抬眼看向张昱树,也在等他的回答。   他很快牵起她的手?,指了下:“我媳妇。”   “啊,原来是嫂子啊!”男人也跟她点了点头:“嫂子好!”   上一个叫她嫂子的人还是钱震,那时候也只有他没皮没脸地叫。   时隔这么多年又一次听到,段之愿还有点不适应,抿了抿唇面颊发烫:“你?好。”   牵起她的手就再没放下?,直到回房间。   张昱树重新换了件衣服,跟她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不跟你去店里吗?”   “你不是要工作?”他问。   “嗯,要的。”   “店里太忙,半夜人多我顾不上你,你?留在这吧。”   张昱树走了?。   段之愿心里莫名不舒服。   就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   但最后她还是打开电脑,翻着英语词典开始工作。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一忙就?忙到日?落西山。   天蓝色窗帘被微风吹起,段之愿抻了?个懒腰站在窗台边,看?日?落方向的火烧云幻化成奇形怪状的图案。   突然?有点饿了?,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吃的。   昨晚又折腾了?那么久,她现在腰酸背痛懒得出去找,躺在床上拿起手机刚要订外卖,张昱树就?回来了?。   她探过头看?向门?外,是他打?包了海鲜粥还有一些小菜回来。   段之愿看?了?眼时间,问他:“现在不忙吗?”   “不算忙。”张昱树将饭菜放到桌上:“回来给你?送饭。”   饭菜不少,她根本吃不了?,但餐具只有一份。   段之愿问?:“那你现在就要回去了?”   “嗯,你?慢慢吃吧。”他转过身,又回头告诉她:“吃完了放在那就?行,我回来收拾。”   总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有余力不足似的。   这种状态总让段之愿觉得,他们?好像还没有和好。   可是关系明明已经更近一步了?呀,她挠挠头发,现在根本摸不透张昱树的想法?。   可以跟她做亲密无间的事情,不嫌弃她又为她忙前忙后。   也毫不遮掩和她的关系,可以向别人大方介绍她的身份。   但偏偏面对她的神色和说?话方式,都让她觉得陌生。   好像他对她的好是假象,是她幻想出来的一样。   所以是还在生气吗?   段之愿想了?想,突然?放下勺子拿起手机。   认认真真给张昱树发信息:【等晚上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吧。】   --   张昱树这个人,心里从来不压着事。   也有这个魄力,能让自己的情绪统统释放出来。   他找了?贺铭洋,把唐子洲叫出来。   见面之前,贺铭洋就?在电话里嘱咐过他了,有话好好说?,都是朋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得太僵他没办法?做人。   路遥和段之愿之间的小秘密从来不告诉贺铭洋。   所以之前路遥过生日?,贺铭洋是真的以为俩人分手绝不可能和好了?。   他不了解段之愿,但他了?解张昱树。   觉得这人就?算再卑微,也不至于分手?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人家要吃回头草吧。   所以他才告诉唐子洲去追。   不成想没过几天,这俩人又搭上了?。   贺铭洋就觉得到底还是他的错,早知道当初就?告诉唐子洲,你?看?上谁也别看?上张昱树的人。   张昱树也给他面子了?,见面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他直接甩出来一张段之愿躺他怀里睡觉的照片。   今早拍的,她大半张脸都埋在他的臂弯里,张昱树小气又贴心地将她露在外面,雪白的手?臂截下?去,只留下?女人小半张脸,和他光着膀子的照片。   前后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贺铭洋看了以后,表情很不好。   抿了抿唇:“不至于吧哥们?,我就?是很欣赏她,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告诉你——”张昱树看着他,以胜利者的姿态。   “欣赏可以,勾.引不行。”   贺铭洋硬着头皮打圆场:“哎呀,这个不都说?最难忘的是初恋吗,人家?俩人上学时就?搞到一起去了?,这么多年分分合合心里都装着对方。”   “是吗。”唐子洲说:“要真是情比金坚,我也勾.引不过来她啊。”   停顿了?一下?,他抬了抬下巴:“你怕什么?”   张昱树搁在腿上的手僵了一瞬,眼皮向上撩,阴鸷的双眸就?锁定?唐子洲的脸。   下?一刻,桌上的水杯就砸到他头顶!   唐子洲立马捂着脑袋躬起腰。   挺立的发型碰到加了冰块的水,瞬间恢复原形。   此时全都被张昱树攥在手?里,抬起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告诉他:“老子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别他妈装大爷。”   贺铭洋脸都白了?,好在店里现在没有客人。   不然就凭张昱树这火爆脾气,还不得把客人全都吓走了?。   他赶紧拦下张昱树:“都少说?两句吧!”   杯子是塑料的,摔在地上也没碎,但砸在唐子洲头上没一会儿就起了个包。   贺铭洋把人带出去后没多久就给张昱树发了?个信息:【怎么就?发这么大火啊,答应我什么来着?】   张昱树:【又没见血,砸两下?还能砸死?是不是男人?】   贺铭洋:【你?是男人,你?有火连忍一下都不肯。】   忍了?,一直在忍。   可他挑衅,这叫火上浇油。   这要是再忍了,那才不叫男人。   冷静了?一会儿,张昱树又给他回复:【对不住了兄弟,给你?丢人了?,医药费我出。】   贺铭洋:【你他妈就一妻管严,在妹妹面前一个屁不敢放,脾气全都对外面了?,妹妹要知道你?是个疯子,你看她跑不跑。】   他这样说?,张昱树就知道他消气了。   给贺铭洋转了?账,又勾着嘴唇笑得发痞,回他:【跑不了?。】   刚撂下手机就收到段之愿的信息。   说?什么来什么,突然就要跟他好好谈谈。   谈个屁,他只想弄她。   床上谈吧。   张昱树正琢磨着要怎么回,面前突然?出现一道暗影。   他抬眸一看?,小芊局促地站在他面前。   “怎么?”张昱树问。   “昨天……”小芊看?着他,咬了?下?干涸的嘴唇:“来的那个女孩,是……?”   “我媳妇。”张昱树说:“之前跟你?说?过的。”   沉默了?一会儿。   “……哦。”小芊点头,指了指他身后:“那我去把外面的灯打?开,准备营业了?。”   --   段之愿都已经做好准备和张昱树好好谈谈。   柜子里有新水壶,水管里的水也清澈回来,她烧了?一壶开水,坐在桌前一边工作一边等张昱树下?班。   突然又想到她刚上大学那时,一个人跑到他酒店楼下?,把想对他说?的话全都打在备忘录上,一句一句地背,生怕自己说?得不好。   现在想想还觉得挺有意思。   也明?白原来妈妈说的‘等你长大就好了’这句话,是真的。   合上电脑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她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水壶的温度也变成低温,段之愿累的不行就躺在床上等他。   直到双眼皮跟要打架似的不断下垂,她终于忍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   有些?耳熟,半梦半醒的她还在仔细分辨回忆。   直到大脑突然?苏醒,她才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电风扇被张昱树打开,凉爽的风驱散了?热度,却没能降低他的热情。   段之愿睁开眼睛,尽管腰间酥麻跟过了电似的,但她还没忘记正事。   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说:“我想,想跟你?,说?点事……”   “醒了??”张昱树附在她耳廓,喑哑的嗓子告诉她:“先办正事儿。” 第46章   月光倾斜而入, 也被房间里潮,湿氛围染成了旖旎颜色。   同时照亮地上那个被撕成两半的红色包装袋。   段之愿盯着那处红色, 眨了下眼睛。   昨天也听见撕塑料的声音了,她转过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他?的脸。   他额间还残留着尚未蒸发的汗液,段之愿只觉得脸部肌肤发烫,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她索性垂眸不去看他,而张昱树却?动了动。   视线固定?在?被子上,时不时鼓起来的位置,那是他放在她身上的手。   段之愿双手攥住他不老实的手指, 被窝里面摆弄着, 问他?:“昨天, 你怎么会有那个?”   “哪个?”   她指了下地?面。   安静一瞬。   张昱树搂着她的腰,炙热的胸膛贴着她:“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等你上钩呢。”   低沉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似是一条无形的细线钻进她的耳膜用力地搅, 痒痒的。   四下安静, 浑身上下都被他?的气息包围, 段之愿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享受了一会儿?,她又问他:“你还在生气吗?”   沉默了几秒钟。   张昱树:“没。”   话少的令人?心颤。   她在?被子里摆弄他?的手指, 又问:“那这些年, 你……你有没有遇见喜欢的女孩子?”   问出这句话时, 段之愿也有些不安。   昨天之前, 她其实一直很自信。   自信是因?为觉得两个人?都是彼此的唯一, 不会因?为几年的隔阂而将爱意分给任何人?。   可张昱树忽冷忽热的态度, 又开始让她怀疑自己。   或许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也不会有谁都能像她一样在原地打转。   张昱树轻笑了一声, 很轻,但因?为和她距离够近,段之愿清楚地听见了。   笑过之后,他?说:“有啊,处了好几个,现在还有没分的呢。”   这样一说,她就明白他在骗她。   依然咬了咬唇,配合着问:“真的?”   “老子有必要骗你?”张昱树探过身在?她那侧摸到一盒烟,悠哉地?点燃后睨了她一眼:“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我走啦?”   张昱树咬着烟,没说话。   段之愿刚要起身——   倏地?被一把?蛮力拽回来,头就直接碰上他坚硬似铁的胸膛。   段之愿低呼一声,刚要开口,突然听?见张昱树恶狠狠地说:“你故意的是吧?”   说完,直接拍了她一下。   再挑起她的下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低头重重吻了下去。   段之愿只觉得大脑缺氧,空气在?一点一点流逝。   就快要晕过去时,他?才终于肯放过她,指尖轻点被他吻得发.胀的嘴唇:“这儿是用来给老子亲的,不是来气老子的,知?道吗?!”   他这个人性格实在是摸不透,生气也摇摆不定?。   段之愿跟他?说:“我明天想和你一起去店里。”   “不行。”张昱树拒绝的很果断。   逆反心理就这么被勾起,她眉间微蹙:“我不耽误你工作,我就是想?——”   “我说不行。”   他?音量抬高,相?比较刚才更多了些严肃。   段之愿滞了一下,问他:“为什么?”   “没为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   段之愿直接坐起来穿衣服。   在脚下勾到他之前给买的睡裙,往身上一套就背对着他?躺下。   真是讨厌!   这个人?是不是只有在那种时候才肯对她好好说话呀?   那从?现在?开始,她也不要对他好好说话了。   段之愿用力闭上眼睛。   到底是太?累,即便心中有气也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比张昱树醒得早,睡醒也没叫他?,洗漱完毕就打开电脑,面朝窗口对着日出开始一天的工作。   张昱树的生物钟让他接近中午时逐渐清醒,下意识身手一捞,只摸到空空的被子,几乎是0.01秒的时间,他猛然睁开眼坐起来。   这才看见坐在不远处那个纤瘦的背影。   心跳渐渐平缓。   骄阳正好垂直在窗户能看见的位置。   阳光从她头顶垂下,再到她的背,整齐平铺在?她身后,像是一条看不见的公主裙,偶尔有斑驳的树影晃过,便是给她加冕的皇冠。   她就穿着他给买来的吊带睡衣。   肩头雪一样的白,两条细到可以忽视的黑色肩带搭在?上面,黑与?白相?互照映,勾勒出来的形态让他?想?要贪婪地?犯.罪。   刚睡醒精神很好,张昱树连拖鞋都没穿,大咧咧走到她身后,猛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段之愿听?见脚步声了,但她还在为昨晚睡前他说的话而生气。   故意装作不知道他醒来,继续看书。   不曾想刚把书翻了一页,她整个人?就天旋地?转。   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扔到床上。   见他?欺身而上,段之愿躲开抗拒他的触碰。   张昱树单手就能掰正她的头,让她不得不正视他?。   瞧她这副表情?,他?喑哑着嗓子开口:“干嘛?我得罪你了?”   “你走开。”她罕见的生气。   是真的生气了,推他胸膛的手比每一次都用力,身体绷得很紧,见他?不动还对他?拳打脚踢。   一早上就被打击,让张昱树心中燃起郁结。   他用额头蹭了她两下:“真不想??”   “你走!”   张昱树盯着她,缓缓起身坐在床边。   段之愿也坐起来,缕着凌乱的头发,抱着双腿将裙子盖到脚腕。   两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   许久,到底是张昱树先开口,问她:“还在生气啊?”   段之愿努了努嘴,没出声。   “不让你去店里是怕你太?累。”张昱树解释说:“那天你也去了,也知?道我没有骗你。”   他?又凑过去,握住她的脚腕,指腹摩挲:“店里人?多,我怕有人喝多了说些你不喜欢听?的话,更不希望我走进去看见你拿着抹布擦桌子。”   “愿愿,你跟着我不是给我当老妈子干活的。”   她的眼睛沾染了窗外的阳光,金色光晕打碎了镶嵌在她瞳孔里。   见她气鼓鼓的神色褪去了些,张昱树才抬手轻轻摸她的头发,五指探进她的发梢,向下缕动,感受她丝绸般的秀发划过指缝。   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张昱树问:“这里不好吗?你每天安安心心工作没人?打扰你,我还会回来给你送饭,要是实在想离我近一点,过几天我们去旅馆住,好不好?”   痞子从?良。   温柔跟你讲话时好像自带滤镜。   就让段之愿觉得,他?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一晚加上小半天的闷气,白生了。   段之愿抿了抿唇,抬眼看他?。   “可是,我还是感觉你这几天对我……不是那么太好……”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能无时无刻感觉到他的爱。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觉得阳光是二十四小时照耀她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大概是这段时间店里太?忙。”张昱树告诉她:“我们太久没见了,从?前你上学的时候我还没工作,这样吧,等过段时间店里不忙了,我再好好陪你。”   这样一说,陡然清除了她内心所有的阴霾。   段之愿忽然觉得这段时间是她想?太?多。   没错,之前他们俩在一起时,张昱树的爸爸还活着,他?陪他?爸爸到燃城看海,自然是以休闲为主,所以什么时候他们想见面,就能立即见面。   以前他?们的生活轨迹相?通,现在张昱树则要照顾烧烤店的生意,一忙就要忙十几个小时,的确很辛苦。   段之愿突然觉得很懊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她主动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半张脸埋在他颈间:“对不起,是我没想?到这些,我,我不该,和你发脾气……”   张昱树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也是我忽略你的感受了。”   四年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太?阳东升西落了无数次,四季交替、花草枯萎又重生。   所有事?物都需要磨合,第一步就是要接受现实。   是她太?天真,错以为日子应该都是浪漫和玫瑰花。   却忘了生活更多是柴米油盐。   此后的几天,张昱树依然是后半夜回来。   对她的话多了不少,关怀也是与?日俱增。   每天雷打不动的就是做她,他?在?这方面似乎无比精通,这期间带她在这间房的各个角落里都试过。   段之愿发现他最喜欢的就是窗台。   将她放在?窗台上,看银白色月光撒向她的蝴蝶骨,再看她的长发铺在?肩头,被他?撞得纷飞四散,像是盛开在夜里的黑色鸢尾花。   下午,张昱树给她送饭回来。   每天都换着花样,让段之愿根本就吃不腻。   临走前,段之愿跟他?说:“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   张昱树在?换鞋,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想?出去吗?”   “不想?。”她摇头,扒拉碗里的葱花:“有吃有喝,还能工作,我最喜欢这种日子了。”   是个容易满足的姑娘。   张昱树轻笑了一声,说:“那今晚弄你的时候,别哭了呗?”   段之愿脸上的温度腾地烧起来,小小声:“流氓……”   他?离开后,走廊里也能听见残余的笑声。   段之愿扔下勺子,懊恼地瞥了眼大门。   掀开衣领一看,脑海里又闪过昨晚的种种。   将视线落在?阳台,感觉额间爬上一层薄汗,足足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继续吃饭。   傍晚,段之愿正在?看书时,柳雯雯给她打来电话。   电话里很开心地?告诉她:“段之愿!我和祁阳在一起啦!我觉得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我非他?不嫁!”   祁阳便是那天她去相亲的男人。   段之愿笑着恭喜她:“还好陪你去见了一面,不然可就错过你的白马王子了。”   柳雯雯在电话那边乐得不行。   又得意洋洋地?说她:“我说,你也抓紧时间谈个恋爱吧,我们小组里现在就你一个人?单着了。”   段之愿抿了抿唇,嘴角漾着笑容。   “嗯,我也抓紧时间。”   柳雯雯问她:“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个,祁阳的公司还有几个单身的呢,哪天有时间约出来给你看看?”   “……”段之愿皱了皱眉,告诉她:“以后再说吧,我才刚入职,先把?重心放在?工作上。”   两个人?又说了很多,大多数都是柳雯雯在讲这段时间她和祁阳的约会。   并表示祁阳是她见过最浪漫、最绅士的男人?。   一点也没有土大款的样子。   段之愿最终还是没把她恋爱的事?情?说出来。   请假谈恋爱这件事?,最好还是别被人?知?道,不然传出去一定会被说成是恋爱脑。   挂了电话后,段之愿再次打开电脑。   刚打了几个字,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张昱树的房间虽然在走廊的最里面,但说到底只是个工厂的宿舍,房间并不隔音,段之愿经常都能听见有人从?门前经过。   她并未在?意,继续翻译文件。   突然听到一句:“我前天去店里,听?说树哥有媳妇了。”   “是啊,前几天带过来一次,我早上洗脸的时候还看见了呢。”   偶然听见别人议论自己,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可好奇心却?促使段之愿继续听?下去,因为她想知道张昱树身边的人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那人?说:“长得的确比小芊要好看,看着还干净。”   另一人?问:“比小芊还好看?”   “嗯,这俩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树哥还是有眼光。”   “哎可怜小芊了,跟在人家身后忙前忙后这么多年,人?家都不在?乎她,转头又找了个女人?养着……”   “我看他媳妇也没在店里啊,不知?道给安排到哪里去了,这就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谁舍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哈哈哈你说得对,还是树哥英明……”   声音渐行渐远,段之愿就站在墙边。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前几天张昱树说过的话。   不让她去店里是因为怕她累,怕她被喝醉酒的客人?欺负。   难道这些看上去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爱,竟全都是为了获取她信任的借口吗?   墙壁冰凉的温度很快浸入她的肌肤,炎炎夏日,她指尖冰冷。   段之愿极力告诉自己要相信张昱树。   相?信他对她的好都是真的。   可周遭寂静无比,躁动的心游走在?每一个角落,撞击着墙壁散发出无数回音在耳边鸣响。   像是一曲激烈的钢琴、又好像是森林里被无数猎人围捕的小鹿,疯狂奔跑而迷失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   凌晨三点,张昱树趿着拖鞋慢慢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天气预报说了会下雨,今晚刮过脸庞的风也带着丝凉意。   他?穿着背心短裤,再又一阵卷起地面上沙砾的风结束时,步伐加快。   碰巧遇见街边卖卤煮的小摊,张昱树又折回去。   锅盖掀开香气和烟雾一同冒出,张昱树问:“要下雨了,还不收?”   老伯摇摇头:“今天生意不好,再待一会儿?。”   张昱树要了两大份,提着离开了。   上了楼脚步就开始放缓,轻手轻脚将钥匙插在锁孔里。   走到床边才发现床是空的。   张昱树快步回到门前,一把?按开墙上的开关。   原来段之愿隐匿在窗帘里。   并不透明的窗帘随着风的轨迹,时不时凸显出她身体的轮廓。   正是因?为曾无数次以手测量她肌肤的滑顺度,所以在?看见如此清晰的线条时,张昱树眉心一跳。   窗帘被他?拉开,段之愿并未回头。   她穿得单薄,夜晚的风将她连衣裙吹向一边,只留一角衣袂飘扬。   长发松垮挽起,余几绺碎发垂在?颈间,也随着风的方向舞动。   张昱树将卤煮放在?桌上,拿了件外套走过去披在?她肩头,挡住了白皙的后背和性感的腰线。   “怎么没睡觉?”他?帮忙整理衣领,把?人?捂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不冷吗,快回来。”   段之愿没动,侧过头看他:“明天,我想?和你一起走。”   张昱树说:“又怎么了?不是都和你说好——”   “我想去。”段之愿很坚持。   站在阳台上许久,她鼻尖泛红,手指也冰凉。   然而寒冷未能熄灭热血,她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意见。   张昱树看出她情?绪不对,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   平时柔软似无骨的手掌变得僵硬。   “我买了两份夜宵,刚好你没睡过来趁热吃。”说完就要带她往回走,却?被段之愿一把?甩开。   “你不让我和你一起去,是不是怕,怕我被那个女的看见?”   张昱树一怔,转过头。   “小芊?”   话音刚落的同时,段之愿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   可又觉得此时掉下来太过于丢人,会叫人?看不起,忙背过身擦眼泪。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跟他?理论,或者……或者砸东西,做一切符合现在这个情绪该做的事?情?。   可偏偏她只会流泪。   眼泪擦也擦不干,想?要反驳怒斥他?几句,说出来的话还带着颤音。   她紧紧攥着拳头,怨恨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明明她带着理,此时应该将早就想好的话讲出来,器宇轩昂地?质问他?才对,可眼泪一下来就失了所有气势。   她转头就拿起自己的电脑包,拉链一拉就要离开。   张昱树哪能如她的愿,一把将人扯过来搂在怀里。   坚硬的臂膀锁住她全身,抬手就将她的电脑扔到一边,直接将人?压在?桌子上。   “又要走是吧?”   刚刚眼底的温柔都在此刻悄然消失,只剩下阴寒的情?绪涌动翻腾,按着她肩膀的手也在?用力。   涌现出无限愤然的双眼盯着她许久,猛地?低下头咬住她的唇。   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呼出,段之愿只觉得大脑缺氧。   挣扎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她的力气和他相比根本就是蚂蚁与?大象的差距,不能撼动他?分毫。   直到唇被吻得麻木失去知?觉,张昱树才抬起头,阴鸷气息不减,他?举起拳头用力砸在她身后的木桌上。   一声闷响,段之愿紧紧闭着眼睛,感受木桌传来的振动抵达她的大脑皮层。   “这次怎么不趁我睡着了跑?”   她眼睫一颤,看他?瞳孔里浮现自己的倒影。   张昱树突然暴怒,额角青筋凸起,声音在她耳边久久回荡。   “老子就他妈不该心软!”   又是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我就该把?你绑在?这里关一辈子!看你还敢一跑就是四年——!” 第47章   张昱树永远记得那天。   他欢天喜地?把段之愿带回了家, 因为知道她胆子小所以等到楼下时才告诉她,今天要带她见?吴真。   还贴心帮忙买好了礼品, 到家门口直接给她现成的。   以前他哪里会有这些细腻心思。   细腻是?因为找到一个想用一生呵护的姑娘,怕她冷怕她委屈,所?以逼着自己考虑周全?。   时至今日还能忆起,那是?他生命中少有的开心日子。   如果她没走的话?。   那天他喝多了,头?重脚轻眼里除了段之愿什么也看不见?。   还记得临睡前他还靠在?她身上,一口一口喝她递过来的凉白开,感受她柔软的小手替他轻抚胸膛。   他不让她走,她却说阿姨还等在外面, 待会儿就过来。   结果一睁开眼, 天光大亮。   段之愿走了。   一走就是?四年多。   像是?属于他的月亮坠入暗黑色云层, 弹指一挥间,他失去了所?有。   很难相信,半梦半醒时会恍惚。   需要坐起来点一颗烟,慢慢接受残酷的现实?。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 张昱树都难以入睡。   因为噩梦会循环, 睁开眼睛他就会失去。   就这样靠着褪黑素撑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直到心脏被麻痹。   如果早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张昱树会做什么。   他想?了很久, 就那一个答案。   做她。   管她哭不哭、疼不疼, 一定要她害怕。   怕到不敢离开他, 让她做一个每天在家里等着他的人。   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爱他爱到看不见他就会无法呼吸, 什么都做不好, 觉得人生无趣,前方是?堵带着刺的墙, 全世界都是灰色的。   因为这四年,他就是?如此。   自私了点,但总比失去她要好。   再次见面是在路遥的生日宴上。   时隔四年,她变了很多。   从前在她脸上常有的拘谨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艳与大方。   她再也不是跟在他身后畏手畏脚的姑娘,她的自信能吸引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所以现在应该不会动不动就哭,被欺负只会低头?了吧。   这样更好,下?手的时候也不会对她心软了。   这就是?张昱树再次见到她的第一个想法。   那天晚上就有机会,她捡了只小狗。   而后坐上了他的车,还追他到了洗手间。   他明明能把人带走,也知道那天不管他说什么,段之愿都会乖乖听话?。   可偏偏看见她委屈巴巴的表情,眼睛眨两下?就泛红,像是?一颗上等?的红宝石,让他莫名其妙心软。   谁能想?到放过她这一次,很快就听到她要去相亲的消息。   张昱树恨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个唐子洲不够,还要去相亲。   那天他想?了很多,在?她家楼下抽了两包烟。   等?人等?得心烦,思绪像是游走在广阔的平原上,根本不受控制。   张昱树本想把她吓哭,吓得不知所?措,可她不仅跟他道歉,还说要追他。   你见?过猎物追着猎人跑的吗?   有意思。   他突然就想看看她怎么追,反正也是?他的掌中之物,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只是这姑娘的确是个新手。   追人居然就是字面意思。   真追着他到了店里,吃了霸王餐不说还追着他回家。   那天晚上,张昱树故意朝着很久不回去的工厂宿舍走,她就上钩跟着来了。   真让人省心,自己朝自己的牢笼走。   争着抢着做他的笼中物。   所以他也告诉她了。   ——“自己送上门来的。”   ——“别后悔。”   把她带进房间里那一刻,他就决定再也不让她出去。   然而她软软说一句想?洗澡,他仅仅挣扎思考不到三秒就同意了。   那一刻,张昱树就知道自己输了。   或者可以说,在?她面前,他就从来都没赢过。   段之愿的双手被他交叠扣在头?顶,一只手就能轻易攥住她两只手腕。   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眼尾泛红:“你是不是后悔了?”   不等?她回答,他又俯下?身咬她的唇,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后悔也晚了。”   段之愿被他突然暴怒的情绪吓到了。   在?他这几句话里后知后觉察觉到,原来她以为的更近一步,实?则是?原地?踏步。   迷雾散去她还处在?原地?,兜兜转转又绕回了最初的起点。   张昱树心里那道坎还是?没有被磨平。   一个星期过去了,即便他每天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可心里还带着怨气。   所?以有时会表现的很冷淡,因为他还在为当年那件事抱怨。   段之愿用力咬了下他的唇,好不容易脱离挣开,将头?偏向另一边,急促地?呼吸。   她红了眼睛,看着他:“可我又能怎么办?难道你要我像是没事人一样,哪怕知道我爸爸是?为救你而死,也要跟你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吗?”   “张昱树,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有多大,那天晚上你睡着了,我恨不得冲进厨房找一把刀杀掉你!”   可她没有。   一是?残存的一丁点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二是因为吴真哭得比她还要惨。   吴真握着她的手,差一点就要跪下?。   被段之愿拦下?后,她哭着说:“小树和我,还有他爸爸,这辈子最惦记的人就是段覃。他是我们的恩人啊,你们一家都是我们家的恩人,孩子,求求你别怨小树,当年他年纪小,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没看好自己的孩子……”   “阿姨求求你,小树好不容易遇见这么喜欢的姑娘,你都不知道,他和我提起你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自从我嫁给你杜叔叔以后,我就没见?他对我笑过,愿愿……你可不可以,再给?小树一个机会,这件事不能怪他,求求你了……”   段之愿沉默了许久,最后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将她一步一个脚印求来的石头交给了吴真。   她爸爸用自己的命换来的生命,还是?好好活着吧。   愿他余生过得顺意。   只是?这份顺意,永远都别叫她知道。   张昱树的手拂过自己唇,鲜红的血迹印在?手指上,他舔了下?伤口,沉声问她:“气消了?”   “没消。”段之愿说。   “那回来干嘛?”   “报复你。”   张昱树笑了一声,眼神优越:“就凭你啊?”   “嗯。”   她的语气也很坚定。   张昱树问:“说说打算怎么报复?”   “给?你做饭,用敌敌畏蒸,菜里撒上一把老鼠药,你睡觉时,用枕头?闷死你。”   “都说出来了,我还会上当吗?”   段之愿抿了抿唇,两只手扯着他的衣领,将本就不远的距离再次拉近。   两个人鼻尖相触,他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鼻翼。   彼此的呼吸就在对方的肺部反复游走。   目光相对,能看见?自己在对方暗不见底的瞳仁里清晰的倒影,段之愿的声音很轻,问他:“那我喂给你,你吃不吃?”   明知是?毒药,明知吃了就会死。   但是我亲自喂给你,你吃不吃?   张昱树:“吃。”   他低头?锁住她的唇,将最后几毫米的距离彻底吞没。   窗外的风声骤停,时间将天与地?凝结成冰,空气中只能听见他们短而促的呼吸声。   段之愿的太阳穴在?剧烈抖动,体内细胞在?燃烧,烧得皮肤生疼才反应过来是他的手经过。   这一次接吻,她勇敢地睁开双眼。   却不知他们俩每一次接吻,张昱树都不曾闭上眼睛。   他喜欢看她,在?任何时候。   对他笑时像是晨间被清露点缀过的花,风一吹就随风摇摆,柔软又娇气。   和他接吻时又像是盛开在?悬崖峭壁的一株玫瑰,明艳又致命。   她的眼睛是海面上长明的灯塔,睫毛上下?煽动,永远不用担心有黯淡的那天。   近乎痴狂的吻缓缓结束,张昱树突然紧紧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久久为曾有过任何动作。   段之愿动了动早已解放的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视线落在天花板的白色灯管上,看飞虫没头?没脑地?撞击灯泡。   未几,张昱树闷声开口。   “不走了?”   段之愿眼尾泛红:“不走。”   男人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肩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炙热在?流淌。   自她肩头滑下再慢慢变得冰冷,渗透在?衣服里。   心脏顿时如同刀绞,段之愿把他抱得更紧,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脊背。   声线也颤抖:“我不走……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   张昱树说:“别诅咒了,我的后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让你报复我一辈子。”   交错了四年的光阴。   我爱的少年成长为大人,披着亏欠我前半生的阳光向我走来。   这天晚上段之愿又做了个梦。   梦里场景无比熟悉,高三那年,张昱树被污蔑被迫退学时,她也曾梦到过这个场景。   这一次,她总算是听清了段覃临走时说的话?——   “心愿达成了。”   小时候,段之愿曾被一只狗吓到过,最后还是?段覃过来把狗赶跑。   段之愿哭红了眼睛,拿着雪糕问段覃:“爸爸会一直保护我的吧?会一直保护我到像姥姥一样大对吧?”   段覃笑说:“那时候就该你保护爸爸了。”   “不要——”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流出来,如同山涧的清泉,段之愿哭得抽搭起来:“我,我不会打架,我……”   “哈哈哈,不哭不哭,爸爸保护你!”段之愿被他抱在怀里转了两圈:“爸爸保护你一辈子。”   “那要是爸爸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会有人替爸爸保护你的。”   --   太阳初升时,段之愿倚靠在?张昱树怀里,将他拦在?自己腰间的手翻转过来。   把自然弯曲的手指当做无声的琴键来敲。   段之愿问他:“阿姨又离婚那件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呀?”   “小事。”张昱树无畏说道:“我都见证她两次离婚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段之愿抬头?,下?巴放在?他肩膀上:“那我也想知道。”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眼睛忽闪忽闪地?眨,浅褐色瞳仁清澈诱人。   闪烁着金箔一样的光,看了就想?靠近。   张昱树一把揽过她的腰,把人固定在怀里:“你这是?勾.引我啊?”   说着,他手指就探了进去:“这里是不是下了药啊,勾着老子每天都想?进去看看,你是?水做的是?不是??”   尽管段之愿这些年已经有很大进步,但在?张昱树面前还是?小儿科级别。   到底还是?说不过他,再修炼一百年也说不过。   她偏过头?,终于绷不住了。   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嗓子眼里涌出来一句:“下.流。”   这更戳中张昱树的某根神经,让他更加觉得这场游戏十分有趣。   张昱树翻身而上:“那就给?你看看!”   他像是?个机械齿轮,永远朝气蓬勃、不眠不休。   ……   很快到了张昱树的上班时间,今天不用段之愿说,他就主动要带她一起。   刚打开门,就撞上路过的工人。   这人是?在?修理厂修车的,叫余洋,见了他脸上浮现出惊讶:“树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看见?你。”   张昱树说:“昨晚。”   余洋又故作玄虚地拍了拍包,猥.琐的眉梢一挑:“树哥,好东西!”   说完才看见他身后的段之愿,余洋一怔:“哎呀,那你不需要了,哥们自己享受了!”   说完就要走。   “哎!”张昱树叫住他,勾了勾手指:“发来。”   余洋打开背包,一边翻一边说:“这有好几个,你要哪……”   “都要。”   张昱树又在?另一个夹层里抽出几个花本,摆了摆手:“走吧。”   “呦,助兴?”余洋咧开嘴,笑得五官都起飞。   张昱树不耐烦道:“滚蛋。”   门一关,他就把刚刚得到的战利品塞进段之愿的电脑包里,要一起带走。   段之愿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探头?看过去,问他:“什么呀?”   “没什么。”他说完就牵起她的手:“走吧。”   到了大门口,经过修理厂大家都和他打招呼。   有人问张昱树:“树哥,我那天看你又是?接水管,又是?换窗帘的,还以为你打算回来常住呢。”   “是?啊树哥,前两天我们闲的没事想去找你打牌,结果见?你房间门锁着。”   “怎么不住宾馆了?店里离咱们这多远啊。”   张昱树每天回来时走的是后门。   没人注意到他每晚留在?这里,甚至不知道那间房里一直住着人。   张昱树抿了抿唇,沉声道:“这就回去了。”   他带着段之愿离开,坐上车了刚要启动又被她拦下?。   “张昱树。”段之愿问他:“你锁门了?”   他喉结涌动两下:“嗯。”   “你这人——”段之愿两条细眉拧起,抱着肩膀坐正身体:“简直过分!”   张昱树越过中央扶手凑过去,扳过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我不过分不行!”   “万一我回去了你人不在怎么办?万一你又开始恨我,一走又是?好几年就甩一本诅咒我去死的日记,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怎么办?”   “愿愿。”张昱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睡醒觉睁开眼,发现什么都没了’这件事。”   他恐慌。   恐慌是因为失去过。   并且正处于失而复得的敏感阶段。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叫他夜不能寐。   “别气了,我们不是?都已经和好了吗。”张昱树哄着她,又握着她的手腕:“那你打我几巴掌出气好不好?”   说着握着她的手朝自己脸上甩。   巴掌声清脆,指甲划过他的脸,段之愿挣了几下没挣开,才开口:“好了!”   “不生气了?”他问。   安静了一会儿。   段之愿说:“本来,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困扰……”   说来还有些尴尬。   她在那间屋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居然从没有想?要出去的想?法。   外面的人她都不认识,见?了面也不知道和人家说什么。   说到底还是?她太宅了,坐在?桌前有吃有喝,工作累了就睡觉,如此反复居然都没有发现倪端。   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反应慢的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如果不是正巧碰见那几个人和他说话?,段之愿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她曾被关在一间房里,足足一个星期这件事。   真是?太荒谬了。   “张昱树。”她看着他,可怜巴巴的:“你以后不会把我卖了吧?”   她穿着一条棋盘格似的连衣裙,胸前一个大蝴蝶结作为装饰。   两条纤瘦的锁骨支出,拼凑出明显的一字肩。   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不施粉黛却唇红齿白。   张昱树轻笑出声。   倏然忆起多年前,他把她按在?墙边强势表白,她却满脸苍白吓得跟个泪人似的,还要给?他告老师。   从那时候开始,张昱树就再也不想看她哭。   他是?真舍不得。   他想永远守护住她的童真和少女?心,让她活得自由自在?。   就像是太阳下的泡沫,随风起舞,肆意畅游,与风缠绵交织,最终融化?在?风里。 第48章   烧烤店里有几个服务生在做准备工作, 听见门声都抬起头。   段之愿认出?其中一个人是之前给她送毯子的,朝他点了下头。   霖子也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嫂子好!”   其余的人也跟着凑热闹似的喊了句“嫂子”。   段之愿微怔, 笑了声:“你们好。”   张昱树给她安排到了吧台的位置歇着,等她从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忽然问:“你是?不?是?长高了?”   “都多大了,还长高。”段之愿笑说:“我从上初中开始就?没有长高过了,高中吃那么多鸡蛋也没什么效果,现在这么大了更不会长高了。”   张昱树的视线上下扫了几?遍,突然弯下腰凑到她面前。   他身上总有一阵淡淡又清凉的洗衣粉味道,每次压过来时段之愿总会下意识僵住。   他压低声音:“好像还——不算大?”   段之愿的心滞了一下, 突然抬起脚, 轻踢他的脚尖, 语气娇嗔:“你别看我。”   说完就?坐下来从包里拿出?电脑,不?小心带出来之前他塞进包里的的东西,掉在地上。   段之愿弯腰去捡,张昱树也没拦着。   双手环在胸前, 看好戏似的盯着她的脸。   只见她指尖轻触, 刚拿起来动作就滞住。   顿了两?秒又扔回地上, 抬起头脸颊都充血:“张昱树,你……”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真是?个无赖。   居然把这种东西塞进她的包里。   万一她刚刚在外面打开电脑包那可怎么办?   被别人看见了还不是要笑话死她。   这人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羞的。   她不?敢再碰了, 张昱树则缓缓上前, 漫不?经心蹲下来将那几张卡片捡起来, 再次塞进她电脑包的夹层里。   段之愿不?让。   “这是?我的包。”   “你都是?我的了, 你的包不?也是?我的吗!我这没地方装, 借你包放一下怎么了?这么小心眼。”张昱树凑到她耳边:“我这不?也是?想学习学习, 让你也舒服吗?”说完吻了下她的耳垂。   这种?事情上,他毫不?遮掩, 以前也是?这样?,说这些话时脸不红心不跳的。   段之愿推他肩膀,声音轻软含羞:“你快走吧,我要工作了……”   虽然人在休假,但出?版社给的工作她还得做完。   这一个星期,张昱树从半夜回来到中午离开,基本不?让她睡觉。   弄得?她只能在白天补觉,这样才能全神贯注地工作。   这个时间的烧烤店里人少,又安静。   段之愿很快就投入到工作中。   等再被打?搅时,是有人来到吧台。   段之愿从英文字典里抬起头,看见一个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姑娘。   马尾扎得?很低,松松夸夸垂在脑后。   这种发型最近经常能看见,好像很流行。   看上去?带着一种?懒倦的美,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这样扎头发。   段之愿认出?她了。   但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   那姑娘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才指着桌上的电脑,说:“要营业了,今天是?我的班,我得?在这里收钱。”   “好。”段之愿点头,指了下自己的东西,问她:“我在这,不?影响你吧?”   “不?影响的。”   段之愿便垂眸继续自己的工作。   刚译了几?句话,张昱树就走过来。   站在外?面敲了下吧台,跟她说:“我送你回宾馆。”   段之愿正忙着手里的工作,摇摇头:“晚点吧,我现在有些忙。”   说着,朝他眨了眨眼:“怎么啦?”   张昱树搁在吧台上的手滞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道:“那出?去?陪我烤串?”   “太呛。”段之愿翻了一页词典,头也没抬:“等一会儿我翻译完这篇合同再去。”   安静了几?秒钟。   张昱树才说了句“好”离开。   没过多久,出?版社给她打了个电话。   大概内容是?之前由她参与翻译的一本文学作品广受好评,国外?的合作公?司想要跟她联系,谈谈接下来的合作。   段之愿自然同意,要来了电话就回拨过去。   整个过程用的都是英文,二十分钟后?,她又获得?一个新工作。   预计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有的忙了,段之愿想了想,打?算跟出?版社销假。   本来请了两周的假就是为了陪张昱树,现在以他们俩的关系,剩下的几?天假完全可以免了。   而且她也实在是吃不消张昱树的体力。   抬起头就能透过宽敞的窗户看见张昱树忙碌的身影。   虽说是?方寸之地,但来来回回地走,一站就站到天黑也够累人。   也不?知道他火力怎么那么旺盛,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居然还能折腾她。   收回视线时余光恰好落在小芊身上,准确捕捉到了她在看自己的目光。   与此同时,小芊赶忙垂下眼,双手整理收银台的现金。   华灯初上,火车站人流密集,涌进店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各个的大嗓门,吵得?段之愿时不时就会皱一下眉。   终于,她停下手头的工作合上电脑。   把词典重新装回包里,手指不小心又碰到那叠花册,心间一颤。   拉上背包拉链后?,段之愿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小芊那边。   这姑娘看起来落落大方,除了妆浓了些似乎没什么异样。   关于小芊和张昱树的关联,路遥都不知道给段之愿讲过几?回了。   总结起来就是张昱树英雄救美,成功俘获姑娘的芳心。   从此就?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让所?有人都能看出张昱树是她钦定的真命天子。   依照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应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小芊对她的态度并没有让她觉得?哪里不?适。   段之愿对她也完全讨厌不起来。   当小芊微笑着找钱给结了账的客人时,段之愿想清楚了。   大概是因为她笑得很甜吧。   有些人就天生能给别人好感,哪怕她跟你的关系是?对立的。   没多久就?来了两?个喝醉的,勾肩搭背站在吧台前,说了两句什么段之愿也没听清。   最后?还是?小芊平静地说:“不好意思,店小利薄,我们不?赊账。”   不愧是常在这里工作的,醉鬼的话都能听清楚。   话音刚落,突然其中一人用力一拍桌子,涨红着脸破口大骂:“什么操蛋地方,老子说赊账了吗,老子是?他吗没带钱现在回家取@#¥%……你他妈瞧不起我们啊?”   小芊面露不?适,但依然缩了缩肩膀赔着笑:“不好意思,店里支持扫码。”   “我扫你麻痹!”那人说着就?把递到他面前的二维码挥到地上。   争吵声引得店里客人都朝着吧台看,段之愿则偷偷拿出?手机,报了警。   比警察来得更快的是张昱树和他的兄弟们。   也不知道这群人平时在哪里,总之一遇到闹事的,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出?现。   五六个人把闹事的这两?个人控制住,搂着脖子就往一旁灰色木门的小屋带。   段之愿曾趴在四楼的小窗户里见过残局,想也能想象到门一关,屋里会发生什么。   她赶紧越过吧台跑到张昱树身边,抱着他坚硬的手臂:“别,别打?架,我已经报警了!”   “你报警?”   “嗯!你你别打架……”   张昱树沉着脸跟过去?,木门在段之愿面前关上。   没让她进。   不?到一分钟,张昱树又出?来,搂着段之愿往出走。   她两?步一回头,被带出门才焦急地嘱咐他:“别打?人,不?,不?然……警察来了没法说!”   张昱树脸上是与她截然相反的平静。   只等她安静下来,才撇着嘴轻笑一声:“别,别,别打?架!”   又来学她。   段之愿现在已经基本不结巴了。   只有在极度着急的时候才会。   她推了他一下:“幼稚。”   很快他的手掌就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又顺势下滑至她的脸蛋,轻轻捏了一下,说:“结巴的时候还挺可爱。”   说完,又板起脸:“谁让你报警的?老子每次都是?揍完了再让警察过来领人。”   “以后?别那样?了,遇见吃霸王餐的就直接报警嘛。”她倚在墙边,两?只手攥着他的手指,细眉微蹙,瞳仁里还残余着恐慌:“打?人是?不?对的,你开门做生意就应该知道会遇到这种?人呀,喝醉不?是?很正常吗,脾气要收敛一点,别那么冲……”   说完,她才见他眼神灼灼,正盯着她看。   不远处的路灯刚好打在他刚毅的面庞上,刚从烤炉边出?来,他鬓角和鼻尖还噙着细小的汗珠。   “因为你。”他说。   “什么?”段之愿没明白:“因为我?”   “之前在咸城,你被那两个酒鬼吓得脸都白了。”   “还有那天,我也喝多了——”   然后?你就?走了。   后半句话他动了动嘴唇,没说出?口。   但段之愿已经明白。   “从那天开始我就?特烦有人喝多。”张昱树平静地眨了眨眼,又道:“我开店怎么了?就?因为我开的店,所?以得?听我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猛地靠近,对着她的唇狠狠亲了一口,带响的。   段之愿抵着墙无路可退,手背捂着嘴,嗔道:“你……这里这么多人……”   熙熙攘攘的街道边,车水马龙。   此时正是?宵夜时间,人来人往中掺杂着欢声笑语。   “有人怎么了?”张昱树歪着脑袋,强硬地扯下她的手,凑过去?又亲了一下:“老子跟自己媳妇打?啵儿?,不怕别人看。”   段之愿抿了抿唇,问他:“那跟别人,就?怕看了?”   张昱树不答反问:“生气了?”   大手扣在她腰间,自己的腰也凑了过去?,挑起她的下巴低头看她:“你应该相信我的吧。”   段之愿撇撇嘴:“不信。”   “怎么不?信?”他明显急了,耸了一下手臂,把人扣得更紧:“我什么样你还不?了解?你不?信我?”   “你什么样??”她抬起下巴问他,比月色还温柔的眼睛此刻带着几分狡黠,望着他:“不?了解。”   “故意的是吧。”张昱树的手下滑,一把将人托起来,与他自己的身高持平。   陡然腾空让段之愿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按在他肩膀上。   被他托着转了好几?圈,最后只能抱着他的脖颈求饶。   张昱树随手给人放到一米多高的围栏上,让她的手不?得?不?紧紧抱住他保持平衡。   勾起嘴角问她:“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了吗?”   “痞子。”段之愿说。   他也不?否认,问她:“喜欢痞子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很明显就只有那一个。   段之愿看着他,浅棕色瞳仁略显平静,脸却是?烫的。   “喜欢。”她说。   她坐的比他还要高,两?人接吻的方式就变成了张昱树抬头。   陡然给段之愿一种错觉,这一次接吻是?她主?动。   捧着他脸的手指微颤,街边的车水马龙声响早已荡然无存,她所?有感官都在张昱树身上,嗅觉和听觉统统都是?他,心脏比每一次鼓动得还要快。   吻了一会儿才不舍地分开,张昱树喑哑着嗓子,眸间是?夜一般的沉。   “要是这儿有个没人的小树林儿?——”   “老子真想现在就弄了你。”   说完,就把她从高处抱下来。   替她扫干净裙子上的薄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才走了两步转弯就见到了小芊。   她跟张昱树交代:“警察已经把人带走了,帐也结了,霖子他们等你呢。”   “嗯。”张昱树点头,带着段之愿往回走。   回到吧台,段之愿用手指抿了下唇,问小芊:“从前张昱树的脾气也这么冲吗?”   “是?。”小芊点头:“一直是这样?。”   “那你们没人拦着他?”   安静了几?秒钟。   小芊:“谁也拦不住的。”   “除了你。”她说。   段之愿若有所思点点头,打?开手机里的电子词典。   尽管毕业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依旧保持着,她每天都会背几?个单词,闲来无事就?在心里拼写。   她在店里又坐了会儿,实?在困得?受不?了。   这才收拾好东西跟张昱树说要回宾馆。   张昱树要送她被她拒绝:“就过个马路,阿姨今天在吗?”   “在。”张昱树说。   “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突然被张昱树扯出手腕。   段之愿回头就看见他的眼神,看着恹恹的,一瞬不?瞬盯着她。   她瞬间读懂这道目光的意思。   牵起他的手凑过去?,踮起脚尖鼓足了勇气趴在他耳边说:“宾馆的床……比修理厂的舒服。”   张昱树眉心一跳。   又听她软软开口:“我会等你回来的。”   ---   时隔多年,吴真见了她比上一次还要欢喜。   特殊的身份关系叙旧,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因为吴真实在是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母亲。   她没问段之愿为什么回来,也不?问两?个人怎么会和好。   她只握着她的手,眼中闪烁着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吴真这里得?知?,张昱树在和她分手后上了个大专。   网课形式,在家里自学而后参加考试。   这总算是化解了段之愿内心的遗憾。   四楼那间房还给她留着,段之愿却说想去张昱树住的房间。   坐在属于他的领地上,刚一抬眼就看见柜子边放着个箱子。   这箱子的材质十分眼熟,水晶质感,和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张昱树送的钥匙是相同材质。   原来还真有这么个箱子。   居然一直是在他这里保存的。   锁得?严严实?实?,旁边也没有缝隙,段之愿拨了两下只得放弃。   这房间里每天有人打扫,看上去?整洁又清新。   段之愿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困意很快袭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被子枕头每天都换,并没有他的味道,相当于换了个地方,段之愿还不?太习惯,所?以当张昱树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就?醒了。   张昱树给她带了宵夜,段之愿吃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看她。   “和我妈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段之愿,拨掉馄饨里的葱花,说:“就?是?聊聊工作。”   她又指着柜子的方向问他:“你那个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呀?”   “没什么。”张昱树不说。   好奇心促使段之愿又问了一遍:“是?什么?”   “空的。”他平静地说:“摆设。”   段之愿撇撇嘴,不?太开心。   不?说就?不?说,反正她有钥匙。   张昱树勾着她的椅子把她带到自己身边,手从她身后?绕过去?不?老实?钻进衣服里。   粗粝的手掌经过这些年的风吹日晒,指腹挂上一层薄薄的茧。   每次他指尖滑过,都能让她心脏一颤,酥麻感一并袭来。   她声音细软,听着酥骨。   “我后天就去上班了,想回我家去?住,就?是?之前那个小区,你知?道的。”   “嗯,知?道。”张昱树另一手摸上她的腿。   “白天要工作。”段之愿又说:“那就……那就?不?能不?让我睡觉了。”   张昱树笑了一声:“好。”   想必也不会不让她睡觉。   他半夜三更才关店,肯定回到旅店就睡了。   也就是打一会儿电话,或者微信聊几?句。   段之愿被他抱上了床。   果然还是这里比修理厂要舒适的更多。   他的房间里有空调,还没有吱呀吱呀的难听声。   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   夜半时分,她半梦半醒看见张昱树下了床。   将空调关上后,打?开了窗。   时不?时一缕清风拂过面颊,也不用担心膝盖明天会疼了。   ---   段之愿第二天就?回家,从百宝箱里取了钥匙回来。   透明的钥匙放在锁芯里,轻轻一扭,锁开了。   她的心剧烈地抖动,即便知?道张昱树现在不可能出现,依然选择反锁房门。   并不?是他说的空空如也。   箱子里一共有六个盒子,还都做了编号。   段之愿拿起编号1,打?开一看是?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   细长的根大概有十厘米,外?表都是?闪亮的碎钻,阳光下折射出?无数光芒,一眼望去像是将银河的光芒镶嵌到上面。   是?她的鞋码。   将高跟鞋小心翼翼放好,她又拿起了编号2.   这里面是?一条项链,一颗淡粉色水晶吊坠,放在手心能感受到微凉的温度。   第三个盒子比较小,宝蓝色木盒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拿到手里时,段之愿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她一手托着盒底,另一手打?开盖子。   银白色的灯在盒子顶部亮起。   光打?下来的方向正好是下面闪闪发亮的钻石。   这是?一枚钻戒。   段之愿戴了一下,刚好是她无名指合适的尺寸。   心中似是装了条瀑布,情绪激荡地流淌,撞击出?无数水花。   把戒指放了回去?,她又拿起第四个盒子。   里面是个白色头纱,最上面还配着皇冠。   第五个盒子是最大的一个,如她心里所?想的一样?,这是?一套婚纱。   和她一样纯洁又优雅的白色婚纱。   手指拂过,内心划过无数股暖流,暖流汇聚再一同涌入眼底。   或许在曾经的某个夜晚,张昱树的手也曾划过婚纱,脑海里想着她的模样?。   惊喜之余,段之愿忽然发现每个盒子侧边都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婚纱的盒子上写着:【22岁生日快乐。】   再往前看,分别是?【21岁生日快乐】、【20岁生日快乐】……   那双高跟鞋下,则是?:【成人礼,18岁生日快乐。】 第49章   原来, 从她十?八岁那一年开?始,张昱树每年都会给她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只是可惜命运弄人, 她每一次过?生日,都没?有他在身边。   段之愿又拿起箱子最边缘的那个小盒子。   这上面既没有序号也没有字迹。   疑惑地打开?一看?,竟是那块上面刻着他名字的玉石。   还以为就他那暴脾气,肯定早就丢了,没?想到居然放在这里。   天气突然就阴了,段之愿想起白天时和吴真聊天时,听她说最近天气闷,估计要下场雨夏天才会彻底过去。   季节替换的也不甘心?, 离开前也要折磨的人心烦意乱。   轰隆隆的几声闷雷从远处袭来, 段之愿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烧烤店上?。   这间屋子的位置就不如四楼那个好, 楼层低,牌匾刚好遮挡住一半视线,依稀能看?见男人忙碌的背影。   他提前就给烤炉周边加了个斗篷,为了避雨。   段之愿坐在窗前, 给自己泡了碗燕麦端着喝。   等待了很久的雨也在这一刻降落在燃城, 洗刷残留的暑气。   依稀听见有吵架声音传来。旅馆里不算稀奇事。   大学时候她和舍友们出去玩, 住的酒店旁边就有个捉奸打架的。   大半夜叫了警察过?来把人带走,临走时还穿着酒店的浴袍光着大腿, 别提多狼狈了。   直到楼下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伴随着吴真的尖叫。   段之愿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赶紧跑下?楼。   前台的关公和香炉全都砸在地上?, 吧台上的装饰品也都被摔得面目全非。   装钱的匣子整个被抽出来, 里面?除了几个硬币什么也不剩。   玄关处有个凌厉的女声响起:“你儿子把我爸打成那样, 光赔这点钱算什么?你打发要饭的呢!”   吴真的声音传来:“杜琪,给多少钱那是法院判的, 你现在来我店里抢钱是犯法!”   “明明是你们家活该!”   “张昱树打了我爸你们就得负责,我爸后半辈子的生活费全都管你们要,敢不给试试!”   吴真头发凌乱坐在地上,紧紧抓着杜琪的书包。   这个名字段之愿有些耳熟,记得之前去她家里吃饭时,吴真说过?。   杜琪是杜宇康的女儿,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大一或者大二。   段之愿见状赶紧跑过?去,雨浇在脸上?,她对?杜琪说:“如果不赞成法院判定就去上?诉,你跑到这里要钱砸东西,这叫抢劫,再不还钱我就报警了。”   杜琪的脾气秉性和她爸没什么差别。   梗着脖子一条路走到黑,又蛮又不讲道理。   “我他妈这叫讨公道!”她朝段之愿高声叫骂:“你是哪来的狗过来帮主子咬人的啊?这狗娘养的娘俩把我爸害成那样,自己的日子倒是过得风生水起凭什么?”   “关你屁事给我滚!”杜琪说着甩起手臂。   雨天路滑,段之愿踩在台阶上没站稳就要摔倒。   突然身后一股力量托住了她,张昱树紧随其后出现在身边。   他神色紧张地看向段之愿,她额前发丝被雨打湿在头顶,脸色略显惊慌。   确认她没事后将人护在身后。   一把扯过?杜琪的衣领,直接将人拖进了旅馆大厅。   杜琪对段之愿和吴真倒是能嚣张些,但在张昱树这里,她毫无?还手之力被扔在地上?,还想去够书包,被张昱树抢先一步从地上?捡起。   霖子他们全都来了,扣着杜琪的后颈不让她动。   她就只能破口大骂:“张昱树你他妈要不要脸了,你把我爸害成那样还好意思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你个狗娘养的杂种!”   下一刻她的脸就被按在地上?,嘴蹭着满是香灰的地砖。   霖子笑着说她:“小小年纪嘴就这么脏,来,哥哥用关二爷的香灰给你去去污。”   张昱树沉着脸打开?她的书包,抖了几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书本散落一地,还有一沓皱皱巴巴的人民币。   这就是她刚刚在吴真手里抢来的。   张昱树把钱一张一张缕好揣进兜里,不耐烦地看?着杜琪。   问?候的语气:“你爸还没死呢?”   杜琪被按在地上?,吾吾说不出话,只能含恨瞪着张昱树。   “我告诉你。”张昱树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爸死了,我都不会死。”   他语气悠然,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威胁成分。   “我看你年纪小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敢有下?次,那我也去看?看?你爸。”   说完,他抬手示意霖子放手。   杜琪总算能站起身,眼?睛里似是藏了无数根针一样怨恨地盯着张昱树。   袖子抹了一把嘴上的香灰,突然笑了一声。   “张昱树,你不觉得你就是个扫把星吗?”   杜琪指着吴真,说:“你妈跟我爸说的,说你小时候差点淹死,还是你女朋友的爸爸为你丧了命。”   张昱树的脸色骤然变暗。   本来还在一边看热闹的霖子他们也突然严肃起来,目光落在段之愿身上?。   因为淋了雨,段之愿整个人面?色惨白,此话一出更是连站都站不稳,手扶在墙壁上?,心?脏一阵钝痛。   杜琪很满意张昱树此时的面?色,认为自己这一刀插对?了地方。   她又笑说:“我真感谢吴真离开?我们家,不然你克死了自己的爹,下?一个不就是克死你妈?幸好我爸没当那个冤大头,离你这扫把星越来越远!”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刀刀命中张昱树的心?脏。   这么些年他活的骄傲,骄傲自然是从小父母给的。   在那个同龄人每天只有几块零花钱甚至没有钱的时代,张昱树在超市里买个新款游戏机都不眨眼?。   别人的父母穿着朴素,他的爸爸开?着汽车,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来接他放学。   但这份引以为傲的自豪终结在他父母离婚那天。   从此,张昱树很少和别人提起往事。   骄傲只存在于回忆,再被提起就成了心底的伤疤。   如今伤疤在众人面?前被揭开?,陡然激起张昱树内心最阴暗的一面。   想撕烂这个人的嘴。   想把供奉的香火点燃,捅进她的食道。   想掐着这个人的脖子看她一点一点失去气息。   墨色的瞳孔沾染了窗外的寒气,张昱树抬起腿,缓缓上?前。   气氛骤然降低,气压低到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杜琪也被他掺了血一般的眼神震慑,向后退时,陡然撞到了霖子,被他再次按在吧台上?。   一瞬间,张昱树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她的下?场,就应该跟她爸一模一样,甚至更惨才对?。   门外大雨倾盆,冷风呼啸着从窗边经过?,一切都好像恶魔在耳边低语,唤醒沉睡的野兽。   ……   “张昱树——!”   一声颤抖的尖叫陡然打碎一切。   段之愿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含着泪的一双眼?睛看?着他,摇摇头:“你别冲动。”   她见过他发了狠的模样。   之前教训周壹辰的时候,一拳又一拳砸在人家脸上?,丝毫不含糊。   而现在明显比那天还要恐怖。   他本就是拥有獠牙和利爪的恶狼,从不会有委曲求全的时候。   段之愿紧紧抱着他,轻声安抚:“张昱树,别冲动……千万别……”   张昱树的下颌绷得很紧,才要抬起的手已然垂下?。   拳头紧握,充满戾气的一双眼睛看向杜琪:“我不想再看见你。”   杜琪本能想要反抗,抬着下?巴刚要张嘴又陡然顿住,垂下?眼?不敢吭声。   张昱树转身就走,步伐迈得大,几步就走出门口投身进这片冰冷的雨幕里。   段之愿紧随其后,吴真忙在身后喊道:“孩子,门口有伞!”   她弯腰随便拿起一把伞冲出去。   男人走得快,向着烧烤店相反的方向。   这边是火车站唯一一处人不算多的地方,加上?下?雨,地面?形成好些个水洼,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微微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烟。   用手拢着火苗,艰难在这片雨雾中点燃。   白烟被雨打散在空气中,段之愿举着伞凑到他身边。   风不小,吹的雨水改变方向垂在她肩头,但她没?有察觉,两只手高高举着伞柄,尽量把他圈在伞中间。   张昱树抬眸,眼?尾泛红。   刚刚的戾气早已消散在风雨中,随着一同摔进泥土里不见踪迹。   他突然扔了烟,抬手一把揽过?她的腰,把人圈在怀里用力吻了下?去。   突然的动作,段之愿没能拿住伞。   手一抖雨伞整个被风掀翻,他俩就置身在这片空旷的领域,等一滴雨分散成两半落在两个人脸上。   张昱树退后了几步,又把段之愿抵在墙壁上?。   屋檐避雨,让她能短暂地睁开双眼看他再次夹带着风雨席卷而来。   肩膀撞到墙面生疼,段之愿却一声不吭。   双手紧紧攥着他T恤的衣摆,感?受体温一点一点上?升,大脑逐渐缺氧,心?跳也开?始加速。   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抬头,与她额头相抵。   雨将她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优美的线条,以及若隐若现的内衣。   张昱树眼神微沉,呼吸加重。   他盯着她,哑着嗓子开口。   “愿愿,对不起。”   段之愿摇头,继而抱住他的腰。   “都过?去了。”   脸贴在他被雨打湿的衣衫上?,刚刚被他挑起的温度逐渐下沉。   都过?去了,从此以后这件事就再也不想提起了。   虽然在她心中还做不到完全一笔勾销,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但段之愿在努力让自己感受幸福,让自己永远沐浴在阳光之下?。   因为这不单单是她想要的,更是她爸爸想要的。   所有人都希望她过?得幸福,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也都在努力让她感受到幸福。   如今段之愿已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她牵起他的手,抹去手背上?的雨水,在屋檐下露出真诚又灿烂的笑。   “张昱树,我们回家吧。”   大雨未停,整个城市都处在朦胧里,风不知道将伞卷到了哪里。   段之愿的笑就是照进他内心?的一道光,是他心?间贫瘠之处盛开?的唯一一朵花。   余生他都想要守护这朵花,让她永远开?得娇艳。   张昱树脱了上衣盖在她头顶,带她小跑着离开?,穿过?马路回到旅馆。   吴真煮了热汤上来,他俩一人喝了一碗,身子总算暖和过?来。   吴真局促地站在原地:“儿子,我……”   “没关系。”张昱树说。   吴真这一生随波逐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就是和张富丰离婚。   她有多珍惜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张昱树比谁都清楚。   况且他的身世,他儿时的经历,张昱树从来没想对任何人隐瞒,所以吴真也没?必要隐瞒。   今天他发火完全是因为,段之愿亲耳听到了这一切。   他所有弱点,都是段之愿。   等张昱树洗好澡出来,吴真已经离开?了。   只剩段之愿一个人坐在床上?,和插着电的电吹风。   张昱树自觉拿起电吹风站在她身后,在手心?试了下?温度后,拾起她一绺头发,认认真真地吹。   她头发浓密、并不分叉。   拿在掌心时总是顺着指缝滑下去。   张昱树觉得段之愿哪里都好,连头发都生的这么好。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大概也是这样吧,皮肤细腻,性格温顺,有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   半湿的头发在他掌心?渐渐变干,闪亮又光滑的铺在她纤瘦的肩膀上?。   二十?分钟后,张昱树将吹风机送回浴室,也上?了床。   段之愿问?:“我之前,就是那天走的时候,给你留下的玉石项链呢?”   在那个箱子里。   “明天我找找。” 张昱树说。   段之愿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戴呀?”   张昱树指尖微动,告诉她:“因为觉得你应该不希望我戴。”   她日记里的诅咒,每篇都是让他去死。   那他要是带着这块石头,这块带着她虔诚希望的石头,岂不是不能让她如愿了。   而且,他也没脸戴。   段之愿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颌垫在他肩膀上?,凑在他耳边轻轻道:“找出来戴上?吧,以后,不要再摘下?来了。”   “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对?我好一点,要像我爸爸那样爱我。”   张昱树翻身轻而易举将段之愿压在身下?。   幽深的目光在她五官上描绘。   猛地低下?头。   段之愿在关键时刻躲开?,他的唇就只碰到她的脸颊。   “你还敢躲。”张昱树换了个姿势,撞开?她的双腿,彻底把人压制。   段之愿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挣扎几下只能求饶。   尽管她细眉弯弯,可怜巴巴,但依旧为时已晚。   窗外雨雾弥漫,划在窗户上形成晶莹的细线。   两人的心跳几乎就要挨在一起,跳动的频率都相同。   潮湿的空气从窗外吹进来,段之愿被他盯得心?慌,偏过?头不看?。   他却突然压下来,附在耳廓。   “今天还想看你哭。” 第50章   一场大雨将夏季释放的全部火气浇息后悄然离场。   花园里第一片枫叶落下时, 秋天席卷着沁人心脾的微风到来。   段之?愿当初选择重新回到燃城,只是在电话里跟秦静雅提了几句。   秦静雅没有意见, 只告诉她喜欢在哪里就在哪里。   段之愿也答应等过几天休息,她就回咸城去看她们。   这天下班,段之?愿抱着lucky一起从单位出来。   Lucky前段时间一直放在柳雯雯家?里养着,今天见了她显得格外热情。   小奶狗长大的速度很快。   之前在草丛里捡到它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现在毛发已经变得茂盛又蓬松,一双眼睛圆溜溜泛着光。   柳雯雯和她的相亲对象进展迅速,她告诉段之?愿:“我们俩前天已经挑好日?子了!”   “这么快就要结婚呀?”段之愿很惊讶,问她:“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吧?”   “没办法, 火花就是来的这么快!”柳雯雯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眉梢微挑:“之前给你介绍相亲你干嘛拒绝, 我?昨天一问,人家?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相亲相来的。”   “钻石王老五诶!”柳雯雯埋怨她,说:“给你机会你都不珍惜!”   段之愿苦笑着摆摆手:“不是, 我?——”   话还没说完, 突然瞧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梳着港式的侧背头, 两侧短寸,中?间蓬松梳向脑后, 额前几绺碎发扎在断眉上方。   一身黑色休闲式运动服, 风将衣襟吹动,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   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目光随意落在来往的车辆上, 并没有注意到段之愿出来了。   “你在看什么呢?”柳雯雯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突然眼前一亮:“哇撒,帅哥诶……”   “段之?愿, 原来你喜欢这款的啊!”话音一顿,又皱眉:“不过仔细看面相有点?吓人,感觉是会家暴那种的。”   “他不适合你,还是别看了。”柳雯雯说。   “不适合我?吗?”段之愿问她:“为什么?”   “你这么好说话,脾气那么软,被打一巴掌岂不是只有哭的份!”   段之?愿轻笑了一声,认真地告诉她:“那个就是我?男朋友。”   “……”   柳雯雯足足愣了几秒钟,眼中?闪过疑惑和搞笑。   观察段之愿的表情确定她没有在开玩笑时,又一脸不可置信。   问她:“不是吧,你喜欢这种凶悍的?!”   “他不凶的。”段之愿说完就摆摆手:“那我走啦!”   丝毫不意外柳雯雯对张昱树的评价。   因为?她第一次见到张昱树时,内心?对他的恐怖形容词比柳雯雯还要多。   甚至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只想缕着墙边抓紧离开。   秋风拂过,被太阳光照射的树影便窸窸窣窣折射到了他身上。   他一袭运动服,看上去略显少年的青春气息。   时光好像陡然倒退好几年,幼稚的恶作剧想法在段之愿心中升起。   张昱树还在打电话,并没有发现她,段之愿故意从他身后绕过去。   因为抱着小狗不方便蒙他的眼睛,只能用力拍了下他的左肩,然后倏地从他右边出现。   对上他因突然惊慌而瞪起的眼睛,对他露出得逞又狡黠的笑意。   张昱树捏着她的下巴摇了摇,又惊诧于她怀里抱着的小狗。   用手指了下,表示疑惑。   段之愿举起lucky动了动唇,无声对他说:不记得啦?   张昱树缓缓点头,想起来了似的。   领着她的手朝前面走。   他今天没开车,带她来到一辆摩托车跟前。   摩托是浅绿和纯黑相间的,和段之?愿的腰一般高。   就突然想起从前的某一天,他骑着摩托车过来她家?找她,那时候他可真是猖狂极了。   如?今这人选的摩托也和他一样猖狂,她就从来没在燃城见过这种摩托,太高又没有踩着的地方,研究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上去。   纤瘦的指尖刚拂过车座,突然身体一轻。   张昱树的手臂拦在她腰间,轻轻一提就把她带上了车。   他把电话给她:“帮我揣着。”   说完,又找出一个头盔扣在她脑袋上。   刚刚扣下的护目镜被段之愿再次抬起,问他:“我?们去哪里呀?”   “买菜。”   “啊?”段之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昱树想捏她鼻子,可是被头盔给挡住了。   只好用食指敲了敲头盔,说:“过日?子不得柴米油盐酱醋茶吗?老婆下班了接老婆买菜逛市场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表情严肃,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吊儿郎当的气息。   引得段之?愿失笑。   张昱树坐在前面,车刚刚要启动,突然拍了下她的腿。   “手。”   段之?愿本来攥着他衣摆的手就前伸,紧紧搂住他的腰。   这才让他满意,才肯启动车子。   走了一会儿看见前面有减速带时,张昱树故意开得快了些,再?骤然减速,引得段之?愿向后仰再?重新弹回来,浑圆的两处满满当当撞上他的背。   张昱树笑了一声。   好在被引擎的动静掩盖,段之?愿没能发现,反倒是把他搂得更?紧。   到达菜市场门口又来了一次,感受双倍刺激后,这才把人抱下来。   当段之愿挽着他的手臂走进菜市场,看张昱树拿起一捆西?芹问价格时,恍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她似乎是和身边这个人生活了大半辈子,他们对市场每一个摊位都了如?指掌。   从前觉得生活就是复制粘贴前一天的琐碎,如?今却开始畅想明天。   因为?有了张昱树,她爱上了人间的琐碎。   想把每一天的快乐都牢牢复制,拷贝到第二天,再?次享受。   张昱树问她:“你想吃刀鱼还是黄花鱼?”   段之愿抿了抿唇:“黄花鱼吧。”   “炸着吃?”   “嗯,好。”   买了几样菜后,又买了点草莓和西瓜。   张昱树知道她爱吃零食,两人又拐进超市,最后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自然是故技重施。   她是一种瘾。张昱树觉得。   终于捱到小区楼下,张昱树帮她摘了头盔,段之?愿敲了敲腰,好看的眉头微皱:“你这个车是不是出问题了呀?”   张昱树表情淡然:“怎么?”   “刹车有问题吗?要不要去修理厂看看呀?”段之?愿一边走一边说:“我总觉得你每次刹车时力气都特别大。”   “你坐过这种摩托吗?”张昱树问她。   “没有。”   “哦。”他一本正经:“这种就是这样的,你不喜欢下次我?不骑了。”   说完,就去搂她的腰,轻吻了下她的脸颊,看她纤长的睫毛上下煽动。   “晚上给你揉揉。”   “……”   这几天张昱树一直住在她家。   从前只听路遥告诉她张昱树很忙,忙到好几次老贺找他喝酒他都推了。   刚和他在一起那几天段之愿也发现了,他的确很忙,烧烤店生意很好,全靠他在忙活。   前段时间突然他就不忙了。   每天住在她家里,接她上下班。   段之?愿问了一句,他回答都交给霖子他们了。   她又问为?什么,张昱树正义言辞,我?是老板,让他们干点活哪有什么为什么。   说着就进了门,张昱树把菜拿去厨房。   段之?愿刚要帮忙一起,张昱树睨了她一眼:“你会?”   “那我可以帮你洗菜嘛。”   “别给我?添乱。”张昱树说:“你把草莓洗了端出去吃吧,在这影响我?做饭。”   她的确不会做饭。   从小到大都被姥姥和妈妈照顾的很好。   前几年才学会了包饺子。   现在除了简单点煮个面或是热个剩菜以外,她连一道菜该放多少盐都不知道。   段之愿洗好了草莓,自己吃一个,又拿去喂给他一个。   刚要走又被张昱树一把搂近怀里。   “不好吃。”他说。   “嗯?不好吃吗?”   明明很甜啊,从头红到尾巴,香甜沁入心脾。   “那再?给你换一个。”段之愿刚低下头,又被掐着下巴被迫看向他。   张昱树的唇很快压过来,段之?愿心?里一紧,捧着的草莓差点就掉在地上。   能感觉到他在用力吸.吮她的唇,扣着她腰的手越来越紧。   总觉得再不制止张昱树能放下一切,把她扔到床上。   段之愿抓起两颗草莓就往他嘴边推,终于得以逃离,她把两颗草莓统统塞进他嘴里,抱着剩下的就跑。   张昱树笑了一声,指尖拂过嘴唇。   临关上厨房门时,还不忘朝屋里喊一句:“晚上给你揉腰啊!”   --   段之?愿在房间看书时,能听见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从前和妈妈姥姥一起住时,她在房间里写作业,也能听见抽烟机和炒菜声。   当对面楼里打开灯,窗外一缕秋风飘进屋内时。   段之愿好像又回到曾经熟悉的生活。   好像下一秒妈妈就会敲响她的门,来给她送上一杯热牛奶,叮嘱她要劳逸结合,早点?喝完早点?睡觉。   这很像是张昱树刚刚说的,他们在过日?子。   今天的日子比曾经还要轻松。   没有繁重的学?业,也没有一抽屉的药。   更没有讨厌的鸡蛋。   有的只是厨房里那个会做饭,等她夸赞一句才肯扬着眉给她筷子的男人。   ‘物是人非’用在这里能使?这个成语变得不再伤感。   段之愿忽然很想秦静雅。   她把房门关上,拿出手机给秦静雅打电话。   连续拨了三个也不见她接起来,就只能发微信问她在干什么。   等候的时候就坐在窗台上翻词典,背单词。   楼上那对相敬如宾的爷爷奶奶搬家了,换成了一家?三口?。   窗户开着,能清晰听见孩子的哭声,应该是作业没写好正在被骂。   段之?愿弯了弯唇,她小时候从没有这种状况。   这些都是别人家小孩经历的事。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对面楼顶打出金黄色的光,傍晚的月亮垂落,被树枝分割成细碎的光影。   张昱树摆碗筷的声音传进屋里,段之?愿放下词典走出来。   他们今天买的菜不少,因为?段之愿什么都想吃一点。   张昱树也惯着她,要什么给买什么,完全不在意两个人能不能吃得完。   坐上饭桌,段之?愿的眼睛除了夹菜时,就没有一下也没离开过手机。   张昱树忍了一会儿,突然夹起一块鸡翅掉在碗边。   碗筷碰撞发出了声音,段之愿也仅仅是抬眼瞧了一下,又看向手机。   张昱树直接用手拿起来扔进嘴里,没一会儿抽出来的就是两根干净的鸡骨头。   “段之?愿。”   “嗯?”   “手机里养小情儿了?”   他声音懒散,带着不屑一顾,咂吧着嘴拿起纸巾擦手。   神色恹恹瞧了她一眼:“别动,把你现在看的东西给老子读出来。”   “……”   段之愿无奈笑了一声。   “赶紧。”张昱树沉声道。   她清了下嗓子。   “妈妈,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在哪里呀?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   话还没说完,手机从她眼前消失。   张昱树拿着电话按了几下,又还给她,没再?出声,夹菜的动静小了些。   但凡电话那头不是她妈,他就能把段之?愿扔床上。   看她还敢在和他一起吃饭时分心?。   碗筷也是张昱树收拾的。   洗了几次碗后,他已经在琢磨这个厨房能放个多大的洗碗机了。   晚饭有道汤,他自己熬的。   段之?愿喝了一碗,他喝了两碗给自己喝热了。   光着膀子系上围裙,从侧面能清晰看见他明显的腹肌。   摆好碗筷后他将围裙一扔,驾轻熟路朝她房间走去。   段之愿正捧着半个西瓜吃。   他进去没几分钟,就把人抱到腿上,让她喂他吃西?瓜。   甘甜凉爽的西?瓜进到嘴里,张昱树看着段之愿一鼓一鼓的脸蛋,手揉了揉她的腰:“腰还疼吗?”   段之?愿抿了抿唇:“不。”   “给你揉揉。”   “不要了,你这几天……”段之?愿皱眉,放下勺子:“我?明天还上班,过几天还想回燃城看看我?妈呢。”   这些和他想做的事情有关系吗?   有关系也没关系。   张昱树咽下一口西瓜,喉结上下涌动。   一手已经绕进去解开她后背那两排搭扣,感受柔软在他掌心?变了形状。   半个西瓜从段之愿手里脱离,被张昱树放在桌上。   她报复似的咬着牙将冰凉的手贴在他脖颈上,张昱树缩了下脖子,将她手掌握在掌心?。   “这么凉?”他说完就掀开被子,扯着她:“快进来暖暖。”   他的手不老实,旖旎氛围几乎将她包围,段之?愿脸涨得通红再无推他的力气。   刻着他名字的玉石下坠,掉在她锁骨窝中?心?,冰冰凉凉逐渐升温,直至与她体温相同。   唇瓣相触,她搂上他的脖颈缓缓阖上双眼。   突然——   开门声传来。   “愿愿,你在家?吗?”秦静雅风尘仆仆的声音响彻在耳边:“火车站人太多,你打电话妈妈没听见。” 第51章   段之愿瞬间睁开眼。   房间里的缱绻尽数消散, 几乎是一秒钟褪去,只?剩空气中弥漫着剧烈的心跳声和不知所措。   张昱树也没料到秦静雅突然回来燃城, 一时间也愣住了。   片刻后,他连忙起身将脱了一半的裤子重新穿好。   刚穿上衣服就见段之愿把他的拖鞋往柜子里塞。   “你这是干什么?”张昱树问她。   “你,你——你躲到床底下……”   “床底下?”张昱树走近:“害怕啊?你都多大了你妈还不让处对象啊?”   “不是……”段之愿心脏就要跳出来了,眉头拧成疙瘩,按着张昱树的肩膀让他蹲下,声音又小又颤抖:“你先进去,先进去……”   张昱树虽然觉得荒谬,但看段之愿的表情实在不好, 也只?能屈膝趴在?地?上, 咬着牙蹭进了床下。   做完这?些?, 段之愿胡乱整理了下头发赶紧走出去。   “妈妈,你,你怎么过来了?”   秦静雅正在?换鞋,身边还放了四五个购物袋。   段之?愿拎起来刚要朝里面走, 突然见秦静雅的手搭在鞋柜上。   她忙退回来:“妈妈我给你拿拖鞋。”   说完, 快速从里面拿出一双, 还不忘把秦静雅穿的这双放进去。   “你一个人在?这?边住我?不太放心,就想着过来看看你。”秦静雅说完掏出手机:“我这个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 打电话总也听不清可能是坏了, 正好拿过来让你给我?调调, 调不好了我再换一个——”   话说到一半, 秦静雅看见段之愿一直蹲在鞋柜旁, 问她:“你干嘛呢?”   段之愿正用拖鞋将张昱树的运动?鞋挡住, 闻言慌忙开口:“我?,我?整理一下鞋柜。”   “放那吧不着急, 我?今天过来就是帮你收拾家里的。”   说完,她站起身从餐桌上拿起张昱树刚刚随意扔在?上面的围裙。   “你看看你,在?厨房做饭,围裙脱到了客厅。”   她说着就走到厨房,突然感慨:“呀!愿愿你自己做这么多菜呀?”   “……”   段之?愿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嗯……”   秦静雅完全不敢相信,拿着筷子尝了一口:“嗯,味道不错呀,果然是长?大了。”   说完,她又朝卧室走去。   此刻段之?愿的心就如同海面上翻涌的潮,生怕妈妈发现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秦静雅先去了从前和姥姥一起住的房间。   上一任租户搬走后留下一张床,因为太大了而且也不算破,段之?愿就没有扔掉。   她也不在这个房间住,只?浅浅打扫了一遍。   秦静雅摸到一手的灰,就让段之愿打了盆水要收拾房间。   段之?愿来到洗手间,连忙把张昱树的洗漱用品收好。   好在?他的东西不多,随手就能放进储藏柜里。   秦静雅挽起袖子开始擦桌子,一边擦一边说:“还行,没败坏的不成样子,比妈妈想象中的好多了。”   趁秦静雅干活的时候,段之?愿跑回自己房间,反锁上门后蹲在床下:“你,还好吧?”   “不好。”张昱树枕着自己的手臂仰面躺着,阖着双眼幽幽道:“又冷又暗。”   段之?愿抿了抿唇,有些内疚:“对不起呀,你再等等,晚点我?妈妈睡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沉默了一阵。   张昱树:“你不给我个解释?”   他转过头,没有被光照耀的床下也能看见他幽深的双眼:“为什么偷偷摸摸的?老子是你养的备胎啊?”   “因为,因为……”段之愿艰难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我?妈妈介绍你……”   她很无奈。   关于张昱树和段覃之间的关系。   段之?愿用?了四年的时间才走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凭着张昱树对她的好,以及她对张昱树四年不改的想念。   而这?些?情绪,秦静雅都不会有。   对于?秦静雅来说,张昱树是让她守寡二十几年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段覃英年早逝,这?么多年她不会背井离乡出去打工,姥姥也不会一大把年纪还要守在?市场开杂货店。   尽管秦静雅从未在段之愿面前对生活抱怨过。   可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的苦全都藏在?心里。   段之?愿没办法想象,当她得知自己的女儿?和让自己丈夫牺牲的人在一起时的心绪。   尽管张昱树并没有错。   “张昱树……”段之?愿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你能听我这一次吗?”   又是良久的沉默。   沉默到段之愿甚至以为他生气了。   可能下一句话就告诉她要一刀两断。   最终,她听见床下的人沉闷的声音。   “嗯。”   段之?愿轻轻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他:“那你会不会生气呀?”   张昱树撇撇嘴,食指碰了碰脸,有些?不耐烦:“你过来亲老子一口。”   段之?愿没动?。   张昱树急了:“老子跟你说话呢!”   她索性也跪趴在?地?上,声音轻细:“那你出来点呀……”   离得太远了,她又碰不到他。   “草。”张昱树嗤了一声,脸上明?目张胆带着不爽,问她:“那是你亲老子还是老子亲你啊?”   到底是她没考虑周到。   都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没想好该怎么和家里人介绍他。   不怪他发脾气,换位思考一下,段之愿如果遇到这种事,一定?比他还委屈。   她瞧了一眼门口,确定?秦静雅打扫房间不会那么快。   便也赶紧钻进床底下。   果然是又暗又冷,刚好张昱树的手臂摊开,她就枕到他的肩膀上,将人楼得紧紧的。   张昱树“啧”了一声:“你倒是舒坦。”   段之愿按着他的胸膛撑起来,后脑蹭着床板俯视他的脸。   微微低头将吻落在张昱树的唇瓣上。   “你别生气呀。”段之?愿安抚他,手指无意识抚摸他的鬓角:“等今晚我就问问我?妈,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太开心,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对不起呀。”   这姑娘安抚人倒是有一套。   就挑他爱听的话说,声音又软又甜,还是贴着你耳畔说的。   她身上带着香,嘴里也香,哪哪都香。   软软的身子贴着你,认真又虔诚,张昱树还真就气不起来了。   他心里骂了一句,暗道自己没出息。   手还是扣着人家的腰,紧紧搂着。   “别跟我画大饼!”   “我?没有。”段之?愿用?手抠他下巴,感受细小的胡茬划过指腹,跟他商量:“我妈妈其实还挺好说话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同意了呢,在?这?之?前你就先别露面,让我?跟她说说吧,好不好?”   妈的真他妈受不了了!   张昱树扣着她的手往下带,塞进去后贴在她耳边说:“早知道不该先喂饱你,应该让你先给老子喂得饱饱的!”   冤大头吗这?不是!   上赶着接人家买菜做饭,还贴心地?把碗刷了。   结果刚把人按住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段之愿耳朵尖都红了。   只催他:“你快点吧。”   “老子什么时候快过?”   “……”   没一会儿?,秦静雅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愿愿,你怎么还养狗了呀!”   lucky就在门外接连不断地?挠门。   段之?愿害怕,刚想出去被张昱树拦住:“这句不用?回。”   可不到五分钟,秦静雅又喊她:“愿愿你在干嘛?给妈妈换盆水,这?个床底下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打扫呀,太脏了……”   这次真的不能再装作听不见。   段之愿挣扎着从床下爬出来,缕了两下头发赶紧跑出门。   她一走,床单也撂下了。   张昱树眼前的光彻底消失,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段之?愿先来到洗手间把手洗干净后,又接了一盆水。   “妈妈,那个床底下我忘记打扫了。”   秦静雅正在?擦窗台,回头一看:“你怎么又拿了一个盆?”   “你不是说要换水吗?”   秦静雅接过来,指着自己脚下的一盆,说:“你可以先把这个拿出去倒掉再重新接呀,这样又要弄脏一个盆。”   “没,没关系。”段之?愿端起那盆脏水:“冲一下就好了。”   这期间秦静雅进进出出,忙里忙后。   家里一共才五十多平,地?方小,两个卧室的门对着,基本一眼就能看见全部格局。   段之愿根本找不到机会让张昱树离开。   秦静雅拿着拖布来到客厅,环顾了一下,点点头:“嗯,客厅和厨房倒是挺干净的,我?还以为你得每天在外面吃饭呢,没想到自己还学会做饭了,厉害呀愿愿。”   厨房是刚刚张昱树收拾的,lucky扒着橱柜明显盯上了剩下的半块馒头。   秦静雅把馒头撕成碎屑给它,它马上就吃掉了。   “你养这?小狗还挺乖的。”秦静雅很满意,说:“有这?么个小东西陪着你,省得你一个人住无聊。”   “嗯,这是我捡的狗狗。”   段之?愿敷衍着回答,心思全都在自己的房间里。   好在她之前的性格也是慢吞吞软软的,秦静雅并没有发现倪端。   擦好客厅的地?,秦静雅又打了盆水:“我给你房间也收拾收拾。”   说完,还不等段之愿说什么,她直接开门进去。   段之?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攥起,拴在?万丈高的悬崖峭壁上。   秦静雅进了房间就说她:“你看,起床了被子也不知道叠。”   “我?,我?听见你的声音着急出来嘛。”段之愿站在?床边,企图用?瘦小的身子挡住一切。   “啊?”秦静雅问她:“你刚刚才起床?为什么?”   她走过来摸段之?愿的额头:“不会是生病了吧?”   “没有,就是有点困。”段之愿垂着脑袋:“待会儿,还想睡觉。”   “哎呦,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呀,那妈妈快点收拾,收拾完了你就睡觉。”说完,秦静雅就开始洗拖布。   段之?愿就快急哭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理由。   只?能看着秦静雅将地板拖得锃亮。   lucky终于?找到机会进卧室,在?床边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后‘嗖’地一下钻进床下。   秦静雅笑笑,打趣道:“这狗还挺活泼。”   说完,她就要掀起床单拖床底下——   “妈妈!”段之愿突然出声阻拦:“床底下是我?工作?用?的资料,都是纸,纸包着的,不用?拖了。”   秦静雅看着她苍白的脸,还以为是累的,点点头:“那赶紧休息吧,我?再去看看你厨房的柜子里有什么该扔的没扔,帮你收拾收拾。”   “妈妈。”段之?愿挽着她的手臂:“好久没看见你了,我?想跟你说说话,要不今天我?跟你一起睡吧。”   说完,她拎起水盆:“先别干活了,我?有话想和你说。”   带着妈妈回到另一个房间,段之?愿关上了门。   相信张昱树能明白她的意思,趁这?个时间溜走。   秦静雅擦干净手,问她:“怎么了,想和我?说什么?”   “妈妈……”她眼神飘荡,感觉全身都在?拧巴。   耸了耸肩,问她:“你手机出什么问题了?”   说到这?,总算提起秦静雅的注意,她拿出手机埋怨:“听不清对面说话,还时不时就卡住,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清理下垃圾。”   ……   张昱树从床底下钻出来时,全身不舒服。   Lucky紧随其后欢快跑过来往他身上蹦,扒着他的腿求抱抱。   张昱树睨了它一眼,轻声道:“你主人见了我要是有你半点欢快劲,我?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劲。”   他摇头晃脑走出卧室,看见柜子里被段之愿隐藏的自己的鞋时,笑了一声。   迅速检查了一遍这?个房子里有没有能让他露馅的东西,确认没有后,悄然离开。   ---   张昱树从段之?愿家里出来,就骑着他的街车来到一家酒吧。   贺铭洋组织的场子,说是庆祝他一个海外归来的朋友回家。   之前问他来不来,张昱树说不来,要陪媳妇。   现在自己来了,自然要被罚酒。   一杯威士忌进了他的肚,张昱树敞亮地摊了摊手:“我给媳妇哄睡着了,偷着跑出来的。”   他不吹嘘所谓男人的尊严,也不在?外面贬低自己的女人。   他从不掩饰对段之愿的喜欢,要爱就明?目张胆的偏爱。   但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自己出来的原因。   编了个瞎话,反倒是让大家都相信了。   贺铭洋说他:“别看我这哥们长得狠,在?他媳妇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昱树勾着唇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今天他不是主角,就拿了两瓶酒摆在?面前,一边喝一边给段之愿发信息。   发了两句话,也没等到回复。   张昱树叹了口气,烦躁感成倍增长?。   期间有人跟张昱树说话,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知道谁递给他一支烟,张昱树咬在?嘴里,两只?手握着手机,半天了还没空点燃。   直到身边响起老贺的声音:“妹妹,这?人哪儿?好啊?”   张昱树这?才抬眼。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热辣的姑娘,手里拿着打火机。   张昱树不明?所以时,又听老贺说:“听哥的,这?里到处都是单身汗,你在这块榆木疙瘩上吊死他都看不见你。”   话说完了,姑娘走了。   老贺坐下,也往嘴里扔了颗烟,笑着睨了他一眼:“以前你上学的时候,一提到女人你就说没人看得上你,这?回怎么女人凑身边了也不正眼瞧人家一眼?”   “家里管得严。”张昱树说。   他拿下嘴里那根女士细烟扔到桌上,转而接过贺铭洋的烟,点上吸了一口,说:“以前是真没姑娘看得上我?。”   从前学校里无论男女,躲他都来不及,哪有敢跟他告白的啊。   那双眼睛冷冷瞥你一眼,做一宿噩梦。   贺铭洋说他:“但是自从妹妹回来以后,我?发现你这?张脸耐看了呢。”   “是吗?”张昱树伸手摸了摸两腮,故作?深沉:“都是跟我?们家愿愿学的,温柔向善。”   “你他妈早有点笑模样,还至于?没人追你?”贺铭洋倒了一杯酒,跟他碰了下,又问:“待会儿还有下一场,你去不?”   “去啊。”张昱树说。   反正也没地方回去。   自从在段之愿家住过以后,他像是尝到了甜头。   对于宾馆里自己那个房间,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就贱得慌,就喜欢去人家当老妈子,给做饭,给暖床。   段之愿那个粉色毛绒床单,他睡得那叫一个舒坦。   唯独不喜欢是她枕边那个小熊,因为她偶尔会抱着小熊看手机。   嘴里咬着的烟越来越没味,幸好段之?愿回复了信息。   张昱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我?媳妇:【这几天你别过来了,在?旅馆好好的,开门做生意的脾气别太冲呀,等我?妈妈走了我?再告诉你。】   几句话给他安排好接下来几天的日子了。   张昱树用力吸了口烟。   攥着手机的力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手机捏变形。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辈子就折她身上了。   他回复:【行,你好好陪阿姨。】   段之?愿没再回复。   张昱树扔了手机。   ‘嘭’一声摔在?桌上,一颗烟抽完又续了一颗。   跟着贺铭洋他们去了下一场,没坐多大一会儿?。   因为这场里有人喝醉了,吵得慌。   从前他也喜欢热热闹闹的场所,现在?不一样了。   在安安静静的姑娘身边待久了,好像自己也被感染了。   张昱树回到宾馆,怎么睡都不舒服。   抱着枕头,卷着被子,翻来覆去很久依然睡不着。   只?得打开手机充上电,找出段之愿的照片来了一发,卷着和她身形差不多的被子,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勉强睡过去。   张昱树是在下午醒过来的。   洗漱完毕正要去接段之愿下班,突然收到她的信息。   我媳妇:【你今天不要来啦,我?妈妈会过来接我?。】   张昱树撂下牙刷,吐掉嘴里的泡沫。   【下班贴一会儿的机会都不给?】   我?媳妇:【对不起嘛,昨天太晚了怕打扰你就没说,白天工作?又太忙,刚刚想起来,你体?谅我?一下嘛。】   张昱树扔下手机,刷牙的力气大了些。   硬是忍着洗完头和脸,这?才拿起手机回复她:【嗯,我?店里也忙。】   我媳妇:【那好,你先忙吧。】   草!   他忙个der!   店里都没他的活了。   体谅这个体谅那个,怎么没人来体?谅他。   不行,张昱树还是想见她。   哪怕偷偷摸摸瞧一眼也好。   他特?意找朋友借了个车,早早等在段之愿公司楼下。   距离她下班时间不到十分钟,秦静雅从远处慢慢走过来。   不只?是她,还有个老太太。   张昱树认得,好像是跟段之愿一个小区的老邻居。   之前段之愿还叫人家奶奶来着。   两个人散步一样走到大门口,对着楼上指指点点一阵。   瞧秦静雅笑着的脸,估计是给人介绍自己闺女的公司呢。   张昱树也笑了一声,朝楼上的牌子看。   他的愿愿就是聪明?又能干,平时不争不抢还有猎头挖她过来工作?。   没一会儿?,段之愿就从楼里走出来。   身上穿的这?件裙子张昱树眼熟。   他给买的。   酒红色丝绒材质,到脚腕的长裙随着她的步伐前后晃动?,太阳光就融化在?面料上散发出细闪的光芒,似乎是将凌晨的夜空穿在?身上。   因为看见了秦静雅,她步伐变快。   挽起的马尾也跟着上下晃动?,张昱树看的心痒痒,喉结上下涌动?。   真想把她抱在怀里亲两口。   他叹了口气,抖出一颗烟咬在嘴里。   看她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应该是那个奶奶在?夸奖她。   三个人就等在大门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张昱树便也乐得轻松,靠在?椅背上看她。   可没一会儿?,一辆汽车停在她们面前。   车上下来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后,先是替奶奶和秦静雅打开后座的门。   然后又绕过车头,亲手为段之愿拉开副驾驶的门。   随后,汽车扬长而去。   张昱树面色一沉。   掐了烟,紧随其后启动汽车跟了上去。 第52章   秋季的太?阳越来越短, 灯火初上,燃城的傍晚席卷了太阳所有的光泽, 悄然?而至。   目光灼灼送着那四个人进了饭店,张昱树拿着?钱包下了车。   站在?前台,语气低沉,问:“刚才那四个几楼?”   他面色不善,前台心里一紧。   稳了一下才露出礼貌又疏远地微笑:“不好意思——”   “呦!树哥!”   来人是饭店的大堂经理,去过几次张昱树家的店。   别看张昱树干的活糙,但他在?火车站那片的名声可不是一般的响。   稍微有点人脉的,大多听说过他的名字。   张昱树记得?他, 这人姓李, 之?前还跟还找他商量过投资的事。   只?不过他不懂这些商业术语, 也懒得?分析什么利润和回报。   直接回绝了。   他就想在自己的擅长的地盘当个土老板,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不分别人的蛋糕,别人也别想动他的羹。   “李经理。”张昱树开口。   “哎呀,你就叫我小李就行。”李经理上前一步, 问他:“来这吃饭?”   张昱树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过来盯梢的, 抿了抿唇:“我就想知道?刚才上去那个四个人, 是几楼的,哪间包房。”   李经理立马吩咐:“给树哥查一下。”   都是头脑灵活的生意人, 李经?理也明白了。   查到之后告诉他:“三楼, A305包厢。”   他没有多说什么, 告诉张昱树后也识趣的没再跟上去攀谈。   只?是叮嘱楼上的服务生注意点, 千万别打起来。   张昱树就坐在三楼的休息区。   缓台明亮, 一眼就能望到楼下的摆设。   大厅正中央有个人造鲤鱼池, 锦鲤在?池里?打架。   二楼墙角处是两个抓娃娃机器,张昱树看见有个小女孩正因为爸爸抓到了个娃娃, 兴奋地直转圈。   小姑娘跳了跳着突然一抬头,与张昱树对视。   没过几秒种,她倏地转过身,头埋得低低的。   玩具抱在怀里扯着爸爸的手要?抱抱。   张昱树看的一脸懵逼。   他有那么吓人吗?   离得这么远还能吃小孩不成?   又转过头,透过玻璃看自己的倒影。   这发型,这脸型,还有这一身衣服。   不吓人啊。   多他妈帅啊!   不帅能追到段之愿?   一想到这,张昱树面色陡然下沉。   又默默坐回到沙发上,内心的火苗一簇一簇往外蹿。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大多数时间都爱用拳头教训人。   但屋里那姑娘实在胆子小,他怕吓哭她。   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看见305包厢的门打开。   沙发的位置在一盆巨大的绿植后面,将他完美遮挡。   张昱树看见段之?愿走出来,抬头顺着?指示牌寻找洗手间的方向。   他咬了咬牙,跟在?她身后。   段之?愿进了洗手间就先对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叹了口气。   双手放在凉水下无意识地冲。   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手指,擦干水分离开洗手间。   刚走出来没几步,突然?旁边男洗手间门里伸出一双大手,一把将她扯进去。   段之?愿吓了一跳,刚要喊出声就被捂住嘴。   直到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人。   终于松了口气,雾蒙蒙的眼睛眨了眨,定定地望着?他。   直到张昱树放下手,她才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张昱树先一步。   “抹口红了?”   他掌心蹭上她的唇釉,段之?愿从旁边撕下一张纸帮他擦手。   “今天,今天……有点事,所以就涂了一下……”   “什么事?”   明明掌心的唇釉已经擦干净,段之?愿却?再次对折纸巾,接着?擦。   张昱树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心中潜伏的野兽猛然幻化出来,目光灼灼,直截了当喝道?:“你拿老子当二表哥耍呢是吧?!”   段之?愿没听过这种话,此?时却?也能无师自通话的意思。   她摇头,解释说:“不是……是我妈,我妈她要?我来见见人家,我不敢告诉你……”   他脾气多大呀,属于点火就着的那种。   要?是被他知道?了,还不得闹到妈妈这边来。   这样子很影响他在妈妈心中的形象。   她就一个人悄悄来见一见,今晚就礼貌一点回绝,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妈妈也不会怪她。   “那小白脸知道这裙子是我给你买的吗?”   段之?愿摇头。   “你去告诉他!”   “……”   “不说就把裙子还我。”张昱树说着就弯腰捡她的裙摆。   “哎——”段之?愿紧紧抱住他肌肉线条明朗的手臂。   她抬眸,琥珀色的瞳仁里全是他的倒影。   看起来纯真又无暇的一张脸,偏偏刚被他抹花了的唇釉溢出在嘴角,让她神态上又带着?凌乱的风情。   两种感觉交织在她脸上并不突兀。   反倒是她乖巧纯欲的模样,有效抑制了张昱树心中燃起的火。   “我和他又不熟,干嘛要告诉他我的裙子是你买的。”段之?愿想去抱他的腰,被张昱树推开。   还在?气。   她就快速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踮起脚尖。   一个吻就落在他的下颌。   “别生气啦。”   她用一双雨雾般的眼睛看他,这回轮到张昱树错开视线。   “离老子远点。”   喉结上下涌动两次,刚好就在?段之?愿眼?前,引得?她伸手去摸。   手腕马上被扣在?墙壁,张昱树近了一步贴着她。   喉咙发紧,眸色见深,脖颈上青筋凸起,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脸,沉声问她:“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段之?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打架。”   “不是。”   “不让我在?这?”   “不是。”   段之?愿猜不到了,加之?和他的距离太?近,让她觉得大脑细胞在燃烧,根本想不出问题的答案。   只能问他:“那是什么?”   “老子想弄你!”他说完就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周边的气压就在这一瞬间降低,张昱树眉头紧锁,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吞入腹中。   洗手间的大门就在左面。   万一进来一个人就会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段之愿心中一紧,连忙把他推开。   本来豆沙色的嘴唇颜色变深,张昱树用拇指抿了下自己唇,指腹捻了捻上面残余的唇釉,问她:“咱俩的事,你没跟你妈说?”   这气势就好像是久违了的暴风雨,低沉地语气在?耳畔响起像是打雷。   段之愿哭丧着脸:“我还没来得及说,我妈妈比我先开口,说她这次回来也有别的原因。”   她瞧了他一眼,不敢对上视线。   “是徐奶奶的孙子刚从国外进修回来,徐奶奶就想让我和她孙子见一面。”   “我们家的老邻居了嘛,就不得?不同意。”   “徐奶奶以前和我姥姥关系很好的。”   一开始她还因为瞒着张昱树而觉得?内疚,可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也没做错什么。   出于礼貌,她和妈妈来和旧日邻居叙旧。   尽管两家长辈的意思是希望给他们俩牵线,但她内心绝没有此?意。   段之?愿抬眼?,声音稳了些,与他的眼神对视:“就是我刚刚说的这样,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说完了?”张昱树眉梢轻抬,语气带着?漫不经?心。   段之愿点头:“完了。”   话音刚落,她被张昱树托着腰一把抬起,将她放到黑色洗手池上。   酒店不小,洗手池也干干净净。   动作太?突然?,她坐上去时,手不小心推倒洗手液。   “张,张昱树,你做什么!”   “小结巴。”   他冷冷叫她,舌尖划过嘴角。   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分开。   两人的距离拉近,张昱树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按在她腿上。   墨色的瞳仁深不见底,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她卷入黑暗,永久吞噬。   段之愿有点害怕了。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在?她身边的‘做小伏低’全都源于对她的爱。   一旦在?这方面触碰了他的底线,让他丧失了安全感,那等待她的就是狂风骤雨的波澜。   段之愿双手推着他的肩膀。   似是一块坚硬的铁,任凭她怎么用劲也不能撼动分毫。   洗手台的寒气袭来,段之?愿觉得?不舒服,扭动着?身体偏偏又被他固定住,动都不让动。   这期间段之愿能听见门外有走动的脚步声,还有人影从门口晃过。   她全身血液都凝固住,生怕有谁踏进这里?,一眼?就看见他们。   段之?愿想踢他又踢不到,张昱树冰凉的手指自小腿摩挲,凑到她耳边沉声笑了下:“夹我?”   “你不要在这里闹。”   段之?愿按着?裙子,却?也隐隐知道?,哪怕他再生气也不会选择在?这里?。   他只是想要吓唬她而已。   张昱树已经?成功了,段之?愿很害怕,藏匿在?鞋子里的脚趾都蜷缩在一起。   刚好手机响起,拿起来一看是秦静雅。   张昱树也看见了,掐着?她小腿上的肉悠扬开口:“不准回去。”   强烈的占有欲在看见那个小白脸为她殷勤开车门时,陡然?爆发。   他既然跟过来也把人逮到了,就没打算再给还出去。   这小东西是个宝贝,他得?好好守着?,不让别人觊觎。   这么多年里?每一个辗转反侧,失眠的夜晚都是为她,见不到她的每一秒都觉得空虚。   他就是这么小气。   是他的人,别人看一眼都不行。   段之?愿软软的声音跟秦静雅说公司临时有事,必须要?回去一趟。   让妈妈帮忙跟徐奶奶说句对不起。   秦静雅又问她是不是故意跑的。   段之愿硬着头皮说不是,会好好考虑考虑。   电话一挂,她就被张昱树抱下来。   丝绒裙子不知何时起了静电,张昱树就蹲在?她脚下,帮忙抻裙子。   静电响了几声,微弱的电流划过张昱树的手也不见他皱一下眉头。   等散发着?银辉的长裙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他牵起段之?愿的手,把人带出了饭店。   刚走到门口,凉风瑟瑟。   段之?愿被他带着?走,突然?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又一阵风吹进衣襟时,她才恍然?明白。   风这么大,张昱树没把外套脱给她。   不知道?为什么,都答应跟他走了,好像他还在别扭。   段之?愿抿了抿唇,走几步突然‘嘶’了一声,站在?原地。   待张昱树疑惑转过头看她时,她才晃了晃脚腕:“有点疼。”   “崴到了?”张昱树立马在?她面前蹲下,下巴抬了抬:“车就停对面了,上来我背你过去。”   爬上他的背,视野也高了些。   风还是没小,段之愿侧脸贴着他宽厚的肩膀,一只?手捏他的耳垂玩。   张昱树背着她打开后座车门,两个人一起挤在?后座上。   他弯腰将她长裙掀至膝盖,给脱了鞋又抱着双脚放到自己腿上。   一层薄薄的打底裤向上掀,露出戴着?小熊图案的袜子。   袜子脱下来就看见最小的脚趾被磨出了水泡。   水泡早就破裂,嫩白的脚趾出现一道血痕,看上去极为明显。   张昱树又检查她另外一只?脚,脚趾微红,怕是再多走几步也会磨出泡。   他问:“怎么回事,鞋子小吗?”   “有点。”段之愿点头。   “小为什么还穿?为了好看?”他板着?脸教训她:“知不知道第一眼都看脸,谁会先看鞋啊?”   段之?愿问他:“没人看鞋吗?”   “我从来不看鞋,你要给谁看啊?”张昱树睨着?她:“我说你能不能别朝三暮——”   “这不是为了配你的鞋。”她嫩白的脚趾垂下,点了点张昱树的运动鞋。   “我看你经?常穿这双鞋,我们俩这是一个牌子的,你都不知道吧。”她抿抿唇低下头,手揪着?裙子上的毛绒,闷闷道:“买了很久呢,我要?是不说,你都不注意。”   皮球突然就打到了他手里,张昱树一时语塞。   盯着?她的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为了配我的那你不早说,你穿什么舒服,我配合着?你穿不就好了。”   “……”   “喂?”   张昱树晃了晃她的脚趾:“生气了?”   “……”   “我,都说了我不看鞋,我——”   草!他想给自己一耳光。   这时候怎么能硬气的起来。   “好了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不注意你的鞋。”   张昱树用捧起她的下颌:“对不起好不好?”   段之愿一直低着头。   沉默让张昱树的心七上八下。   “是我的错,愿愿,明天就给你买一双合适的,不,现在?就去。”   终于,她轻轻开口:“那这样就互相抵消了……”   “什么?”张昱树一怔。   段之?愿重新抬头,抿着?唇笑:“我原谅你,你也不能生我的气了。”   明媚的眼睛似是天上星,带着?得?逞后狡黠的笑意,更像难得?一见的流星。   张昱树反应过来,抬起手打了她脚背一下。   故作凶狠道:“我就应该把你绑起来,绑在?床上,让你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只?能和我一个人说话!”   段之愿笑眼弯弯朝他肩膀上靠。   又被他掐着?脸蛋,在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你不是跟他说你会好好考虑吗,你考虑什么?”张昱树咬了下她的果冻唇,咬着?牙问她:“嗯?考虑什么?”   “我,我那是缓兵之计……”她被捏着脸,吐字不清说出来的话听着?更可爱。   好不容易挣开,段之?愿用手背贴着?酸痛的面颊:“都已经和好了,你别想再欺负我,不然?我也考虑用工作的理由,疏远你。”   话说的一本正经?。   还带着?威胁属性,生怕自己被看扁了。   给张昱树气笑了。   拽着脚腕把人拽到跟前,一把搂在?怀里?。   “老子不让你工作,你能工作?”   “让你下不了床,以后你就在?床上工作,你考虑考虑这个呗?”   静默一瞬。   段之愿点头:“好。”   张昱树微怔:“我没听错?”   “不用考虑。”她说:“好。”   像是六月傍晚的微风,夹杂着?蔷薇花香拂过,张昱树顿时觉得心都酥了。   从来软硬不吃、不解风情的他,偏偏就吃她这张无辜脸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别的小白脸就别想挨着?你,老子死了也缠着?你,谁敢靠近你我弄死谁。”   段之愿抱着他的脖颈,半张脸埋在?他颈窝。   感受他身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轻轻道?:“一起死。” 第53章   张昱树到底还是遵守承诺, 带着?段之愿来到商场,两人买了双一模一样的情侣鞋换上?。   段之愿刚才没有吃饱就被他带出来, 他们又去吃了烤鱼。   餐上?来之前,段之愿一直在和秦静雅微信说话。   秦静雅告诉她:【我已经从饭店出来坐上?车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段之愿:【再过一会儿。】   秦静雅:【你去哪了?】   秦静雅:【真?的是去工作了吗?别骗妈妈。】   段之愿按在键盘上的手就滞了一下。   最后,还是回复她:【其实我有男朋友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秦静雅:【既然有了男朋友,为什么?昨天不说?】   段之愿:【对不起妈妈,我?今晚回去再?跟你?说,我?是有苦衷的, 是不是程明?知道我?在说谎了, 那我给他打个电话道歉。】   秦静雅:【没有, 人家还让我告诉你好好工作,别分心呢。】   秦静雅:【这么大的事一定要等到现在才和妈妈说,那你?早点回来吧,我?等着?你?。】   放下电话, 段之愿才看见眼前多了个盘子。   烤鱼端上?来后, 拨开一层辣椒, 张昱树将鱼肚子的位置夹出来。   再?淋上?些汤汁,全都放到段之愿的餐盘里。   段之愿吃了几口, 才看见鱼刺少的地方全都进了她的盘子。   “怎么都给我夹过来了?”   “不是跟我?装柔弱, 说脚疼吗。”张昱树又给她接了一杯酸梅汤, 放到跟前:“吃吧, 今天伺候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问。   “你?吃饱了。”张昱树压低声音, 目光径直看着她:“老子就可以吃你?了。”   他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   待会儿就让段之愿给她妈打电话, 就说公司加班太晚,今晚不回去了。   有种丢回的糖果失而复得的感觉。   再拿回来时, 味道更甜,香味更浓。   唇齿留香,比直接拥有更让人上头。   可段之愿却鼓了鼓脸蛋,犹豫道:“张昱树……”   “嗯?”   “今天得回家。”   “不行。”张昱树的脸沉了下去。   段之愿近一步解释:“我得跟我妈妈说一下你的情况呀,这样以后你?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我再躲一天也没关系。”他说。   “不行啦……”她打开手机,把刚才和秦静雅的聊天记录给他看。   从?头到尾看完,张昱树扔下筷子。   本就一身黑色衣服,再?加上?他神色恹恹的脸,好像周围的气压全都降低。   漠然的情绪席卷,段之愿将手放在他自然摊开的掌心中。   “等过了今晚,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我?家了。”   她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轻声道:“我还想吃蓝莓山药,再?点一份好不好呀?”   “……”   --   张昱树将段之愿送到楼下。   又把人按在怀里吻到天昏地暗,直到她呜咽着?推他,这才肯放手。   段之愿上?楼后,他又在楼下坐了好一会儿。   看月亮上?的暗影,看风吹起地上?的塑料袋,最后调转车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段之愿进到房间时,秦静雅正在洗水果。   听见开门声只是浅浅望了一眼,又垂下眼继续。   “妈妈。”段之愿站在厨房外探头:“你?是生我?气了吗?”   “你?说呢?”   秦静雅关?了水龙头,问她:“从小到大属你最懂礼貌,今天可倒好,招呼都不打一声说走就走了,那你?告诉我?,有了男朋友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苦衷?”   说完,秦静雅拿着?一盘水果坐在沙发,翘起二郎腿:“要是不能给我个合适的理由,今天这些好吃的,一个也别想吃。”   段之愿乖乖坐下来,问她:“妈妈,你?还记得爸爸当初救过的那个小男孩吗?”   秦静雅手里拿着个桃子,指尖一顿,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   她似乎已经预料到段之愿要说什么?,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你?什么?意思?”   这样的情绪是段之愿一早就预料到的。   她又向秦静雅那边靠了靠,挽住她的手臂:“他叫张昱树,后来,我?和他上?了一个高中?,高二那年分到了一个班级。”   ……   段之愿将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全都和秦静雅讲了一遍。   包括两人分手又复合的原因。   这中?间大概有八年的时间跨越,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清楚所有情绪。   段之愿说得有些艰难,说到分手时还掉了眼泪。   讲述完这一切后,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她说的口干舌燥,秦静雅却一言未发。   桃子放在手上?,咬过的地方都变了颜色。   粉嫩的桃子,缺口处发黑,正如秦静雅现在的面色。   她将桃子放到桌上?,转身看向段之愿:“你爸爸去世后的整整两年,你?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段之愿轻轻点头。   “为什么?”秦静雅问她。   几岁的事情了,段之愿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来是因为,任谁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亲人在眼前离世。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陪她说笑,给她推秋千,可下一秒,人就跳下湍急的河流。   等再?看见时,他已经毫无声息躺在担架上?,再?也?醒不过来。   段之愿说:“应该是难过吧,我?爸爸——”   “你也知道是难过!”秦静雅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瞪着?眼睛:“你?因为谁难过?因为谁患上?心理疾病?一病就是这么多年!”   段之愿直愣愣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活着?的二十几年里,秦静雅一直是个温柔的女人。   从?未见过她对谁发过脾气,也?从未听过她有对生活的一句抱怨。   段覃去世后,她的确消沉过一段时间。   可是很快就带着段之愿四处求医,基本上?一天跑两个医院。   后来她上?了初中?以后,秦静雅通过邻居介绍,去咸城找了份工资高的工作。   即便?聚少?离多,段之愿每天和她通电话时,也?能感受到电话里秦静雅的乐观和喜悦。   生活苛待她,岁月鞭策她。   但秦静雅仍旧人如其名,她活得安静、优雅。   她的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即便?是十多年前的老款,穿在她身上依旧整洁如新。   平日里遇见邻居,她总会率先露出和蔼的笑。   无论段之愿遇到什么挫折,传到她那里都是小事。   可直到今天,得知段之愿的男朋友居然就是张昱树时。   过去一切似乎都是幻境,像是锤子敲在了玻璃最脆弱的位置。   只需轻轻一下,满屏裂痕,所有幻境归为虚无。   秦静雅就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   指尖用力点着段之愿。   “你好好想想吧!”   卧室门从?未像今天这样关得如此用力。   吓得段之愿浑身一抖,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   原来未从阴影走出来的人,是妈妈。   或许在手里捧着段覃见义勇为奖章时,她也?曾在内心怨恨张昱树一家人。   又或许,是时间将她的情绪逐渐演变成怨恨。   她是英雄的家属,是伟大的妈妈。   两个沉重的名头落在头顶,所以她必须要面朝阳光,必须勇往直前。   可所有人都忽略了,除了这些身份以为,她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整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   所以即便她心如刀绞,也?得振作起来。   或者,段之愿猜想。   夜深人静时,她是不是也会怨恨段覃。   她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当心里的阴暗面浮出时,全世界都应该配合着她的消极情绪共同毁灭。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受了委屈就要用力敲打相框,哭着?怨爸爸不能出来帮忙。   段之愿一整晚都没有睡,巨大的压力席卷了她全部细胞和神经。   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她实在忍不住了,电话打到张昱树那端。   当他的声音传过来时,本来已经止住眼泪的段之愿突然就小声抽泣起来。   眼泪越来越多,取之不竭。   她断断续续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到最后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床头柜上都是她用来擦鼻涕和眼泪的纸巾。   “愿愿,愿愿。”   他沉稳的声音徐徐传进耳朵:“你?别哭,听我?说。”   “明?天我?会去你?家,我?来和你妈妈谈这件事。”   “可是……我?妈她,她应该不想见到你。”   “你?相信我?吗?”张昱树问她:“你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件事吗?”   段之愿心里七上八下。   本来都已经觉得自己必须要在爱情和亲情之间做出选择,可现在,一听到张昱树的声音,想起他的脸,就好像在夜半时分看见了初升的太阳。   她寻寻觅觅,似乎是看见前方有条曲折蜿蜒,通往光明?的路。   “相信……”她说。   “那好,既然相信我?,就不要再?哭了。”张昱树告诉她:“你躺下睡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出现在你?面前。”   “可我睡不着……”   “那让我看看你?”   “不要。”段之愿掖了下耳边的碎发,手指碰到耳蜗时,带出冰凉的眼泪。   “我现在一定很丑。”   “不给我看看我怎么能知道。”   段之愿还是和他开视频了。   因为很想见他,思绪万千无限延伸,似乎只有见到他才会安心。   张昱树躺在床上?,看样子是在睡梦中被她的电话吵醒。   他开了床头的一盏灯,暗黄色光线能看清他下巴上青灰色胡茬。   嘴里咬着?颗烟,烟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他笑了一声,靠在床头上枕着手臂。   “怎么?就露个脑门啊?给我看你的美人尖呢?”   段之愿抽了下鼻子,没动?。   “不给看脸也行。”他的丹凤眼微眯,镜头向下晃了晃,露出明?显精壮的腹肌,再?到胸肌。   手上?下划了两下,又开口:“也给我看看你的。”   声音轻佻,吊儿郎当的样子。   话说的又痞又野,好像完全不跟她在一个情绪里。   段之愿才哑着嗓子说他:“你?别闹了。”   接视频里重新出现他的脸,笑得浪荡冲她抬了抬下巴:“睡不着给你唱首歌啊?”   “什么?歌?”   张昱树开始唱起段之愿从小就听过的一首——   “ABCDEFG,HIJ……”   五音不全,段之愿“噗嗤”一声笑了,说:“太难听了。”   “难听?”张昱树换了个姿势,说:“我?就靠这首歌才把这二十来个字母背下来的,专业老师评价一下我英语水平怎么样呗?”   “挺好的。”段之愿点头,抿着?唇配合着说:“你能背下来这些,已经很厉害了。”   ……   他俩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直到段之愿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换了个地方。   张昱树问她是不是要去洗澡,不许挂视频,他要看。   段之愿抿着唇给他看四周:“我还在房间,这是窗台边上?。”   她说从前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坐在窗台上?。   开着?窗,等微风拂过面颊。   这样就好像在和风相拥,自己也?就不会那么?难过。   小时候每次想爸爸了,她也?会坐在这里数天上的星星。   最亮的那一刻永远都是爸爸的眼睛。   话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张昱树沉声对她说:“愿愿,以后再也不让你坐在窗台上。”   心似乎就在这一刻静止。   刚好有微风从?窗外袭来,离开时卷走了她内心所有的阴霾。   可下一秒,张昱树又开口。   “弄你的时候除外。”   ---   早上?,段之愿被妈妈做饭的声音吵醒。   本就觉浅,在床上?回忆了下昨天电话里张昱树说的话后,就彻底睡不着?了。   洗漱完毕后,段之愿趿着拖鞋来到客厅。   秦静雅看了她一眼,说:“饭马上?就好,你?上?班不着?急吧?”   情绪与平日一样,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被遗忘,睡一觉就湮没了全部阴霾。   段之愿心头一酸。   这些年,妈妈竟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她却毫无察觉。   粥和菜端到桌上?,秦静雅说:“感觉好久都没和你一起吃过早饭了。”   她将排骨推向段之愿:“你说你怎么就做了这么?多的菜,冰箱里还有那么?多,都不知道要吃多少?顿呢。”   “是和张昱树一起吃的。”段之愿说。   秦静雅面无表情咀嚼着?,好像自动将这个名字过滤。   “妈。”段之愿的手攥着?桌布,试探着?问:“张昱树……想见见你?,可以吗?”   夹菜的手滞了片刻,秦静雅垂着眼:“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两人皆是一怔,随后,段之愿站起身走向门口。   凌晨挂了电话,天一亮张昱树就出现在她家楼下。   跟段之愿问好了秦静雅喜欢什么?,能买到的他自己开车去买,买不到的,他的兄弟们帮忙。   没浪费一分一秒,很快就出现在他的后备箱里。   挂念了一个晚上?,张昱树终于见到他的小结巴。   今天更像是小可怜。   眼眶红红的,鼻间也?泛红。   穿着?淡粉色的兔子睡衣,头发简单弯成个球盘在脑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无助又无措。   秦静雅并没有回头,淡然地吃着?自己的饭,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段之愿想接过来他提着的东西,被张昱树拒绝。   他将这些尽数放到秦静雅面前,点了下头:“阿姨您好,我?是张昱树。”   秦静雅淡薄地抬起眼,微微点头。   没表示出欢迎,倒也没激动到赶客。   她依然保持优雅。   张昱树自己拖了个椅子坐下,段之愿则跑去厨房盛了一碗粥给他。   “还没吃饭吧?”   “嗯。”张昱树也?没客气,拿起筷子扒了两口粥,又夹了一大口土豆丝送进嘴里。   而后竖起大拇指:“阿姨,您这手艺不错啊,愿愿怎么没遗传您这好手艺。”   秦静雅就像没听见一样。   “不过幸好我?厨艺不错。”张昱树用筷子敲了敲桌上?的排骨:“这个就是我?做的,您吃着?怎么?样?”   秦静雅抬眼:“这是你?做的?”   “是啊!我哪里舍得让愿愿给我?做饭。”张昱树瞄了眼她手边的骨头,笑道:“好吃吧阿姨,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独门秘籍。”   温度骤然降低。   段之愿小心翼翼看着妈妈。   察觉出她眼神中?的厌恶之色,就知道这道排骨她不会再吃了。   冰箱里剩下的每一道菜,她都不会再?吃了。   张昱树也?看出来了,但他依然努力寻找话题。   他的花言巧语段之愿是领教过的。   这人要么?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的你发慌。   要么?东扯西?扯,你?长了多少?张嘴也?说不过他,最终只有缴械投降被他说服的份。   可这一切,终究被秦静雅的冷漠所打破。   任你?有三头六臂,她就是不接招,让你?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永远无可奈何。   张昱树说的口干舌燥,一碗粥全都喝了,最后又把话题归结到礼物上。   他拿出一盒上好的人参。   “阿姨,我?知道姥姥身体不好,前几年我在火车站遇见过她,那时候她不小心摔倒,后来愿愿和我说恢复得很好。”   “但老人家的身体是需要一直滋补的,这些东西?算是我?的心意。”   “不用了。”秦静雅吃完了饭,撂下筷子。   “这些你?全都拿回去吧,愿愿的姥姥最近几年身体很好,不需要再?补了。”   她看着张昱树,视线上?下打量。   “今天我?让你?进这个家门,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心。”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其实我?不同意你?和愿愿在一起,并不是完全因为愿愿的爸爸。”   段之愿眼睫微颤,不明?所以。   “段覃当初救你?是见义勇为,是他自愿,我?们全家都为了我丈夫的行为感到骄傲,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们家。”   秦静雅继续说:“但我们家愿愿是名牌大学毕业,工作虽说不算上?名列前茅但和你?相比,也?是出类拔萃。”   “我?们家从?愿愿太姥爷那一辈开始,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所以我?没办法?接受她和一个……江湖气息如此之重的男人在一起。”   “你们俩不合适。”   秦静雅给出总结后,张昱树的确语塞。   和高素质家庭打交道的确不容易,字字诛心,用软刀子割你?的肉,没有伤痕只剩痛觉。   他沉思了好几秒,食指扣在礼品盒上轻轻地敲。   “阿姨,我?——”   “你?什么学历?”秦静雅打断他。   张昱树动了动唇,又一次语塞。   “你?高中?时,先是被降级,接着?又被退学,虽然被退学是误会,但你最终并没有重返校园。”   这些都是昨晚段之愿跟她说的,她毫无保留,将一切都告诉了自己的妈妈。   秦静雅说:“我知道你们家有钱,但像你?们这样的家庭,钱,除了能滋生出自大、狂妄、盲目的自信以外,毫无用处。”   “你看看你们两个站在这里,你?们俩说话的方式。”   “我说好听一点,你?们俩不合适,说难听的——”   顿了一下,她一字一句道:“你配不上?愿愿。”   “妈——”段之愿刚想说什么?,被张昱树制止。   按着?她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后又笑着看向秦静雅:“您说得对。”   “的确是我?配不上?她,当初在一起又分开,直到前段时间重新复合,对我来说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我?今天过来除了想跟您聊聊以外,还想向您证明?我?的决心。”   “放弃学业这件事也是我?的遗憾,当初我?妈被人欺负,我?……”   张昱树仔细考虑措辞,尽量能让他看起来不是那么粗鲁。   大脑飞速运作,想让说出来的话更委婉,更有说服力一些。   “我?做错些事情,用我?自己的方式替我妈出气,然后……”他欲言又止。   “然后你进了监狱?”秦静雅皱眉问他。   他的确在狱中待了几天,朋友们把他捞了出来。   也?是他运气好,发了狠地揍杜宇康,结果那人身体不错,加上?冬天穿得多,全身上下都疼却没一处是重伤。   没留案底,交了罚款就出来了。   张昱树点头:“对。”   秦静雅荒唐地叹了口气。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当初做生意和上?学,我?只能选择生意。”张昱树说:“因为我得养活我?妈。”   “阿姨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您,我?不是您想象的那么?混蛋。我?有担当也?有能力,我?对愿愿并不是一时兴起,八年前我?就喜欢愿愿,直到今天也一直都很喜欢她,未来也?是。”   “从?小不学无术,长大进监狱、打架、斗殴……”   秦静雅看着?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一个流氓的话?”   辍学已经够荒唐,今天又得知还进过监狱。   秦静雅没再?给张昱树解释的机会,起身回房间前撂下一句:“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散了,各自安好吧。”   ---   张昱树将段之愿送到单位楼下,偏头看她。   今早应该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她不施粉黛,换了套衣服就出了家门。   现在看起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扎好的丸子头还落下一绺垂在颈间。   张昱树探过身,将那绺头发重新缠到皮筋上?。   手指下滑顺着面颊勾起她的下颌,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唇。   笑了声:“没关系,来日方长。”   段之愿惊讶于他的执着:“你还没放弃?”   “这就放弃了?”张昱树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男人在你?眼里就这么?脆弱吗?”   段之愿鼻子一酸,一下扑倒他怀里,攥着?他的衣衫。   呜呜地哭:“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跟你?私奔,从?今以后都不让我?回家了。”   他低低地笑,段之愿能感觉到他胸口的震动?。   他说:“忘了昨天我怎么跟你?说的了?”   “你?说,一切都交给你。”   “对啊。”他吻了下她的头顶,清新的洗发水味道萦绕在鼻间。   心情舒适了不少?,张昱树说:“安心工作、安心生活,这个时候就是展现男友力的时候了,你?要是敢抢我?风头,我真打你。”   段之愿接过他递来的纸巾,笑了一声。   后怕道:“我?还以为,你?会放弃说服我妈妈呢。”   然后,她掰着?他的手指,指着其中两根说:“这个是我?,这个是我?姥姥。”   “别忘了,我姥姥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所以现在的票数是,二比一。” 第54章   一句二?比一, 的确给张昱树增添了无数信心。   在努力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他的愿愿。   张昱树刚想抬手摸她的脸蛋, 段之愿突然开口:“我小时候……”   声音带着落寞,他的手就顺势放下,扣在她手上,与她十指相扣。   段之愿说:“我小的时候,邻居给我妈妈介绍过男朋友。”   “她们以为我睡着了,所以也没防备我。”   “我姥姥和邻居们都劝我妈妈去见?一见?,说那个男人?很好,那时候我不爱讲话?, 她说那个男人?也有个女儿, 爱说爱笑, 一定能有办法让我多说话?,还说那个男人?家庭富裕,能送我去更好的医院。”   “然后呢?”张昱树轻声问她。   “那些人告诉她年纪轻轻不要守寡,说或许我也希望能有个完整的家。”   “我当时在房间里听得很紧张, 很怕我妈妈和别人结婚就不要我了。不过?幸好她拒绝了?, 她说我怕生, 即使要结婚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结婚。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就不太记得了?。”   感受到她的紧迫, 张昱树凑近了?一些, 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段之愿深呼吸了一口气, 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总算放松了?一些。   又说:“反正从那时候开始, 我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 害怕我妈妈不要我,后来上了?中学, 又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又拒绝了?,说我们家三个人一起生活习惯了,不想再发生什么变故,我的情况才刚刚好一些,不希望我受到刺激。”   说到这,她好像又要掉眼泪。   眼圈通红,蓄着半个眼窝的晶莹看着他。   攥着他的手,沙哑着嗓子开口:“她从来都不爱钱,不贪慕什么荣华富贵,她只是?希望我过?得好。”   “我知道我妈妈今早说的话?有些过?分,可那都是?因为她爱我,她只有我,你不要怪她好不好?”声线沙哑,眼中晶莹剔透。   张昱树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我怎么会怪她,怪谁也不会怪她。”   抽出两张纸,张昱树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干净,还给她擤鼻涕。   又帮她整理好衣领和凌乱的头发,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嘱咐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工作,好好吃饭、睡觉。不要乱想,懂吗?”   段之愿点头:“好。”   “现在多少?斤?”   段之愿想了想:“上个星期量的,91斤。”   “嗯。”张昱树点头:“下个星期的今天?,要是?没到95就说明你没听我的话?。”   段之愿眉头蹙起:“哪里会一下?子涨4斤呐?”   “你敢跟我犟?”张昱树瞪着眼睛。   段之愿就不再说话了。   下?巴又被他挑起来,亲了?一下?后,张昱树说:“去吧,下班我再过来接你。”   他就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直至完全消失。   突然想起和她分手那几年里,发生的事情。   那年吴真刚刚离婚,在张昱树和他兄弟们的保驾护航之下?,吴真得到了?婚后应有的财产。   收回?了?曾经张富丰租出去的宾馆,张昱树又托人在宾馆附近找了个房子,开始做烧烤生意?。   火车站那个地方人来人往、寸土寸金。   开张第一天生意就非常好。   日子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废烟随着烟囱徐徐飘向天?际。   某天?凌晨,张昱树刚回?到宾馆,突然就想起段之愿来。   寂静的深夜里,蝉鸣都消失在耳畔,思绪游荡在荒芜的沙洲里,抓不到、碰不着。   一包烟下?去,张昱树也没能控制住自己。   连夜开车去了咸城。   他在段之愿去学校这条必经路上等了?许久,从黎明等到上午,终于瞧见?她一身洁白?的连衣裙,白?色帆布鞋,头上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怀里捧着两本书和室友并肩走在柏油马路上。   青春的干净气息盘旋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纯真又无暇。   张昱树紧紧攥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就搭在门边,手臂青筋凸起。   只要他想,现在就能触碰到她。   然后脑海里再次闪过那本日记,以及上面恨入骨髓的诅咒。   张昱树最终还是目送着那道窈窕的身影远去。   他又跟去学校,看她在翠绿的操场上奔跑,看她迎着朝阳和室友有说有笑。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用共享单车,扫码摆弄手机,站在原地很久也没能搞定,   最后还是舍友出来帮忙,才重新看见?她脸上的笑。   他再也不想看见这张脸的嘴角向下?。   所以,抑制住不断滋长的想念,和跃跃而试的期盼,张昱树启动汽车,拉近与她的距离,再无法回头地超越她。   并肩0.1秒也算是上帝的馈赠,送过?去的夏风就算是?和她打招呼。   后来他跟贺铭洋喝酒,不知怎么的,话?题就引到了当初路遥转学那件事。   平时大家尽量不在张昱树面前提及段之愿,但?那天?贺铭洋喝多了?,口无遮拦。   他说他永远感激段之愿,没有她,路遥可能不会那么快走出阴影。   最后,贺铭洋拍着张昱树的肩膀说。   “咱们都是可怜人。”   当年,段之愿孤身一人跑去津市找路遥。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离开让她充满安全感的燃城。   那时候那么难,她都没有放弃,现在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从高中喜欢上她那天?开始,段之愿就注定是他要娶的人。   ---   此后的一个星期,两个人?都只能在上班和下班的路上见?面。   秦静雅熟悉她每天?下?班时间,偶尔几次还来公司门口等她一起回?家,本就稀少珍贵的快乐时光便少?了?好几个小时。   段之愿挽着妈妈的手臂缓缓走向公交车站点,视线就落在马路对?面张昱树的车上。   上了?公交车也要快速走到另一边,目光依旧锁定黑色车窗。   秦静雅抬眼瞧她,又面无表情转过头。   回?到家,段之愿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秦静雅则去了?厨房,没一会儿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   吃饭时两人也没有说话?,面对?面吃自己?的。   除了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再无其他。   饭后,段之愿回?到自己?的房间,视线落在电脑上,直到屏保自动弹出她才反应过来这一个小时竟一动未动。   想了?想,她还是来到秦静雅的房间,见?她正戴着花镜看手机。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眼花,犹记得小时候姥姥串针线还需要妈妈帮忙。   她缓缓踱步坐在秦静雅身边,好一会儿才开口。   “张昱树这个人?,我之前和姥姥提过?的。那时候我和他分手快四年了?,后来姥姥说,让我活得自私一些,多为自己?考虑,所以我才选择回到燃城,回?来找张昱树。”   秦静雅默了默,放下?手机。   “高中时是?因为我的证词,所以张昱树被学校开除,那时候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原谅我,可没想到,对?我来说天?大的事,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妈妈你懂这种感觉吗,就好像我每次像你求助时那样。”   “你们都是?能给我安全感的人。”段之愿说。   秦静雅叹了口气:“他给的安全感只是?表象,因为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在乎学业,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在他眼中这的确就是和呼吸一样平常的小事,你和他不一样。”   秦静雅坐起身来,近一步给她分析。   “之所以会喜欢上那样的人?,就是因为你这么些年过得平稳又安静,突然来了个和你性格截然不同的男孩子,带你去见?你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你自然?觉得新奇。”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新鲜感褪去,他厌倦了你无趣的性格,就不会再给你新奇的世界。那你们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逍遥自在,另一个原地徘徊!后者?就是?你的下?场!”   “妈妈不会害你的,愿愿。”秦静雅苦口婆心?劝告,握着她的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开心?,也希望你能找到相爱一辈子的人?,但?很显然?,张昱树他不是。”   “不用担心?忘不掉他,你辞职妈妈也辞职,我带你出去旅游带你满世界玩,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世界很大,他给你看的不是全部。”   段之愿感觉喉咙发紧,哑着嗓子开口:“可是?,不会有人再愿意为我毫无保留地付出了?。”   所有人?都长大了?。   再也不会有哪个男人会像当初的少年,一腔热血。   爱意?纯粹,不掺杂半点私心。   带着一大群兄弟强硬帮她值日,在暗黑不见尽头的小巷里真诚告白?。   在她面前永远肆无忌惮、永远不要脸皮,打不走也骂不走。   999朵玫瑰花常有,却不如将所有种类的冰糖葫芦送到眼前更让人?怦然?心?动,更何况她还见?过?一屋子让人神魂颠倒的鲜花。   世界再大也没有他的怀抱温暖,因为太阳是?全世界的,而他的心?跳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炽热的爱过?,然?而青春只有一次,热血已然?耗尽。她再也没办法保证自己还能真诚的爱上别人?。   同样,被张昱树那样的人?爱过?,她也不觉得还有谁能像他这样毫无保留的爱她。   曾拥抱过?、也曾失去过?,如今再次得到就永远都不想放手。   “妈妈,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也能承受万一判断失误的后果。”   段之愿吸了吸鼻子:“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如果得不到,我也不会怪你,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   张昱树之前给姥姥买的补品被放在厨房的地面上,挨着垃圾桶,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扔出去。   段之愿浅浅看了一眼,转身回?到房间。   --   第二?天?一早,细风拂面,将段之愿的大衣吹散。   她用手拢着衣襟,站在小区门口等张昱树。   平时他不会迟到的,甚至她在吃早饭时,他已经等在楼下?了?。   段之愿心?里一紧,脑海里立马萦生出秦静雅用更严重的话打击张昱树。   以至于彻底戳到他的痛楚,一走了?之。   段之愿一边打电话一边朝马路上走。   电话一直提示等待音,挂了?重新再打。   刚要伸手拦出租车,突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引擎声。   段之愿猛地回?头。   他换了?一辆摩托车,因为之前段之愿抱怨过引擎声太大,吵得人?心?慌。   新摩托是橙色和黑色相间,车轮前还帮了?一条彩带。   男人?带着纯黑色头盔,看上去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躁动的心?渐渐平静,又随着他的车停在眼前而重新鲜活地跳跃。   张昱树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向后缕了?下?头发问她:“怎么都走到这了?等着急了??”   “嗯。”她点头:“还以为你不来了。”   现在的时间比她平时下楼时间要早,张昱树帮她戴上头盔,问她:“害怕老子跑路啊?”   话?毕,以手指做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又揶揄道:“放心?,枪顶着脑门也跟你一起死。”   说完,将人抱上车。   风驰电掣中,段之愿紧紧搂着他的腰,感受风将她的长发扬起,轻轻闭上眼睛。   从家里到公司的路程就变得短暂。   下?车之后张昱树拽着她的手臂,先不让走,问她:“今晚几点下?班?”   “五点左右吧,不会超过?五点半。”段之愿抿了抿唇:“要不你别来了?,我妈妈今天?应该还会过?来,这几天她都是这个时间遛弯的。”   “嗯,不过来了。”   他答应得很快,手里摆弄着手机。   段之愿眨了?眨眼,愣了两秒才点头:“哦。”   张昱树抬起眼,晃了?晃手机:“我给你发了个位置,今晚把阿姨约到这来,你自己?回?家就行。”   段之愿微怔,指着鼻子。   “把我妈约过去,我自己?回?家?”   “嗯,五点半吧。”张昱树教她:“你就说你发现个好吃的饭店,让她去那等你,到时候我去见?她。”   “不带我吗?”段之愿问。   “不带,你明天不是还得上班?回家早点休息。”   见?她半天?不说话?,张昱树不轻不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信不过我啊?”   虽然不知道张昱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她信他。   乖乖点头:“那好吧。”   ---   五点钟,张昱树准时到达饭店。   就是?一家家常菜馆,人均消费不超过五十元。   老板是?他的熟识,端上他点的菜,笑问:“怎么?今天要喝点啊?”   张昱树点头,视线还在菜单上浏览。   点了某一处:“毛豆给我按盆上,啤酒一箱凉的一箱常温。”   “怎么还有常温的呢,我记得你那群兄弟各个都是?壮士啊!”   张昱树笑说:“今天不是。”   “那是?谁啊?”   “我妈。”张昱树说。   老板:???   五点三十刚过?,门外响起服务员问好的声音。   包厢门打开,张昱树拢着衣襟,清了清嗓子站起身。   对?上秦静雅惊诧的视线后,淡然?开口:“阿姨。” 第55章   段之愿到家时刚好五点半, 家里空空如也。   她给张昱树发信息问情况,那边回复她:【来了, 没事儿,别担心。】   安慰的话没起到安慰的作用。   段之愿还是心神不宁。   秋季的太阳越来越短暂,没一会儿天就完全暗了下来。   书也看不下去,段之愿一会儿趴在窗台上,一会儿在?客厅踱步。   敲门声响起时,段之愿加快步伐跑到门口。   来人却是外卖小哥。   交给她一大袋外卖,还不忘祝她用餐愉快,再给个好评。   段之愿看见外卖单备注写着:【全吃光, 别掉秤。】   是张昱树给她点的。   知道没人给她做饭, 又不希望她自己煮面胡乱对付一口, 所以提前订好了外卖,这个时间?送到家里来。   吃过饭后些许安心,工作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提不起劲又合上?电脑, 站在窗台看楼下小朋友追逐打闹。   说来也是?感慨, 这个孩子的妈妈和她年纪一般大。   小时候还一起手拉手上过学。   现在人家的孩子都能跑能跳的了, 她还生活在?家人的羽翼之下,什么事都要靠男朋友来解决。   段之愿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讨长辈喜欢的那种人吧。   不过幸好, 她的妈妈姥姥喜欢她。   吴真也喜欢她。   等待的过程尤为漫长, 天际从墨蓝色变为纯粹的黑。   像是一张黑色巨网, 将她整个人笼罩, 呼吸都不顺畅。   张昱树那个脾气应该不会对妈妈发, 但万一妈妈骂他, 旁边又有?人看热闹的话,保不准他会把火发到别人身上?。   想到这, 段之愿问张昱树:【你们还在吃饭吗?】   张昱树:【是?啊,你累了就睡一会儿。】   张昱树:【需不需要哥给你唱英文?歌?】   她实在想听听那边是什么动静,于是?回复:【可以。】   很?快,ABCD歌从听筒里传出。   嘈杂的背景音似乎能想象到推杯换盏的场面。   段之愿告诉他:【我妈妈不太喜欢吵闹的环境呀。】   张昱树回复:“我知道,我这是?出来给你唱的。”   又说:“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你睡觉吧,有?我在?别担心。”   他的话是抚慰心灵的良药。   昨晚的确没有?睡好,段之愿躺在?床上?,没一会儿眼皮就撑不住,开始犯困。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了,突然被开门声音吵醒。   手机还在她手里攥着,时间?显示十?一点。   半夜了。   段之愿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进来的不止是秦静雅和张昱树,还有?饭店的人。   因为他俩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张昱树到还能在别人地搀扶下走路,秦静雅已经昏睡过去。   段之愿赶忙把秦静雅扶进怀里,往房间?里走。   听着身后的男人跟张昱树说话:“兄弟,你是?真行啊,能把你丈母娘给喝晕了!”   张昱树已经咬字不清,疲惫地?摆摆手:“谢了!谢了兄弟辛苦!”   扶着秦静雅躺下,段之愿帮忙仔仔细细盖好被子后走出来,礼貌地?和送他们回来的人道谢,把人送走后,又将张昱树带到自己床上。   她打了两盆水,先帮秦静雅擦好脸,手背贴上?去不算太热,脸颊通红的原因纯粹是喝太多酒了。   倒了一杯蜂蜜水放到床头柜上?,确认她没事后,段之愿才?回到自己房间?。   张昱树脸喝得通红,呼吸沉沉睡得正香。   温热的毛巾覆盖在他脸上?时,他皱着眉翻了个身。   段之愿只得一直膝盖支在窗边,半个身子探过去帮他擦脸。   毛巾划过他的下颌,指腹也顺带着刮过那道月牙似的疤痕。   她轻轻摩挲两下,神色渐渐变得淡然。   突然张昱树大手一挥,段之愿没防备也没有支撑点,直愣愣地?向后倒。   手碰到床头柜上为他准备的蜂蜜水摔在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让张昱树猛地?睁开眼。   看见段之愿摔在地上后快速起身,将她抱起来。   “你没事吧?”   他自己还站不稳,放下她就踉跄了几下,幸好段之愿扶着他的手臂:“我没事,你快点躺下。”   等她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回来张昱树还没有?睡,应该是?在?等她。   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头。   段之愿也爬上?床,他一把将人扯到怀里,给她揉腰。   “摔疼了吗?”   “没有?。”段之愿说他:“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之前他说过很?不喜欢醉鬼,原因是段之愿曾经被醉鬼吓到过。   平时吃饭时,他也就是?浅饮几杯,绝不会让自己喝醉。   今天不仅给自己喝得不省人事,还带着她妈妈一起。   张昱树抱着她,下巴垫在她头顶嗅着芬芳的气息:“不把你妈喝高兴了,她能把你给我吗?”   “你是说——”段之愿从他怀里抬起脸,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妈同?意?了?”   “嗯。”张昱树很?困,闭着眼睛说话也有气无力。   段之愿看着他下巴那道月牙,小声说他:“你都耍酒疯了。”   本以为他听不见,岂料到张昱树瞬间睁开惺忪的双眼。   因为喝多了,本来浅淡的双眼皮变宽,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比平时大了些,却又因为眼底的红血丝耳变得更加可怖。   张昱树问她:“我耍什么酒疯了?”   “你把我推到地下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   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说:“我不知道是你。”   “睡着了迷迷糊糊有人给我擦脸,我还以为是?在?宾馆里,忘记是?在?你家了。”   “对不起。”他越说声线越低:“等我睡醒了给你打回来……”   下一秒,绵长的呼吸声就传出,呼吸也打在?她脑门上?,一根头发随之摇摆,痒痒的。   段之愿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   他发出沉闷的一声:“明天打,明天打……”   段之愿笑了一声,安安静静躺了会儿。   自从他俩的事被秦静雅知道后,两个人好像很久都没挨得这么近了。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他的呼吸打在?头顶,段之愿前所未有的安心。   只待他彻底睡熟之后,才?轻轻从他怀里脱离,跳下了床。   又跑去秦静雅的房间借着月光看她的脸色。   这间?屋子的光线很?好,月色毫无?保留照射进来,让她的面庞看上去无比温馨。   这个房子一共就两间屋子。   前几年秦静雅经常去咸城打工,偶尔回来就和姥姥挤在?一起。   那时候这张床上睡的是?姥姥,妈妈的床则放在?对面,现在?摆放着柜子的位置。   那是?在二手市场买回来的弹簧床。   秦静雅这一辈子好像都没有真正意义休息过,前几年姥姥身体?不好,也是?她守在?身边日夜照顾,等到姥姥康复以后,又马不停蹄赶去咸城工作。   段之愿轻轻抚摸她的鬓角,能理解她不喜欢张昱树的原因。   走出门才看见鞋架上还放了个袋子,打开一看,竟是?一盒打包好的龙虾面,还带了一瓶可乐。   知道她不太能吃辣,麻辣单独装好,密封得严严实实。   一看就是?出自张昱树之手,因为秦静雅一直觉得这种快餐店不干净,不会给她打包。   白天给她打电话约饭店时,还被唠叨了好几句。   段之愿好说歹说她才勉强同意。   秦静雅睡得很?沉,呼吸沉重,段之愿轻轻关上了房门离开。   --   张昱树早些年酒量极好,就是?最近几年不经常喝了,所以才?会醉成这样。   也是他还年轻,新陈代谢够快。   半夜睡梦中被尿憋醒,上?个洗手间?出来浅浅闭了会儿眼睛,就彻底精神了。   段之愿睡梦中感觉呼吸不过来,惊醒后才?发觉身体?上?的变化,血液上?涌,耳朵尖都发烫。   分辨出她的呼吸声,张昱树凑到她耳边,灼热的空气很快包裹住耳廓。   “醒了,宝贝儿……”   他也不再小心翼翼,动作变得热情起来。   一个多星期给看不给吃了,张昱树早就如同?一只?恶狼,见到了可口的小山羊根本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他双眸中有明显的火焰在燃烧,盯着她的眼神都发烫。   段之愿躲避他的目光,视线落在?门上?。   推他的肩膀:“我妈,我妈就在?隔壁……”   “放心吧。”张昱树笑得又痞又野,声音喑哑:“现在打十个雷也不会把她吵醒。”   久违的熟悉感袭来,足以麻痹段之愿全身脉络。   指骨关节处都在滋生星火,每根头发丝好像都在?颤抖。   热浪席卷而上?,她觉得自己浸泡在冒着白烟的温泉池里。   ……   段之愿的大脑一片空白,幽暗的房间?里,似乎看见了耀眼的光芒转瞬即逝。   而后视线内才慢慢浮现出带着花纹的天花板。   张昱树大汗淋漓,气都喘不匀。   趴在?她脖颈处,深吸一口气嗅满了女儿香再重重吐出,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廓。   指腹划过她潮湿的脸蛋,喊了句:“真他妈爽!”   段之愿想起来开窗户,被张昱树拦下。   让她穿好衣服后,他才?下去打开窗,窗外秋风卷入房间?,也被这旖旎的氛围羞红了脸。   好一会儿,段之愿才闷闷开口。   “张昱树,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吗?”   张昱树本来趴在阳台上抽烟,听她这话连忙凑过去,手向下探:“疼了?”   “不是。”她推他的手,朝另一边挪了挪,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张昱树就静静看着她。   未几,段之愿埋怨他:“你怎么能把我妈给灌醉呢?你知不知道这样根本就没用,等她酒醒了会更生气。”   她睨着他,声音重了些:“会更讨厌你。”   不曾想,张昱树却笑了一声。   段之愿更生气了,抱着肩膀偏过头不看他。   他说:“亏你还是你妈的好闺女,你连她多能喝都不知道?”   段之愿微怔,转过头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她妈妈什么时候喝过酒啊。   这人是?不是?还醉着呢,在?这说些不着边际的鬼话。   张昱树重新点燃一颗烟,说:“有一天晚上我在你家楼下,看见你妈下楼倒垃圾,正好垃圾车过来,那人就告诉她扔地上。结果垃圾袋散了,里面掉出来好几个捏扁了的易拉罐。”   他的嘴角朝一边弯起,语气带着调笑:“你应该不敢背着我喝酒,所以你说喝酒的是?谁?”   段之愿像是在听天方夜谭般。   视线在他脸上扫了好几圈,确定他没在?开玩笑。   虽然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张昱树伸手比了个高度:“三箱酒,你妈喝了两箱。”   又抬手比了个大拇指:“海量。”   段之愿此时是一片懵然的状态。   得知秦静雅会喝酒,而且酒量比张昱树还要高,在?她的观念里好比六月见飞雪一样不可置信。   “那你怎么和我妈说的?”   静默一瞬。   张昱树告诉她:“像跟你保证会对你好那样跟她保证,但她不信,我就朝脑袋上?敲碎一瓶啤酒——”   段之愿用力推了他一下:“你这人怎么说话都不正经的!”   这时候了他居然还开玩笑。   一点都不管人家着不着急。   张昱树笑了一声,伸手去掐她的下颌,把脸掰过来,告诉她:“我妈也过去了,她俩聊了一会儿,把我从前和现在?那些事全都告诉你妈了,还跟她保证只?要她同?意?咱俩在?一起,就把我们家旅店所有的营业额按月打到你账户。”   “她就同?意?了?”   “不同意这酒也不能喝完啊。”   段之愿知道,秦静雅和她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秦静雅更是?属于外面坚强内心柔软的,打动她的不是?金银富贵、也不是旅店流水般的高昂营业额,而是?张昱树的诚意和他拿在明面上的安全感。   张昱树又笑了一声:“还别说,你妈挺能喝的。但也是?因为我好多年不喝这么多酒了,多喝了一点就想吐。”   “你都喝吐了?”   “嗯。”   “那我妈……”   “好着呢,没听我说她海量吗!”张昱树坐直身体?,盘着腿扳过段之愿的肩膀,不轻不重捏了几下,皱眉呵斥她:“我说你真没良心啊,你男人都喝成这样了,你还不安慰安慰?”   段之愿上?下打量他,扁扁嘴:“反正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我妈还在?那屋睡觉呢。”   “别担心。”张昱树又说:“你妈跟我说了,她一个人在?咸城打工的时候,经常喝酒。”   “因为我爸?”   “是?吧。”张昱树的手不老实,拨弄着她睡衣领口的蝴蝶结,指尖偶尔故意?划过旁边,激的段之愿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缩着肩膀往后躲。   “她没细说,我也没问。”   张昱树换了个位置靠在?床头,揽着她的肩膀,吊儿郎当告诉她:“总之,你现在是老子的了!要是再敢跑给你腿打折!” 第56章   第二天, 秦静雅罕见的中午才睡醒。   按着额头走出来见到段之愿乖巧期盼的笑脸。   沙发上还有张昱树翘着二郎腿坐在那,慢条斯理抬起手:“hi!妈妈。”   吊儿郎当一副痞子样。   秦静雅垂下眼, 又抬起来,深深地望着张昱树,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又把视线落在局促的段之愿身上,问她:“怎么没去上班?”   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很明显的宿醉后遗症。   段之愿赶忙到厨房调了一杯蜂蜜水,拿给她:“今天和同事调了班。”   “哦。”一杯蜂蜜水,秦静雅喝了大半杯, 喘了口?气又看向他俩:“你昨晚在这睡的?”   “是啊, 妈。”张昱树大言不惭点头。   再一看段之愿低着头, 通红一张脸。   无需多言,秦静雅摇摇头,走向厨房。   案板上摆了好几道菜,各个色泽鲜艳, 就像是那天的排骨。   一碗刚盛出来的饭, 还冒着热气。   “妈妈, 你在哪里吃饭呀?这里还是客厅?”   “这里吧。”   段之愿赶紧拿了个椅子搬过去。   眼看着秦静雅拿起筷子?,第一口?菜吃进嘴里时, 段之愿回头朝张昱树眨了下眼。   秦静雅在吃饭, 张昱树就在客厅和段之愿亲亲我我。   段之愿还不让, 耳朵尖都红了去推他八爪鱼似的手。   张昱树就趴在她耳边:“你以为她能不知道啊?”   “那也不行……”段之愿压低了嗓子?, 小小声:“反正不行。”   草!   可爱死?了!   不行就不行吧, 白天不行晚上行。总之天一黑, 她就任他摆布了。   张昱树这个人?,喜怒都摆在脸上。   尤其是现在, 段之愿不让碰,他就走去厨房,看着秦静雅将垃圾桶旁边的人参补品拿起来,用纸巾擦去上面沾上的土豆皮和洗碗水,放到橱柜整齐摆好后。   他腆着脸,倚在厨房门边问:“妈,我买这人参合你的意吗?”   秦静雅睨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   最终挥挥手,烦躁地呵斥他:“别在我眼前晃!”   “好嘞,那就不晃了。”张昱树回到客厅里牵着段之愿的手:“我带愿愿出去晃,晚饭你就自己热热吃吧。”   段之愿从来没这么和秦静雅说过话。   挣脱开张昱树的手,来到她身边:“妈妈,我们就是去上桥看看。”   “去吧。”秦静雅嘱咐她:“早点回来。”   “好,我知道。”   上桥是前两年燃城重新翻修的大桥。   桥上装饰了很多彩灯,每逢整点两侧还会喷出无数条水柱,彩灯的照耀下,似是流动的彩虹徐徐坠入桥下的上桥河。   上桥河晚上要比白天绚烂,所以他俩先去了趟旅馆。   段之愿很久没见过吴真了,张昱树去店里,她也没跟着,就坐在吧台里和吴真聊天。   两个人?聊得热络,吴真突然告诉她小芊上个星期辞职了。   “那孩子这些年一直跟在小树身边,一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后来出了那事,小树帮忙出了头。”   吴真叹了口?气,说:“小姑娘嘛,遇到英雄救美就容易动心?,平时也总过来帮我的忙,但小树一直拒绝她。”   “这次你回来了,她也就知难而退了。”   段之愿十分清楚小芊的心?理。   因为她当初的心?理过程也是这样,等反应过来时,早已经沦陷在张昱树为她营造出的世外桃源里了。   他那个人?,凶是凶了点。   但他是个好人?。   就比如为了帮路遥隐瞒被欺负的事,即使自己被退学,他也选择缄口?不言。   又或者是当年胡佳冤枉她偷了MP3,张昱树第二天就把MP3找到。   ……   这些事,他做的不露声色,也不求回报。   甚至做事的方式属于两头不讨好。   可他全然不在乎。   他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面孔,内心?比任何?人?都炽热。   “对了愿愿。”吴真告诉她:“小芊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很长时间话,你想听吗?”   吴真说:“你们小姑娘心?思?太细,要是你不想听的话阿姨就不告诉你。”   “我想听。”段之愿说。   饭店服务员也不签什么合同,小芊回宿舍收拾了几件东西,背着包就走了。   临走时又来到旅店跟吴真告别。   其实小芊的存在对于吴真来说,一直是心?头的一根刺。   这么些年,她知道她儿子心里一直都有段之愿,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了,她很害怕会?因为小芊而发生变故。   所以小芊辞职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临走时就多聊了几句。   小芊跟她说:“我知道树哥一直都不喜欢我,但我其实还挺自信的,因为店里的其他人?都对我很好,也经常夸我长得好看。”   “我以为只要我经常陪着树哥,听他的话不给他添麻烦,他就能看得见我。可是……”   她缓了一会?儿,声音带着落寞:“看见他对象,我才知道原来树哥不喜欢我是有原因的。”   “她英语说得真好,而我大学都没考上。”小芊眼神?空洞,透过面前的景物再次看到那晚。   “我们两个在吧台里,那么小的地方就好像是两个世界。我收银,应付各种醉酒的客人?,面对他们开黄腔要礼貌地笑,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欢迎、慢走、对不起……”   “她就只需要对着电脑打打字,看的书都是英文字母。树哥那样的暴脾气,发起火来谁也拦不住,可偏偏在她面前,说话声音低的我都听不见。”   想争取,但在看见对方那么优秀时,突然觉得所谓的争取变成了挣扎。   这样就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自卑,可偏偏,对方什么都没说。   于是,自卑更甚。   她没说的是——   那晚警察来过之后,客人催点的菜怎么还不上,她就跑出来找张昱树。   走过转角赫然瞧见张昱树把段之愿抱在怀里亲,软言细语地哄。   而刚刚还带着事业女人气质的段之愿,此?刻正红着脸埋在他胸膛,变成?了个娇羞的小姑娘。   原来这就是他的另一面。   原来,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   也就是从那一晚开始,她的自信随着遍地啤酒瓶残渣一同扫进垃圾桶,再被捻成齑粉悄然蒸发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   从旅馆出来已经下午了。   黄昏的光圈像是个刚腌好的咸蛋黄,风一吹就褪去不留痕迹。   上桥侧边的彩虹灯已经打开,他们刚走过去就很幸运的碰上了整点。   悦耳的音乐声在耳畔响起,小提琴曲掺杂了古巴的韵味,听上去像是漫步在香榭丽舍大道的清晨。   街边人?来人?往,情侣们肆无忌惮拥吻缠绵。   段之愿当然不会和张昱树这样,她只和他食指相扣,顺着桥边慢慢踱步。   前面有卖糖葫芦的推车,段之愿多看了几眼。   张昱树就问她是不是想吃。   段之愿点头。   糖葫芦种类繁多,段之愿选了两个黑葡萄的。   拿在手里咬了一口?,冰糖甜脆融化在舌尖上,接着就是酸甜可口的葡萄汁。   段之愿问:“你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给我买糖葫芦那次。”   “记得。”张昱树说:“被你耍小姐脾气扔垃圾桶里了。”   “你——”   段之愿气鼓鼓地看着他:“我说的是在总校,你,你买给我那次,第二次,我没扔。”   又急了。   张昱树看着她,笑得懒散又讨人嫌:“哦,你说的是第二次啊,不太记得了。”   段之愿脸上的情绪淡了些。   居然不记得了,那件事她记得很清楚呢。   记了这么多年,半点细节都没有忘记过。   她咬了口?糖葫芦,表情恹恹地朝前走。   突然手腕一沉,是张昱树攥着她的手,一口咬下她吃了一半的葡萄。   一边嚼着,眼底含着浪荡的笑,幽幽道:“我就记着,你咬过的那一半葡萄很甜。”   说完就咽下,又咂咂嘴回味:“嗯,今天这个好像更甜。”   段之愿‘噗嗤’一声笑了,抿着唇:“讨厌。”   他连忙接了小学生都会的那句:“讨人?喜欢,百看不厌?”   散步一样又走了会儿,走到上桥最高处时,刚好又是一个整点。   上桥瞬间成?为水做的彩虹桥,段之愿趴在扶手上,突然挽着张昱树的手臂:“我们拍张照,好不好?”   “好啊。”他揽着她的肩膀,主动接过手机,让自己的脸离镜头近些。   段之愿就小鸟依人似的靠在他怀里,露出甜甜的微笑。   拍了几张照片,张昱树还不忘自夸:“媳妇,咱俩真是俊男靓女?,天造地设,你说是不是?”   一句‘媳妇’,好像他们已然在一起无数个年头。   段之愿弯着唇看他。   此?时此?刻无比庆幸时光没有流逝太快,他们还算得上年轻。   张昱树还在自我欣赏,抬了抬胳膊问她:“是不是?”   “嗯。”她点头,声音很轻。   张昱树没有发现倪端,牵着她的手继续走。   路过卖饰品的小摊,段之愿凑过去看。   少女心在看见一个超级可爱的卡通贴纸时,瞬间爆发。   作为比其他顾客年纪和身高都要大的她,花了五块钱买了一袋贴纸,美滋滋揣进包里,脑袋里盘算着家里什么地方可以贴。   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轰鸣声,段之愿回头一看,是五六个骑着街车的人?。   各个身穿一身黑色皮衣、皮裤,骑着的摩托五颜六色。   以为摩托车会?急速飞驰而去,却不曾想他们到了面前开始放慢车速,围着他俩转圈。   轰鸣声盘踞在耳廓,车灯晃在两人?脸上,伴随着响亮的低音炮。   段之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紧攥着张昱树的衣袖。   摩托车渐渐熄火,嘈杂的声音总算褪去,感觉世界分外安静。   有人?手里拎着个黑色头盔,摇摇晃晃走下来,像个一米左右的距离将头盔扔到张昱树手里。   他接过,偏头看向段之愿:“别怕,这都是和我一起玩的兄弟。”   这些人?不像好人?。   段之愿抿了抿唇,不露痕迹向张昱树身后挪了挪。   眼看着张昱树和那人碰了下拳头,笑得肆意妄为。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随着他说话,上下晃动,像是脱离了航线。   在一起时间久了,差点忘记张昱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这群人里的‘老大’,人?家还叫他树哥呢!   张昱树和人聊了几句,又低头跟她说:“走,带你出去玩。”   “不行。”段之愿有些犹豫:“走之前,答应我妈妈了,早点回去。”   张昱树笑了一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   说完,贴近她的耳朵,低声告诉她:“宝贝儿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有老公的人?,以后不用听妈妈的话了,你得听老公的,知道吗?”   “……”   有个人下车坐上了另一辆摩托的后座,给他们俩空了一辆出来。   段之愿就被忽悠着半强迫上了摩托,紧紧搂着他的腰身。   张昱树开得不快,甚至悠哉。   摩托车下了桥拐进一条小路,再出来时赫然是段之愿熟悉的地方。   ——十七中?。   这里承载着太多关?于他们的回忆,路过后巷时,她问他:“那里面还是你家的库房吗?”   伴随着轰鸣声,段之愿听见他说:“是,要不要进去来一炮?”   话音刚落,她就将手探进他衣服下摆。   两根手指尖捏住他腰间一点点肉,用力地拧。   张昱树疼得差点握不住车把,晃了两下低头去捉她的手。   此时车已经行驶至街道,前面就是十七中?的大门。   张昱树停下车,抓住她的手腕。   回头懒散地说她:“行啊段之愿,现在都学会?偷袭了是吧?”   “谁让你说那种话……”她带着头盔,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张昱树抬起腿,敏捷从摩托车上迈下来,再把她也抱下来。   头盔摘下后,是她在夜晚白到泛着微光的脸。   “怎么在这里下?”   张昱树帮她掖好头发,说:“带你重温一下校园生活。”   学校严密,外人轻易进不去。   张昱树就带着她拐到学校另一边的北街,北街是一条美食街,各种各样的小吃应有尽有。   张昱树从小在这边吃到大,带她到了一家麻辣面馆里。   “两碗面,青菜牛肉正常放,一碗加麻加辣多放醋,一碗微麻微辣。”   又要了两瓶汽水,没见到瓶起,张昱树懒得找,直接将两个瓶口对到一起,不知道怎么用的劲,‘呲’的一声就打开了。   面端上来还冒着热气,青菜和牛肉点缀在上面,拆开一次性筷子?,他麻利地拌了两下。   “尝尝,这条街最好吃的店。”   前几年太忙了,张昱树一共也没来过几回,这段时间为了和段之愿在一起,他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其他人?,总算有空过来吃一碗面。   段之愿不像他,筷子一挑夹起来一大口。   她慢条斯理,夹着几根面条往嘴里送,细细地嚼,点点头:“挺好吃的。”   张昱树唇角挂着笑,又给自己碗里撒了点辣椒油。   抬起眼皮,问她:“你不爱吃是吧。”   她没说话,微微弯起的嘴角已经代表一切。   慢慢用筷子捡上层的花生碎吃。   “不爱吃没关?系,待会儿带你去别处吃。”   “吃什么?”   “蛋糕吧。”   门外突然传来风铃声音,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店里关?了火,外面的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   声音空灵,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段之愿拿着筷子的手陡然一顿。   “张昱树。”   “我说你能不能别总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张昱树歪着脑袋看她:“叫声老公来爽一下。”   段之愿没跟着他的话题走,指着大门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见过面呀?”   张昱树眉梢诧异一挑,摇头。   暑假,秦静雅没给她做饭,给了她十块钱让她自己买东西吃。   再三强调不可以去北街,因为那边都是快餐,不健康。   只准她去离家里很远的市场,因为市场里有一对卖饭包的老夫妻,做的饭包干净又营养。   但段之愿之前听同学们说过,北街的美食是全燃城最好吃的。   于是她鲜少的没听秦静雅的话,一个人?来到北街。   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自行车和出租车抢路,偶尔还有推货车的工人从身边经过。   段之愿来到这家面馆前,刚想进去尝尝,突然门被从里面推开。   少年顶着一头不可一世的寸头,面颊泛红,‘斯哈’着走出来。   手里的半瓶冰镇矿泉水,尽数倒在头顶。   阳光下,他甩了甩脑袋,有水珠溅到段之愿的白色连衣裙上。   他,他他好吓人……   他为什么突然走出来做这么奇怪的事情,接下来会?不会?打她?   不该不听妈妈话的,不该跑来这里的。   段之愿透支了自己仅剩的全部勇气,拔腿就跑!   头也不回离开这条街。   张昱树听了以后,先是滞了一瞬。   而后——   “卧槽——哈哈哈哈哈!”他乐得不行,笑声吸引了邻桌的几个客人?。   “跑什么啊,见了老公先打招呼啊!”   她垂下眼,搅拌着面条,小小声说:“你长得那么凶……”   “没办法啊,上学那时候统一剃头。”他缕了下自己现在精心打理的背头,指尖挑过眉梢上方的一寸刘海,问她:“现在帅了吧?”   她的声音更小:“还是那样。”   张昱树听见了,扣住她的手腕:“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以前她很害怕,现在不一样了。   段之愿抬起头,一双璀璨乌黑的眼睛里映出张昱树的身影。   “你就是很凶嘛,不过要是多笑笑的话,就会?好一点。”   张昱树立马露出笑脸,指腹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滑来滑去,视线却?是放在她胸前上下扫。   他扔下筷子?,随手抽出两张纸巾抹了下嘴角,牵起她的手:“走。”   燃城前几年组织了一个街车俱乐部,张昱树听说后也加入到其中?。   闲来无事时,跟着俱乐部参加过几次比赛。   这一次,他把段之愿带到了赛车场里。   “带你飙车,怕不怕?”张昱树问她。   正规的赛车场,专业的街车。   加上有严密又安全的保护装置。   段之愿说:“还好吧……”   “不用怕,也就是速度——”顿了一下,他勾起唇角,意思不言而喻:“与激情。”   速度与激情体现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以及眼前瞬移的景色。   好几路车队一起出发,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带着喧嚣撞破浓稠的夜色。   段之愿只觉得自己一会儿向左倒,一会?儿向右倒。   恍然间才明白,原来之前坐他的摩托,他已经调至小学生的速度。   她觉得心?跳加速,并且速度持续上涨。   似是在大海中?漂泊,被巨浪掀起万丈高,唯有紧紧搂着他的腰,抱住海中唯一的浮木才能活命。   全程不超过六分钟,张昱树荣获第一。   早已准备好的金色徽章别在胸口?,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俱乐部还有奖颁给他,但他正在和朋友讨论刚刚路上的障碍太过于小儿科,就跟碰了碰段之愿的手臂:“你去帮我拿。”   奖品就在台上。   段之愿上了两层台阶,刚把奖品拿到手,突然被一声响吓得一颤,接着从头顶飘落下来五颜六色的彩带。   她站在原地,眼神迷茫地看着一切。   直到音响里传出乐声,刚刚懒散站在台下的人突然聚拢,在所有人?地簇拥下,张昱树慢条斯理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视线落在她身上从未离开过,好像早已预料到一切。   段之愿不明所以,看着他走到眼前,从她手里拿走奖品。   当着她的面拆开礼盒,露出里面木盒子?。   曾经见过的,在张昱树房间的箱子里。   刚刚平复的心再次被点燃,火势愈演愈旺。   直到看见张昱树后退几步,托着盒子?单膝跪在地上时。   终于火花四射。 第57章   少?女时期, 她见过书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看男女主角有情人终成眷属时, 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未来。   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又会过什么日子。   或者,她会不会嫁人,能不能有人愿意和她白首不相离。   曾经有过无数幻想,最终是张昱树毫无征兆闯进她的世界,完整了她的幻想。   和他在一起以后,闲暇时她也会思考,张昱树这样的人, 会不会给她求婚。   段之愿觉得不会。   可下一秒就想到那间被鲜花包围的浪漫满屋, 和给她保留了五年的百宝箱。   她隐隐的激动?, 猜想过无数种被他求婚的画面,却唯独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被求婚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在一大群人的见证下, 她毫无准备, 甚至是全场最后一个进入状态的人。   属于她的‘男主角’带着一身荣光, 顶着比赛冠军的勋章,单膝跪在她面前。   依旧是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说出让她这辈子难以忘怀的话。   “就在今天, 我解决了所有困难, 终于和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女人在一起了。”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 突然抬高音量, 大声喊道:“段之愿, 你给我当媳妇!跟我结婚吧!”   台下的欢呼声骤然响起,还?带着几声悠长的口哨。   张昱树已?经打开戒指盒, 钻戒在强烈的灯光下散发着银白色的光,像是借了月亮的一角。   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耳朵尖,被这么多人关注,段之愿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已?经不受控制。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说完就要过去扶张昱树起来。   他没着急,先给她无名指套上戒指。   而?后有人从台下递上头纱,张昱树接过后站起身,把头纱扣在她脑后。   小心翼翼拾起她的头发,卡子扣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同一时刻,段之愿心里的齿轮也被启动。   全新的齿轮,宣告她已?经迈进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无名指上套着的钻戒就是她的新标签,从今以后,又多了个?人爱她,幸运的是,她也爱这个?人。   张昱树突然一把将她拉近怀里,低头就吻上她的唇。   台下的欢呼声更盛,刚才以为是极限,没想到那只是巅峰之前的过度。   段之愿推了他几下,被搂得更紧。   马上就被他带上云端,吻得头昏脑涨,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最终,段之愿有种喝了一瓶伏特加的感觉,脚底发软,额头发胀,不知怎么的就被他带下了台,离开赛车场。   坐上车才发觉到自己头上还有残留的彩带条,拿下来放在掌心把玩。   等张昱树绕过车头坐上驾驶位的同时,又把她拉过来亲。   这一次,他们吻的时间很久。   “在这里?就没意思了对吧?”他低声问?她,声音似是融化了夜里?的黑,神秘又性感。   段之愿喘着气不说话。   “但是在这里?,你的嘴也会动。”   她会回吻他,下意识的。   虽然动?作轻微,但他能感觉的到。   也会配合着他,反应带着迟缓和谨慎。   虽然慢得不行,但张昱树很享受这个过程。   他依依不舍地把手拿出来,沾了她温度的手变得格外让人欢喜。   张昱树多看了几眼,而后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启动?汽车。   走?的路不是回家的方向,段之愿问?他:“我们去哪里呀?”   “我订了宾馆。”他说。   安静了一会儿。   段之愿小声开口:“我答应我妈妈早点回家的……”   她到底还是记得刚刚张昱树告诉她,让她听他的。   所以说话声音格外的小,要不是这条路上没车,声音就湮没在空气中了。   张昱树笑了一声:“那就跟你妈请个?假,说你?要和老公待一晚上,实在不行我再给你?签个?字,省得她不批。”   段之愿也跟着笑了。   随即又板起脸:“你别笑话我。”   “没笑话你啊。”张昱树偏头看了她一眼,指尖挑了下她的下巴,流里?流气道:“我们家愿愿这么乖,多好啊。”   段之愿还是给秦静雅发了个信息。   得到的回复是:【知道了。】   隔了半个?多小时,又发来一条:【注意安全。】   这条是张昱树看见的,因为段之愿正在洗澡。   放下手机,他径直走进浴室。   路过抽屉时伸手一拽,果不其然,一整盒。   从淋浴头下,再到狭窄的窗台上,墙壁与玻璃轮换着抵在后背上,冰凉和空气中的氤氲交错。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淋浴水,挥洒在整个?浴室里?。   出来是张昱树抱着出来的。   他又接了个?电话,刚放到耳边,段之愿就听见那边在问他:“算着时间打的,没打扰到你?吧?”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眼神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张昱树揉了揉她的脑袋,把烟扔掉拿着电话离开。   像他们这种人,说话口无遮拦没个深浅。   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容易吓到媳妇。   他没抽完的烟按在烟灰缸里?,还?没有完全熄灭,一半星火奄奄一息。   盯着看了一会儿,段之愿好奇地拿起来,烟蒂位置还微微发烫。   一缕细雾朝她脸上飘,有些?呛人。   她细眉微蹙,眯着眼睛缓缓拿到自己嘴边。   唇上有软绵绵的触感。   脑海里回忆着张昱树的样子,她也试探着吸了一口。   尼古丁直接飘进嗓子眼,辛辣味来的突然。   她只觉得喉咙一紧,倒是勇敢的忍住了咳嗽,可?依然觉得不好受。   一个?烟,一个?酒,都那么苦那么涩,怎么有人就爱不释手呢。   到底是爱屋及乌,再加上强大的好奇心。   烟头的红色因为她刚刚吸了一口,燃烧地更盛。   段之愿还打算试一次。   清了清嗓子,下唇刚刚才碰上,突然一只小麦色的手臂伸到她眼前,拿走?她手中的烟,拧灭在烟灰缸里?。   烟头触碰到玻璃发出微弱的星火声,最后一点红光彻底熄灭,张昱树上了床。   “段之愿,你?叛逆期才来啊?”他沉声问她。   “我就是有点好奇。”她的视线还放在被他按得扭曲的烟头上。   “别好奇。”张昱树说:“很容易上瘾。”   他说完就把她抱在怀里?,重新躺回还?残留余温的被窝,也阻挡住那道没放在他身上的视线。   段之愿盯着他的锁骨,问?:“那你为什么要抽烟?”   “大家都抽,我跟他们学的。”   “那我也跟你学啊。”   这人干嘛这么双标。   张昱树舔了舔嘴角,垂眸看她,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一下,吊儿郎当的样子问她:“看老子抽烟帅,所以你?也想试试?就不怕上瘾戒不掉?”   段之愿用那双含着水的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一句话。   能让她上瘾的只有烟雾后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朦胧之后是他看她的眼神。   只要看一次,她就会醉一次。   ‘上瘾’一词不足以用来形容这种感受,还?要加上着迷、蛊惑、沉溺才能勉强表达。   段之愿自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   按着他的胸膛坐起来,穿上真丝的吊带裙,光滑的面料在吊灯下发光。   她从包里拿出之前在上桥买的贴纸。   先给自己的手机背后贴了一张,比着爱心的小女孩,又回到床上拿起张昱树的手机。   他的手机有个黑色外壳。   拿下来时突然掉了两样东西出来。   一个是折叠起来的一百块。   张昱树告诉她:“迷信。”   而?后是个?白色卡片,背后还黏了胶水的痕迹。   翻过来一看,竟是她的照片。   小二寸彩色照片。   高一那年,学校统一组织照相,为了进校门的人脸识别和图书馆的借书证。   那时候段之愿还留着齐刘海,每天为了刘海不打绺而?洗头,后来偶然听见其他女生说,早上走?得急只洗了刘海,段之愿便也学会了这招,给自己省出了二十分钟的睡觉时间。   她笑容腼腆,校服领口整洁。   看着稚嫩又清纯。   身后的那块红布记得还是收发室老师的红衬衫,透明胶带黏在墙上,还?总是往下掉。   她把照片轻轻捏在手里,与高中时的自己对?视。   喃喃道:“原来是被你拿走了。”   张昱树本?来在看她的脸,突然瞪起眼睛:“可不是我啊,你?别诬赖好人!”   “这不是证据确凿吗?”段之愿抖了抖照片,说:“我补借书证还?花了十块钱呢。”   张昱树气笑了,歪着脑袋跟她说:“这明明是你掉在地上的,可?不是我拿的。”   那天中午,她怀里捧着卷子从办公室出来。   张昱树也刚好从转弯处走?过来,刚要叫她,突然见她口袋里?掉了个?借书证。   捡起来一看,是她乖巧洁白的小脸。   想还?也不还?了。   张昱树如获至宝揣进兜里?,那天开心,还?请了钱震一顿晚饭。   至此,这照片就一直在他那。   后来时间一长也忘了,直到那年收拾库房加上搬家,他发现旧物里还放着她的借书证。   就把上面的照片撕下来,一直放在手机壳里?,随身带着。   “看够了吧,还我。”张昱树说。   段之愿垂眸给他手机贴上比心的小男孩贴纸,而?后将钞票和照片重新放回去还?给他。   “干嘛急着要,人都是你的了。”   “是啊。”张昱树笑了声,攥住她的手腕:“人都是我的了,连头发丝都是我的。”   说完,他伸长了手臂打开床头抽屉,又从里?面拿出来一个?。   段之愿眉毛都拧成结:“你还……”   张昱树用牙咬着边缘,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向下一撕,东西就落在他手心。   “咱妈刚才说了。”张昱树沉声重复了一遍:“注意安全。”   “……”   --   第二天吃过早饭,张昱树有事要回店里。   把段之愿送到家门口,告诉她:“查账去了,你?腿行?”   “……什么?”   他的手攀上去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刚不是还?说腿疼?”   “……没事了。”她解开安全带:“你?走?吧,慢一点开车。”   她今天穿了的是一件针织衫,灰白色宽松式,下面穿着一条烟蓝色牛仔裤,脚也小,笔直的小腿纤瘦,坐在那里和张昱树的手臂一般粗。   低着头,一侧发丝半遮挡她的脸,因他故意的浑话眼底还有尚未褪去的赧色。   尽管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在这种事上依然放不开。   永远做不到像张昱树那么坦然,说出来的话像是问你做菜放不放香菜一样平常。   偏偏他就吃这一套,只要看她这样子,就觉得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   他握着她的手腕不让走,感受脉搏在他指腹跳动?。   说:“亲我一口。”   段之愿就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早上是她给他刮的胡子。   手法生疏,没有他自己刮得干净,唇碰上时感觉有些扎。   还?没等她退开,他就带着熟悉的压迫感袭来。   缠绵悱恻过后,张昱树抬起手,勾着她的衣领朝下看。   不怀好意地说:“忘了你?今天穿什么颜色了。”   她今天穿得豌豆绿色上面还印着卡通人物,因为不知道他会突然求婚又不让她回家,昨晚就被他笑了一通,今天想起来又要嘲笑。   段之愿气得直打他,奈何拳头砸在他胸膛上就跟挠痒痒一样。   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任由她撒野出气。   而?后握着她的手腕低低地笑:“小刺猬似的。”   说完捏着她的无名指,钻戒在她手上刚好合适。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上去吧,顺便问?问咱妈什么时候回去,我好搬过来。”   才不要问?。   她巴不得和妈妈在一起住。   往楼上走?时,段之愿盘算着,待会儿上去就劝她重新回来燃城,再把姥姥也接回来,这样日子就又能回到从前了。   可?是刚打开门,就见门口梳着一个?大行李箱,这是秦静雅辗转两地经常用的。   段之愿走进房间时,秦静雅正叠衣服,柜门敞开着。   “妈,你要走了吗?”   “嗯。”秦静雅睨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回来就是看看你?,你?又整天不在家,我还?留在这干什么。”   段之愿有些局促:“妈妈……”   安静了会儿。   秦静雅突然笑出声来,眉眼弯着跟她招手:“妈妈逗你玩呢!本来我也是打算今天走?的。”   “吓死我了。”段之愿走上前,帮她一起整理衣服。   问?她:“要不你这次回去把我姥姥接回来吧。”   “那你?住哪里??”   段之愿微怔,不解道:“我还住在这里?呀。”   秦静雅埋怨瞧了她一眼:“算了吧,我可?不在这里?给你?们当电灯泡。”   张昱树之前就说过,她什么都看出来了。   可?话突然摆在明面上,倒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昨晚的信息,段之愿顿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张白纸摆在这。   默了默,她又说:“我可?以住在张昱树家的旅馆里。”   “我想每天都看见你们,不想分开。”   其实秦静雅也有这个想法,守着段之愿过一辈子了。   突然分开还真是舍不得,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行,再看看吧。”   下午,段之愿送她到火车站。   临别前,段之愿说:“妈妈,我姥姥也支持我和他在一起。”   停顿一下,又问:“你是真的不怨张昱树了吗?”   火车站的广播声在耳边盘旋,秦静雅眨了眨眼,嘈杂声音逐渐褪去。   思绪似乎又回到从前。   段之愿那么小,扎着麻花辫每天活蹦乱跳。   段覃人高马大,常把段之愿高高举起放到肩膀上,带她到处玩。   回忆似乎添加了一层厚厚的滤镜,泛黄又模糊。   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恍惚,不记得丈夫的脸,忘记他的音容笑貌。   所以就要手忙脚乱打开抽屉,毫不怜惜拂过那些?奖状和勋章,在最底层的隔板里?,抽出他的照片,指腹在他脸上细细地摩挲。   这样才忆起。   哦,原来他是长这个样子。   我没忘记,没忘记……   段之愿能看见她眼中又盈盈泪光,最终又尽数淡去。   “只要你?喜欢,只要他对?你?好。”秦静雅平静地说:“妈妈不怨。”   当年的事,说到底也说不出究竟是谁的错。   那就把责任都归于那条河,或是那天的太阳、那天的风。   活在过去的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总得走?出来迎接新的生活。   也算是放过了自己。   -   -   回来的路上张昱树给她打电话,知道秦静雅走?了以后,他反倒成了受益人。   告诉她:“等着我,今晚就搬过去。”   傍晚,张昱树给她打电话叫她下楼。   段之愿以为是要帮忙搬什么东西,可?下来了却不见踪影。   她左右张望,突然悠闲的口哨声自身后响起,段之愿回头的同时,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找我的,小结巴?”   男人宽阔的胸膛占据了她全部视线,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又痞又野,两手空空站在她旁边。   “走?啊,带你出去玩。”   “去哪里?呀?”   “夜游。”   张昱树说的夜游就是,和她手挽着手,走?过燃城的大街小巷。   他们最先去了当年的图书馆。   图书馆经过多年的沉淀,书香味道更浓郁。   摆设也比当年精致,张昱树陪段之愿选了几本书,翻译相关,他看不懂,但他喜欢看她认真的样子。   任何时候的认真。   床上的,平时的。   图书馆关门之前,他俩从里?面出来。   段之愿问他:“没继续读书,后悔吗?”   “还?好吧。”   张昱树仔细想了想,不算后悔。   且不说当时的条件,他必须选择赚钱。   就算听她的话重新复读,也考不上和她一样优秀的大学。   不能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无论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   都是乏味的。   倒不如一盒烟、一瓶酒。   把自己喝到微醺,梦里说不定能跟她见上一面。   张昱树佯装不悦:“突然问这个?,嫌弃老子了?”   “没有呀。”段之愿挽上他的手臂:“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呀,你?不后悔,就说明你?没走?错路不是吗。”   她又举例:“就像有的人觉得一寸光阴一寸金,有的人就喜欢一觉睡到太阳高挂。反正只要自己觉得幸福,人生就值得了呀。”   “我后悔过。”张昱树突然走?到她前面,俯身按住她的肩膀,声线压低:“后悔那天没逮着你?。”   “逮着了,怎样?”段之愿轻声问。   他目光灼灼,带着高温的视线描绘她的五官,最后定?格在她含着水的双眼。   微微动唇——“草.死你。”   段之愿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耳朵里?泛起火车鸣笛声。   埋着头就要向另一边走?,又被张昱树一把搂在怀里?。   他身上带着尼古丁的味道,不重,淡淡的。   声音自头顶传来,脸贴着的胸腔也微微震动。   “愿愿,你?这么乖,哪怕上课走?神都能回答问?题。”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大学刚一毕业,就有那么好的公司来竞争你。”   停顿了几秒钟,又听他说。   “我配不上你?。”   段之愿从他怀里抬起头,下巴垫在他胸膛上,食指轻触那道月牙疤痕。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这个你配不上的人,她爱了你?整整八年。”   “张昱树。”段之愿告诉他:“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的,就再也看不见别人了。”   这一刹那,张昱树脑子里的钟摆刚好到十二点整,时针分针秒针完美契合在一起。   钟声响起,沉重又喧哗。   段之愿也一样,这话说出口,抱着他腰的手臂都像过了层电流。   街道边的车水马龙顷刻间隐匿,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两两相望,抚今怀昔。   时间好像就回到高一放学的那天晚上。   尽管一条腿缝了十几针,依旧不减锐利。   他带着一身的桀骜,表情平淡又恹,告诉胡佳:“我知道MP4在哪。”   又在段之愿告诉班长谁没交作业时,猖狂地走?到她面前,抢了她的包子,吊儿郎当吩咐她:“我那份,你?给我写了。”   当初有多害怕讨厌他,后来就有多爱他。   在他捧着不重样的糖葫芦送到她眼前时;   为了掩盖自己一身伤痕,潦草收拾自己和屋子时;   绷着脸在操场上跑十几圈时,以及将一屋子鲜花摆在她眼前,告诉她这些?花都没有她美时。   ……   曾经那些?与他共度的时光,如同胶卷一般在她脑海里循环放映。   第一次和他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   听他带着狠劲将她列为属于他的私有物,看他在上面挥洒汗水,又温柔地过来吻她的唇。   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赐给段之愿的礼物。   为了弥补小时候对她的伤害。   曾经她一直觉得人生是一片昏暗,她被一切孤立,吝啬到一束光都不给她。   现在才得知,屠龙的少年要经历无数磨难。   用弓箭在身上留下的伤疤做勋章,徒手摘下的荆棘做献礼。   腰板挺直、手握着全世界最灿烂的光辉,堂堂正正出现在她面前。   亲手将她梦寐以求的阳光放在她的掌心,照亮全世界并告诉她:“别怕,我来了。”   ……   张昱树垂眸看她,食指弯曲不轻不重刮了下她的鼻子:“怎么眼睛又红了?”   “不许哭啊。”他说:“今天带你出来玩的,你?得给老子笑!”   段之愿就咧开嘴,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   但与此同时,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也从眼眶坠落。   张昱树低头。   吻了上去。   “甜的。”他说。   “才不是,眼泪是咸的。”   张昱树摇头,认真道:“你的真是甜的。”   “不是吧。”   “尝尝。”他凑过去,吻上她的唇。   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张昱树眼底又见星火,箍紧了她的腰:“想弄你了。”   明明说好今晚是带她出去玩的,结果只逛了会街,去了趟图书馆又把她带回了家。   后来,段之愿问他:“你知道,那四年,我都做过什么吗?”   “什么?”   段之愿犹豫了很久很久,张昱树只能看见她脸都红到耳朵尖,最后被子一捂,破罐破摔似的:“想你?!”   不用她说,她肯主动?回来,张昱树就知道,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张昱树笑着掀开被子,露出她一双清澈还带着雾霭蒙蒙的眼。   他一如?往常那样轻佻,眼尾翘得荡漾,故意逗她:“别总是白天想,有本?事晚上也想想啊。”   他把手抬起来,虚握着上下晃了晃。   “就跟老子想你那样想。”   段之愿看着他,不说话。   眼睫微颤,捏着被子的手指尖都泛白。   张昱树脸上的笑就渐渐凝固。   半晌。   问?她:“真的?”   段之愿倏地扯起被子盖过头顶。   “是不是真的?”张昱树也钻进去追问?。   “是不是?”   “你?说话啊!”   “段之愿老子问你话呢!”   ……   ---   又赶在一个?休息日,张昱树带着段之愿来到后巷。   这里?曾是他自己住过一年多的地方,后来用做了库房。   前几天张昱树叫人把东西都搬到修理厂,段之愿上班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过来鼓捣。   这天终于大功告成。   他把段之愿接过来,临进门前告诉她:“今天带你?来,就是想跟你?证明。”   他指着胸口,眼底和语气尽显骄傲自豪的神色:“你男人诚实守信。”   段之愿不明所以,跟着他走?进?小巷。   月光与巷口那盏白炽灯光辉交错,洒在小巷每一个?角落。   刚迈进?来脑海中就浮现出从前。   她来过好几次,有过忐忑害怕,还?有遗憾懊悔,今天又徒增了一种新的情绪——感慨。   段之愿轻轻出了口气,嘴角上扬。   快走几步追上张昱树的步伐,同时主动?把手塞进?他的掌心。   铁门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她看见院子里?有很多绿叶。   直到张昱树把门打开,芬芳馥郁的香味浅浅递到她鼻间。   段之愿的心,猛地一震。   快走几步终于看见房间里的全貌。   竟是满满一屋子的玫瑰花。   不单单是红玫瑰,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玫瑰花呈过渡色,由浅至深再由深到浅铺在四面墙壁上。   这是张昱树带着工人们从凌晨忙碌到两个?小时前的全部成果。   玫瑰花易枯萎,而?她视线所见到的皆是娇嫩欲滴的花瓣,各个?花开正盛,像是原本?就长在这里?的一样。   呼吸都漏掉,雀跃的心后知后觉燃起。   段之愿一下扑进张昱树怀里。   玫瑰花香也不敌姑娘的身体香。   张昱树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喜欢吗?”   “喜欢,好喜欢!”   现在才明白,他说的诚实守信是什么意思。   那年他半强迫送她一屋子鲜花,最后告诉她。   ——“你?和我处对?象,下次我给你看更好更漂亮的。”   现在想起这句话还觉得感动?,可?下一秒就陡然想起,当时他说这句话时,是那么卑微。   因为前面几句是。   ——“你喜欢它们,它们才有意义。”   ——“你不喜欢,这就是垃圾。”   ——“就像我,你?不喜欢我,我就是个?被所有人都厌恶的垃圾。”   其实段之愿在那个时候就想告诉他,他不是垃圾。   所幸遗憾隔了这么多年月,终于被抚平,得以体面地重见天日。   段之愿说:“我生命中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没能早点把心里?话说出口。”   她看着他如墨般深邃的眼瞳,那里?倒映出她的影子。   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间,连同着心跳一起跟他说。   “我想告诉你,无论生死,我都爱你?。”   --   浮躁的人世间,月亮满载我的心事,曾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知音。   现在,我借着月光跟你?邀约,把我心里所有的伤疤都毫无保留展现在你?面前。   将风吹来的花香做献礼。   每一片流云都是我的诚意。   从此,我看风的方向是你?,看云的轨迹是你?,看日升月恒、明月千里也是你?。   ——正文完—— 第58章   咸城大学校庆这天, 蓝天白云交织,勾勒着一副艳丽的山水画作。   段之愿又和曾经的室友们碰了次面。   毕业之后, 她们都留在咸城,只有段之愿一个人辞了工作回到了燃城。   这一次碰面,更是说不尽的悄悄话。   周蔓雾眼睛瞟了眼张昱树,悄声问她:“你跑回咸城就是为了他呀?”   “也不算是吧。”顿了一下,段之愿又说:“是。”   方璐笑出了声:“我们偶尔聚餐时也会说到你,真没想到你会和你男朋友……”   剩下的话?没再说,但段之愿已然会意。   两个人的性格与气质相差十万八千里。   比如现在,她们几个都穿着干净的裙子端端正正坐在一起, 青春朝气蓬勃。   唯有张昱树, 坐在后排家属区, 嘴里嚼着口香糖,那道断眉将他的痞气无限放大,视线直勾勾落在段之愿身上。   他周围的位置都空着,离得最近的也是几个中年男人, 陪着孩子过来一起参加校庆的。   这人天生面相凶, 面无表情时看着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只有段之愿回头看他, 他才会勾着嘴角,露出肆意不羁的笑?。   段之愿收回视线:“其实他很好相处的, 刚刚还跟我说, 等?校庆结束了请你们吃饭呢。”   “真的吗?”周蔓雾说:“那我们去新开的那家日?本料理好不好, 他们家三文鱼套餐真的超级好吃!”   吃什?么段之愿从?来都没有主意, 听见她们有想吃的自然点头答应。   这一年是咸城大学成立20周年。   校长脸上也出现了难能可贵的笑?容, 相比曾经见过他不苟言笑?的样子, 今天也算是两级反转。   连方璐都说:“你说他今天笑?得这么开心,明天得多长好几道?褶子。”   沉长的话?说了将近四?十分钟, 接下来讲话?的便是从?学校走出去?,在重大领域上做出了成绩的学生。   其中有一个段之愿很早就听说过,他叫陆南景。   也是翻译专业,如今在高级翻译学院工作。   由他翻译整理出来的文献还被用作过大学教材。   他几乎是每一位老师在上课时都要举的正面例子。   所以,当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学长,翻译专业的所有同学都抱着期盼的目光。   一位西装革履,脸上戴着金丝边框眼睛的男人出现时,的确在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低沉的嗓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时,连站在一旁的系主任都露出微笑?。   陆南景果然和老师们形容的一模一样,是个低调谦逊又好说话?的男人。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同学们却比之前更加安静。   当他的靡靡之音飘在整个蓝天下时,周蔓雾扯了扯段之愿的衣袖,问她:“你说,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么个男人呢?”   “大概是……”段之愿抿了抿唇,说:“和他一模一样的知?性女人,或者是乖乖女之类的吧。”   “就像你一样吗?”周蔓雾打趣说她。   段之愿轻轻捶了下她的腿:“才不是,别乱说啦。”   她们几个坐在前排,低低的笑声就从她们四个这边传来,果然就被老?师注意到。   于是,老?师在台上说了句:“你们有什么想问陆学长的吗?”   麦克风递到他们这里,林艺率先接过又递给了周蔓雾。   周蔓雾一脸懵,林艺小声说她:“赶紧啊,你不是很感兴趣吗!”   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想推给段之愿,但段之愿说什?么也不肯接,拳头攥得紧紧的。   无奈只下,周蔓雾站了起来。   不过几秒钟,她已经一脸坦然。   “学长你好,我们早就听说过您的伟大事迹,大学这几年也一直将您视作榜样,所以我的问题是——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台下一片哗然。   段之愿她们几个更是替她害臊。   但周蔓雾却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这个真理腰板挺得直直的,问台下其他人:“你们笑什么呀,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吗?”   “哦对了,你们还没毕业现在应该是学习的阶段,但是学姐我毕业了呀,我大学四年一个恋爱都没谈过我亏不亏啊我……”   系主任终于看不下去,从?她手里抢过麦克。   本以为陆南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出乎意料,他的唇微微勾着,思考了一下,回?答:“因?为我工作时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我大概会对文静又温柔的女生感兴趣。”   这话?毫无意外狠狠敲打了周蔓雾的自?尊心。   她被室友们扯着,含恨坐下来。   直到名?人问答会结束,周蔓雾走出场地,一把扯掉花坛里盛开的蔷薇花,捏在掌心:“什?么东西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哼!”   段之愿安慰她:“刚刚我们不是都分析了吗,他那样的人,就是很平淡无趣啊。”   林艺说:“但是他穿西装真的很帅呀!”   “确实。”段之愿附和着。   话?音刚落,突然手边一沉,是张昱树攥住了她的手腕。   手掌顺势下滑,和她食指相扣。   刚刚他听了一半就坐不住冷板凳了,给段之愿发消息:【媳妇,等?老?子以后烤串出名?了,老?子说的话?也是真理。】   段之愿回复他:【那你现在说说,我提前记录下来,也算是提前领悟。】   张昱树:【咱俩去你们学校小树林打一炮,吸取日?月精华。】   这条信息发完了以后,张昱树一个表情包刚刚发过去,就看见个冷漠的红色感叹号。   校庆上还有社团同学在休息区摆摊,卖的都是些小饰品。   趁着三个室友在摊前看东西时,张昱树一把将段之愿搂在怀里。   “胆子大了啊?”他的手不轻不重捏她的肩膀:“还敢删老?子了?”   “有什?么不敢。”她用手抵着他坚硬的胸膛:“我以前也删过你。”   从?前她还删过他的Q.Q,现在怎么就不敢删他微信了。   而且,谁让他口无遮拦,青天白日就说那样的话。   看得人脸都红了。   张昱树板着脸:“你给老子加回来。”   “才不要。”   “不加老子就在这亲你。”   段之愿心里一颤,相信他能做的出来。   她咬着牙:“张昱树。”   张昱树眉梢一挑。   “你捏的我肩膀好痛呀……”   下一秒,肩上的力道松了不少。   他掌心炙热,隔着嫩黄色的碎花连衣裙,轻轻帮她揉肩膀,感受骨骼的弧度在掌心游走。   突然笑了:“你就知道卖惨。”   说完弯下腰凑近她耳廓,炙热的气息盘旋:“吃定了老子心疼你。”   段之愿弯了弯唇,一双比月亮还温柔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是真的疼呀,我没有骗你。”   妈的,又软又柔。   声音都掺着蜜,蜜里带着钩子,准确无误勾住张昱树的心头肉。   他舔了舔嘴角,咬着牙说:“又痒了是吧?”   段之愿跟他吐了吐舌头,扭头就跑到室友身边。   只剩张昱树一个人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   周蔓雾拿起一对儿手链,又探头拨弄了两下。   学妹们看到后,告诉她:“学姐,这个就只剩两个了,没有多余的了。”   “可惜了。”周蔓雾摇摇头:“我还想着咱们四?个戴一模一样的呢。”   段之愿低头瞧了一眼,说:“没关系呀,我们再去?看看别的。”   方璐说:“你这个手链还挺好看,以后留着和男朋友戴吧,反正这个黑色的,男生也可以戴。”   她们又向前走了几步,找到了相同颜色的发卡,戴上以后想要合照,可四个人谁都不想站在前面,于是便喊来了张昱树。   张昱树从来没给人拍过照,更不清楚什?么叫打光。   被四个女生叽里呱啦给说晕了,于是便说:“你们怎么拍都好看,实?在不行加我一个,有我在肯定把你们衬托的跟鲜花似的。”   这几句话成功逗笑了她们几个。   拍好照片后,段之愿偷偷问他:“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呀?”   张昱树不屑地嗤了一声:“要不是因为那是你姐妹儿,老?子才懒得理呢。”   说完,偏过头看她:“我得给我媳妇面子,出门在外不能丢媳妇的脸啊,你说对不对?”   他的油嘴滑舌可谓是张口就来,段之愿说不过他,耳朵尖都发烫。   她点头:“嗯。”   “那你给我从黑名单里拉回来呗?”   “不要。”   “那你亲我一下。”   “……不要。”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段之愿抬眼一看。   是陆南景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助理。   有校领导护送着,还有迷妹们偷偷拍照。   张昱树垂眸,瞧了眼段之愿。   她倒是没像其他人那样,眼睛里都冒着火光。   但视线的确一直放在那男的身上,还顺着人家走路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呢。   张昱树咬了咬牙,突然抬手捏了段之愿鼻子一下。   这一下用了点力气,段之愿疼得皱眉。   “瞪我干嘛?”张昱树沉声告诉她:“看别的男人还敢瞪我?再瞪眼珠子给你剜出来!”   “我……”   段之愿捂着鼻子尖,抿了抿唇,闷声说:“那你就没背着我看过美?女吗?”   “有你站在我面前,这世界上就没有美女了。”   “……”   行吧,是她理亏。   可她也只是看热闹似的看看人家而已,又没有觉得他有多帅啊。   “我是在回?忆,之前在路遥朋友圈里见过你穿西装的样子,也很好看呀。”   段之愿轻轻去拉他的手:“别生气啦,我给你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老?子不稀罕。”   “……”   ---   他依然遵守承诺带着她们几个去?吃了日?料,吃完饭后已经是傍晚了,霓虹璀璨下是他俩紧紧牵着的双手,看他勾着唇保持友好的微笑?跟室友们挥手再见,让段之愿觉得他早已不生气了。   距离上次来咸城很久了,他们俩又来到海边。   夏风和煦,吹拂到脸上带着清爽的舒适。   海浪一波又一波卷上岸,冲刷着段之愿的脚趾。   每冲刷一次,都像是给她的脚背覆上一层水晶。   张昱树看得喉咙发痒,偏过头又见她乐此不疲地在沙滩上写自己的名?字,每次都写不完第三个字,就被浪花给冲得一干二净。   张昱树问她:“你要写什么?”   段之愿说:“我们俩的名字呀。”   她的字很好看,娟秀又干净,就和她这个人一样。   试了好几次,终于赶在浪花袭来的前一秒,段之愿写出了两个人的名?字,再由着冲刷到海里。   她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孩子。   张昱树抬起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   回?到酒店,段之愿放下手机要去洗澡。   猝不及防被张昱树拦下,粗粝的大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扯到自?己腿上。   问她:“知不知道你今天做错什么事了?”   他面色微沉,像是审讯一般。   段之愿眨了眨眼,被海浪冲刷过的脚白的发光,脚趾翘了翘,小声说:“看,别人了……”   张昱树冷眼瞧她:“那怎么办?”   寒冷的神色打在她身上时,段之愿才明白,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消气。   这件事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   他一直都是个痞子,痞子最是无赖,还难满足。   “你总算,总算逮到机会了。”段之愿低着头,语气带着受了委屈的音调。   抓他揽在腰间的手,玩他的手指,一边掰一边说:“反正就是每天不欺负我几次,你就不舒服。”   突然身体一轻,她低呼一声,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被张昱树控制住   这回?他不扶着她的腰,为了避免掉下去?,她只得牢牢按着他的肩膀。   “胆子大了不少啊!”他瞧着她,一双丹凤眼里带着戏谑:“小结巴还开始怪我了?”   说完猛地凑过去?,唇瓣就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第59章   段之愿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上。   没有长明的灯塔指引她方向?, 张昱树是手里唯一的?浮木。   唯有紧紧抱住手中?的?浮木,才不?会被潮涨潮落的浪花湮没。   张昱树开心的时候什么都依着她, 但凡他情绪稍有些不?对劲,就不?管不?顾。   任凭她怎么推打,都?不?会放过她。   借着月色能看见他鬓角和额头都?泛光,段之愿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轻抚,带下一层细汗。   能从他炙热的眼睛里瞧见点点星火,恍然间,漫无边际的?大海中?燃起一盏明灯。   像是在海面上拂动的一颗钻石, 专门?为她亮起。   不?知是什么东西被他撞掉, 落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段之愿下意识扭头去看, 被他一把捏住下巴。   目露凶光,沉声问她:“拉黑我?”   段之愿皱眉:“都把你拉回来了……”   声音都?被他撞碎,拼凑出上下不一的音调。   “给我看看。”   段之愿的手抚遍能够得到的地方,这才恍然明白?, 刚刚掉在地上的?是她的?手机。   “掉了……”她说完, 张昱树放开她。   又趁着她半个身子探下床时, 再次袭来。   慌乱之中点了好几次手机屏幕,段之愿找到?和他的?对话框。   等张昱树看见时, 怒火不?减反增。   按着她的?锁骨, 在她随着海浪冲刷到?制高点?时, 恍然听见他问:“不给你男人一个备注?”   26键在此时显得那样累赘, 等她终于打出【老公】这个备注后, 才能感觉他温柔了些。   而这时, 段之愿却突然感觉空虚,甚至……有几分不适应。   少时曾读过张爱玲的?作品, 在此刻恍然浮现在脑海里。   【人的?理智,本来是不?十分靠得住的?,往往做了利欲的?代言人,不?过自己不觉得罢了。】   张昱树就是她的‘利欲’。   --   这一晚,缱绻与旖旎交织。   光线与空气勾勒出的颜色都?是淡淡的?粉红。   酒店外依旧灯火长鸣,窗帘半遮,段之愿躺在张昱树怀里,昏昏欲睡。   他的?手无意识轻轻敲打她的?背,所以才让她躺了这么久都?无法入睡。   但段之愿没有阻拦,反倒是享受当下的宁静和惬意。   窗外是星辰与大海,身边是她一生的挚爱。   寸金难买寸光阴,他掌心炙热,每拍她一次,就幸福一秒。   张昱树的手机在黑暗中散发出荧光,拿起来一看是钱震发?来的?消息。   燃城一家酒店的小程序,钱震让他帮忙砍一刀。   张昱树轻笑,胸膛微微颤动。   他回复:【他妈的打.炮还要帮你砍价,让人家姑娘知道了给你剁下来。】   钱震很快发来一张照片,红底,结婚证。   上面赫然是他和一位笑眼弯弯的姑娘。   钱震说:【今天领的证,嘿嘿。】   【两口子过日子不得精打细算吗,这还是我媳妇找的?小程序呢。】   【哥,我都合法了!】   早就听说钱震之前追一姑娘,在一起后张昱树提过两次一起吃个饭,钱震藏着掖着不?肯,说怕张昱树给他媳妇吓跑了。   后来偶然间想起,张昱树还问过段之愿,他有那么吓人吗。   那时候段之愿正坐在桌前,捧着一本英文书。   她抬眼,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笑得跟比阳光还要耀眼,轻轻摇头:“不吓人呀。”   可能他们都?忘记了,当初段之愿都不知道被他吓哭多少次。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打出来的?字删删减减,最后张昱树给他回了句:【恭喜啊兄弟!】   放下电话,段之愿已经睡着。   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胸膛,有些痒。   张昱树身子慢慢往下挪,突然凑到?她耳边。   “咱俩结婚吧。”   睡梦中?的?段之愿没有回答,等他轻轻一个吻落在她额头上时,她则下意识把头往他怀里缩。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段之愿发现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只要和张昱树在一起,生物钟就会失灵。   她一定会随着他的?休息节奏醒来、入睡。   去?洗手间洗漱再回来的几步路都废了不少的?劲,昨夜他太过于蛮横,也不?知道节制,让她双脚发?软,总感觉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   刚坐下,门铃声就响起。   张昱树订好了早餐。   推到?段之愿身边时,她觉得自己练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张昱树坐在她身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用手在下面托着送到她嘴边:“啊——”   段之愿配合着张开嘴,嚼了两下再由他喂一口饭。   “好吃吗?大小姐。”   段之愿点?头。   未几,又道:“这还不是怪你。”   张昱树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痞笑,又喂给她一勺饭,说:“所以我亲自伺候我媳妇用餐。”   “那你还说我大小姐。”她拧着眉毛。   “大小姐什么时候成不好的词了?”张昱树掐了她大腿一把:“我这不?是恭维你,给你当舔狗呢吗,还不开心了?”   段之愿‘噗嗤’一声笑出来,耸了耸肩膀,靠在张昱树怀里:“好累,不?想嚼了。”   张昱树这个舔狗做的很?称职,立马品出话里的?潜台词。   微微弯腰,一手揽着她,一手帮她盛放在最远处的嫩豆腐羹。   白瓷碗捧在手里,一口?一口?为她喝。   一顿饭都是张昱树喂到嘴里的,等到?段之愿吃饱喝足,躺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时,张昱树才捡起她剩下的半个包子,两?口?塞进嘴里。   解决好饭后,又休息了一会儿。   段之愿躺在床上玩他的?手,偶尔碰一下他的?喉结。   摸了两次后张昱树不再让她碰了,段之愿问他:“怎么了?”   他喉结上下涌动,声音比刚刚还要低沉:“再摸咱俩明天还出不?去?。”   “……”   段之愿红着脸转过身。   --   这次来咸城,他们还去了咸香山。   这个当初段之愿一个人爬上来,为张昱树祈福的?大山。   这一次,段之愿没有那天的?雄心壮志,大概是因为她的人生已经达到最满意的阶段。   什么也不?奢求,惟愿日?子能长长久久停留在这一时刻。   咸香山这几年有了改变。   从前为了验证人们是否心诚,缆车只接下来的?游客,从不?会载着游客爬上山顶。   如今上山也可以坐上缆车,只不?过会有工作人员看管,坐缆车上来的?游客,只可观景不?可祈福。   他俩坐着缆车上山。   那颗百年老树依旧屹立在原地,周遭红绸更密,记载着有志者的?祈愿。   风一吹,随之舞动摇摆。   段之愿记得多年前自己系绳子的?位置,拉着张昱树闯进人群,一个一个地找。   好久好久,段之愿头上都?腻了一层汗,还是没能看见属于自己的红绸。   一偏头,看见张昱树站在不远处。   眉眼低垂,目色沉沉。   她走过去?,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写的?。”   “你的字我当然认识。”   他攥着那根细细的?红绸,指腹在字上轻轻摩挲,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段之愿当年一笔一划写在上面的?小楷字。   【炽热旭日东升,日?落不?改滚烫。】   段之愿挽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手臂上,慢慢给他讲。   “‘昱’是日?光的?意思,象征光明。所以,不?管日?出还是日?落,太阳永远都是滚烫又炽热的。”   段之愿看着他,璀璨的?瞳仁里是他刚毅的面庞。   “那时候,我觉得你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劲,永远都?那么有朝气。”   张昱树一把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   “我现在也有用不完的劲。”说完,不?怀好意顶了她一下。   段之愿左右环顾,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才拍了下他的?胸膛,闪身离开。   第二天下午,他们才启程回家。   告别了咸城的?一草一木,段之愿想,短期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姥姥和妈妈都已经回到?燃城,从今以后也不?会再离开。   她按下车窗,探出手抚摸呼啸而过的风。   在心里跟咸城说再见。   张昱树店里有事,先把她送回了家,自己回了烧烤店。   姥姥和妈妈正在准备晚饭,见她回来了还向门口张望:“小树怎么没上来。”   “他说晚点再过来。”   秦静雅告诉她:“趁着你现在有时间,把你房间要用的?东西全都?装起来,待会儿我大扫除。”   段之愿整理东西时,顺带着把陈旧的杂物都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丢掉的?。   自从他说服秦静雅同意两?个人恋爱后,没过多久,张昱树就把他常用的东西全都?送到?了这里。   本来房间就不?大,硬是为他添了个衣柜。   张昱树的衣柜永远是乱的?,段之愿总会定期帮他收拾。   找出几件他很久不穿的旧衣服放到?一旁,段之愿又从衣柜最下方拿出他的?行李箱。   皮箱沉重,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扯出来。   掀开一看,里面大多是些他不常穿的衣服。   段之愿问他是扔了还是留着,张昱树说随便。   为了节约空间,她还是选择把他不?常穿,或者一看就是他不喜欢的衣服扔掉。   收拾出来好多,箱子慢慢见了底。   夹层里突然露出一个文件袋,段之愿好奇,一圈一圈拆开。   封口?掀开,里面放着的是竟那本黑色日记。   锁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能想象到张昱树当时的状态。   这本日记曾是段之愿平淡人生的对立面。   里面记载着她内心的魔鬼,以及魔鬼的?心声。   曾经多少个深夜,她攥着笔,每一道笔迹都?像是一把尖刀,划过的不是纸而是她的怨恨。   段之愿怔愣了好一会儿,指尖轻轻碰在黑色外皮上。   内心鼓噪,犹豫良久终究还是将日记放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转过身才叠了几件衣服,动作又顿住。   早已?为张昱树已?经将这本日?记毁掉,不曾想居然还能完好无损出现在她面前。   似是潘多拉的盒子,只等着她来开启。   最终,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   再次将它从袋子里拿出来。   段之愿安慰自己。   时间早已将她的伤痕抚平,所以被时间留下来的?物品,理应得到?善待或是处置。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下打开这个本子,却惊奇的?发?现属于她的字迹全都不见了。   上层有被撕过的痕迹,厚厚一沓纸不?知去?向?。   往后的每一页都是空白无字的?。   翻到?后面时,赫然看见背面有字迹。   段之愿将笔记本翻转过来,从最后一页开始,是张昱树的?字。   【1.25】   【2.8】   【3.21】   【4.2】   【4.14】   【5.2】   ……   诸如此类的?日?期,一共四?页纸,从一月记录到十二月。   他们分手那年是夏天的尾声,张昱树从第二年开始记录。   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简单的日期。   但段之愿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来过咸城的?日?子。   不?是没有感知,有好几次,段之愿走着走着总能感觉背后有双眼睛。   她回头,除了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以外,没看见他的?身影。   这其中有一个日期,四?页纸上都?有。   【1.25】   是她的?生日?。   每一年固定的这一天,他都?会过来。   那些年她是怎么过生日的呢。   无非就是好友的?祝福,妈妈和姥姥的生日礼物。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一切就如同往日?一样。   太阳东升西落,月亮枝头高挂。   有心事的人总是格外抗拒这些听上去?应该开心的?日?子。   总觉得寂寥又孤独。   如今才得知,原来在内心空旷时,拼死硬撑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除了她的亲人陪在身边以外,还有人愿意为了她跨越千里,哪怕不?能与她对视。   --   张昱树今晚过来待了一会儿,和姥姥说两句话就把段之愿接走了。   钱震过几天办婚宴,今天带着老婆请他们吃饭。   上学那时候,钱震整天没个正形。   张昱树好歹还会看老师的?脸色,嬉皮笑脸也有个度,钱震属于不?挨打发现不了老师已经怒火冲天的那种学生。   本来都觉得他情商不高。   但另他们没想到的是,竟然是他率先结婚。   他老婆叫孙琪,站在钱震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进门?时,钱震还快走几步,先开门让老婆进。   如此,段之愿就更明白?,张昱树和他玩得好,是有原因的?。   她在他们两个身上,都?看到?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气质。   钱震大方,尤其是对朋友。   选的地方都是燃城最豪华的酒店。   开了个包厢后先给孙琪点了几道她爱吃的?菜,然后把菜单往张昱树面前一摆:“哥,你点?。”   张昱树很自然地将菜单推到段之愿身边,而后问钱震:“婚礼几桌啊?”   “大概算了一下,我们两家能有五十多桌吧。”   “这么多呀?”段之愿发出惊讶的?声音。   “是啊,我妈连天天和她一起跳广场舞的邻居都告诉了。”   偌大的包厢里虽然只有他们四?个,这顿饭依然吃得很?活跃。   钱震嘴里咬着根烟,和张昱树讲他追孙琪的过程。   两?人是大学认识的?,那时候钱震还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质,在学校里称王称霸,最后因为打饭时插了孙琪的?队,被她揪着耳朵在食堂痛骂了一顿。   钱震说:“要是换成在高中那会儿,我肯定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现在是赶上好时候了!”   孙琪狠狠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肉:“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我不说了。”钱震往张昱树身边躲,埋怨她:“媳妇你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你刚刚不是说这房间里都是你的亲人吗,在亲人面前留什么面子。”   ……   这顿饭是傍晚开始吃的,直到?后半夜才散。   张昱树和钱震都?喝得东倒西歪,服务生帮忙去外面打车很?久都?没有回来。   段之愿想要出去?看看,刚要起身被张昱树一把扣住手腕。   低头一看,他还没有清醒,面颊泛红眼神半睁。   向?来挺直的?脊背现在也颓下,整个人靠在沙发?里,唯有一双手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   力气很?大,段之愿扭了两下还是没有挣脱。   只能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他:“你好点了没?”   张昱树显然听不懂,头往她肩膀上靠。   全身都?是放松的?,除了握着她的那双手。   幸好服务生打到?车过来通知他们,段之愿这才哄着张昱树站起来跟她走。   从酒店出来,微风习习。   吹得人精神了不少。   坐上了车,张昱树问她:“我们去哪?”   “回家?”段之愿提议。   他摇头,孩子似的把头埋在她颈窝,嗅了嗅手开始不?老实。   “不?回家。”   她妈妈姥姥都?在,张昱树不太喜欢过去,原因也就那一点?。   不?方便。   不方便摸,不?方便弄。   平时他说话声音又不?小,偶尔逗得她面红耳赤还要被捂着嘴警告小点?声。   张昱树还是喜欢吃饭时摸她大腿,更喜欢在窗台边听她的?靡靡之音。   然而这一切,在家里全都不行。   车最终还是开到了宾馆,吴真坐在吧台里,段之愿喊了句阿姨之后,带着张昱树上了楼。   先给了喝了一杯蜂蜜水,再将窗户打开通风。   等段之愿拿着凉毛巾给他擦完脸,张昱树已?经不?困了。   一双丹凤眼半眯着看她走走停停,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又往喝空了的杯子里填满水这才坐下来。   岂料到她刚一坐下,张昱树站了起来。   段之愿问他:“你怎么了?”   “我给你看个宝贝。”张昱树一边说一边扯自己的?皮带。   段之愿的视线落在门口:“阿姨,阿姨刚刚走,你小点?声……”   “不?是。”张昱树抓着她的手往口袋里探:“愿愿你帮我掏出来。”   两?个人一个扯一个挣,最终还是段之愿抬高音量:“张昱树。”   他这才怔住,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段之愿扶着他坐下来,缕了下耳边的?碎发?,缓缓开口:“既然你不?睡觉,那我们聊聊吧。”   张昱树眨了下眼:“好。”   喝醉了的?他看似凶悍,实则不?知道比平时好说话多少倍。   坐在那里,段之愿不说话他就等着,也不?催。   未几,段之愿抿了抿唇,面颊绯红。   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我们,要不我们结婚吧。”   这话说完,好像连空气都凝结。   房间的钟摆与窗外的风声一齐停滞。   段之愿忽然觉得脑子发?胀,房间里的?气压不足以支撑她呼吸的频率。   鲜少的主动让她觉得很紧张。   再次开口:“我——”   话还没说完,突然看见张昱树缓缓抬起手。   从刚才到?现在,他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没拿出来。   在她眼前的是一枚钻戒,灯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   此前张昱树跟她求婚时,送过一枚钻戒给她,如今又来了一枚。   “掏出来了。”张昱树说。 第60章   婚礼选在了第二年春, 树枝嫩芽刚刚萌发,风一吹割碎斑驳的阳光。   张昱树的名声在火车站响当当, 婚礼当天来?了不少宾客,各个带着厚礼。   秦静雅这么些年罕见化了回妆,在人群中端庄又素雅。   姥姥也穿上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坐在秦静雅和吴真中间。   一场由三位家长坐在主位的婚礼,温馨又华贵。   段之?愿喜欢鲜花,张昱树就在婚礼现场铺满了鲜花,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段之?愿还喜欢颜色鲜艳的装扮,所以台上的背景墙是用向日葵花瓣拼凑而成的。   一切的一切, 张昱树全都打理得周到又全面。   丝毫没用段之愿操半点心, 也没问她?什么意见。   因为她一点要求都没有, 只要是张昱树选的,她?一定说好。   段之愿穿着贴身的鱼摆式婚纱,犹如美人鱼降临人间,美得不可方物。   张昱树也穿上了西装, 一板一眼的黑色礼服, 与他那张野痞的脸显得格格不入。   痞子打领带, 看上去就像空旷的山脊盛开一束雪莲花一样违和。   衣冠楚楚的模样,就连姥姥看见了都?咂咂嘴, 一脸纳闷:“这孩子的衣服感觉穿得不对劲呢。”   张昱树也装不了多长时间绅士, 婚礼一系列繁琐的流程结束后, 他就揣着一包烟招呼钱震出去了。   等段之愿换好衣服出去找他, 才看见他刚从吸烟区出来?, 和钱震勾肩搭背朝大门口走?。   门口有卖爆米花的, 钱震买了一袋,俩人就蹲在街边, 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着什么。   没一会儿?,张昱树就表情痛苦地扯了扯领带,瞧他的口型大概是骂了一句。   段之愿抿着唇笑了。   领带松垮地套在他脖子上,衬衫扣子也解了两颗。   又抓起一把爆米花,刚塞进嘴里,瞧见了她?。   等段之?愿走?到他面?前时,张昱树扯着她?一起蹲下?来?,手搭在她?肩膀上,语气轻佻:“这么一会儿不见,想?你男人了?”   “才不是。”段之愿说:“你请了那么多客人,怎么都?不进去招呼人家呀?”   之前段之愿还觉得钱震婚礼,摆的桌太多了。   不曾想?,他们俩的婚礼足足摆了八十桌。   真不知道张昱树哪来的朋友,平时也不见他联系,今天来?了看上去都?那么熟络。   和他一样咋咋呼呼的,没几个像好人。   “不用招呼。”张昱树用拳头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兄弟都?在心里。”   事实证明,他那群兄弟的确不用招呼。   吃完饭后礼貌地跟吴真和秦静雅还有姥姥告别,最后给他打了个电话恭喜,告诉他有事再联系。   张昱树揉了揉段之?愿的脑袋,语气闲散又得意:“你当你男人这么多年白混的啊?”   钱震在一旁咯咯笑,附和着说:“段之?愿,你忘了树哥他爸以前就在火车站那一片混的吗,这些人我们从小玩到大,根本就不用招待。”   与他相处久了,脑袋里都?是他扎着围裙做饭洗碗的画面。   都忘记他在外面其实野得很。   也忘了最初他在心中的形象是一匹恶狼了。   但今天他们俩是主?角,对于两边的老?人和亲戚还是要有些礼节。   在外面?放了会儿?风,段之愿重新给他系好领带,再将扯开的衬衫扣子扣好,两个人回去挨桌敬酒,婚礼结束已经是下午了。   坐上回家的车,段之愿和他食指相扣。   指腹摩挲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倏地听他问:“蜜月去哪里?国外怎么样,你找个地方咱们过几天去。”   段之?愿想?了想?,说:“你记得我有个同事叫柳雯雯吧。”   张昱树不记得了。   但也没什么关系,段之愿找出照片给他。   “她?结婚去了海洲,你看这些照片好不好看?”   海洲算是旅游胜地,每年这时候都有外来游客出海、旅游,全都?会选择那里。   张昱树指尖翻了两下?,问她:“不想去更远的地方玩?”   “不爱动。”段之愿说。   她?休了婚假,本?来?张昱树都?做好准备带她好好玩这几天,却忘记她?其实是个宅女。   张昱树也无所谓去哪里,但作?为?男人总要给媳妇一些仪式感。   他能想?象到的,基本?都?是跟电视剧学的,或者是钱震给出的主意。   但既然段之愿想去近处,他也更好安排。   “行。”张昱树搂着她的肩膀:“以后要是再想?出去玩,老?公再带你去。”   --   抵达海洲这天,万里无云。   张昱树一个人拖着两个行李,身上还背着背包,穿着背心短裤,脚下?踩着人字拖,走?起路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由着段之愿挽上他的手臂走出机场。   入住酒店后,张昱树把空调调低了些,递给她一条裤子让她穿上。   “刚吹一小会儿没关系的。”段之?愿摇头,走?向落地窗懒懒地抬起手臂:“我还不冷,我要——啊,你干嘛——!”   话还没说完,身体一轻。   张昱树一把揽住她?的腰,坚硬的手臂固定住,再向上一抬就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高度让重心不稳,段之?愿只得牢牢抱着他的脑袋,吓得心脏砰砰跳:“你,你放我下?来?。”   下?一秒,‘啪’的一声传出,张昱树拍了她?一下?,问:“听不听话?”   “……”   “穿不穿裤子?”   “……我穿。”   天气太热,要是等她真的感觉到冷时再穿,晚上一定膝盖疼,肯定是睡不好的。   张昱树没把她?放下?,牢牢抱着她?的腿,后退几步把人扔到床上。   柔软的大床瞬间将她?包裹,还没等段之?愿反应过来?,又被扯着脚腕朝他的方向拽过去。   张昱树从地上捡起裤子,先搭在肩膀上,又去行李箱里找袜子。   段之愿说:“我要白色的那双。”   “那双太薄。”他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一双白袜子回来?。   段之愿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看男人蹲下?去抻了抻袜子。   突然有一个神奇的发现,他的袜子居然那么————长。   套在她?脚上用力一抻,居然直接到了小腿肚下方。   套另一只时,段之?愿的脚趾一直动,倏地被张昱树抓住脚腕,吓唬她:“再动老子给你扔出去。”   段之?愿嘻嘻嘻地笑,问他:“你的袜子怎么那么大?”   “你男人什么不大?”他抬眼,眸中似有若无地笑意闪过。   段之?愿努了努嘴,又说:“再抻长一点,我就不用穿牛仔裤了。”   给她?穿好袜子后,张昱树把肩上的牛仔裤拿下?来?。   牛仔裤发硬,他又是第一次给别人穿,怎么也套不进去。   沉声说:“是不是太小了。”   “是你不会穿。”段之愿说。   张昱树这个人,面?对挑衅时从来都是迎头而上。   当即就把她?的腿扛到肩上,吓得段之愿一把捂住裙子:“我,我自己来?也行。”   “我看你个小结巴现在是越来?越能说了。”张昱树攥着她的脚腕:“要是再让你看笑话,老?子在你心里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牛仔裤最终还是在张昱树的蛮力之?下?穿了进去。   段之?愿站起身来?,细细将裤腿扭正,视线又落在他那双厚袜子上,扁扁嘴没说话。   张昱树一直盯着她?看,倏地笑了声,语气懒散:“怎么?嫌弃老?子啊?”   “不是。”她?说:“我的袜子上面有小青蛙图案。”   他这个什么都没有,只带着竖纹,一点也不好看。   张昱树猛地起身一把将她抱起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冲到鞋柜前。   “穿上鞋就看不出来了。”   和他在一起,就得学会适应突如其来的速度。   他俩先去开了沙滩车,这是张昱树最期待的项目。   看碎沙扬起,感受强风拂过面?颊,偶尔再看一眼身边坐着的老婆。   思绪恍然间能回到当初骑摩托载着她?的日?子里。   沙滩、香车、美女。   曾几何?时今天的一切都只能在他梦里出现,不像现在,他切切实实感受并且拥有。   沙滩车结束后他们俩马上又去潜水。   结婚前一个月,张昱树带着段之愿去游泳。   亲力亲为?教她?换气、憋气,总算是把这个旱鸭子教会了。   潜水加船上摩托,让段之愿笑了一整天。   晚上,他们还有幸赶上了三个月一次的篝火晚会。   大家围坐在一起,每一桌都是情侣和夫妻。   侍者送上来两杯香槟,段之?愿试探着浅尝一口,感觉和饮料差不多。   甜甜地划过嗓子后,只觉得神清气爽。   这一晚上,他们看异域风情?的舞蹈,听从未听过的西班牙歌曲,最终,段之?愿昏昏欲睡。   张昱树看着她面前喝空了的酒杯,问她?:“你喝了多少?”   她?也不知道,只是感觉牛肉发腻。   腻了就喝一口,慢慢的就开始头晕。   段之?愿抬起手,比划两下?,软软开口:“好像是挺多饮料的。”   还饮料。   张昱树发笑,抱着她的肩膀捏了捏:“还能站起来?吗?”   “应该能。”她说。   张昱树便让她试试。   结果正如他所料,段之愿是滑着从椅子上下去的,幸好有他的双手一直护在腰间,才让她?软绵绵的身子没瘫倒在地上。   他低低地笑,把人横抱在怀里,提前离开。   远离了晚会的喧嚣,回酒店这一路上,段之?愿就乖乖靠在他胸膛上。   忽然开口:“我看你那个日记本?了。”   张昱树眉心一跳,脚步放缓。   她?又说:“以前,就是在你箱子里看见那个日记本的,前一秒……我都?没觉得,是我错。”   她?声音很轻,可四周万籁俱寂,传到张昱树耳中又变得沉重。   “可是,我看见那个破了的锁,和,和撕掉的痕迹……还有你在背后写的,那些日?期。”段之?愿突然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环在他颈间的手收紧。   声音闷闷地,说:“我突然觉得,好对不起你的……”   那个日记本当初辗转过无数地方。   先是被他整本扔到垃圾桶,而后又被捡出来?,一把撕掉前面?的字,一张一张烧成灰烬。   最后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张昱树有想把日记本也扔进去的冲动。   手都抬到半截了,又滞住。   这个本子大概是伴随她?长大最长时间的东西了吧。   她?走?的决绝,和他断的干脆利落。   只剩下?这个伴随她多年的日记本?。   最终还是败在她?的果断之?下?,张昱树将日记带回家放到抽屉最底部。   又在每一次偷偷去看她的当晚拿出来?,记下?日?期。   每看见一次,心痛就会增加一份。   段之?愿抬起头,眼圈红红,脸也红红的,问他:“你是不是怪我乱翻你的东西了?还是说,你还在因为我写的那些东西生气,你怎么,怎么都?不说话的?”   “你想让我说什么?”张昱树垂眸,睨着她?:“知道自己错了吗?”   段之?愿扁扁嘴:“对不起……”   椰子店旁边有秋千,张昱树把她?放在秋千上,握着她的手抓紧两边的绳。   他目光灼灼,眼底的神情?段之?愿捉摸不透,只能可怜巴巴看着他:“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以后我不乱翻你的东西,也不,不写了……”   张昱树抬手抹去她的眼泪。   语气低沉:“为什么要把过错归于你自己?”   段之愿一怔:“什么?”   “你为?什么——”张昱树弯下?腰,一瞬不瞬看着她:“要把所有的错归到你自己身上,为?什么要自责?”   她眼底倏地续上了泪水。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一定要找到那个罪魁祸首,也是我。”   张昱树指着自己说:“是我害得你承受那么多痛苦,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我补偿你。”   “我所有的东西,和我自己,你想?翻就翻想?碰就碰。”张昱树把她纤瘦的身体抱在怀里,感受她?微颤的心跳。   风拂过面?颊,不及她的身体软。   他说:“愿愿,你永远都没有错。”   张昱树比谁都?想?突破重围,冲散时间的齿轮回到曾经去拯救当时的少女。   可既然岁月不可回头,那就努力让未来变得更好,更合她?的意。   他指腹轻触她脸上的泪痕:“不要哭,我不想?看你哭。”   回酒店的路,段之?愿一直趴在他背上。   香槟后劲很足,她一直嚷着头晕想吐。   张昱树告诉她?想?吐就吐吧,段之?愿却说:“那不就吐到你身上了,那样你的衣服会脏的。”   然后她就一直不说话,张昱树以为?她?睡着了。   轻手轻脚把人放到沙发上时,垂着酸痛的腰回头,竟发现段之?愿一直睁着眼睛。   他失笑出声:“你没睡着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因为?张开嘴巴可能会吐。”段之愿愣愣看着他。   张昱树拿来垃圾桶放到她脚下,说了句:“吐吧。”   然后就进浴室洗澡。   花洒刚刚打开,突然门外传来‘嘭’的一声。   他弯腰去看,是段之愿冒冒失失跑了进来?。   她?直接往他怀里钻,脸贴在他胸膛上好久才发现他身上是湿的,眨了眨眼,问他:“下?雨了吗?”   刚喝了酒,她手心滚烫。   按着他胸膛贴近心脏的位置,灼热使他的心跳更快。   张昱树握着她?的腰,眸间沾染了浴室的氤氲,低声问她:“吐了吗?”   “没有。”她摇头,脸红扑扑的。   张昱树的手覆上她?的胃,轻轻按了按:“还难受吗?”   “不。”她又摇头。   “那你进来干嘛?”   “我……我想你了……”   ---   段之愿是被张昱树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脑子发胀太阳穴猛跳。   伸手去够桌上的凉白开,只觉得腰和小腿肚又酸又胀。   睡衣随着她?的动作?,从胸口处抻开,她才看见自己身上竟都是吻痕。   像是初雪过后红梅破雪而出,看得她?心惊肉跳。   将衣襟重新裹紧,她?看向张昱树。   男人早已打完电话,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刚刚她?一系列的表情全都没能逃过他的眼,包括粉红色的耳朵尖尖。   电话在他手指上转了个弯,再老?老?实实回到他掌心。   张昱树轻佻地抬了抬下巴:“慌什么?”   段之愿缩了缩肩膀。   “不是你昨晚求着我弄你的时候了?”   “什么?”脑中的脉络瞬间崩断,段之?愿怎么也不敢相信张昱树的话。   “我,我……你乱说。”   他笑得又痞又坏,抬起腿走?到窗边,摆正她的肩膀让她正面对着他,说:“跟我装失忆呢?”   “……”   在这种事情?上,张昱树从不遮掩,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   他开始帮段之愿回忆。   从篝火晚会上的香槟,到浴室、浴室墙壁、洗手台、沙发再到床上。   听得段之愿鼻尖都冒了一层细汗。   直推他肩膀:“你别说……你不许说了……”   “想起来昨晚是怎么求我的了吗?”   段之愿不吭声,背过身不理他。   他却把手臂从她耳后伸过去,擦着她?的耳垂,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温度。   段之愿偏过头看了一眼,倏地一惊。   “这是,我咬的?”   “不是。”他摇头,一本正经:“小野猫咬的。”   “……”   他小臂内侧有个明显的牙印,整整齐齐。   张昱树嗤了一声,说:“你这算不算耍酒疯啊段之愿?”   “酒品太不好了吧!”   段之?愿用指腹轻轻摩挲那个牙印,抬起眼问他:“会不会留疤啊?”   “要是留疤了,老?子就在这地方纹个身,纪念我们家小野猫终于换牙了。”   “……”   --   他们在海洲玩了六天,回去的时候段之愿依然精神抖擞。   俩人把行李箱扔到宾馆,直接去了趟超市。   张昱树整个人都黑了一个度。   他皮肤本?就不白,常年在外面?烟熏火燎,这六天风吹日?晒把他的皮肤颜色吹得更加健康。   段之?愿把自己的手臂伸出来跟他一比较,色差更为?明显。   她?咬着唇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老?爷们黑点怎么了。”张昱树睨她:“看不上老?子啊?”   “没有呀。”她挽着他的手臂:“这样的肤色很健康啊。”   “那你怎么不晒这么健康?”   “可是我的防晒霜,你不是不用吗?”   “谁家好老爷们抹姑娘抹的东西啊?”   段之?愿皱眉:“我们高中那时候,你不是还抹过我的护手霜吗?”   她?记得那时候他还很喜欢呢,抹完了以后一个劲地闻。   张昱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轻不重捏了捏她的鼻子:“那是喜欢护手霜吗,老?子那是喜欢你!”   说完,他伸手拉下?她?的皮筋,丝绸般滑顺的黑发散落下来?,铺在肩膀和胸前,遮住了春光又若隐若现。   张昱树目色微沉,幽幽道:“以后在外面给我收敛点,不许穿这种衣服。”   因为?之?前是在海边,段之愿穿了条吊带裙。   锁骨明显,撑起吊带裙在锁骨窝处形成一个三角窝。   比锁骨更明显的是她脊背的蝴蝶骨,似是下?一秒就有翅膀生出。   “你这人真是的。”段之?愿将蒙在脸上的头发掖到耳后,抬眼瞧他:“那你呢?”   张昱树抬眉:“我怎么了?”   他穿的比她更凉爽,宽松的黑色背心,和一条深蓝色短裤。   段之愿指着他的肩膀:“那你为?什么穿这么少,你还……你还不穿内衣!”   “那今晚回家把你内衣借我穿穿。”张昱树打量了她?一眼,笑得浪荡:“反正咱俩尺码差不多。”   “你……!”   段之?愿推着车就走?,张昱树几步追上捏了一把她的脸。   揶揄道:“小结巴生气了?是不是要哭了?”   “是啊,你把我欺负哭的。”她故意附和着他说。   张昱树随手在货架上拿下一包她爱吃的薯片。   “我可舍不得欺负你——”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凑到耳边笑了声,又补充:“床上除外。” 第61章   蜜月回来以后, 段之愿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本来小小的瓜子脸,现在红润了不少, 看上去状态更加健康。   柳雯雯看见她还说:“你老公把你喂得很?好啊。”   “心情好了,胃口就好了。”段之愿笑说:“这几天吃得挺多的。”   一坐下?来,段之愿就开始补这几天落下的工作,一忙就忙到了中午。   午休时,柳雯雯告诉她:“公司楼下新开了家店,我们?订个三?明治吃吧。”   餐是在半个小时后送来的,接过来一看,柳雯雯不止订了三?明治, 还有牛奶和蛋糕, 外?加一份榴莲千层。   段之愿不爱吃榴莲, 刚打开袋子榴莲味道扑鼻而来。   她皱眉放到一旁,胃里突然开始涌动。   来不及说什么,拔腿就往洗手间跑。   从洗手间出来时,柳雯雯等在门口, 关切问她:“还好吧?”   “我不知道你不吃榴莲, 对不起啊。”   “没关系, 从前不是这样的。”段之愿说:“上午就有点头晕,应该是第?一天复工的后遗症, 还没习惯。”   “那就好。”   回去?后, 段之愿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再醒来时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下?午张昱树给她发信息, 问:【第一天上班习惯吗?】   段之愿回复:【还好。】   老公:【晚上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   一提到吃的, 她的胃没由来又开始翻腾。   猜想大概是那个榴莲千层的杀伤力太大了,段之愿不想吃甜腻的。   她突然怀念之前两个人在北街吃过的麻辣面。   下?班后, 张昱树过来接她。   “上次不是说不喜欢吗。”   “突然就想吃了。”段之愿说:“这一次一定能吃光。”   段之愿没说假话,虽然吃得慢,但的确将满满一大碗面吃了个精光。   最后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出息了啊。”张昱树抽出两张纸,帮她擦嘴角:“今天表现不错,待会?儿老公奖励你个亲亲。”   刚好是饭点,邻座坐满了人。   段之愿小心翼翼左右瞟了几眼,不跟他搭话。   和他手牵手从饭店走出来,微凉的风瞬间将她包围。   燃城不比海洲,那边四季如夏,这边则刚刚入秋。   早晚温差大,张昱树将自己的外套脱给她,搂着肩膀朝夜市走。   可能是白天实在难受,晚上她的胃口极好。   一大碗面吃光居然还能和张昱树逛了好几个摊位。   加了辣椒的蒜蓉生蚝她自己吃了一大个,张昱树眯着眼?上下?打?量她,突然捏住她的脖颈:“你是我媳妇吗?”   段之愿嘴里还在咀嚼:“你干嘛呀。”   “今天这么能吃。”他把手放在她的小腹,按了按,明显比平时鼓了一圈:“不撑吗,不怕晚上胃疼啊?”   “我是觉得很?好吃。”段之愿听话地放下筷子:“是有些撑了,你吃吧。”   “嗯。”张昱树将她剩下的一半扔进嘴里,告诉她:“我多吃点生蚝,你也能多享几年福。”   “……”   北街离火车站挺近的,两个人就在这条长街上慢慢地走。   段之愿挽着他的手臂,轻轻说:“以前我经常和我妈妈一起散步,有一次我们?前面走了一对情侣。”   “我就看着他们?的背影,猜想我以后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天。”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却情窦初开。   什么心事都埋在心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对着月亮敞开心扉。   当时的段之愿渺小如尘埃,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   直到今天她和张昱树并肩走在铺满银杏叶街道的傍晚。   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臂膀上,段之愿问他:“小的时候,我躲着你,你为?什么不放弃呀?”   “放弃老子不就没媳妇了吗!”   就像之前他和老贺说过的,根本没有女?孩敢喜欢他。   张昱树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凶,可偏偏他走过的地方所有人统一禁声,他看过的人都下?意识躲避他的眼?神。   公共场合里他不好意思,但回家偶尔会捧着镜子看自己。   吓人吗?   不吓人啊。   天天早上好好洗脸,好好穿衣服。   怎么就那么吓人了?   他把镜子扔到一边,骂了一句。   妈的,吓人就吓人。   吓不死他们?!   后来,他降级去了段之愿他们?班。   一开始他眼?里根本没有这姑娘,直到连续四个月月考都在第一名里看见她的名字。   张昱树这才看向跟他距离最远的那个位置。   彼时阳春三?月,班级里温度不低。   校服穿不住,她就穿了件嫩黄色上面带着小熊图案的薄毛衣。   蓝色桌布整整齐齐铺在桌子上,垂下?来的部分看上去像新的一样。   他低头看自己的。   草。   都他妈被钱震的钢笔水给染成花了。   那天放学他就把?桌布丢到钱震脸上,指着段之愿的桌子:“给老子洗成那样的,要不就别他妈上学了。”   钱震将桌布团成团塞进书包里,问他:“树哥,那小结巴的桌布是老师新?给她的,老师就是偏向她,明明她之前那个就挺干净的,还给她个新?的。”   “她是结巴?”张昱树问。   “啊,树哥你都来一个学期了还不知道啊?”   来了一个学期了,一句话也没跟她说上。   哪里知道她是不是结巴啊。   说来也是奇怪,当你对人或事稍微有些关注时,你的生活里就会时不时出现有关于她的一切。   自那天开始,张昱树经常能在后巷看见她。   上学时能、放学时也能。   有一次他无聊,咬着根牙签蹲在巷口,视线随着她校服的衣摆走。   看她走路时偶尔看一眼手心,嘴里振振有词,放下?手后步伐再次提起。   一向不学无术的他好像在电视里看过这个画面。   通常都是好学生在争分夺秒背课文。   张昱树笑了一声,现实里居然也有这样的人啊。   看她突然停下?,张昱树才注意到她头顶的站牌。   怪不得每天都能遇见她,原来她在那等公交车。   待那辆车的影子彻底从视线消失后,张昱树吐掉牙签,晃了晃脑袋回了家。   再一次注意到她便是同年深冬,大雪漫天。   他打?球时装逼过了头,一个三?分球投进去后没站稳直接摔到在草坪里。   少年命都可以不要但不能不要面子。   伤口痊愈期间每次一想到那天的‘盛况’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本就遮掩不住的痞气更加骇人,连钱震他们和他说话都陪着小心。   他在班级一坐就是一天,无聊时的眼神刚好落在段之愿身上。   看她唯唯诺诺被人欺负不敢吭声,看她走路轻手轻脚没有声音。   张昱树突然忆起一件事,每个月清洗饮水机的工作,老师好像都交给她去?做。   到底是干干净净的女生,做什么都带着认真劲。   除夕前夕,他和吴真闹掰懒得回家,就跟老贺蹲在网吧门口,研究着过年去?哪。   然后,她小跑着过来。   冰天雪地里,呼吸都是冷的。   她送过来的烤红薯却热得烫手。   张昱树第一次感觉心脏悸动。   嘴上不在意,心却随着那道身影远走高飞。   夜晚圆月高挂,他辗转反侧。   也不知道哪根神经突然缕直,让他明白这种感受叫——喜欢。   张昱树倏地从床上坐起来。   以前跟老贺说过,没有姑娘看得上他。   那他也可以追自己看上的人啊。   疑惑解开,张昱树舔了舔嘴唇重新躺下。   枕着自己的手臂,视线落在天花板上。   追忆过去?的思绪很?短暂,几秒过后,张昱树一把搂过段之愿的腰。   “幸福人生,得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他摊开手指给她数。   小时候的玩具车,长大后的游戏机。   再到摩托车,跑车。   别人有的他也有,别人望尘莫及的,他得来全不费功夫。   张昱树说:“也就追你个不识像的费点劲,其他东西哪个不是老子伸手就来啊!”   她也没有不识像吧。   那时候他太凶,所以她害怕呀。   后来她不也追到咸城,又从咸城回来燃城了吗。   段之愿说:“要是不费劲的话,你也不会?珍惜。”   “那你可说错了。”   “当初要是老子给你个眼神你就过来,咱俩能多幸福好几年。”   段之愿‘噗嗤’笑出了声。   抱住他的腰,嗅着他身上洗衣粉淡淡的味道,说:“那我们以后每天吃完晚饭都出来散散步,争取多活几年。”   这样也能弥补那些年不小心错过的幸福时光。   “那行。”   话音刚落,张昱树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快步朝宾馆的方向跑:“睡前也得运动运动!”   --   段之愿今天要邮寄一份合同译文。   眼?看着上班要来不及了,她踩着拖鞋往返于洗手间和衣帽间。   张昱树就慵懒地躺在床上,看她娇小的身影来来回回。   段之愿将密封好的邮件扔到柜子上,告诉张昱树:“快递八点就到了,你记得帮我给人家啊,邮费你来付千万别忘了。”   张昱树不吭声。   几分钟后,段之愿穿戴整齐从衣帽间跑出来,一下?子来到他跟前。   捧着他的脸轻拍几下:“醒醒醒醒。”   “醒着呢。”张昱树攥着她的手腕咬了一下?:“连个早安吻都没有就想让老子帮你干活啊?”   段之愿低头吻了他一下,又嘱咐:“千万别忘了啊,我走啦!”   关门声响起,张昱树嗤了一声。   走得倒是快。   小没良心的真能敷衍。   八点一刻,张昱树趿着拖鞋慢吞吞下?了楼,火车站早上最不缺的就是上班族。   各个步履匆匆,还真难看见像他这样懒散的。   收快递的人等了半天,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咽下所有不情愿。   张昱树没有完全睡醒,怕错过时间。   胡子也没刮,表情看上去?恹恹的,整个人带着江湖气息,谁还敢抱怨他。   收了快递回执,张昱树将条形码发给段之愿,总算完成了任务。   恰逢宾馆有个房间的水管坏了,他刚躺下?又被吴真叫起来。   等忙完这一通,困意彻底没了。   将烧烤店的生意交给霖子以后,他成了闲老板。   每月月底查个账,发个工资就完事。   闲来无事,想起有个朋友开了个纹身店,这几天在朋友圈刷了屏,还邀请他过去?看看。   张昱树开车去?了,画册本摆在他眼?前时,他歪着脑袋笑出了声。   “这他妈什么东西?”   “这纹在胸口或者小腿上,回头率最他妈高!”老板告诉他。   人家给他推荐的图案是个半裸着的女人,一张脸妩媚动人看上去?十分精致。   张昱树可不敢纹。   家里那个知道了能给他哭得脑仁疼。   他翻了几页,视线最终落在几串英文字母上。   他问:“你懂英文?”   “不懂。”老板摇头,说:“但你可以把中文告诉我,我找老师翻译。”   他怕张昱树信不过他,特?意强调:“老师可有六级证书!”   张昱树睨了他一眼?:“我媳妇还是专业翻译呢。”   顿了一下?,又说:“还是找你们老师给我翻译吧。”   “好嘞!”老板说完,给他找了张纸:“树哥,你想纹什么,写纸上。”   ---   张昱树回到家里,手臂内侧还隐隐作痛。   几个小时后,他嫌保鲜膜碍事,直接给扔到垃圾桶里。   眼?看着段之愿下?班时间快到了,张昱树套上衣服来到出版社楼下。   车刚停好就见段之愿从里面走出来。   他把手臂搭在方向盘上,视线悠远落在她身上。   看她左右环顾,小跑着过来。   胸前鼓鼓随着跑步的动作晃了晃,张昱树视线一沉。   等段之愿上了车,他便开口:“怎么感觉你大了不少啊?”   “我本来就这样。”段之愿别扭着拽了下?衣领,说:“今天穿得针织衫,显得。”   “那以后多穿。”他说:“我爱看。”   回家的路上正好是夕阳下坠时,天际一片火烧云被烫红了脸。   前面十字路口张昱树朝相反方向拐去?,走不是平时熟悉的路。   段之愿问他:“我们去哪里呀?”   “到了就知道。”   十分钟左右,他把车开到一处地下停车场。   从中央扶手里拿出蓝牙钥匙,驾轻熟路找到停车位。   段之愿奇怪地眨眨眼,问他:“这是哪里?”   下?了车,他牵起她的手:“我们的家啊。”   秦静雅和姥姥从咸城回来了,那个家里张昱树待得拘束。   火车站宾馆又离她上班的地方太远,蜜月那几天,张昱树就托朋友打?听新?房子。   今天要来了钥匙,带她来到他们的新家。   这里离她工作的地方很?近,走路也就二十几分钟。   今天是带她来熟悉熟悉路。   段之愿看着空旷的房子,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指着一个房间:“这个就我们?俩住。”   又指着另一个:“这个给我妈妈——”   “哎哎哎!”张昱树适时制止她的话:“给谁啊?”   “她都有房子了,还给她留个屋子,你这是要跟你妈过一辈子啊!”   “都多大了还找妈妈。”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纠正?她:“这个房间,适合做婴儿房。”   段之愿微怔。   也是。   他们?俩已?经结婚,将来要组建自己的三口之家。   是要给小孩子留个房间的。   半晌,段之愿抿了抿唇,突然问他:“你会不会累?”   “嗯?”张昱树没反应过来,笑得浪荡:“不累啊,把?白天熬过去?不就为了晚上跟你贴一会儿吗。”   “不是啦……”她说:“我什么都考虑不到,你会?不会?累呀?”   她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姑娘。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在她心理疾病最严重的那些年里,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是秦静雅帮她准备好。   她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学习计划或者是生活习惯都由妈妈和老师来安排。   她要做的,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   所以养成了起床早读,上课、下?课、吃饭、预习、睡觉这种机械般的生活。   以至于当初张昱树突然闯进她的生命里时,她是无措又害怕的。   没人教给她应该怎么面对,怎么解决。   她又不好开口去问。   只能每天活在纠结中,稀里糊涂由张昱树带着走进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虽然现在已经习惯他时不时的突然袭击,但她潜意识还是习惯每天重复做一样的事,不去?创新和思考未来的生活。   所以当现在站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听张昱树跟她说这是他们?的新?家时,她还觉得很?新?奇。   得知需要给还未出生的宝宝留房间时,她甚至有些激动。   段之愿跟张昱树说:“我什么都不懂,你操心这么多事情,会?不会?很?累呀?”   “那你告诉我,你开不开心?”   张昱树问她。   “嗯。”她点头:“很开心。”   “那我就不累。”   他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满眼?都是她,满眼?都是真诚。   “只要你开心,我为你做什么都不累。” 第62章   新房在准备装修这段时间?, 段之愿和张昱树几乎都住在宾馆里。   一个星期他能让段之愿回一次家,都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把她留住, 但哪怕是段之愿再单纯也不可能每次都上?当,实在糊弄不过去了才肯放她回一次家。   段之愿在他纹身的当晚就发现了,任由他另一只手胡作非为,只顾着惊奇地捧着他的手臂仔细端详。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人家的纹身,从前都是在电视里能看见。   手指试探着摸了摸,还能摸到凸起的红肿。   “真是纹上去呀。”   “嗯。”他看着她:“你给翻译一下??”   段之愿仔细看了看,薄唇微抿。   突然腼腆地笑:“你把那句话纹在身上?了。”   他手臂上是两段英文字母。   The hot sun rises in the East.   and the sunset remains hot.   这是当年她在咸香山上留下的那句话。   【炽热旭日东升,日落不改滚烫。】   当初还在上学, 想法比较矫情。   每天被爱情包裹着, 脑海里琢磨了一会儿?, 就想出?这句话来。   现在看见他将自己的创意纹在身上?,内心陡然?萦生出一阵莫名其妙的欣喜。   她随意想出来的一句话,有人铭记一生,视作珍宝。   “疼不疼呀?”   她语气软糯, 不经意的撒娇声让张昱树心里一酥。   ‘不疼’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又被囫囵吞了下?去, 张昱树剑眉蹙起:“疼死了, 你?想个办法给我?止止疼吧。”   下?一刻,清凉的风吹拂在他的手臂上?, 带着她独有的香气, 痒痒的沁人心脾。   张昱树喉结上?下?涌动, 抬起手一把将她固定在怀里。   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笑死了。   高中时他腿缝了十几针都没喊过一句疼。   纹个身而?已, 一支烟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段之愿的唇被他采撷过后更显得娇嫩欲滴, 他看得失了神?, 指腹划过,告诉她:“这样才能止疼, 记住了吗?”   她哪里记得住,思绪早都已经飘到外太空,能记起的只有他手臂上的纹身。   眼睛木讷地看着他,连点头都不会了。   张昱树勾起嘴角低低地笑,活脱脱像个施了蛊占尽便宜的风流少爷。   低下?头对着她的脸蛋又亲了几口。   好?在他只对一个人风流。   这样风流就变成深情,轻佻也是深爱。   ---   这天一家五口人出来吃饭。   秦静雅在饭桌看段之愿的脸,摸了摸,突然说:“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张昱树抢先一步回答:“能吃能睡像小猪一样,能不胖吗?”   他又笑了一声:“妈,愿愿都多大了你?还摸她的脸,干脆你?给抱怀里喂她吃饭得了。”   “还说呢。”秦静雅瞪了他一眼:“我?都一星期没见我?女儿?了,要?不是今天吃这顿饭,我?还以为被你?拐跑了。”   “拐也是她拐我?。”张昱树颇为得意,说:“你?看愿愿才跟我在一起多久就胖了一圈,你?养了二十多年还给她养成干吧瘦。”   段之愿拧着眉毛开口:“我喜欢瘦。”   一看就是站在自己妈妈这边的。   张昱树笑得张扬,又跟秦静雅说:“成,今天这顿饭结束让愿愿跟你回家,你?们好?好?叙叙旧,明天我再接回来。”   这一家里唯一的宝贝就是段之愿。   她抿着唇笑,在桌下?偷偷敲打张昱树的腿又被他反手握住。   上?菜时,秦静雅依然?习惯性将鱼眼睛夹给段之愿。   高中时因为听说鱼眼睛明目,秦静雅有空在家就经常给她做鱼吃。   段之愿也很喜欢吃鱼,可这次刚刚夹起来,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捂着胸口缓了一会儿?,又将餐盘推得远了些,闻不到腥味才慢慢好点。   张昱树看着辗转到他碗里的鱼眼睛,问:“干嘛?嫌我?眼睛不够亮啊?”   “不是。”段之愿说:“胃有点不舒服。”   “那待会儿?给你?买点药。”说完给她夹了个糖醋里脊:“吃这个,开开胃。”   酸酸甜甜很快压下?不适,段之愿的胃口渐渐提上来。   只是那道鱼从此一口未动。   秦静雅问她只说觉得腥,可桌上?的人都吃了,没人吃出?腥味来。   这顿饭吃完,张昱树结了账后先跑到不远处的药店买了盒胃药,又老老实实将人送回家,下?车时还不忘偷偷摸一把。   临睡前两人视频了好?一会儿?,张昱树问她:“胃还疼吗?”   她摇头。   张昱树:“明天下班我过去接你。”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可第二天中午他就接到了段之愿的电话。   张昱树睡得迷迷糊糊,接起来就问了句:“想我了?”   那边安静了一瞬,段之愿声音很轻。   “张昱树,我在医院。”   张昱树倏然坐起身,困意悄然?散去。   “怎么?回事?”   “你?别着急。”她说:“我在等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   ---   张昱树风风火火赶到医院,一晚上过去下巴上冒起青茬。   看见段之愿规规矩矩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忙脱了上?衣给她垫着。   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   “真的假的?”   “还在等呀。”   “怎么?发现的?”   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到了午休吃饭时,饭盒盖子一掀开,又是一阵呕吐感。   她在洗手间吐到昏天暗地,走路都不稳。   柳雯雯帮忙给她打了杯热水,挤了点柠檬汁。   笑着说她:“最近怎么总是吐?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这话一下将她点醒。   昨晚闻到鱼腥味有些想吐,今天刚闻到饭菜的味道又要吐。   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这种情况。   见她不说话,柳雯雯揶揄的表情收敛,又问:“真的怀孕了吗?”   “我?也不知道。”段之愿说。   “天哪,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你下?午请个假去医院检查检查吧,这可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她看着张昱树,含水的双眸眨了眨。   突然用力敲了下自己的头:“我?真是太笨了,都没有想到这点。”   不只是她没想到,就连张昱树自己也没想到。   昨晚还给她买了胃药,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将近一米九的汉子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坐在那一条腿下?意识地晃荡。   想攥着段之愿的手腕又怕劲用大了。   “怀不怀都没关系啊。”张昱树说:“你?没生病就好?。”   说是这样说,段之愿看见他的眼睛一直朝她肚子上?瞥。   她将手放在他抖动的腿上:“那你会不会失望呀?”   “我?失什么望。”他否认:“不失望。”   下?一秒,广播通知段之愿去医生办公室。   张昱树赶紧站起来,扶着她的腰:“快走快走!”   --   从医院出?来,段之愿的手放在小腹。   脑海里还回荡着医生的话。   原来她都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仔细想想第一次感觉头晕恶心时就是蜜月过后,原来在那时候就已经怀上?了,只不过两人谁都没在意,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张昱树不会节制,她说不过他也纵容随他去。   好在孩子没有受到影响,在她肚子里健康地成长。   向来话多的张昱树,今天也词穷了。   挠了挠脑袋,心里的顾虑和她一样,半天才开口:“幸好……”   段之愿点点头:“嗯,幸好?。”   他俩商量了一会儿?,张昱树最终还是决定这段时间让段之愿回家去住。   不是他不想照顾,而?是他突然?胆怯,对自己毫无信心。   他就是一粗手粗脚的男人,心思再细腻也细不过人家的亲妈。   哪怕万般不舍,还是把人送回了家。   得知她怀孕了,吴真也买了好多东西送过去。   嘱咐她孕期要多休息、多吃补品。   家里人一个比一个关心她的身体情况,问东问西直到天黑才将时间留给张昱树。   一个白天足够让他消化这件事了,晚上?他把段之愿按在床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听。   段之愿笑出?了声,指尖拨弄他的头发:“现在哪里能听得到呀。”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张昱树不信,贴得更近:“一定能听到的,不然?不能那么?演。”   想听就让他听,段之愿也不拦着。   拿起床头看了一半的书继续读,才读了几行?字书就被他抢去。   张昱树说:“别看了,累眼睛。”   “不累呀。”   从下?午回了家,她就什么也没干。   张昱树就差亲自帮她上洗手间了。   之前还笑话秦静雅摸她的脸,今天他连晚饭都执意要?喂她吃,还是她红着脸拍他的手才肯放弃。   段之愿说:“我没那么?脆弱,明天还要?上?班呢。”   “还上班?生完再上吧。”   “那可不行。”她说:“别人都是预产期前几天才会休假。”   “你不一样。”张昱树告诉她:“你?怀的是老子的宝贝,你?多休息一阵。”   “……”   第二天,在段之愿强烈要?求下?,张昱树不得不黑着脸送她到出?版社。   临走时还说:“给你带的水果全都吃了,一点也不许剩,晚上?我?过来接你?检查。”   “放心吧。”   看她拿着包下?了车,和往常一样步伐轻盈迈上台阶。   背影依旧如同少女,一点也看不出她已为人妻、将为人母。   张昱树轻轻舒了口气。   好像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以前他还见过孕妇挺着肚子吃火锅的呢。   到底是他媳妇。   怀孕了还这么坚强。   照这样来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很坚强。   目送她进?去后,张昱树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转头去了商场。   母婴店里的婴儿?衣服那么?小,那么?奶,他简直不敢相信得是多脆弱的小娃娃能穿上?这么?小的衣服。   男人独自一人来买母婴店很少能见到,售货员走过来询问他孩子几岁。   张昱树说:“一个月。”   “那还穿不了这么?大的。”她从别处拿来个小肚兜,问:“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知道。”张昱树说:“现在还看不出来。”   售货员怔愣片刻,迟疑地问:“……怀孕才一个月吗?”   他点头:“嗯。”   “……”   “这就不用着急呀先生。”   张昱树拿起一件衣服前后端详,摆摆手:“不用你?管,我?自己看就行?。”   “……”   最终,他在店里逛了四十多分钟,在售货员恭维的笑容中拿着二十几个购物袋离开。   段之愿下?班刚一上?车,张昱树率先检查了她的饭盒。   见空空如也,又抬眼问她:“水果真吃了?没偷偷扔掉?”   “怎么?会。”她说:“我真的吃了。”   她没有说谎,吃是吃了,但也分给同事们不少。   因为张昱树给带的水果实在太多了,就算平时她没怀孕的时候也吃不了这么?多。   一个苹果两个香蕉,半盒草莓,还有十几个蓝莓外加半根胡萝卜。   更不要说再算上秦静雅给她准备的午饭。   光是看着就饱了。   张昱树摸了摸她的肚子,忽然?眼前一亮,问她:“孩子是不是长大了?”   “……”段之愿叹了口气:“是你把我撑的。”   这样他才肯相信。   两个人又去了趟超市,买了好几种水果打算明天上班给她带。   一回到家段之愿就看见姥姥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满了小孩子的衣服。   她觉得震惊,因为昨天才检查出怀孕。   今天家里就出现小孩子的东西了。   姥姥捧着一件嫩绿色的小衣服爱不释手:“这个适合三个月以后穿。”   又拿起一个红通通的肚兜:“这个刚出生就能穿。”   段之愿正要?说什么?,张昱树率先开口:“姥姥。”   他拿出手机:“再给你看看我?买的婴儿?床。”   “……”   段之愿放下?包包也凑过去,指着这些衣服:“这都是你买的呀?”   “是啊。”张昱树说:“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干脆都买了,还有很多男女都能穿的。”   说完就转过头给姥姥介绍婴儿床的材质和好?处。   她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转而?来到厨房。   秦静雅正在做饭,段之愿问她:“妈妈,你看见那些衣服了吗?”   “看见了。”秦静雅点头,笑道:“小树一早上就过来了,他和你?爸爸简直一模一样。”   段覃也属于未雨绸缪那种人,虽然?没像张昱树这样迅捷,但也是在离段之愿出生好久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切。   客厅里是姥姥和张昱树的欢声笑语,厨房里段之愿一边摘菜一边听妈妈说。   “小树那孩子看着混,不像好?人,没想到对你还真不错。”   “他比你?爸都细心。”秦静雅说:“从前怀你?的时候,我?挺着大肚子上?班你?爸都没有天天送我?。”   “可是爸爸很温柔呀,从来都不对你大声讲话呢。”   秦静雅点头:“那倒是。”   厨房的玻璃门突然被用力敲了两声,把两人吓得一滞。   对上?张昱树得逞的笑脸后,秦静雅斥他:“没个正经样!”   张昱树也不在意,吊儿?郎当走进来站到段之愿身边:“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背着我和我媳妇说悄悄话也就算了,怎么?还让我?媳妇干活呢。”   他将段之愿手里的豆角拿在自己手里,整个一副护老婆的样子。   俨然将段之愿列为自己的所有物。   秦静雅听了抬了抬眉:“那就快把人领回家去,自己伺候着。”   “我?这不是怕愿愿想你半夜偷偷哭鼻子吗。”说完,他食指轻佻划过段之愿的脸:“对不对啊媳妇,哭没哭鼻子?”   他想和段之愿亲热从来不在乎身边有谁,秦静雅一开始也不习惯,看见他俩腻腻歪歪就赶紧躲开,现在已经习惯能做到自动忽视了。   段之愿推开他的手:“我?才没有哭,你?就会小题大做。”   “噢,记错了。”张昱树说:“是我?想妈妈想哭了,所以妈待会儿?把排骨单独给我做一份放辣椒的呗?”   他花言巧语能让人瞬间?发笑,连秦静雅都能被他逗得合不拢嘴。   吃过晚饭后,两个人静静躺在床上?,段之愿靠在他怀里玩手机里的拼图游戏,身边摆着小孩子的衣服。   张昱树说:“婴儿床放咱们新家了。”   那里装修得差不多了,壁纸颜色是段之愿喜欢的珠光白。   窗帘也是她说好看的卡通图案。   张昱树知道她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于是将橱柜每一扇门都用了不同颜色。   但没有全都告诉她,因为还想给她个惊喜。   相信等段之愿生完孩子,一定会喜欢。   张昱树说:“等你休息咱俩再去一趟商场,你?也给孩子买点东西?。”   段之愿笑了一声,仰头看他:“会不会太早啦!”   她的小腹依旧平坦如初,摊了摊手:“我完全没有做妈妈的感觉呢,再等一段时间?吧。”   “好?。”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63章   赶在第二年夏天的尾声, 一场大雨覆盖炎热,夏风清凉。   段之愿的预产期到了。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 前一晚就把生活用品收拾好,这一天对他们来说并不突然。   可张昱树就是坐不住。   在产房门外和吸烟区来来回回地晃。   脑海里回忆的都是段之愿安慰他的话。   说来也真是够操蛋的,明明是她进产房,却要反过来安慰他。   张昱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爷们。   终于等到门打开,他第?一个凑过去。   段之愿生了小女孩。   女孩皮肤红润光泽,脸蛋胖嘟嘟一点也没辜负她孕期补充的营养。   等护士交代完了出生时?间后,张昱树看了几眼忙问:“我媳妇呢?”   段之愿紧随其后被推出来,意识是清晰的, 看上去有些疲惫。   没?说几句话, 就在推回病房的路上睡着了。   张昱树的视线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帮她抚平额前碎发,再轻轻抚摸她的脸蛋。   比刚进去时?更苍白,唇色看上去也黯淡不少。   姥姥过来看了看段之愿,跟他说:“没?事, 让她睡一会儿吧, 你去看看孩子。”   张昱树这才来到女儿这边。   小朋友刚出生不算好看, 但在他心里是最美好的存在。   浑身上下是淡淡的粉色,手指那?么细那?么小。   只?看一眼, 心就会融化。   这是他和段之愿生命的延续, 他愿意许她一辈子荣华富贵, 只?要她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活着。   到此刻, 张昱树才体会到生命的真谛。   突然感觉曾经那些年岁活得都不算太明朗。   好像是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些年, 直到遇见段之愿才知道人生困难大于享受, 爱而不得似乎更普遍。   但好在他是幸运的,不得最终也得到了。   现在有了女儿, 他突然又有新的体会。   肩上扛着的担子更重了,但并没?有因此而厌恶生活。   反而更加期待看明天的太阳升起。   看自己珍惜的人露出笑脸。   指腹轻轻滑过女儿面颊的这一刻,他和她的体温是相通的。   那?便足矣。   段之愿在三天后出了院。   这天万里晴空,云朵覆盖在蔚蓝之上。   出院又被送到月子中心,每天好几个人围着她转。   段之愿的性格还是不太能接受被围在中间,水泄不通的感觉。   好在有张昱树每天陪在他身边逗她开心。   两个人商量了好久,最终决定给女儿取名字叫灼玉。   张灼玉。   这天晚上,灼玉躺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   张昱树靠在床头将段之愿搂在怀里:“在这里一个月了,明天就家开心吗?”   “开心。”她点头?,又问:“那?明天可以带我去吃麻辣面吗?”   生了个孩子,段之愿的口味和之前大不相同。   她开始喜欢吃辣,这一个月也时?不时?就问张昱树,可不可以给她买一碗北街的麻辣面。   都被张昱树残忍否决。   产后的女人心思细腻,为了这事还委屈好久。   张昱树隔三差五就要哄,愁坏了脑袋终于把这一个月熬了过去。   今天她用期盼的目光又提了一遍,张昱树低低地笑,惯着她:“行,吃。”   说完,又问:“你不想跟女儿多待一会儿啊?”   “就吃一碗面的功夫。”她说:“吃完了再抱她嘛。”   张昱树到底还是没叫她去,中午给打包买回来一碗。   虽说调料放得很少,但也足够让段之愿解馋了。   张昱树靠在旁边,声音懒散,吓她:“让你妈知道了,看她骂不骂你。”   “这不是没在她身边嘛。”   出了月子,她就回到他们新家。   隔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段之愿总算住进了这里。   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选择的窗帘和壁纸,只?觉得幸福感爆棚。   只是幸福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女儿离不开她。   灼玉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时?常在夜半时?分哭。   小家伙不安分,不肯在摇篮床里睡,一定要埋在妈妈怀里才肯老?实。   每到这时?候段之愿就会起床把她抱在怀里。   这一次,张昱树自告奋勇:“来,我抱着,你睡。”   段之愿轻手轻脚将灼玉放在他怀里,手臂刚刚舒展了一下,就听张昱树慌乱出声:“完了完了……”   她像是有心灵感知一般,一离开段之愿的怀抱眉头就蹙起。   睡梦中开始大哭,哭到睁开通红的双眼。   张昱树泄了气,将灼玉重新送回段之愿那。   待等她完全睡熟后,才轻声开口:“脾气也太大了吧,爸爸抱一下都?哭。”   段之愿弯弯唇,说:“脾气大还不是和你一样。”   “我脾气还大?”张昱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差跪着和你们娘俩说话了。”   段之愿想笑,又怕吵醒灼玉,只?得忍着问他:“那你说说,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不凶吗?”   倒也是。   自从和段之愿在一起之后,他都?忘了曾经那些光辉岁月了。   张昱树垂下眼,心情好了不少。   突然说:“脾气差点也挺好,不当包子不受欺负。”   剩下的半句他没说。   ——省得像你妈那样。   --   日子久了,张昱树就发现灼玉的脾气好像只对他。   每次段之愿走到摇篮前,她就乐得只?蹬腿,好像在等着她抱。   但张昱树一过去,她立马晴转多?云,气得眉头立马拧起。   段之愿在的时?候就会告诉他:“那就先别抱了,等睡着了偷偷给你抱抱。”   张昱树点头?说好。   可段之愿不在时?,他才不会扮演慈父。   单手就把灼玉抱起来,手掌不轻不重拍她:“再给你爹哭一个试试。”   语气冷得犹如窗外的飘雪。   一双丹凤眼瞪起,教训她:“没有我能有你?”   “老子抱你一下就给我唧唧歪歪,真以?为不敢打你是不是?”   他咬着牙,样子凶狠。   灼玉本来瞪起的眉眼就渐渐平淡下来,一双澈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最终努了努嘴。   笑了。   呵,就没?有他拿不下来的人。   当初段之愿再不情愿不也得老老实实听他话吗。   张昱树抬了抬眉,又强调:“知道你爹的名声有多?响吗?那?都?是给你打下来的天下,以?后都?是你的,现在你还不让你爹抱?”   等他抱着灼玉玩了好一会儿,发现灼玉犯困才给重新放回摇篮里。   这时段之愿才发现。   一脸惊讶:“她肯跟你玩了?”   “是啊。”张昱树扬着眉:“乖得很。”   走近一看,灼玉的确没?有哭,手掌里还攥着张昱树一根手指,跟着他的节奏来回地晃,时?不时?咯咯笑流出口水。   “那?你们好好玩。”段之愿说:“我去翻译个文件。”   即使现在在休产假,工作上的事她还是能做尽量做。   总觉得这第二种语言要是放下了,再捡起来很难。   必须得时?时?刻刻复习,这样才能找回最初的自己。   段之愿做什么都认真,工作起来更是忘我。   等再回过神来是张昱树抱着灼玉送到她怀里。   “喂奶。”他说。   段之愿接过来,正喂着,忽地听他说:“什么味的啊?”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   顿了一下,又看向他。   他目光灼灼盯着,看得她不自在。   只能背过身去:“你去做饭吧,我有点饿了。”   张昱树没?动,靠在椅背上,将腿搭在她纤细的小腿上:“我也饿了。”   很明显。   俩人的‘饿’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从她怀孕到生产这段时间里,他没?那?么心急,反正自己有手。   实在觉得无趣的时候,段之愿也有手。   哄着她哄了这么久,一年也过来了。   之前医生说段之愿过于瘦弱,身子单薄,侧面提醒过这种事可以暂停一下,等孩子长大一点。   张昱树答应了。   现在灼玉已经会看大人脸色,他就有些按捺不住的意思了。   “她吃饱了,也喂喂我呗。”张昱树说。   段之愿背对着他,耳朵尖都?红了。   小孩子还在跟前呢。   青天白日,这人真是讨厌。   灼玉一边吃一边睡,等彻底睡熟后段之愿将她轻轻放回摇篮。   见她又要哭,忙轻轻地拍。   直到她眉头舒展开后,才松了口气。   刚直起腰,突然手腕被一把抓住。   她直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段之愿推他,小小声:“小心别把女儿吵醒了。”   “好,我们去客厅。”   “……”   除了睡觉时?间,灼玉几乎经常在妈妈怀里,要么就是在客厅爬。   地板上铺满了小孩子专用的软垫。   所以一点也不硌人。   张昱树问她:“我这一年表现够好了吧。”   段之愿咬着嘴唇点头。   的确好的出乎她的预料。   听医生说她身体瘦弱,他就生生忍了一年。   偶尔深情难耐时?,也只?是吻她,或咬一口她的下颌。   张昱树单手褪下T恤,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那?你今天也得给老子好好表现。”   ……   ---   张灼玉三岁这年,顽皮程度难以想象。   经常气得段之愿喘不过气,一向心平气和的她偶尔也会抬起手作势要打她。   前几次灼玉还会害怕收敛,后面慢慢发现妈妈不会真打她,便开始彻底肆无忌惮。   房间里的玩具要摆到客厅,段之愿才收拾好的童话书又被她扯出来放到厨房。   每到这时?,段之愿就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张昱树。   张昱树就会走到灼玉跟前。   本来就凶巴巴的一张脸,面无表情时更是让人害怕。   都?不用他多?说一句话,灼玉就会耷拉着眉眼,将弄乱的玩具一个一个放回原位。   爸爸的威严也就能维持一天,第二天对于灼玉来说依旧光辉灿烂。   晚上,段之愿哄好她睡觉后回到卧室。   捶了捶腰:“小孩子睡着了可真好。”   世界都?安静了。   她利用每晚灼玉睡着的时间看书,张昱树则会去厨房给她煮个宵夜。   今晚的宵夜是小馄饨,撒上胡椒粉和小半勺辣椒油。   段之愿吃得很开心。   她在看书?,张昱树就站在她身后帮她捏肩膀。   捏了几下她就缩着脖子:“不行不行,你力气太大了。”   张昱树笑说:“大小姐,那?我再轻点。”   熄灯之后,段之愿靠在他怀里,忽然听他说:“要不明天把灼玉送我妈那。”   “妈要守着旅馆忙不过来吧。”段之愿说:“没关系的,反正白天是你管着,我也就休息和下班能看她一会儿。”   张昱树的手覆上她的下颌,不轻不重捏了两下。   “明天我得跟她算算账,都?给我媳妇累瘦了。”   第?二天他送段之愿上班回来后顺带拿了两个幼儿园的宣传单。   “张灼玉,明天就给我上学去。”   小孩子也知道上学就失去了自由,瞬间红了眼睛跑回自己的房间。   张昱树说:“别人家的孩子都上学了,就你每天在家气你妈。”   “我还小呢!我不要上学!”   张灼玉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他,突然爬下床一把抱住张昱树的大腿。   “爸爸抱我!”   张昱树面无表情看着她。   张灼玉努了努嘴,又伸出藕白色的小手:“爸爸,抱!”   待和他一般高以?后,张灼玉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保证道:“我以后不气妈妈了,我不要上学。”   当天晚上,段之愿下班后就看见客厅前所未有的整洁。   那些玩具车、洋娃娃统统没有扔在地上。   她猜想灼玉应该在别处搞破坏,放下背包和钥匙就进了她的房间。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灼玉自己的房间也干干净净。   声音突然从卧室传来,段之愿推开门。   张昱树坐在地上,拿着手机在看。   灼玉就趴在他身边,专心致志背对着段之愿不知道在干什么。   走进了一看,段之愿笑出声来。   灼玉拿着新买的水彩笔,正在慢慢描绘张昱树手臂上的纹身。   本来是黑色的字母,愣是被她图得五颜六色。   有空白的地方也被仔仔细细填满,像是在玩图画乐园。   灼玉描得正开心,突然发现段之愿回来了。   赶忙放下笔跑到她身边:“妈妈,你回来啦!今天累不累呀?”   段之愿说不累。   灼玉偏偏扯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双手握拳给她敲腿。   段之愿微怔,看向张昱树。   却见他一脸坦然地扬起下巴,唇角上翘。   俨然是一副邀功的模样。   晚上,段之愿刚给灼玉讲完睡前故事,就听见张昱树在浴室喊她。   原来是水彩笔在身上的时间太久了,怎么也蹭不掉。   将近一米九的男人,手臂上被女儿画得花里胡哨,还带着蝴蝶结和花瓣图案,一脸颓败地站在那?里。   “这让我怎么去店里查账。”   段之愿说:“没?关?系,明天给你找个长袖穿吧。”   “夏天你让我穿长袖?”   “那?不是你女儿的杰作吗。”段之愿说:“这是灼玉对你的爱,接受吧。”   张昱树属于被动接受。   白天教训完女儿,见她一个人坐在自己房间里,不吵不闹,看背影都?觉得可怜。   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张昱树就问:“要不要爸爸跟你玩?”   结果张灼玉就拿出新买水彩笔,一脸兴奋地过来了。   “能不接受吗。”张昱树说完,突然瞧了段之愿一眼。   问她:“你觉不觉得灼玉现在长大了。”   “是长大了,一出门就想跑。”段之愿试着用洗衣液蹭他手臂上的颜色。   瞧她认认真真的模样,张昱树一把搂过她的腰,将自己身上的水蹭到她身上。   “你说咱俩要是再要一个,性格是不是就像你了?”   又乖又听话的小孩子谁不喜欢。   “……”   “要不要?”   段之愿推他:“不要。”   下一秒她就被横着抱起,只?得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张昱树,我说,我说不要。”   “不要。”张昱树将她放到洗手台上,双手按住她的膝盖,分开。   “都?听你的。”   他说完就弯下腰。   不要也可以有另一种方式。   ……   --   段之愿昏昏欲睡,被抱回卧室下一秒就卷着被子坠入梦境。   张昱树从鼻间发出一声气笑,戳了戳她的脸。   见她眉头蹙起,就没?再敢碰。   他吃饱喝足,拿起手机给钱震发了个信息。   “地点选好了吗?”   钱震很快回复他:“选好了,就等嫂子放假了。”   过几天过节,段之愿能放一个星期的假。   他们商量着不带孩子出去玩几天。   地点选在枫城,因为记得段之愿之前说过,枫城很美。   等他们下了飞机才发现,枫城只是用美来形容实在过于简单。   这座城市是个古城,风景秀丽,建筑物古色古香。   走过一条著名的古街时?,他们入乡随俗每个人都换上一套汉服。   段之愿选了一套浅黄色,上面绣着白色小雏菊的汉服。   走出门才发现张昱树居然换了一套纯白色深衣,外搭一条相同颜色大氅。   手持一把折扇,整个人看上去一副翩翩公子样,如果不看脸的话。   他一换上就后悔了,这古代汉服太紧,又不透风。   穿上只觉得喘不过气。   折扇在他手里晃到重影,他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攥着段之愿的手往出走:“快逛快逛,买完赶紧回酒店,老?子把这身衣服换了……”   段之愿拦住他,手扶在他肩膀上自己端详。   赞许般点点头?:“张昱树,你知不知道你这身衣服看上去很贵气很君子呀?”   “是吗?”张昱树晃了晃脑袋:“就是古代的王爷呗?”   “差不多吧。”段之愿点头?。   “那你就是王妃?”   “不是啦。”段之愿想了想,告诉他:“应该叫福晋。”   张昱树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大氅瞬间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也不热了,满脸得意:“走吧福晋,相公给你买衣服穿。”   一身汉服从早到晚,回了酒店张昱树就立马洗了个凉水澡。   出来时?总算神清气爽,抬头?看见段之愿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桌前摆弄什么。   张昱树将毛巾搭在颈间,悄悄凑过去。   原来是之前她买的十字绣。   抻开的长度能到她腰间,张昱树说买这么大的得绣到猴年马月。   段之愿却不以?为意,宝贝似的装进包里,告诉他:“你需要做的是别让灼玉看见给我弄坏了就好。”   现在,他看着段之愿在上面画出三个人影。   两高一矮,应该是他们一家三口。   女孩子爱玩的东西?,张昱树get不到其中的奥妙。   有这时间还不如在床上快活快活,也能表达对家庭的爱意啊,何必摆弄那?些浪费时?间。   张昱树将毛巾扔到她面前:“给我擦擦头?发。”   下一秒,段之愿忙将毛巾拿起来,紧张拂去上面的潮湿:“小心一点。”   “你男人都快累垮了,你还在意别的?”   张昱树吃醋了,提着她的手臂给人提到床边,按着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我和它掉河里你先救谁?”   “……” 第64章   今天是段之愿的生日。   这是张昱树第一次赶上她的生日。   曾经那几年分分合合, 命运不作美,总是让他错过?这一天, 那些遗憾最终只能被锁在箱子里?,不见天日。   前?一晚下了雪,早上?万里?无云,因为白云早已坠落到地面。   一脚踩下去?松松软软,回头一看全是来时的痕迹。   段之愿挽着张昱树手臂,呼出的白气升上?空中,问他:“我们去哪里呀?”   树挂支出被?张昱树拨到一边,他说:“今天带你玩点好玩的东西。”   车驶出小区, 坠落到繁华的街段。   尽管是冬天, 这里已经人满为患。   张昱树所说的好玩的是将她带到游乐场。   冬季游乐场有些水上活动暂停, 他就?带她来到室内。   当段之愿稀里?糊涂被?按在在激流勇进的飞车上?时,有些后怕地问张昱树:“这个?吓人还是海盗船吓人呀?”   她小时候跟班级春游做过一次海盗船,至今记忆犹新。   也是她倒霉,胆子越小越被老师安排到龙头位置, 上?下摇摆时幅度极大。   等结束后腿都发软, 连走路都不会了。   还把老师给吓到了, 一遍又一遍地问她是不是有心脏病。   这件事一直记忆犹新,尤其是刚刚被?张昱树半强迫抱上?来, 她裹紧雨衣回头看他:“我害怕。”   “当然是海盗船吓人了!”张昱树用支起的两条腿夹着她, 手臂环在她身前?将?人牢牢抱在怀里?。   “室内这个?路程短, 坡度也不大, 就向下冲的一次很刺激, 没?关系有我在。”   被?他紧紧包裹着的确很有安全感, 段之愿靠在他怀里?,在最后向下冲刺的一瞬间, 能明显感觉他俯下身,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钢铁一样硬的手臂将她箍得很紧。   罗曼蒂克取代了后怕。   段之愿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呵护在掌心的人。   水打湿脸庞也不觉得难受,因为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   出来后,张昱树问她:“刺激吗?”   段之愿点头,然后又摇头:“不好玩。”   下来了才开始回味,说不好玩是因为害怕他又带她去更吓人的项目。   肩膀倏地一沉,她被揽到他怀里:“那我带你玩碰碰车去?。”   这个项目还不错,因为是在地面上?。   可?张昱树坏死了,明明两人一人一台车,他时不时就要过来撞她。   穿越人海巧妙绕过其他人也要过来碰她,每一次她躲闪不及被?撞得低呼,都会听见他得逞的笑声。   “碰碰车当然要?碰你,不然叫躲躲车好不好啊?”   在游乐场玩了一天,张昱树又带她来到餐厅。   到了才知道是他早就订好的。   头顶是一盏淡紫色水晶灯,光影坠落在桌面上形成玫瑰花瓣形状。   桌上?是鲜艳的紫色鸢尾花,整个餐厅里弥漫着独特的清新。   像是六月的清晨,雨后初晴路过?花坛,丁香花与蔷薇碰撞的味道。   芬芳馥郁却不觉得浓郁。   一份奶油蘑菇汤让段之愿彻底打开味蕾,再加上?鲜酥的芙蓉包,刚刚被他撞了好几次的火气也顷刻间消散。   段之愿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游乐场呀?”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过?个生日还要到这里来。   张昱树抬眼:“你小时候来过吗?”   “没有。”她摇头。   小时候经常生病,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   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她都不感兴趣,每天将?自己困在方寸之地,两眼?空空、脑袋里?也空空。   张昱树说:“我也没来过。”   “你居然也没来过?”   “嗯。”张昱树说:“我爸我妈太?忙,旅馆向来都是越放假越忙,从来都没?有休息的时候,所以过生日或者过年我都会收到好多钱,他们只告诉我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游乐场哪有自己来的,自己来太?没?意思了。”   “所以我都和朋友去?游戏厅再长大了就去网吧、酒吧。从来没?来过?这里?。”张昱树放下刀叉,问她:“我这算是以权谋私。”   段之愿眼?里?漾出笑容,缩了缩肩膀:“那今天也算是我陪你玩。”   看她开心地笑,张昱树垂下眼点点头。   之前?和秦静雅喝得那顿酒,话题量太?大了,包含了两个人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事情?。   秦静雅告诉他,有一天晚上?,段之愿突然过来找她,小小的身体在颤抖。   “妈妈,明天是我的生日。”   鲜少主动?开口,也是她第一次提到有关于自己的事,秦静雅点头:“那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去?游乐场好不好?”   安静了好一会儿,段之愿才轻轻摇头:“算了,游乐场是三个人一起去的地方。”   她落寞的背影让秦静雅心如刀绞。   这件事被张昱树知道后他也安静了许久,最终用了一瓶酒压下心中的酸涩。   最让人觉得无力的便是回不去的曾经。   他没?有能力去?补偿段之愿逝去?的童年,只能在未来的每一天竭尽全力让她感受到幸福。   他只要看见她嘴角上?扬,这一天就?没?有白白度日。   就?是值得的。   这些,张昱树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段之愿问他:“待会儿吃好饭去?哪里?呀?”   张昱树抬了抬眉,故作神秘。   今天一天他都守口如瓶,并未把行程透露给她。   段之愿努了努嘴,埋头吃饭。   未几,又开口:“去哪里都行。”   餐厅有同城邮寄服务,张昱树见她爱吃芙蓉包,特意又要了两份直接邮寄到家里?。   再出来时天色已经变暗,深蓝色犹如黎明的海岸,潮涨潮落是她的心跳。   段之愿刚打开车门就见副驾驶上放着一束香水百合。   上?车以后张昱树问她:“喜欢吗?”   “嗯。”她点头:“喜欢的。”   他送她的东西,她从来都没说过不喜欢。   每一样也都合她的心意。   车一路行驶过?熟悉的街道,各种霓虹彩色招牌划过她的眼眸,最终停在了一家滑雪场门口。   过?了这么?多年月,滑雪场的牌匾已经换了无数,最终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准确勾起段之愿的回忆。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大胆来滑雪,又因为自己胆子小又摔了一跤。   将?原本跃跃欲试的热情彻底浇息。   最后是他莽撞地走过?来,强迫着带她从山坡位置一直滑到山脚下。   用行动给她描绘出风的形状,以及雪花飞舞的痕迹。   那是她鲜少能体会到的温暖。   张昱树帮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护着她下了车。   段之愿问:“你要教我滑雪吗?”   “今天不滑雪。”他说。   滑雪场里最近几年多了很多项目,其中一项就?是活力板。   与普通滑板不一样,活力板只有两个?轱辘维持平衡,而且靠腰以及双脚前后晃动来保持前?进。   张昱树亲自替她戴上护具,上?去?之前?段之愿突然胆怯。   摇着脑袋后退好几步,求饶的眼?神看着他。   平整的滑板她都不敢玩,更不要说只有两个轱辘的活力板了。   即使?带着护具,摔一跤也肯定会疼。   而且还很丢人。   张昱树却坦然地朝她招了招手:“别怕,我教你,保证不让你摔倒。”   室内的灯光堪比白日里的太阳光。   自上?而下打在他刚毅的脸上。   他浅浅地微笑,本是一双狠戾的眼睛在看她时只剩满目柔情?。   鬼使?神差的,她点点头扶着他的肩膀站上了滑板。   本来并不平衡的滑板偏偏在他的扶持下,变得异常平稳。   段之愿的心慢慢放下来,一步一步跟着他说的去学?。   才走了几步,突然问他:“你怎么会这种滑板的?什么?时候学?会的呀?”   “上?学?的时候学?过?你忘了?”刚说完,张昱树突然想起来:“小书呆子当初只知道学?习。”   他们上?学?那时候,体育课只需要?上?课时集合,听老师说几句话,再围着操场跑两圈后就可以解散自由活动。   所以男孩子们打篮球的比较多,女孩子们则是围坐在一起聊天的聊天,学?习的学?习。   段之愿通常会捧着一本练习册,找个干净一点的花坛边安静地坐着。   一节体育课下来,她刚好能写完一个单元的习题,或是一张卷子。   对滑板最初的印象还是当初她被?纪律老师罚去?打扫体育馆,张昱树抢着帮她干活那次。   根本不记得老师什么时候还教过?这些。   “真的忘记啦。”段之愿说:“体育老师居然还教过?这个?吗?你们所有人都学?了吗?”   突然,她停顿一下,又问:“那老师也是这样教你的吗?”   她指的是手把手,肩扶肩,贴得这样近。   恨不得抓着她的腿替她滑。   张昱树刚想回答,却见她抿着唇笑。   他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段之愿笑得眉眼舒朗,说:“就?是一想到这样的画面,感觉很滑稽。”   “老子的四肢可比你协调。”张昱树语气带着洋洋得意,跟她说:“老师演示一遍,我就?会了。”   “哪像你这么?笨,扶着你还不敢走。”   段之愿看着他,面露不悦。   “哪有你这样的?我就是害怕所以才需要?你扶着嘛,那我不要?学?了。”   她说完就?要?下去?,可?活力板虽然踩在她脚下,听得却是张昱树的话。   他不让她下去?,她就怎么也下不去。   劲使大了还会向后仰。   “呦!”张昱树说她:“小刺猬这就?生气了,说你两句还不学?了?”   “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大脾气?”张昱树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捏她的下巴。   “以前是不是故意在我面前?装小猫呢?”   “我才没?有。”段之愿说:“那以前我教你写题的时候,可?没?这样说过?。”   以前她叫他学习,给他讲题。   什么时候不是仔细又耐心的,哪里?会说他笨,她都只讲他聪明的。   张昱树笑了一声:“行,是我的错。”   “那我求求你跟我学习好不好?”   他的手向下滑,揽住她的腰:“媳妇,我错了。”   这样说段之愿才肯继续学?。   只是她四肢实在不算协调,好不容易能滑出去?几米,就?轮着胳膊要?摔倒的样子。   最终还是在张昱树的鼓励下慢慢坚持。   不到两个?小时,段之愿总算是学会了活力板。   已经可?以做到不需要张昱树贴身保护,自己就?能滑行很远。   张昱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段之愿抽出两张纸帮他擦去?,告诉他:“要?不你休息一下,我自己也行。”   “不吵着回家了?”   “不了。”段之愿说:“我自己能行。”   学习过程中无数次想要放弃,说了好几次要?回家。   但最终还是在张昱树的坚持下学会。   现在只恨当初在学校没有好好学?,只是一心沉醉在枯燥的试卷里?,不然这份快乐早就?领悟到了。   不过?仔细一想,当初哪怕是她想学?,老师应该也不会像张昱树那样教得那么?仔细吧。   段之愿沿着场地周边一圈一圈地滑,之前?还不敢去?人太?多的地方,几圈过?后已经无所畏惧。   所以当人群中有个小女孩不会的时候,她还告诉别人正确的姿势。   这些张昱树都看在眼?里?,他抱着肩膀坐在一边,看学成的小徒弟教导别人。   霖子这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   店里今天又有闹事的,他们已经把人控制住了,问张昱树怎么?办。   以前?有他在的时候,他那群神出鬼没的兄弟们也在。   通常都会教训一顿再报警。   张昱树抖着腿,理所当然——   刚张开嘴,突然一顿。   “报警吧。”他说。   霖子告诉他:“报警的话要结账可能不会那么?快,而且他们还砸了店里?一块玻璃。”   张昱树说:“没?事,好好配合警察工作,结账和赔偿晚几天也没事。”   电话那端安静了两秒钟,应该是惊讶于他的转变和处理方式。   随后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树哥。”   挂了电话,张昱树长长叹了口气。   看段之愿玩得开心,还带着刚刚的小女孩手牵手一起滑。   他就去了趟洗手间。   等再回来时小女孩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站在段之愿身边。   滑板放在她脚下,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张昱树皱眉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听见他俩正在说笑。   银铃般的笑声是段之愿嘴里发出来的,这时候也不怯场了,看来是聊得挺开心。   张昱树抬起手,刚要?搂上?段之愿的肩膀,突然听见那男人说:“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吧,愿愿。”   段之愿刚要点头,倏地肩膀一沉。   偏过头才看见张昱树的侧脸,流畅的下颌线微动?。   “是她生日,怎么?的?”   男人微怔,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段之愿:“这是……?”   段之愿:“这——”   “我是他对象。”张昱树扬着下巴开口。   “这么?久没?见了。”男人脸上?略显惊讶:“你都交男朋友了。”   “是啊。”段之愿问他:“那你呢,最近怎么?样?”   ……   这下轮到张昱树怔住。   他天生凶相,气势摆在那里?,还从来没有过被晾在这里的时候。   自爆家门之后这俩人还能聊起来,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心里?的火瞬间窜上?来,张昱树一把揽过段之愿。   重新找回自己的主场:“这是谁啊?不给你老公介绍介绍?”   段之愿这才开口:“这是汤琦,是我姥姥家那边的亲戚,之前?一直在燃城生活,还和我们家住得很近,前?几年搬家了。”   汤琦的姥姥是段之愿姥姥的亲姐姐。   两个人也算是远方亲戚,小时候经常能见面。   两家相处的也很好,只不过是最近几年住得远了,所以没?被?提起来过?。   段之愿说:“汤琦是我哥哥。”   话音刚落,张昱树放下搭在她肩头的手:“原来是哥哥啊。”   ……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随后汤琦有事先走。   临走前对他们身后招了招手。   张昱树回头一看,是个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拿着滑板跑过来,喊汤琦爸爸。   随后两个?人离开。   周遭喧嚣,张昱树的耳朵更甚。   他黑着脸问段之愿:“那是你哥怎么不早说。”   “你都没?有给我机会。”段之愿拧着眉毛:“突然过来还把我吓了一跳,本来打算待会儿就?带他来见你的。”   “老子不是害怕你个软包子被人欺负。”   张昱树将?她半敞开的拉链向上?拉:“还是第一次看见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段之愿抿着唇笑出声:“那是我哥哥呀,小时候经常来我家和我玩,我不理他他就自己在旁边陪我,对我很好的。”   “是是是,对你好。”张昱树说:“就属老子最坏。”   很明显,他现在是又醋又尴尬。   正别扭着生气呢。   段之愿拿起滑板小跑着追上他:“之前还说我小气,明明是你最爱生气。”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拨开送到他嘴边。   “吃吧,刚刚那个小女孩给我的。”   张昱树张嘴吃了。   “人家告诉我这是她剩的最后一颗糖,给善良的姐姐的。”段之愿探过?头看他,澈明的双眼?眨了眨:“那我就借花献佛,给最大气,从不吃醋的哥哥。”   “我是你哥哥啊?”张昱树看着她。   “嗯。”段之愿点头:“你吃哥哥的醋,那你就?当哥哥呗。”   话音刚落,她突然失去?重心,被张昱树拦腰抱起。   “老子要当你老公,当他妈什么?哥哥!”   ……   从滑雪场出来后,段之愿突然问他:“你可?不可?以再带我去滑一次雪啊。”   她说的滑雪可不是踩着雪板,而是和很多年前?那样。   只有他们两个?,四周万籁俱寂,偶尔有烟花升上?天空,风和雪也都围绕他们两个旋转。   整个世界的主角都是他们两个?。   张昱树都明白。   一颗糖就让能他面色如春,抓起她的手。   “这还用你说?”   他早就?准备好了。   这一次用的不是轮胎,而是个带着软垫的木凳。   木凳被?削了腿,平整得铺在高处,坐上去舒服很多。   这次也不再用皮带,而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一根粗绳。   道具这么?齐全,看的段之愿愣了神。   问他:“你还真想到这些了?”   少年时只顾着让她体验滑雪的乐趣,考虑不到那么?多。   做的一切只为让她开心,无关风花雪月还是浪漫与否。   这次则不一样。   当张昱树拖着她滑到山脚下后,段之愿正兴奋着,突然感觉脚尖碰到个?什么?东西。   本以为是石头,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盒子。   她看了眼张昱树,只见他抱着肩膀,视线落在她身上?,脸上?是满面春风。   一看就是给她准备的礼物。   盒子打开,一株永生花出现在她眼前。   娇艳欲滴的玫瑰盛开在风声萧萧的雪夜里?。   透明的玻璃罐里它像是与世隔绝,有种慵懒又妖冶的美。   段之愿捧着玻璃罐站起来,张昱树将她腿边的雪拍下后站起身:“好看不?”   “好看。”她的视线一直固定在上面,目不转睛。   看了一会儿又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张昱树的脖颈。   被?风吹凉的鼻尖埋进他炙热的颈窝。   突然开口:“我觉得好幸运啊。”   “张昱树,我遇见你真的好幸运啊。”   惊喜层出不穷,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   时时刻刻能体会到被呵护,被?捧在掌心的感觉。   他的爱意毫不遮掩,敢对全世界宣布。   经得起考量也经得起试探,段之愿相信这份爱也一定经得起时间。   就像这株永生花一样。   浪漫、美丽,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形容。   最关键的是——   永远不会腐朽。   张昱树低头吻了下她的头顶。   轻拍她的背。   “愿愿,生日快乐。”   --   我曾怨恨岁月悠长,直到遇见你。   因为这人间有你,所以我爱屋及乌,爱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   万物总有腐朽,我对你的爱除外。   ——全文完——   2022.5.31   《一个小结巴》林缠棉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65章   张昱树拿到大学毕业证书这天, 段之愿比他还要开心。   从晚上她亲自下厨煲了锅汤就能看出来。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抿着唇给他盛汤, 然后将他的毕业证书来回看。   张昱树咬着排骨,问她:“开心了?”   “嗯。”段之愿点头:“我就说你很聪明吧,随便?学学就能毕业的。”   成人自?考,将张昱树没上学的那几年全都补了?回来。   一开始他还算是上进,可热情没过几分钟就降了下来,刷题刷到心烦,咬着烟头蹲在角落里?抽烟,还是段之愿给打电话查岗听出倪端的。   晚上回到家, 段之愿问他:“不是都答应了我吗, 好好学习。”   “老子都这岁数了?, 还学什么啊?”张昱树正在烧烤店里?串辣椒,不耐烦地把人往怀里?一搂,轻嗅了?下香气?,捏着她的腰问:“跟我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我什么脾气??”   “你?什么脾气?呀?”段之愿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懒懒地问。   “老子脾气可大着呢, 力气?也?大, 要不试试?”   “你?没正经的。”段之愿说:“这店里服务生都快比客人多了?,哪里?用得着你?来干活, 快点跟我回去看书吧。”   “不想看。”张昱树靠在椅背上。   段之愿问他:“你记不记得, 高中那时?候, 我帮你?补习啦?”   张昱树懒懒应了声:“嗯。”   “那你?记不记得, 我跟你说过的话啦?”   “说那么多哪能句句都记得。”   “我说——”段之愿给他重复:“你看书的样子很认真, 学习的时?候和?平时?不大一样, 比平时?还要可?靠,可?靠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有安全感。”   “是吗?”张昱树挑眉。   “嗯。”段之愿说:“所以我才愿意陪你一起学习, 以前?在图书馆可?是你?硬要我帮你?补习的,怎么现在我主动给你补习,你?就不接受了?呢?”   她说话声音细软,果冻般的唇微微鼓起,平白惹人怜惜。   张昱树最吃她这一套,扁扁嘴说了?烦,下一秒就穿上衣服,牵起她的手回家。   段之愿煲的汤味道不错,就是有些淡,但她解释说莲藕排骨汤就是清淡的。   张昱树喝到第二?碗时?,突然问她:“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怎么会呢?”   “不然我怎么对你说的这句话完全没有印象了??”   段之愿嘴里整嚼着他给剥好的花生,猝不及防呛了?下,连声咳嗽。   张昱树赶忙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喂给她喝,喝完了?,她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淡去,抿了?抿唇:“可能你当时就是不在意而已。”   “嗯。”张昱树点头,第二?碗汤见了?底。   又过了?几天,他突然想起什么,把段之愿扯过来。   “高中咱俩在图书馆,你?是不是特别不开心?”   段之愿看了他一眼,点头:“有点。”   “你是不是特别不想给我补习?”   “嗯。”   “为什么?”   “你又不是真的想要学习,你?只是想欺负我。”   “谁说的,我就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张昱树紧紧箍着她的腰,掌心炙热,撂在她腿上。   “当时?害怕我?”   “嗯。”她轻声应道。   “那怎么可能会对我说出,我看书时?更有安全感呢?”   “……”段之愿一滞。   眨了?眨眼,“我,我我说过的呀……”   “小结巴。”张昱树歪着脑袋,扣在她腰上的手犹如枷锁,“你?骗我啊?”   段之愿抬眼复又垂下,如此几次后,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推脱道:“总之我是为了你好,你?看你?现在拿到了?国家认可?的学位证书,不是很好吗,以后要是想找个有五险一金的工作,也?是可?以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   张昱树低低笑了?声,凑到她耳畔:“这样吧,我就给你?打工,不要你?发工资。”   说完将她公主?抱起,一脚踢开卧室门:“以后你就看在我尽职尽责,鞠躬尽瘁,把精力都用在你?身上的份上,每月施舍我点工资。”   “张昱树,现在是白天。”她把小拳头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认认真真道。   下一刻,张昱树就抬手,厚重的窗帘阻隔了烈日,屋内一片昏暗。   他咬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黑天了?,老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